齐大夫仔仔细细地为晏杭检查了一番之后, 只皱眉说道:“这眼睛的伤实在是耽误了太久,伤得极深,不是一朝一夕才会这般, 若是治的话兴许也有法子,但并不能保证一定会治得好。”
晏杭没有吭声,微微垂着眸子。
书月便问:“齐大夫,那麻烦您帮助治疗一番吧。”
齐大夫沉吟一番道:“老夫不建议治疗。”
晏杭仍旧是平静的, 书月一愣:“为何?”
“因着他这病症太过深入, 治好的几率极低, 且治疗的过程十分痛苦,非常人难以忍受的。一个疗程至少要一个月,而往往需要至少两个疗程才能明白究竟有没有效果。若是人受苦折腾了一番, 到后来眼睛仍旧看不见,你们想必也会埋怨老夫。”
说完, 他都觉得自己像是骗人一般,摆摆手:“罢了罢了, 老夫也不愿意做那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齐大夫背起来药箱便要走,书月看了晏杭一眼,便追了出去,跟齐大夫细细说了几句话:“这种好事儿我要同他本人商量一番, 若是他愿意的话可否再去求您?”
齐大夫点头:“随你, 若是你们想治, 只管着人去喊我吧。”
将齐大夫送走,书月便去了晏杭的屋子,他仍旧坐在桌边, 眼神茫然, 若是他就这样不动, 其实也看不出来他是个盲人。
书月自然知道,晏杭不是很想治疗,她便问:“你为何不想治?”
见晏杭不说话,她又道:“或者我派人将你送回京城,京城那边大夫更多,想必法子也会多一点。眼睛是个大问题,若是不及时处理只怕将来你当真是一丝看见的可能也没有了。”
晏杭却忽然激动起来,他猛地抬头:“我不回去!”
他似乎很坚定:“我不想回去,也不想变成一个浑浑噩噩只能被照顾的废人。”
书月皱眉:“你怕疼?”
晏杭想不想便答道:“不怕。”
“那你怕什么?”
他没再说话,心里却门清,他怕她看见自己疼到满地打滚丑陋不堪的样子,他好不容易找到她,不是为了给她增加一个累赘的。
如今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多少能帮她做一点事情,若是真的治疗起来,日日都处在疼痛中,人都下不来床,那他找到她有什么意义?
更别说他的眼睛他自己都感觉到是没有治好的可能性了。
晏杭正沉默着,书月笑了:“是谁说的若是我愿意留他下来,便一切都听我的话?你这便是听话么?”
良久,男人才语气艰涩地说:“那……你若是想让我治,我便治。”
书月自然希望他能好起来,第二日便让人去请了齐大夫来,私下还告诉了齐大夫这人便是从前战功赫赫的晏大将军,请齐大夫看在他曾为天下百姓的安定立过汗马功劳的份上,尽力治好他的伤。
齐大夫一阵愕然,等再看看晏杭身上的刀剑伤痕时也明白了,这人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只是再怎么着,晏杭还是没有逃得掉治疗的痛苦。
齐大夫将他面部经络扎上几十根银针,脉络相通,痛感很快袭来,晏杭是定力很足的人,可很快他的面上就渗出豆大的汗珠,双手紧紧地扣住身侧的床畔,那样子分明是疼极了!
可那针需要反复地□□,再扎进去,这样持续一个时辰,晏杭只坚持到小半个时辰便已经疼得嘴唇都在哆嗦了。
他手脚都在无意识地颤抖,齐大夫连忙说:“萧娘子,只怕要将他的手脚都捆住才好,否则等他忍不住之时若是一个不慎便会打乱整个治疗过程。”
晏杭嘴唇发白,声音嘶哑:“捆吧。”
他的确是疼到了极限,四肢百骸都在疼,头脑眩晕到几乎快撑不住。
书月赶忙找布条捆住晏杭的四肢,可捆的时候却有些茫然了,她自以为要帮他恢复光明,希望他还跟从前一样潇洒恣意,但这真的是对的吗?
治疗过程这样痛苦,治好的希望又那么渺茫。
书月心里很不是滋味,眼见着晏杭四肢被捆住,疼得额上青筋暴出眼睛都红了,她一颗心也揪住了。
齐大夫有些着急:“同他说说话,提醒他莫要咬舌!他怎的与旁人不同?寻常人疼了都会喊出来,他不知道喊出来,万一咬舌就麻烦了!”
书月只能上去握住晏杭的手,她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做什么,只记得很久之前他那时候还体弱在阳城养病之时,她是如何哄他吃药的。
那时候她情急之下说:“你这般体弱,不好好吃药,将来都无法护着你娘子。”
晏杭听了她的话,便一碗一碗地喝药,一日一日地练剑,直到后来身子骨逐渐硬朗,有一次直接在无人的竹林中打横将她抱起来,在她耳边问:“四妹妹觉得我如今可还护得住我娘子?”
床上的男人紧闭双眼,汗水潺潺,书月感受得到他的手也在颤动,她咽了下唾沫,在他耳旁低声道:“晏杭,你若是治不好眼睛,如何瞧得见你娘子?”
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密密麻麻的疼痛中,他恍惚听到了一句话,而后那只握住他手的温软小手在他手背顺了两下,他好像,真的就没那么痛了。
他若是治不好眼睛,如何看得见他的娘子?
是啊,他怎么能舍得,这余生再也瞧不见她的脸。
余下整整两个月,晏杭几乎两三日便治疗一次,每次疼痛才缓解,便有新的疼痛袭来,而眼睛依旧是一片大雾,什么都看不清。
苦到难以下咽的药汁一碗接一碗,只要是书月递上来的,他都如数喝下。
到后来他忍不住哑着嗓子问她:“那时候,有人陪在你身边吗?”
你最苦最难的时候,可有人陪着你安慰你,照顾你?
书月轻轻一笑:“杏儿一直在陪着我,只是,我当时的确做梦都希望陪着我的人不是她。”
她一直一直一直都在等的人,便是那个一直一直一直都在找她的人。
晏杭看不见,只徇着声音才找到她的手,他带着无限的愧疚同她说道:“杏儿是个好人,你放心,我安排了人照顾他们夫妇二人,他们此生都会幸福。”
书月倒是有些意外,临走之前她也曾经嘱咐皇兄多照顾杏儿夫妇,却没有想到私下晏杭也有在关心杏儿夫妇。
晏杭轻轻握着她的手:“阿月,你是原谅我了吗?若是你原谅了我,下半辈子,我为你做牛做马心甘情愿。”
书月从他手里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等你能瞧见了再说吧。”
她起身走了,没几步回头,便看到晏杭的脸上浮现一种很久都没有见到过的浅笑。
这一日书月做了一顿很是丰盛的午餐,留齐大夫也吃了顿饭,晏杭疼得昏了过去便只能躺着休息。
书月给他单独留了饭菜,谁知道几个人才坐下来准备用饭,就听到了敲门声。
她打开门一瞧,便瞧见了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人系着头巾,拎着两只大坛子说道:“这位小娘子,可是姓萧?有人让我给您送点东西,东西送到,我便走了。”
他笑呵呵地把东西递上来,书月客气几句,这人便走了。
家里小厮丫鬟便围上来帮助打开那两坛子东西,盖子一掀开都不认识里面装的是什么,书月却闻到味道便认出来了,这分明是腌野葱呀!
她曾经在阳城非常喜欢吃的腌野葱,只有初春时节才会有的东西,平城离阳城虽然没有像京城与阳城那般远,可中间也是至少得好几日车程的,这腌野葱是哪里来的,书月一猜便知道了。
她用干净的筷子夹了一碟子腌野葱出来,酸辣开胃的腌野葱一上桌,把大伙儿都给吸引住了。
就是书月今日都多吃了小半碗饭。
等吃完饭她端了一碗鱼片粥到晏杭房中,他正好也才醒,虽然双目瞧不见,但闻着那股子淡香也知道了,是阿月来了。
他强撑着要起来,但治疗导致的酸痛让他胳膊都什么力气。
书月便摁住了他:“你躺着吧。”
很快,一只勺子盛了温热的粥到他唇边,晏杭有些意外。
他就势喝了一口,而后又是几口,他便明白了,问道:“腌野葱到了?”
书月心情很好,她从前喜欢吃,后来好几年没有吃过,像是忘记了那般,但猛然一吃,还是觉得好吃的很,大约这就是一个人骨子里的爱好吧。
“嗯,味道确实不错,正宗的很,只可惜一年只有初春才吃得到。”
晏杭轻轻一笑:“我让人做的多,会陆续再送来的,只要保存得好,封到井底里存着,也能吃上大半年。中间空个几个月吃不到,等到初春再吃,反倒更是美味。”
他玩笑道:“兴许是,小别胜新婚。”
书月手中勺子一颤,装作听不懂:“是啊。”
她不知道晏杭是如何送信出去让人买回来的腌野葱,转眼到了四月,晏杭足足治疗了两个月,疼了不住地多少次,总算是看到了一丝希望,他偶尔觉得眼前模模糊糊地会出现一道影子,只是很快就看不清楚了,若是持续治疗,兴许便能真的有转机。
齐大夫也更为精神了,做大夫的看到患者有转机才能更有热信心治疗下去。
五月初,晏杭眼前出现模糊影子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此时司马寒得了晏杭的信正欢欢喜喜地在路上奔波。
他自打失去晏杭的消息之后,担心的厉害,时不时还是出来找,只可惜怎么也找不到,到后来便只能眼巴巴地希望着有一日晏杭找到了书月,能再叫他回去伺候。
司马寒没有想到还会有这一日,他收到晏杭的信,嘱咐他去弄点腌野葱送来。
年后司马寒先是去弄腌野葱,而后再去找芒果与荔枝,五月初第一批芒果下来时,他便摘了几大口袋,让人马不停蹄地往平城送去。
那一日晨起太阳才升起来,书月起来做早饭,她知道晏杭吃药吃得嘴苦,便熬了一道红糖红豆粥,软绵可口,吃下去很是舒服。
有人敲门的时候,是丫鬟去开的门,等书月看到好几口袋芒果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都惊呆了!
那些芒果摘的时候还是青的,一路上到达平城便恰好都已经熟透了,院子里一大堆金黄色的芒果,闻起来就香甜可口!
书月很喜欢吃这种热带水果,但说实话,她前面那么多年,几乎吃过的所有热带水果都是晏杭弄到她跟前的。
旁人要么是不关心,要么是没有这个能力。
这过去的好几年,偶尔她也想再尝尝芒果跟荔枝的味道,但每每想到要去几千里外的地方才能吃到,便觉得麻烦,还是不吃算了。
时隔数年,还是他会让人将这些东西送到自己的跟前。
书月剥开一只金黄色的芒果,里面的果肉绵软香甜,吃一口汁水在唇齿间流淌,美味到让人心情大好。
芒果熟得快,不好放置,书月分了学生们一些,又做了些芒果干留着秋冬的时候可以吃。
她又用芒果跟牛乳做了甜点,特意让晏杭尝尝。
他尝出来芒果的味道,便问她:“喜欢吗?”
书月是喜欢的,此时也不愿意再弯弯绕绕地了,便笑道:“喜欢,这芒果与其他水果的确不同,滋味真好。”
晏杭轻轻一笑,他只偶尔能瞧得见一团人影,但只需要如此,也能大约知道她在何处,更安心了些。
“南方的芒果有许多品种,一整个夏日都能吃得到,那边靠海,也有许多海味可以吃。若是我眼睛好了,便带你去看看。”
他只是寥寥几句话,书月却一下想象到了自己在芒果树底下摘芒果的样子,忍不住又在想,海究竟是什么样子?
一颗心渐渐地飘远,宛如轻柔的云,她只是浅浅笑道:“再说吧。”
而后没几日,荔枝也来了,荔枝更是不好放的东西,连着树枝一起运来的,里头还伴了冰块才能保存至今,一旦摘下来当日就要吃掉,不然味道就不好了。
书月又是忙着吃荔枝,又是忙着吃芒果,不过短短一个月时间,脸上都圆了一圈。
她偷偷地想,幸好晏杭还看不清楚自己,如今她可以胖了不少。
日子依旧不疾不徐地过,齐大夫隔上三五日来给晏杭治疗一次,他眼睛虽然模糊,但已经可以持续一段时间看到人影了,只是看不清细节,连五官甚至都是模糊的。
书月忙着书院的事情,这一日很忽然的,才从前院教书的地方回来,水墨便告诉她:“萧娘子,晏公子能看见了。今日齐大夫来给他针灸,似乎是通了穴位了,晏公子连齐大夫脸上的痣都瞧得见了。”
不知道为何,书月脚步一顿,有些不敢往里进了。
之前晏杭看不见的时候,她总觉得他们都是与从前不一样的人。
如今他看见了,她却又退缩了,好怕再回到很久之前的那些回忆里。
见书月发呆,水墨递给她一封信:“晏公子让我给您的。”
书月拆开一看,便见信上他邀请自己晚上去屋顶赏月。
书月抬头看看天,只觉得好笑,今日是阴天,都没有太阳,更何谈会有月亮?
她回了自己屋子,晚餐也没有出去吃,是水墨送进来的。
等到天黑透之后,书月便走了出来,她远远的,真的瞧见那屋顶上坐了个人。
书月原本不想上去,可是瞧着黑沉沉的天,最终,她还是沿着梯子上去了,就坐在他身边,抬头去看天:“今日是不会有月亮的。”
她转头,对上男人的眸子,他的眸子里带着浅笑,与素日里都不一样,的确是已经能瞧见人了。
风吹回来,吹起来她的发丝,他轻轻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我等到了。”
风将乌云吹散,奇迹般地,云层后出现一轮温柔的月。
屋顶上,书月被他搂在怀中,他的额头低着她的额头,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阿月,无论走再远,我都能走到你的身边,对不对?”
书月心中轻颤,她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多看一眼都令人沉沦。
爱过,等过,恨过,忘过,最终,还是跌进了他的怀里。
或许命运玩弄,或许天有不公,但我终将爱你,披荆斩棘,在所不辞。
他轻轻抬着她的下巴,一如多年前吻她额头那般,温柔地吻上了她的唇。
见了,她却又退缩了,好怕再回到很久之前的那些回忆里。
见书月发呆,水墨递给她一封信:“晏公子让我给您的。”
书月拆开一看,便见信上他邀请自己晚上去屋顶赏月。
书月抬头看看天,只觉得好笑,今日是阴天,都没有太阳,更何谈会有月亮?
她回了自己屋子,晚餐也没有出去吃,是水墨送进来的。
等到天黑透之后,书月便走了出来,她远远的,真的瞧见那屋顶上坐了个人。
书月原本不想上去,可是瞧着黑沉沉的天,最终,她还是沿着梯子上去了,就坐在他身边,抬头去看天:“今日是不会有月亮的。”
她转头,对上男人的眸子,他的眸子里带着浅笑,与素日里都不一样,的确是已经能瞧见人了。
风吹回来,吹起来她的发丝,他轻轻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我等到了。”
风将乌云吹散,奇迹般地,云层后出现一轮温柔的月。
屋顶上,书月被他搂在怀中,他的额头低着她的额头,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阿月,无论走再远,我都能走到你的身边,对不对?”
书月心中轻颤,她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多看一眼都令人沉沦。
爱过,等过,恨过,忘过,最终,还是跌进了他的怀里。
或许命运玩弄,或许天有不公,但我终将爱你,披荆斩棘,在所不辞。
他轻轻抬着她的下巴,一如多年前吻她额头那般,温柔地吻上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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