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粉色的泡泡袖小短裙，挑高的腰线，掐出纤细的腰肢。
“打扮得这么漂亮, 你要出门？”霍北顾挑眉问。
元嘉转了转眼珠, 低低“嗯”了一声。
霍北顾感受到她情绪的细微变化, 闲聊般问：“去见谁？”
他们两人上次见面, 那副王不见王的对峙架势还历历在目，元嘉犹豫要不要直说。
她没第一时间回, 他也没再追问，似乎当真只是顺嘴一问。
霍北顾对元嘉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
人到了跟前，霍北顾掐着她的细腰，带她转身。骨节分明的手慢条斯理解开裙子后的蝴蝶结。
“你要干吗？”, 元嘉不明所以。
霍北顾没有立刻作答，忙着手下的动作。
左右调整腰带的位置，使两边的长短一致。手指翻飞，灵巧地重新在她身后打了个蝴蝶结。
完成后, 他又轻轻把人推远一点, 细细打量新的蝴蝶结。确认两边结的大小和长短是否一致。确认好，再次把人拉回跟前, 伸手拉了拉右边结的尾端。
感受身后人忙碌的动作, 元嘉难掩好奇, “你在干吗？”
“你裙子后面的蝴蝶结有点不对称，我帮你重新系了一遍。”霍北顾认真回。
“哦, 这样啊。我又看不见它, 背着手能系上就不错了。”, 元嘉倒是不甚在意。
霍北顾站起身，两手搭在元嘉的两肩，把人推到穿衣镜前。
“你看看，是不是很好看？”，他的声音难掩愉悦。
元嘉背对镜子，左转转右转转，终于看到了那个“左右完美对称的蝴蝶结”。
她不在乎这种小细节，但这样漂亮的蝴蝶结她很难不喜欢。
“你真棒，连这个都会！”，元嘉不吝赞美。
“你喜欢就好。”，霍北顾凝望镜中的漂亮姑娘，勾起唇角。
流连的眼神，仿佛痴缠的火舌，一寸寸舔舐过镜中她的倒影。
元嘉眼睁睁看着绯红，潮水一般，漫上镜中人的脸。
“你不是要出门？”霍北顾突然出声。
“对对对。”，元嘉回神，越过身后人匆匆走到门边，“我得赶紧出发了。”
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她回头问：“你不再问我去见谁吗？”
霍北顾眨眨眼，“你想说吗？”
元嘉默然，她不是很想说。
“晚上回来吃饭吗？”，他换了别的话题。
“当然！”
“那你想吃什么？”，这才是他现下最关心的问题。
元嘉想想中午要吃糖醋排骨，而且霍北顾现在也只会做素菜，最后提出：“炸茄盒和鸡蛋炒西红柿。”
“再来个酸辣汤吧。”，她冲着霍北顾嘻嘻笑。
“好，那你早点回来。我做好饭等你。”，霍北顾淡淡一笑。
元嘉出门拦了辆出租车，往S大赶。
几天前，季烨霖联系她，说过几天他们大学就要放暑假了，他想赶着放假前完成约定——带她去他们大学食堂吃糖醋排骨。
她还记得，两人是在永星楼前做出的这番约定。那个据说“楼前台阶数，白天比晚上少一阶”的永星楼。她想，这次去正好是白天，她要去亲自数一数，验证一下传说的真假。
还没走近，元嘉就发现季烨霖今天穿得格外出挑。
宽松版的淡粉色衬衫，扣子闲闲扣到锁骨下方。袖子整齐挽到手肘处，恰到好处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下身穿着茶白色的长裤，裤脚垂到白得发光的滑板鞋上。
身上那股年轻劲儿一点儿不输给身旁经过的男大学生，却又独具岁月磨砺留下的慵懒闲适。
川流的人群中，她一眼就看到了他。他别具一格的气质，是身旁那群男大学生拍马也赶不上的。
她人还没到眼前，就露出开心的笑。嘴角大大咧开，眉眼都忍不住会心弯起。
若是来见他之前，她的开心有七分，那么她现在的开心是十分。
她，始终是那个，喜爱美色的谢元嘉。
季烨霖带元嘉去了传说中烧糖醋排骨一绝的二食堂。
亲自尝过之后，元嘉不禁感叹，群众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她吃完一份，又去重新打了三份，把餐盘上所有装菜的分格统统装满。
“你们学校二食堂的糖醋排骨可真好吃啊，鲜嫩多汁，酸甜比例堪称完美。”，元嘉人都走出食堂了，还在回味排骨的味道。
“听你这么说，我悬着的心可算彻底放回了肚子里。”，季烨霖笑了笑。
元嘉眨眨眼，用眼神表达疑惑。
“我怕你觉得不好吃，找我赔你打车钱。”季烨霖小声在元嘉耳边说。
“嘿嘿嘿。”，元嘉觉得有趣，“要是不好吃，我肯定要找你报销车费。还得让你赔我精神损失费，因为你白白让我期待了好几天。”
季烨霖用手捂住裤子口袋，“还好还好，要是不好吃，我今天岂不是破财了。”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很快来到永星楼前。
故地重游，元嘉很是兴奋。
像第一次来那样，又围着楼前的十八个铜像转了一圈，一一看过去。
季烨霖也如第一次那样，站在台阶下，静静看着她绕来绕去，如小孩子一般充满热情。
她的童心和欢乐还是一如既往，有着热烈的感染力。让人光是看着，就心生欢喜。
“季烨霖。”，元嘉站在台阶最上面一阶，冲他大声说，“你上次和我说这里白天有21阶，晚上有22阶，对吧？”
季烨霖轻轻摇头，无奈笑道：“不是我说的，是校园论坛里的传说，我不过是个转述者。”
元嘉不甚在意摆摆手，“四舍五入，不还是你说的。你不告诉我，我肯定不知道，我又不会去看你们的校园论坛。”
对于很多事，元嘉总有自己的看法，别出心裁。听着像强词夺理，但细想又有三分道理。
她还是一如既往有趣，他想。
他不辩驳，认同般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确实是我说的。”
“嘿嘿嘿……”
元嘉很喜欢这种“言语间占了上风”的小窃喜。尽管无关紧要，也没什么大用，但这是她生活中的“小确幸”之一。
她心情很好，一阶一阶蹦下来，嘴里查着数。
“1、2、3……20、21、22”
数完，她下意识皱眉。显然，她并不喜欢这种普通但是符合逻辑的答案。
她“蹭蹭蹭”，三步并做两步，快速重新爬上去。这一次，她一阶一阶缓步走下来，一个数一个数慢慢念。
当然，答案还是22阶。
元嘉走到季烨霖面前，长长叹了一口气，“白天也是二十二阶，传说果然都是骗人的。”
她突然有些兴致缺缺，耷拉着眉眼，“这个答案好无趣啊。”
季烨霖用力憋住笑，显然没想到她竟然如此认真。满心相信那个一听就十分荒唐的传说。
他其实一直好奇，那个如此无稽的传说怎么会一直流传在学校论坛上。一年又一年，每一年开学季，关于这个传说的旧帖子又会被重新顶上来，还会冒出数不清的新帖子。
他想，大概就是因为有她这样的人——是大人，懂很多世故和道理，却仍然愿意保持童心。
不像自己，凭借理智而活。对很多事情，只是听听，都会觉得不屑一顾。
她懂世故却不世故。
他不仅懂世故，还让它成为了他身体里的一部分。
他有世俗称道的成功，而她有他望尘莫及的欢乐洒脱。
凝视她随风肆意飞舞的发丝，他想这辈子，如果能和她在一起，应该会有趣很多吧。至少，他不会再觉得一辈子一眼就能望到头。
他伸手压住她飞扬的长发。
元嘉感到诧异，抬眼直直望过去。
对上她满是好奇的眼，他轻声说：“刚才那个答案无趣，我这里还有一个有趣的问题，你要不要听。”
“当然！”，元嘉重新燃起兴趣。
答案不出他的意料，他一字一顿说：“你知道我喜欢你吗？你愿意成为我的女朋友吗？”
元嘉彻底愣住。
对她来说，这个问题，比起有趣，更算出乎意料。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
季烨霖看到她的动作，心没来由地悬起来。虽然，这个问题，他早就有了答案。
元嘉诚实摇摇头，一脸认真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怎么一点都没感觉。”
季烨霖认真回想了一番，“从我们上次在这里见面。”
元嘉瞪大眼，“你对我一见钟情？”
对她来说，那次乌龙的相亲并不算真正的见面，她的脸、名字、经历，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季烨霖也想起了他们两人的第一次相亲，他对她堪称诡异地感兴趣。之后，他伪装成另一个人，多次和她微信聊天、通话和视频。
他也不确定，他对她，到底算不算一见钟情。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认真看着她。
元嘉把他的沉默当成默认，心里反倒一松。一见钟情的喜欢，不就是看脸，应该不会太深刻吧？
她挠挠头。
既为了她美到能让如此英俊的男人一见钟情而开心，又为不知道怎么委婉拒绝而苦恼。
季烨霖的理智早就为他清楚地计算出了结果。他不催她，只是学她，带着三分童心期待奇迹。
“我有男朋友了。”元嘉试图委婉拒绝。
季烨霖点点头，眼神示意她继续说。显然，这对他来说，既不算意外也成不了阻碍。
元嘉看自己似乎没有成功劝退对方，就把自己刚才在心里想的话说出来。
“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你成熟稳重、幽默风趣、长相英俊、有社会地位、经济条件也非常好。”，元嘉说完抬头看了对面人一眼。
季烨霖挑挑眉，“你是在给我发传说中的好人卡？”
元嘉摇摇头，继续道：“我的话不是客套。在我眼中，你就是这么完美。我甚至看不到你的任何缺点。”
“这有什么问题吗？”，季烨霖显然不能接受他的完美成为被拒绝的理由。
“我是一个有很多小缺点的人，很难对完美的人心生妄想，你在我眼里就像是出现在电视里的偶像。你也许有缺点，但我却看不到，我想这也许是问题所在吧。”
“霍北顾则不一样，我清楚他有很多缺点。性子古板又冷情、话少、说话不风趣甚至有时候听不懂我的笑话。但是，相处下来，我发现他的缺点我都能接受。”
元嘉其实也不是很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只好把心中所想直接说出来。
她挠挠头，眼巴巴问：“我说明白了吗？”
季烨霖点点头，他听明白了。
怎么可能有人是完美的？不过是他的智商和情商足以让他掩藏好绝大多数缺点罢了。
说到底，是他对待这份心动不够坦诚。他甚至不愿意冒风险暴露自己的缺点和弱点。他的阅历让他总是下意识保持警惕和戒备。
比起那个男人，他的顾虑显然更多。理智永远占上风，把自己待人的事故也用在她身上。
他和那个男人都是善于谋算的人。
他们寥寥几次交手，谋算的出发点都是眼前的女人。不同的是，他谋算的终点始终是自己——所有衡量得失的标准都是他自己。
他们三人上次见面，他轻易选择离开，不过是预判了自己寥寥无几的胜率和考虑到所谓的“成年人的社交体面”。
他是一个风险厌恶者。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想要自己能体面地全身而退。
而那个人，他的谋算起点是她，终点也始终是她。关于那人的新闻和消息，真真假假，他也听了不少。
就他们两人今天能走到一起的这个结果，他并不相信一切只靠感情。比起前者，他倒是更愿意相信“人为”的作用。
他自问做不到那个男人那种程度——名声、财产、权力统统都能成为他为谋算付出的“代价”。
元嘉看季烨霖似乎在出神，脸上也没什么受伤或者羞恼的表情，放下心来。他要真是有什么剧烈的情绪，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元嘉想自己该做的事情都完成了，这种情况下，她似乎早点告别比较好。
“季烨霖”，元嘉出声打断他的沉思，“你要是没别的事，我们今天的见面就到这里？”
季烨霖回过神来，还不忘冲她温和一笑。笑到一半，他突然察觉到，“完美的面具”戴久了，好像早已和他的骨血融为一体。
“好。我送你出去。”，他垂下眼帘。
元嘉想了想，人家被拒绝了都不介意，她也没必要矫情。
但有些东西还是变了，终究不像来时那样轻松，一路说说笑笑。
两人一路沉默，慢慢往校门口走。
季烨霖在想，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忆起他们刚认识不久的一次语音通话，元嘉和他讲怎么追求前男友。那时的他，听完暗自幻想过：走到少女身后，问她要不要考虑来追他？
他想，是他们相遇的时机不对吧。他们遇到得太晚了。年少不完美的他，遇上肆意大胆的她，他们也许会有更好的结局。
“我先走了，谢谢你的招待。”，元嘉和他摆手道别。
“不客气，路上注意安全。”，季烨霖微笑同她拜拜手。
季烨霖立在原地。
笔直的林荫路，两侧郁郁葱葱，淡粉色的裙摆犹如蹁跹的蝴蝶。
小小的，却闪着耀眼的光。越飞越远，眼看要消失在绿色的尽头。
他没来由地心绪不宁，那越来越模糊的影子不给他细想的时间。
他冲着前面的背影大喊：“谢元嘉！”
前面的人果然转身，黑色的长发在空中划出优美的长弧。
“什么事？”她边往回走边大声喊。
“如果高中时候的你先遇到的人是我，你会不会喜欢我？”季烨霖旁若无人地大声询问。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个其实没有任何意义的问题。但他的心，不听理智的话，期待一个答案……
季烨霖看她脚步一滞，停在原地皱起了眉，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高中时候的你也是这样，长得帅、学习好、性格幽默脾气好吗？”元嘉想了半天认真问。
“是，我上高中的时候是校草，考试是年级第一，性格……”，他顿了一下，“比现在更好。”
元嘉想想高中时，自己那“欲与天公试比高”般爆棚的自信心和不顾一切的勇气，大喊回一句：“会！”
她没骗他——青葱豆蔻，谁没肖想过最好的少年。
季烨霖闻言，会心一笑。
元嘉也粲然一笑。
谁也没有再说什么。
元嘉转身继续往前走。
走了两步，突然伸长手臂在空中挥舞，大喊：“季烨霖，再见！”
明知前面的女人看不见，他还是同她一样，高高挥舞手臂回应：“谢元嘉，再见！”
这次，他目送那抹淡粉彻底消失在盛夏的翠绿中。
他抬头仰望天空，铺天盖地的蓝都隐隐透着淡粉。
一转身，他的世界，大雨倾盆而至。
震耳欲聋的响声，悼念他无疾而终的心动……
***
这天下午，元嘉和霍北顾一如往常，在小区里遛弯。元嘉突然嘴馋，派霍北顾去小区门口的小卖店买香草冰淇淋。
她觉得天气有点热，蹲在楼下的荫蔽处，垂头等人回来。
远处传来高跟鞋轻敲地面的声音，渐行渐近。被晒得有点蔫儿的元嘉没有抬头去看，她知道不是她等的那个人。
没成想，一双极其漂亮精致的高跟鞋停在她眼前。
圆润白皙的踝骨，纤细匀称的脚踝，元嘉不看脸就知道她的主人是一个美人。
元嘉抬起头，看清来人的一瞬间，九年前的记忆迅速涌入大脑。
无形间，两人完美复制了九年前的开场白。
“您找我？”
“对，我找你。”
可接下来的发展，却和九年前大相径庭。
“我似乎没什么话，要和您说。”，元嘉站起身，脸上不辨喜怒，“要不您等您儿子回来和他说？他三五分钟后就能回来。”
“我不找他，我是特意等他走了，才出来找你。”，霍母语气出奇平和，“我们换个地方谈吧，我不太想让他撞见。”
“不用。”，元嘉给霍北顾打了个电话，“我想吃城南李记家的驴肉火烧，你去帮我买几个吧。”
“对，我晚上就要吃，你快去买吧。”
“嗯，我不想吃冰淇淋了。”
“想说什么就在这里说吧，我不想去别的地方。”，和九年前不同，元嘉直截了当拒绝，“你也听到了，没有一个小时他不会回来。”
元嘉落落大方看向对面人。
不像当年，手上和衣服上黏满了化成水的冰淇淋，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眼中布满血丝。
狼狈到极致。
元嘉突然很期待她们接下来的对话。
对话并没有持续很久，她离开后，元嘉则站在原地等霍北顾回来。
她小说还没看完十章，就看他左手提着驴肉火烧，右手提着两盒冰淇淋快步朝她走来。
“怎么站在这里等？”，霍北顾腾出一只手，去试她脸上的温度，“天多热啊，你回家等我多好。”
“你妈刚刚来找我了。”，元嘉选择单刀直入。
霍北顾脸上的笑瞬间僵住，声音难得带上急迫：“她和你说什么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还怕她欺负我不成？”，元嘉眼睛突然一瞪，“还是你有什么秘密瞒着我，怕你妈来偷偷告诉我。”
霍北顾听她还有心打趣，放下心来。对于她的第二个问题，他斟酌一下回道：“现在没有秘密。”
元嘉没有注意到霍北顾给“没有秘密”这个回答加了一个时间限定。自顾自讲起了他妈的来意。
“她说她不反对我们在一起了，让我劝你和你爸低个头，然后回去继续当你的总经理。”
“她还说她偷偷劝过你爸了，你爸的态度早就软化了，就等你回家低个头。”
“你有什么意见吗？”霍北顾盯着元嘉的表情。
“我能有什么意见？”，元嘉不甚在意，“这是你的事情，你自己决定就好啦。”
“我们在一起了，我的所有事情都和你有关。你想让我去上班我就去上班。”，他顿了一下，“你要是更喜欢现在这样，我就不去了。我觉得我们现在就挺好的。”
元嘉垂下头，用脚有一搭没一搭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发出刺耳的“咝啦咝啦”摩擦声。
霍北顾这样的人——有才能有抱负，什么都不做，只陪她玩过家家，多少还是有点浪费吧？
她想，比起天天围着她转，她还是更想看他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样子。
近些日子，她总觉得霍北顾越来越有粘人小家狗的架势。可在她心中，他应该是驰骋原野的雄狮。
健康的感情，应该是每一个人都奔赴更好的未来，成为更好的自己才对。
想通的她，立马不踢小石子了。趁霍北顾不备，抬腿不轻不重往他膝弯一踹。
霍北顾没防备，往前踉跄一下，随即愕然朝元嘉看过去。
就见元嘉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
“你赶紧滚回去上班吧！”，元嘉没好气说，“省得天天在家花我的钱，你再这样下去，都成我养的小白脸了。”
被踹被骂的霍北顾不仅没有不快，反而突然露出笑容。
他伸出手，覆上元嘉的头顶，轻轻摩挲。
眼神盛满宠溺，低声温柔说：“好，那我回去赚钱给我们嘉嘉花。”
元嘉觉得他这态度有点瘆人，往回缩了缩脖子。生怕他趁她不备，一巴掌拍下来，震坏她脆弱的天灵盖儿。
霍北顾行动力很强。两人商量好的第二天，他出去忙碌了一天，回来的时候还给她带了一本书。
元嘉皱着眉念：“《同一个，另一个》，博尔赫斯著。”
“这是什么书？名字好奇怪啊？”，元嘉翻开书看，“这是诗集，你为什么要送我诗集？”
她对咬文嚼字的诗可没什么兴趣，“而且这书不是新的吧？怎么感觉翻过好多遍了？”
“嗯，我买了很久了，就是想送给你。”霍北顾心平气和回。
这是他的最后一个秘密，他把秘密的答案亲手送给她。以后，他对她，就像他昨天所说——现在没有秘密。
“哦哦。”，元嘉是真不感兴趣，敷衍道，“我有时间再看吧。”
第三天，霍北顾就又成了霍总。其中的曲折元嘉没问，他也没和她说。
他重新上班之后，两人不能天天黏在一起吃一日三餐，但他们总会一起吃早餐。他下班早的话，他们就一起吃晚饭。
有一天饭后，霍北顾提出他在公司附近有套房子，想元嘉搬过去和他一起住。元嘉没多想就拒绝了，让他自己去住，省得上下班还要来回折腾一个多小时。
霍北顾一听这话，立马乖乖闭嘴。装作没听过元嘉让他搬出去的话，照样和她挤在这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里。
但霍北顾的工作似乎越来越忙，最近晚上回家都快到十点了。元嘉看他每天满身疲惫地回家，到底是心疼他，做出妥协和他一起搬到他公司附近的房子。
元嘉一开始不同意搬家，一是懒得折腾，二是她物欲不高，还挺满足现在的生活。霍北顾一手包办了搬家事宜，元嘉搬进去当天就感受到了住大房子的好处。
新房子是一梯一户的大平层，有两间自带浴室的大卧室，一间卧室面积抵得上她从前一套房的大小。客厅既有电视又有专业的投影设备，还有她爱的长沙发，她可以躺在上面，打着滚追剧追综艺。
霍北顾在书房里也放了一个长沙发并配了舒适的抱枕。他在家里办公的时候，元嘉就躺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翘着脚看小说。看累了就瞅两眼认真工作的霍北顾，洗洗眼。
而且元嘉还有点儿“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看着霍北顾埋头苦干、累死累活工作，而她可以躺着吃水果看小说，她心里就特别爽。
他越累，她看着越爽，她多多少少觉得自己是有点变态的。
元嘉不说，霍北顾自然猜不出她心中所想。每每工作累了抬头，看见笑嘻嘻盯着他看的元嘉，他心里总是满满涨涨，难以言喻地满足和幸福。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思，在这间书房里度过了很多充实又快乐的时光。
霍北顾工作日一般都很忙，没有时间陪元嘉出去玩。但是周末，他总是要空出至少一天，陪她逛街买东西、出去吃好吃的、或者去公园游乐园之类的地方玩。
这天周日，元嘉推窗望出去，连绵的水蓝色漫到天际，几朵缥缈的白云零零散散坠在空中，略显乏味和空荡。
她当即拍板，决定出门为这空净的蓝天添上几分乐趣。
元嘉想干就干，穿上白T恤和水洗牛仔裤，就拉着霍北顾跑到了月亮湾公园。
霍北顾看她排队买门票的时候，眼珠子一直黏在卖棉花糖的小推车上，买好票后，第一时间就带人去买棉花糖。
元嘉犹豫了半天，抬头看了一眼水洗的蓝天，最后选了一大朵粉色的棉花糖。
瓦尔登湖蓝配上洋蓟粉，是童话里天空的颜色。
两人来得正巧，位于广场中心的音乐喷泉正在运行。
雪白的水柱踏着旋律高低起伏，像阿芙洛狄忒神指下的琴弦，演绎出美轮美奂的钧天之乐。
元嘉站得极近，仰着脸迎接飞溅而来的水花。
又轻又凉，雨打芭蕉一般。
元嘉忽而转头，双眼亮晶晶看向身旁人，“霍北顾，等你有时间，我带你去趟罗马吧？”
“好。”，霍北顾直接答应下来。
他不问为什么，元嘉也没提。
她想，等两人站在特雷维许愿池前，她再告诉他，他们是来还愿的也不迟。
大学毕业那年，她和三个室友一起去罗马旅行。模仿电影《罗马假日》，她的三个室友特意跑到特雷维许愿池前诚挚许愿。她抱着不能白来的心思，决定跟风许个愿。
不知怎么，闭上眼陷入黑暗的那一刻，四年前的一幕涌入脑海——迎光而立的白衣少年，撩开粉粉绿绿的塑料门帘。修长白皙的手握着草莓味的可爱多，盈盈朝她看来。
鬼使神差地，她许了一个愿望——有生之年，能再偶遇一次他。
她的愿望，早已实现。就是不知，她们三人的愿望是不是也实现了？
元嘉胡思乱想间，音乐喷泉悄然停止。白色巨幅帘幕骤然下落。
“嘉嘉！”，喷泉对面突兀传来一声呼唤。
元嘉莫名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下意识转头看过去。
对上男人身影的一瞬间，她的身体骤然紧绷，吃了一半的粉色棉花糖应声落地。
她死死瞪大眼，男人和他背后趴着的小女孩清清楚楚落进她眼里。
燥热的夏风吹过，她却无知无觉，身体仿佛被拖进寒冷的水潭里。又冰又冷，寒意冒着白烟，生生往骨缝里钻。
霍北顾感受到身边人的异常，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个中年男人背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正朝他们走来。
男人老了些许，但和元嘉肖像的眉眼，让霍北顾一眼就认出他是元嘉的爸爸。
霍北顾伸手欲牵元嘉的手，一触却感到手下出乎寻常的冰冷。他转而改用大掌密密包裹住她的小手。
平和坚定的声音从高处飘进元嘉的耳里，“嘉嘉，我在。”
一大一小到了跟前，男人试探性又叫了一声：“嘉嘉。”
元嘉脸上没什么表情，抬眼看过去。那张曾经日日相对的脸，显得很陌生。五官没怎么变，额头和眼角却添了不少细纹。那横横竖竖的细纹，是岁月刻在他脸上的痕迹，也是他们之间跨不过的沟壑。
他拘谨的讪笑落在她眼里，更是刺眼。
元嘉点了点头，努力克制过多的身体反应。她想表现出不在意，想证明自己没了他，也过得很好。
“嘉嘉，这些年，你过得好吗？”男人问。
他脸上露出的表情是关心还是久未见面的客套寒暄？
太久不见了，她竟看不懂他。
她点点头，挤出一个“好”字。
对面的男人似乎很高兴，欣慰笑了笑。他还想说什么，背上背的小女孩却开口问：“爸爸，这个姐姐是谁啊？”
男人转脸，露出和蔼的笑：“这是你姐姐。糖糖，叫姐姐。”
叫糖糖的小女孩，人如其名，甜甜地喊她“姐姐。”
元嘉却突兀想起电视剧《甄嬛传》里的经典台词——“皇后杀了皇后！”
看她一脸傻乐的样子，肯定不知道此姐姐非彼姐姐。
元嘉点了下头，没有亲切地喊“妹妹”，也没有故作亲昵摸摸她的头。
她不怀好意地想：那个男人也许是在故意模糊她的身份。这个年纪的孩子，见到年轻的女人，不都要叫姐姐？
就算糖糖回家告诉她妈妈，她今天出门遇见了一个姐姐，想必她妈妈都不会多问一句话。
男人似乎没有感受到元嘉的冷淡，又问：“这位是你男朋友？”
元嘉低头看了看被紧紧拢在男人掌心的手，回了一句：“是。”
对面的男人似乎很开心，很欣慰，连连喊了几声“好！”。转而开始和霍北顾攀谈。
元嘉很开心他转移了目标，低头静静盯着掉落在滚烫石砖上的棉花糖。他们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听不见。
慢慢融化的粉色棉花糖渐渐和她回忆中流了一地的草莓味可爱多重合在一起……
“嘉嘉！”
是霍北顾在叫她。
元嘉再抬头就看见那男人早已没了踪影——她又没爸爸了，虽然很早以前，好像就没有了。
而霍北顾背对她，蹲在她身前不远处。
“上来，我背你。”，霍北顾回头对她招招手，示意她上来。
却见她半天不动，又看向那团黏在地上的粉色棉花糖。
霍北顾蹲着向左跨了两步，来到棉花糖面前。从兜里拿出手帕，把黏在地上的棉花糖拾起来，又擦了擦地面。
虽然还有痕迹，但是不再那么刺眼了。
元嘉望着霍北顾去扔垃圾的背影，眼里有了涩意。
她好想笑，扯了半天嘴角，却扯不动。
这次，终于不是她一个人——悄悄蹲在虚掩的门外，用手用衣服把流了一地的冰淇淋液擦干净。
拼命地擦，生怕留下痕迹，被人发现。
这次，她有他了。
元嘉趴在霍北顾的后背上，将头埋在他温暖的颈窝里。脸颊贴在他细腻修长的脖颈，感受他汩汩流动的热血。
像只黏人的小猫，贪恋他的体温。
霍北顾沿着林荫大道往前走，一直走啊走，走了好久……
耳边有飞驰而过的汽车声、孜孜不倦的蝉鸣声、擦肩而过的路人谈话声，但他们之间却始终安安静静，自成一个小世界。
男人的后背宽阔温暖，像风平浪静的港湾，迎接旅途疲惫的归船。
元嘉没骨头一般，瘫在男人后背上，破碎的灵魂却在慢慢聚拢。
“霍北顾。”，元嘉突然开口，没头没脑问，“你这样背着我，是不是想当我爸爸？”
霍北顾右脚跟一顿。下一秒，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平稳往前走。
“你想的话，我可以。”过了一会，他郑重答道。
“什么叫我想？不是你想吗？”元嘉撅起嘴问。
“你说得对，是我想当你爸爸。”霍北顾改口改得十分顺溜。
“行！”，元嘉伸手在他头顶胡乱揉搓一顿，“我就给你这个荣幸！”
霍北顾背着元嘉，一直走到她喊口渴，说要下来。
元嘉两腿一盘，坐在树荫下，派霍北顾去对面的便利店买饮料喝。
出乎她的意料，霍北顾出来时，竟然端着一杯热可可。
“霍北顾，你疯了吧，大夏天你给我买热可可喝？！”，元嘉抱怨归抱怨，还是实诚地把纸杯接过来。
霍北顾没有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热可可中含有大量的可可碱和糖，这两样东西能刺激多巴胺分泌，提振心情。
当然，他心里还有第三个备选——可以更迅速让多巴胺大量分泌。
舌尖触到香醇的热可可，元嘉的大脑瞬间燃起绚烂的烟花。尝到甜头的她，改成大口大口喝，没两分钟整杯热可可就见了底。
“好喝吗？”霍北顾蹲到元嘉身前问。
元嘉点头，连连道：“好喝好喝。”
霍北顾盯着她水光潋滟的红唇，目光一点点烧灼起来，突然想试试第三种方法。
“那我尝尝？”，他嗓音低沉，比起询问更像是通知。
“那我坐在这里等你，你再去……”，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堵了回去。
突然被亲，元嘉下意识往后躲开。男人立马倾身追上来，轻柔的吻，细细密密描摹她的唇。
斑驳的树影落在男人白皙清俊的脸上，明晃晃提醒元嘉，两人是在光天化日下亲热。
在客来客往的便利店门前，也许会有很多人驻足侧目……
所有暂时压抑在心底的情绪，被禁忌的想法点燃。滚烫的夏风，助火形成燎原之势，将困住心底巨兽的锁链顷刻烧尽。
暗红的火焰灼亮元嘉的双眼，下一秒，她反手扣住霍北顾的脖颈压过去。
又凶又狠。
攻守之势，一瞬翻转。
拉着身前的人，一起坠入深不见底的海，沉浸于欲望的深渊。咬住对方，拼命吮吸，掠夺他口中的最后一缕气息。
压抑的情绪冲破本就摇摇欲坠的堤坝，以摧枯拉朽之势湮没所有。
浑浑噩噩间，元嘉的身体死死抵住男人的肩膀，手臂禁锢他的头，白皙的五指穿插在粗硬的黑色短发间。
带着他，向更暗更危险的深处沉沦。
谁料，下一秒，竟猛地跃出水面。
原来，是霍北顾架着她的膝弯，将她整个抱起，两人不分彼此的唇也不得不分开。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和失温的唇，让她下意识睁开眼。
重见天光，她被他托举着，一下子比他高出半个头。
两个人在婆娑的光影中深情对望，热烈到极致的爱反而无言可表，说什么都显得苍白。
她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他——金黄的日光筛进他卷翘的长睫，细碎的光影，点亮他盛满她倒影黑眸。
他眼中的她流光溢彩，仿佛置于最闪亮的舞台中央。环形的舞台，只有她一人独舞。也只装得下她一个人。
她单手抵在男人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衬衫，比擂鼓更剧烈的心跳震得她指尖忍不住微微战栗。
恍然间，她明白她找到了最珍视她的人。
“霍北顾，我喜欢你。”，她从苍白的表达中捡了最直白的话。
霍北顾猛地点起脚尖，仰起头亲了元嘉一下，一触即离。清脆响亮的“啵”声，让元嘉本来就绯红的脸，红到仿佛要滴血。
“我知道。我也爱你。”
男人的嗓音又低又哑，像烧得滚烫的沙子，黏在元嘉的耳廓，细细磋磨。
一阵夏风吹过，带来漫天的柳絮。
轻软的白絮挂满乌黑的长发，她仿若从漫天大雪中走来……
霍北顾目光虔诚，仰望近在咫尺的心上人。
口中氤氲起甜中带苦的可可香。
他的眼中人和十七岁的少女渐渐重合。
十七岁的少年望着少女，热可可的香气在两人间袅袅飘舞。
少年兀自幻想着——雪满银丝共白头的童话。
那无人知晓的少年绮思，在他二十七岁这年实现了。
他们雪满银丝共白头的童话开启了新篇章……
也许，他们之间的童话，永远不会有世俗的“童话结局”——王子和公主结婚，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他们的童话长路漫漫，也许道阻且跻。
但他确信，他的余光，始终有她。
他的余生，始终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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