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去找她◎
听禅点点头。
这件事对别人来说很难, 对听禅来说,却只是举手之劳。她深谙“幻眠”之术,即有在人睡梦中与人对话的本事。
此刻玉远山大醉酩酊, 正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去套他关于夏小娘患病的真相。
听禅轻声叮嘱玉栖道,“姑娘既有此意, 那么机不可失,奴婢现在就去老爷房中走一趟,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就回来了。姑娘安心在寝房中等着即可, 若有什么事, 只管呼弹剑。”
玉栖自是答应。
目送听禅的背影离去, 心中却忐忑不安。
她在想, 若真是玉远山害死了自己的阿娘, 她该怎么做?是与他断绝关系,还是忍气吞声,因着他是她父亲的这点血缘关系, 将此事按下?
听玉远山刚才的呓语, 即便他不是害死阿娘的主谋,也必定与此事有干系。
左右踌躇了一会儿, 已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此时夜色已浓, 一轮硕大无朋的月亮明晃晃地挂在漆黑的夜空中,亮得人发慌。
又挨了片刻,一炷香的时间早已过了,却仍不见听禅的踪影。
玉栖担心听禅会出什么事, 转念一想,听禅又不是去什么危险的地方, 只是去玉远山的寝房罢了。若有什么大动静, 她应该能听见, 不会像现在这般平静无澜。
她左思右想,难以静心,便点了安神香,吹灭了蜡烛,卧在榻上。
弹剑本守在屋外,见玉栖屋里蜡烛忽灭,隔着窗户问了句,“姑娘,你要睡了么?”
玉栖嗯了一声。
其实她哪里睡得着,只是灭灯强迫自己宁定下来罢了。
眼前一片黑,玉栖睁着两只大眼睛,瞪着头顶帘帐上被月光映得模糊的花纹。
前尘往事如走马灯般浮上她的心头,一些从没注意过的线索一点点地拼凑起来。
阿娘和玉远山,是何时相识的?从前听说阿娘怀过一个弟弟,后来无缘无故地小产了,真的是无缘无故吗?
黑夜一定程度上加深了压力和恐惧,不知不觉地,玉栖额头冒出一层冷汗。她心底怦怦直跳,只恐一会儿听禅过来说,是玉远山暗中在她娘亲的汤药里动手脚。
不管玉远山对她如何,他总归是她名义上的父亲,她身为女儿是不能治父亲的罪的。相反,玉远山还会借着她飞黄腾达。她马上就要和陛下结褵了,玉远山便是国丈。不论他官位高低,满朝文武,又谁敢轻视国丈?
玉远山,大夫人,五姑娘,包括玉府许许多多欺辱过她的刁奴在内,都会因为她一人做皇后而鸡犬升天。
可这个皇后,她又不能不做。
若是她对陛下了无情意也就罢了,偏生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内心萌生出对他的一点点依恋……
是非黑白,想得她头痛。
即便玉远山就是害她阿娘的凶手,即便玉远山摆明了就是要借她这个台阶青云直上,到时候她为了跟赵渊相守在一起,只怕也得忍气吞声了。
她忽然觉得,如果赵渊不是皇帝,她也不是玉家的女儿就好了,那么很多事会简单许多。
玉栖翻了个身,正当愁肠难纾之时,黑暗中猛地传来窸窣的一声,随即,一只略带冰凉的手覆上了她的肩头。
她倏然一惊,全身顿时汗毛倒竖,张口就要喊人,嘴巴却被沉沉捂住。
一个玉石般清凉好听的声音萦绕在她的耳边,“别慌,是朕。”
玉栖圆瞪眼睛,“陛下?”
见他昏黑的身形上染了清冷的月光,确是赵渊本人。
她噌地一下欲起身,压低嗓子说,“陛下,你怎么来了?”
赵渊在她的枕畔坐下,圈住她的脖子吻了吻,“你既不肯留在宫里,朕只得来找你了。”
玉栖噘嘴埋怨道,“陛下怎么不早告诉我一声,吓死我了。”
赵渊扬唇一笑,俊隽的面庞被月光的微弱反光所洒,原本白净的皮肤显得更朦胧,跟隔着一层冷纱似的。越国那些人说得没错,他确实生得极好极俊,肩宽腰窄,光是个背影也担得起神仙郎君四字。
“我半个时辰之前便到了,见你一直埋头睡着,便坐在桌边小啜冷茶。直到方才你翻身,才晓得你并没睡着。”
玉栖恍然懊恼,半个时辰以前?那岂不是她刚一熄灯他就来了。
说什么坐在桌边小啜冷茶,这么半晌,她竟一点也没察觉……是她想事情太入神了还是他根本就是猫变的,走路没声音?
她颓然道,“半夜偷偷摸进未嫁女子闺房,岂是君子所为?看来……看来我以后得在门栓多上几道锁了。”
忽又想起弹剑就在屋外守着,竟也半点声音没发出来,当真是赵渊才有这般本事。
赵渊捻了下她的脸颊,云淡风轻地说道,“多上几道锁好。除了我,也不容别人再敢夜半进你的房间。”
玉栖怏怏不乐,提心吊胆地警惕着被人发现。她一颗心急速转了几转,一时间没想到什么好由头赶他走,只蹩脚地说,
“按宫廷礼数,新婚夫妻在婚前是不能见面的,陛下这么做,未免逾矩。”
他何曾理会这些规矩,只一边将她按在床榻上,一边褪她的寝衣。玉栖胡乱护着,却被他锁住了两只手腕挂到头顶。
“栖栖说得有理,只是我又不曾看见你,你也看不见我,我们在黑夜中相会,便不算逾矩了。”
何其强词夺理。
玉栖连连威胁道,“你若再这般轻薄我,我便要喊人来了。”
他长睫如扇般在她光滑的脸蛋上轻轻刮了一下,凉丝丝地说,“喊谁?弹剑还是听禅?你觉得她们敢进来坏朕的事么。”
玉栖恨恨道,“原来如此……我苦等听禅不至,原来是被你给支走了。”
赵渊散淡,“恰好碰上罢了,便叫她先去别处等着了。”
玉栖气得结巴,“我找她是有急事的!你……你怎么能如此……”
他道,“你叫她打听的那些事,她已经禀告给我了。你若想知道,便乖顺点,兴许我会转达一些给你。”
此时夜晚微风吹开了帘帐的一条小缝儿,如水般的月光正好点缀在他清澈的瞳孔间。抓住那一瞬间的光亮,玉栖看见他眼底闪现着浓醇的爱怜,对她的势在必得。
世上焉有这种强盗?明明是她命听禅去打探消息的,他中途截胡不说,现在还要她反过来求他?
玉栖挑了挑眉,“那我明日再问听禅便是了。”
赵渊道,\"好,那你便明日再知道吧。\"说着,仍要褪她的衣衫。
玉栖明白过来无论今晚她问不问,结果都是一样的。她浓叹一声,不甘这种受制于人的处境,放柔了声音,小声乞求道,“陛下放开我吧……”
他自是不放。
玉栖接着喃喃说道,“让栖栖来服侍您?”
赵渊顿了一顿。帘帐又把月光遮上了,他的神情无从得知。
半晌听他意味深长地发出了一个音节,“嗯?”
让人发麻得不得了。
玉栖从一片凌乱中爬起来,温婉地覆在了他的怀中。他躺在枕头上,双手轻轻地搁在薄被间,匀净地呼吸着,带着轻浅的嗤声,那样子一瞬间竟让人觉得很乖。
玉栖一只脚已经踩中了鞋,才敢俯下-身来,风拂柳梢儿似地啄了他脸颊一下。
赵渊既无奈,又不在乎,揶揄她道,
“怎么,你就这点本事?”
玉栖另一只脚也穿上了鞋。
她此刻只要向后一退,就能逃了。
她挑衅说,“自然不是。不过……我有一桩事要跟陛下说,沉思了许久。”
他道,“说。”
玉栖抚着他的心口,半是玩笑,“那就是,咱们的婚事就此作罢吧,我不嫁你了。”
话音未落,玉栖感到赵渊臂上的青筋猛地抽了下。她可以想见他的神色有多难看,不等他说话,便疾而往后退。然说时迟那时快,他比她更早一步,甚至没用得着起身,就将她风卷残云地拉了回来。
夸嚓,她重重地跌进他怀里,下巴直疼。
……聪明反被聪明误,大概说的就是她了。
玉栖可怜巴巴地望向赵渊,眼角凝聚起一点湿意来。赵渊却不怜悯,不甚留情地钳起她的下巴,阴渗渗地说,“你再说一遍?”
虽是阴渗渗,却又透着微哑的亲昵,既是威胁,也是亲密无间的闺房小语。
玉栖瑟瑟发抖,如何敢再说。
“我说着玩的,”她勉强一笑,“跟陛下玩笑的。”
赵渊仍然不高兴,“不许说这般的玩笑。”
他语气低沉,“栖栖,你是否到现在都对我没有一点情意,也不愿住在皇宫里,所以故意说这般话来试探我?”
玉栖沉默了。
片刻,她轻微摇头,“不是。”
她有点喜欢他,是真的。但没到喜欢得死去活来的地步。
嫁给他当皇后,注定要让玉家这些人也跟着鸡犬升天。
若真是玉远山或是大夫人其中一人害死了阿娘,她如何能让杀母仇人踩着她扶摇直上?
玉栖伏在他肩头,细细说,“从前我看不清你的心,觉得你把我当妾室玩弄,所以才一心想为难你,偏要你封我做皇后。如今,咱们既两情相悦……那些话就不提了。我想留在你身边,却暂时不能做你的皇后了。你还是把我封为玉美人吧,我仍住到芙蕖小殿中去伴着你。”
赵渊指尖微微寒了些。
“栖栖为何要这般说?你不做皇后,是要我另娶她人吗?百年之后,也要我和她人合葬同穴?”
玉栖心刺了一下,“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赵渊沉默了许久。
没办法的事?
她不在意皇后之位,不在意他娶别人为后,这一切到底还是不在意他,没那么爱他罢了。
若是她如他爱她一般爱他,焉能在眼中揉沙子,将他拱手推予旁人?
赵渊心中怅然,愁云大作,可低下头来,又沾上玉栖脸颊上那般清凉凉的泪。那泪仿佛无声地告诉说,她也不想这样,可她现在还不能做这个皇后。
她还有母亲的大仇没报。
赵渊眼中有悲喜流出,片刻,他垂下头,去吻她的泪水。
他安慰她,用这世上最轻柔的语气对她讲,
“栖栖,你不用担心。”
“你怀疑的一切,我已经先一步为你斩平了。”
……
“无论此刻还是百年后,朕的皇后,都只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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