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廖表情微变, 抱起地上的殷别便冲向屏风之后,将他整个人抛入浴池之中,又快速捏了个障眼结界。
当她做完这一切的时候, 黎璃的声音靠近, “真君且慢,这是小了的房间……”
见那人不管不顾要推门,黎璃立刻高声喊:“小了?你起了没?”
温廖快速将自己的床铺搞乱, 又抓了一把头发,这才带着浓重的鼻音说,“我起了。”
她推开了门。
一群人乌泱泱站在她的门口, 几乎修真界所有排得上号的人物都来了。
正当有人朝她屋内张望的时候, 温廖后退一步, 跪在了地上。
为首的衡元真君立刻伸手扶她, “了知小友,你这是何意?”
温廖埋下头来,举起双臂, 灵骨鞭出现在她手心。
温廖沉声说, “诸位长老在上,了知思索一夜, 觉得神骨放在我这里并不稳妥。”
“虽说了知与神骨如今已是共同存亡的关系……但是了知修为低下, 依然惶恐护不住神骨。”
“诸位长老乃我修真界顶梁,皆为心存苍生、公平正义之人, 故而了知想将神骨托付给诸位长老, 请长老们共同看管。”
她将头埋得更低,“还请诸位长老在我师尊飞升之前,掌管神骨!”
太白门的悬镜真君最先点头,“了知小友所言极是, 剑君此时境况未卜,了知小友又与神骨同存亡,若是有人心怀不轨……”
沉音宫的洇稻真君也道,“如此看来,神骨暂由我们掌管也好。”
温廖眼眸微动,将双臂举高。
衡元真君叹了一口气,“如此也可。”
他轻轻一点,那条灵骨鞭飞往空中,漂浮在望月殿门口。
衡元真君道,“惊崖剑君乃神骨之主,心存大义将神骨剜出,但如今剑君仍未飞升,神骨自然还该属于他。”
他率先抛出一道符印,繁复的金色花纹围绕着灵骨鞭,衡元真君开口,“既然如此,我们便一同来守护神骨。”
归一真君紧随其后,也抛出一道符印,加诸于其上。
其余众人对视一眼,纷纷效仿他们,朝着神骨抛出一道又一道符印。
灵骨鞭被巨大的复杂光环笼罩住,悬在半空中。
若是有人敢对灵骨鞭动手,便会触发所有人的警戒。
如此一来,无人敢打神骨的主意——至少神骨暂时不会便宜任何一个宗门。
他们今日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所谓人在神骨在,人亡神骨亡的禁制……想必都只是惊崖剑君为了保护眼前的小丫头而设立的。
若是这小丫头拎不清轻重,都到了此时还不把神骨交出来……恐怕才是给自己招来横祸。
这小丫头是个聪明的。
众人面子上的功夫做得足,纷纷夸赞了温廖一番,才暂时离开了束规阁,回各自宗门商量要事去了。
衡元真君落在后面,意有所指看了一眼屋内,又冲温廖笑了笑,“委屈你了,若是需要什么,就告诉外面的看守弟子。”
温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也朝他一笑,“多谢掌门。”
碍于人多,时归雨和黎璃没办法说什么。
黎璃走过来,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眼眸温柔,“小了,再坚持几天。”
时归雨则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眸底情绪流淌。
“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他说。
束规阁的大门在身后再度合上。
温廖停顿片刻,立刻拔腿冲向浴池。
一身破碎血衣的殷别半个身子都露在浴池之外,唇色浮现出诡异的嫣红色,长睫湿成一缕一缕。
温廖连忙冲过去,打算将他从浴池中扶起——
然而下一刻,少年忽然睁开眼,一掌朝她打来!
温廖瞳孔一缩,连连后退,厚重的屏风在她身后四分五裂。
幸好温廖布了结界,里面的动静外面的人是听不到的。
少年朝着她的方向转过头来,语气森冷,“是谁?”
有清冽的水珠从他的睫毛上滚落,掉到纤薄的锁骨之上。
他半垂眼帘,朝着她的方向望过来。
温廖立在原地,仔细观察了他片刻,才试探着开口,“阿别?”
少年睫毛颤抖,眼帘微抬,那双眼睛黢黑暗沉,却聚不了焦。
温廖心中一沉,她又喊了一句,“阿别,你能看到我么?”
少年摸索着想要从浴池中站起身来,但身体似乎又使不上力气,跌坐在浴池中,水花四溅。
温廖心中一揪,提步便要走过去帮他。
“你别过来!”少年声音沙哑,手指紧紧扣住浴池的边缘,指尖泛白。
温廖不知他此刻情况如何,只得小心翼翼停住脚步。
“是幻觉……”
“不要沉迷……”
“是幻觉……”
少年嘴唇微微开合,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温廖喉头发涩,“阿别,是我。”
然而话音刚落,一支冰箭便倏然破空朝着她袭来!
温廖侧身躲开,冰箭在她身后粉碎成一地。
殷别睫毛微垂,黑发粘在他脸侧,勾勒出一点破碎感。
他摇了摇头,“是幻觉,是幻觉……”
“要走出去,要离开这里,她在等我,她还在等我……”
他哑着嗓子不断自言自语,开始跌跌撞撞摸索起身边的环境。
他的指尖小心翼翼沿着浴池边缘往前探索,突然碰到放在那里的皂盒,他指尖轻颤,反手便将皂盒捏碎——与此同时做出自我防卫的姿势。
没有任何危险。
他停顿片刻,又开始继续往前。
直到殷别似乎探查清楚自己身处一个水池,他才开始摸索着往池边爬。
片刻之后,殷别离开了浴池,跌坐在地面上。
他浑身湿透,衣衫破碎,大片莹白的皮肤露在外面,沾着星星点点的水珠。
他的手指滑过自己还在滴水的下巴,指尖上沾了一点水,轻轻放到鼻尖下嗅了嗅。
殷别似乎这才敢肯定自己方才跌落的水池并无危险,面上微微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停顿片刻,还是捏了个法决,将自己身上的水分彻底变干,才缓缓起身。
他小心翼翼张开双手,在周围摸了摸,却发现周边是一片空气。
他又凝出数根冰箭,朝着四周打去!
温廖连忙捏了一个结界护住自己——这里是浴池,场地相对空旷,冰箭多半打在墙壁上,又纷纷碎裂。
殷别凝神静听片刻,确认周围没有危险,这才伸手朝腰侧摸去——
然而下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僵住。
殷别又在腰侧摸了摸,却什么都没有。
他脸上浮现出一点迷茫,又浮现出一点痛苦之色。
然而很快,他脸上的表情又被一片冷肃取代。
他从腰间缓缓抽出一件“东西”,手腕翻转,似乎拿着那件“东西”从眉心滑过,一点殷红从他眉心渗出。
殷别将那“东西”朝着空中一抛,手结成复杂的掌印,哑着声音道,“敕令,魂来!”
温廖感觉到一股强悍的灵力铺散开来。
她眉头皱了皱,忽然意识到什么,瞳孔一缩。
这是他……在魔渊寻找她魂魄的时候。
殷别的手指快速变换着,掌印愈发复杂,他的神色也愈发肃穆,似乎在仔细捕捉着什么。
殷别唇边很快溢出一丝鲜红血迹。
他身体摇摇欲坠,然而掌印却一刻不停——
“阿别!够了!”一声呵斥响起。
殷别神情微变,睫毛颤抖,却依然不停。
他的灵力如同洪水一般源源不断倾泻而出,或许是方才刚修补好的灵脉承受不住,殷别的气息彻底乱了。
他动作微顿,咳出一大口鲜血!
“……敕令,魂来!”
他仍然固执地操纵着眼前的“引魂幡”,眼角缓缓流下两行殷红。
温廖再也忍不住,冒着被他灵力打伤的危险,张开双臂,朝他扑了过去——
狠狠抱住了他的腰。
殷别的动作稍稍停顿了片刻,下一秒,他狠狠推开她,“滚开!”
“引魂幡”似乎掉到了地上,殷别像个孩子一样扑倒在地上,颤抖着双手开始摸索着那面掉在地上的“引魂幡。”
他眼睛看不见,只能趴着跪着,用指尖一寸寸丈量地面,试图找到那面掉落的“引魂幡”。
然而地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片刻之后,殷别缓缓停下,双臂合拢,抱住了自己。
含糊不清的呜咽声响起。
少年脸上血泪模糊,顺着他的下颌缓缓低落。
温廖眼眶通红,轻轻靠近他。
“师尊……”
“师尊……你到底在哪……”
少年含糊不清的呜咽终于清晰。
眼尾滚烫,顺着脸颊流下,又变得冰凉。
温廖终于颤着手,捧起他的脸,哽咽着说,“阿别,我在这里。”
少年瑟缩着躲开她,他双肩颤抖,又开始在地上寻找着“引魂幡”。
“是幻觉,是幻觉……”
“师尊在等我,她还在等我……”
温廖的下唇被生生咬破,她扯住他的肩膀将他扣到自己怀中,一掌劈向少年的后颈——
少年软软地倒在了她怀中。
殷别醒来的时候,混身都像是被碾碎了一遍,骨头血肉、经脉连接之处又带着奇异的酥痒感。
这种感觉他太过熟悉,每一次从魔渊归来,都会经历一遍。
他茫然地睁开眼,眼前依然一片漆黑。
这一次失明的时间有些长了,他想。
魔渊之中魔气太过纯粹,修士之躯很难抵抗,饶是他天生神骨,也免不了灵脉俱断、血肉重生之痛。
在魔渊之中更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比如神智不清之时频频出现幻觉,又比如失明。
最危险的是前者,若是稍有不注意沉湎于其中……就只有一个葬身于魔渊腹地的下场。
殷别静静回忆着这一次的幻觉……
未免太过真实了些。
鼻端传来清甜的香气,像是少女身上沾染的花香。
他每一次从魔渊中回来,都是被师弟师妹接回魔宫中疗养的……
时归雨向来不拘小节,又怎么会用这种熏香?
殷别瞬间警觉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轻缓的脚步声朝他靠近,下一秒,对方朝他伸出手来——
殷别反应极快,一把抓住那人的肩膀,翻身便将那人扣在了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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