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过平静, 乃至于生出漠不关心之感。
黎璃最先发现不对劲,她抓住时归雨的袖子,压低声音说, “等等, 师兄他……好像有些不对劲。”
时归雨从巨大的悲恸中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殷别的异常。
一边是被困在暗潆岩洞中的师尊,一边又是异常的师兄, 时归雨眉头紧皱,只觉得眼前状况扑朔迷离。
从师兄忽然出现在移星峰,一副刚刚“出关”的模样时, 他便觉得不对劲。
别人不知道, 但是他清楚, 师兄此前变小, 一直呆在束规阁中,应该是被跟师尊一起抓走了。
……又怎么会独自一人出现在望月殿?
然而他根本来不及询问,殷别便率领众人来到了暗潆岩洞。
看似是对自家徒弟焦心不已, 想要快点救人, 实际上……
时归雨死死盯着他的眸子。
殷别的眸子太过平静,就好像一片万年积雪的荒原。
他分明知道的, 他分明知道里面的就是师尊, 怎么会,怎么可能这么平静?
时归雨隐隐不安。
姬眠开口, “我要你走到暗潆岩洞中来。”
话音刚落, 立刻有人阻止,“剑君不可!”
“鬼修狡猾阴险,剑君切莫上他的当!”
姬眠却恶狠狠打断众人,“你若是再不过来, 我立刻将她吞噬!”
画面之中,岩石忽然加快了速度,已经攀附上少女的半个手臂!
“小了!”孟子扬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去,“你让我替代她!”
他话音刚落,便被谢沧岚拦住,谢沧岚看向暗潆岩洞口,“让我去。”
姬眠声音扭曲,“若不是那女人已经灰飞烟灭,我倒真想问问她,凭什么让这么多蠢货都为她前仆后继!就连这么个替身也一样……”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哈哈哈哈——”
“你们可知,你们奉为剑道第一人的惊崖剑君,因为恋慕上自己的师尊,心生妄念,早已走火入魔!”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原本关于惊崖剑君心生妄念入了魔的传闻便不是一日两日,众人只等惊崖剑君出关,再来查证此事。
如今见惊崖剑君剑意浩然,关于他已经成魔一事的猜测已经在无形之中淡去。
然而姬眠这番话一出,众人立刻又开始议论纷纷。
“难道说……跟沉烟真君长得如此相像的闻了知不是剑君的女儿,而是……”
众人头皮发麻,某种猜测瞬间变得合理。
“剑君!你当真恋慕上了自己的师尊?!”
“剑君,你收闻了知为徒,是因为她长得像沉烟真君吗?!”
“可是闻了知拜入剑君门下的时候,才十岁左右……”
“你们忘了吗?闻了知在拜师礼之前就已经跟了惊崖剑君!!”
“难道说,难道说……”
“欺师灭祖,枉顾人伦!!”
……
铺天盖地的议论中,众人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他们七嘴八舌,看向那位剑道之首。
看上去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背地里居然干着这种勾当?
此刻,那个白衣破碎,手执长剑的仙君不再是众人仰望的对象。
而是欺师灭祖、枉顾人伦的衣冠禽兽!!
他们的眼神化为刀剑,似乎要在他身上戳出千万个窟窿,似乎要将他踏入泥里,人人都去踩上一脚……
有人语气激烈,试图为殷别辩解,“剑君为人清正,剑意浩然,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
立刻有人阴阳怪气反驳他,“你们忘了吗?惊崖剑君师承于谁?”
“是沉烟真君!”
“那个风骚放浪,胆小如鼠的妖女!”
“是啊!封魔大战若不是她贪生怕死,险些让计划失败,哪里会牺牲那么多人!”
“我见过沉烟真君,在我们宗里搔首弄姿,恨不得所有男人都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上梁不正下梁歪,那闻了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上次在我们宗门跟一群男弟子打成一片……”
……
“够了!!”有人怒喝出声。
众人回头看去,时归雨眉心朱砂妖冶,整个人已经露出疯狂的神色。
“不要再说了。”
众人稍稍停滞了片刻,有人冷笑出声,“怎么?这是踩到同尘真君的痛脚了?”
“哦——同尘真君是不是真的以为大家不记得了……”
“几十年前,你也收过一个替身当徒弟!”
时归雨的脸色瞬间变得一片煞白。
黎璃厉声打断那个弟子,“住嘴!”
吴狄忽然高声道,“诸位有所不知,几十年前,同尘真君收下一个与沉烟真君长得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孩做徒弟,然而对方入门不过短短三年便陨落!”
“诸位可知那女孩是怎么死的!”
“同尘真君勒令女孩言行举止模仿他师尊还不够,就因为沉烟真君是火灵根……同尘真君居然动用邪术,想要强行更改她的灵根!”
“也因此,那女孩惨死于自己的师尊手下!!”
一石惊起千层浪。
众人愕然不已之时,吴狄继续说,“她叫温念!”
“姓沉烟真君的俗名温,名念想的念!”
“沉烟真君这一师门,全都是枉顾人伦,欺师灭祖之——”
剑锋如芒,一个黑色的东西高高飞起,又重重落下。
离得近的弟子缓缓回过神来,才颤着手指抹去自己脸上沾染的鲜血。
吴狄直直倒下,没了头颅的身体还在止不住地扭曲。
那一身白衣的仙君神色清冷,反手收回无归,指尖并拢,将剑身沾染的鲜血缓缓抹去。
淋漓鲜血顺着他苍白的指尖滴下,在脚边绽开一朵小小的血花。
白衣仙君走到吴狄的尸身旁,居高临下看着他,“我师弟做了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管。”
一头白发的闻道真君最先惊呼起来,“惊崖剑君,惊崖剑君为何杀无辜之人!”
他指着殷别,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莫不是传闻都是真的!!”
“你早已因为恋慕师尊,生出心魔,此刻已经被心魔控——”
“啊——”
有胆小的女修尖叫起来。
方才还在喋喋不休的闻道真君身首分离,轰然倒下。
他的一头白发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染得斑驳陆离,遮掩住那双至死都没有合上的眼。
这一次离得太近,殷别身上也不可避免地溅到了许多鲜血。
白衣破碎,血迹斑斑。
偏偏他的神色一片淡然,似乎是天空源源不断落下的雪,冰凉、出尘。
惊崖剑君当众平平静静连杀两人,再迟钝的人都反应过来不对劲。
德高望重的长老皱眉,“剑君。”
修为低下的弟子瑟缩在一起,根本不敢直视这位看似已经入了魔的剑道最高峰。
不知不觉中,绝大多数人都远离了沉烟真君这三个徒弟。
怪物,他们都是那个妖女收下的怪物。
姬眠很满意这样的局面,他率先出声打破了眼前的死寂,“殷别,你再不过来,你那小情人便要撑不住了!”
所有人都抬眸看向空中的画面。
岩石几乎已经吞没了少女的半张脸。
血肉交界处,鲜血弄脏了她白皙的脸。
殷别终于动了。
他扔下无归,独身一人,走向暗潆岩洞口。
时归雨颤着声音喊:“师兄!”
黎璃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她死咬着唇,含泪看向殷别,“师兄……”
白衣仙君衣摆轻扬,在空气中勾勒出破碎的弧度。
在他马上就要踏入暗潆岩洞之时,殷别忽然回过头来。
漆黑的洞口在他身后蔓延,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温念陨落于一场意外,她乃天生双灵根之人,灵根不纯,修炼难以为继,甚至有灵气错乱导致爆体而亡的危险,师弟无奈之下,才尝试替她更改灵脉。”
“至于闻了知。”殷别的唇轻轻勾了勾,“闻了知能做预知梦,梦中她会拜入我门下……”
“我收她为徒,乃尊奉天意。”
“师尊心怀大义,为人清正,如日月昭昭。封魔大战之时,因为姬眠设计,师尊发现手中镇魔珏有问题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殷别抬起头,一字一句说,“所以,她选择了以身封魔,坠入魔渊。”
“沉烟真君的名号,她担得。天义碑上的名字,她也问心无愧。”
“作为弟子……我又怎敢对这样的师尊生出不敬之心——”
“笑话!”姬眠恶狠狠打断他,“殷别啊殷别,时至今日,你还想着为那个妖女保全名声?!”
“你那小情人不是说你根本不会在乎世俗眼光么?怎么现在突然不敢承认你那龌龊的心思了?”
“且慢。”一直沉默不语的衡元真君终于开口说话。
他蹙着眉问,“剑君,你所说的一切……可当真?”
殷别一直波澜不惊的表情在这一刻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微的波动,他垂下眼眸,“不敢妄言。”
衡元真君停顿片刻,回头看向悬镜真君,“悬镜,我记得你那里有一面宝镜,名为问情。”
悬镜真君不知太白门掌门要做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从芥子囊中掏出那面镜子,“是,此镜名为问情镜,可以从镜子里看到所恋慕之人。”
他忽然反应过来,“莫非……”
悬镜真君看向殷别,欲言又止。
衡元真君微微一笑,“既然有人说你因为恋慕沉烟真君,生出心魔……”
他捻了捻胡子,“那剑君可敢用此镜自证?”
众人哗然。
说来说去,关于惊崖剑君到底是不是真的大逆不道恋慕上自己的师尊,乃至于生出心魔……
都是没有真正得到查证的事。
如今这问情镜一出……
惊崖剑君若是在说谎,岂不是,岂不是……
众人纷纷看向殷别。
那白衣仙君表情未变,一双眼清寒又澄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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