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廖见二徒弟咳出血来, 脸色微变,连忙将殷别放下,“师叔, 你没事吧?”
不料二徒弟却反射性地往后退了一步, 捂住胸口看着她。
温廖不解。
时归雨一双眼湿意朦胧,盯着人看的时候会有一种莫名的执拗感。
温廖被他看得心生不安,又唤了他一声, “师叔?”
眼前的人是闻了知没错。
他曾亲自查探过她的灵府,那时候他就清楚,哪怕长得再像, 她也不是师尊。
但是如今, 千宝阁中的气息异动, 同时采买两种药的人又是她……
时归雨的目光落在那个与大师兄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身上。
这个孩子……又是谁?他身上为何会有大师兄的气息?
某种可怕的猜测渐渐清晰。
温廖太过熟悉时归雨的一举一动, 此刻他一言不发,唇色苍白,神情却越发执拗, 眼神也越来越暴戾……
这是要犯病的前兆。
温廖心中一惊。
重华渊十年, 时归雨体内的邪骨已经被剔除得寥寥无几,至少在她离去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他都没有再犯过病。
不应该啊, 现在怎么会突然犯病?
她现在修为没他高,若是时归雨突然发起狂来……她毫无招架之力。
要先将他引回清遥宗, 黎璃在那里。
温廖不露痕迹将小殷别护在身后, 小心翼翼询问他,“师叔,我们刚好要回清遥宗,你要一起吗?”
时归雨体内邪骨的位置隐隐发热, 他的喉咙开始发干,每一条神经都在兴奋叫嚣着——这种感觉已经许久没有过了。
舌尖被咬破,血腥味猛然散开,时归雨险些爆起。
但他还是憋红了眼,将嗜血的冲动慢慢压制下去,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艰难道,“那一起吧。”
这回轮到温廖有些惊讶了。
百年过去,二徒弟是真的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她心中既欣慰,又有些心疼,“嗯,那我们现在就走。”
她抛出飞剑,正要抱着殷别上剑,小殷别突然扯扯她的袖子,小声附在她耳边说,“姐姐,不要。”
温廖停顿了片刻。
小殷别整个人都快粘在她身上,他抿着嘴,“他很危险。”
虽说眼前的是自己的二徒弟,但殷别变小一事太过蹊跷,加之时归雨看上去情绪不稳定,温廖暂不打算挑明此事。
于是温廖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没关系,姐姐认识他,他是好人。”
小殷别又偷偷回过头看了时归雨一眼,对方额头上都隐隐看得见的青筋,握在身侧的手同样在轻轻颤抖着。
他在努力忍着自己的杀意。
小殷别担心不已,又拽了拽温廖的袖子,然而温廖却说,“听姐姐的话,好吗?”
两人僵持片刻,小殷别主动垂下了自己的手,但他目露戒备,死死盯住时归雨。
时归雨将两人亲密的互动收之于眼底。
他喉头血腥味阵阵上涌,身体里的血液都快要灼烧起来。
某种荒唐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叫嚣,让他眼前几乎阵阵发晕。
温廖察觉到二徒弟的状态越来越不好了。
她立马对他说,“师叔,我们走吧?”
与此同时,她不着痕迹给黎璃递出去一张传讯符。
时归雨并未单独乘剑,他踏上了温廖的剑。
温廖看着剑上脸色阴沉的二徒弟,其实不是很想跟他一起。
若是二徒弟在途中犯了病,她护不住殷别的……
然而时归雨却忽然笑了下,如同被人敲碎的瓷器,他声音沙哑,“小了不上来吗?”
似乎温廖要是敢拒绝,他便立刻杀了他们俩。
温廖不敢推辞,只得干笑两声,“嗯,上上上。”
小殷别被温廖护在身前,二徒弟站在她的身后。
一行人沉默不语。
时归雨没有问她任何关于小殷别的事。
温廖暗中奇怪,为何他在看到与殷别长得那么像的一个孩子时……也不开口询问?
时归雨立在剑上,默默盯住护着那个孩子的温廖看。
心中杀意如同潮水一波又一波涌来。
手心已经血肉模糊,时归雨拼命克制住自己,然而某些邪恶的念头还是不住地翻涌而上。
他只要在飞剑上动一点手脚,便可以让那个孩子粉身碎骨。
那个……或许拥有着师尊与大师兄血脉的孩子。
他竟愚笨如此。
从“闻了知”第一次出现,她所有的关注便都是在大师兄身上的。
他笑大师兄步了他的后尘,又怎知……大师兄不是得知了真相,对闻了知的态度才会陡然转变?
时归雨的胸膛处像是有一把火在灼烧,烧得心底一片荒芜,横尸遍野。
过往一幕幕不住从他眼前经过。
初遇时她眼眸温柔,对他说,“你跟我走,我便告诉你。”
在他控制不住虐杀之意时,她用雪白的帕子替他一点点擦干净手指,告诉他,“我们慢慢来,师尊会陪你。”
重华渊剔骨之痛,他昏厥之际,总是听到有人在他耳畔轻轻呢喃,“你已经很棒了……师尊为你骄傲。”
……
一幕幕,一场场,曾多少次在他恶念四起,控制不住嗜杀之意的时候成为他的救赎。
她教他成为一个人,成为一个好人,让他知道人这一生的意义在哪里……
但是她怎么能,她怎么能……
恶念四起。
既然如此,那你当初选择的人……为何不是我?为何不能是我?
“师叔。”一道娇俏的声音响起。
时归雨面前多出了一双手。
她拿着一瓶清露,每个指甲都修剪得整整齐齐。
他抬起头来,那个少女笑眼弯弯,“喝点东西吧。”
时归雨鬼使神差接过那瓶清露。
温廖又笑着对他说,“喝一口吧?”
时归雨晦暗地看她一眼,眼底破碎。
她在里面放了东西。
他看见了。
到底是……人都会变啊。
就连曾经最疼爱他的那个师尊,也忍心为了另一个人对他下手么?
时归雨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她教他学会爱人,教他学会信任……到头来,是她先打碎一切。
这里面,又放了什么东西呢?
是让他失去修为,还是让他失去意识?
时归雨唇边几乎露出一点笑意来,他拿起来清露,仰头喝下。
清冽的液体滚过喉头,直到某种熟悉的感觉再度出现,时归雨才猛然止住。
他仓皇地将瓶子拿开,不小心被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心底的燥动感开始被神奇地抚平,喉头的焦渴也消失不见。
时归雨几乎有些无措地看向她——
少女却眉眼含笑看着他,“师叔喝慢些呀。”
这是她方才紧急放进去的清心丹。
之前偶尔遇到时归雨控制不住的时候,她便会在清露中加一点清心丹。
两者加和能最大程度抚平时归雨,让他不至于暴动。
但是丹药和清露的配比需要有一个精准的把控,多了或少了便没什么效果了。
温廖照顾他这十年,早已摸索出许多能够让他更舒适些的方法,不可谓不用心。
时归雨怔怔落下泪来,他再也忍不住,带着委屈唤她,“师尊。”
温廖瞳孔一缩,险些从飞剑上栽下去!
时归雨眼疾手快,立刻伸手扶住她。
温廖被他抓住胳膊,下意识想要挣开,时归雨却不肯放手,两人拉扯之间,飞剑摇摇欲坠。
时归雨眼眸固执地盯住温廖,“师尊,你还要躲吗?”
温廖身体僵硬,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然而就在这时,时归雨忽然闷哼一声。
小殷别不知何时咬住了他的手臂,也不知他使了多大的力气,时归雨的衣服上都洇出血迹来。
这飞剑是行驶不成了。
温廖叹了口气,就近找了个地方落剑。
小殷别像是一只会咬人的幼犬,护在温廖身前,目光冷冷看着时归雨。
时归雨站在他们二人对面,一双眼偏执地看着她。
三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似乎能就这么面面相觑下去。
最后是温廖叹了一口气,率先打破僵局,“怎么认出来的?”
时归雨得到笃定的回答,眼眸微动,脸上终于现出一点激动。
他往前走了一步,想要离温廖更近一些,然而小殷别却突然冲上前去,一把将他推开,“不要靠近她!”
时归雨毫不设防,在原地踉跄了两步,温廖立刻伸手要去扶他,“小心些!”
他缓缓一笑,目露痛苦之色,“师尊依然在关心我。”
时归雨是个偏执的性子,温廖知道。
企图从他口中得到真相是没什么可能了。
温廖再次叹了口气,“归雨,我也不想瞒你,我有苦衷。”
时归雨扯了扯唇角,嘴唇微动,却什么都没说。
空气安静得有些尴尬。
温廖从死遁归来之时,便知道若是有这么一天,想必会是极为尴尬的场面。
如今已经好过她的预期了。
她知道徒弟们会难过,会伤心,但是她……无能为力。
温廖只好转移话题,“怎么又犯病了,不是已经许多年都没犯过了吗?”
时归雨抿抿唇,声音微哑,“师尊……不知道原因么?”
还是绕不开这事儿。
温廖只好跟他解释,“我回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所以不得不瞒着你们。”
她看了一眼小殷别。
时归雨注意到她的动作,再也忍不住,大跨了一步抓住她的手,声音颤抖,“师尊,为什么是他?”
温廖愣了愣,没想到二徒弟居然一语道破真相。
她马上就要离开,在她走之前……不想再与徒弟们心生嫌隙,于是她思索了片刻,试图在不触碰系统规定的范围内跟他解释,“此事说来复杂,我也没办法选择……”
她看着他的眼睛说,“说起来……我也没想到会是他。”
她艰难地继续道,“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时归雨缓缓松开她的手,别开了煞白无比的脸,“我……知道了。”
他分明快要哭了。
但她却做不了任何事。
温廖到底是心疼的,她拉了小殷别一把,将他微微推上前,试图缓和气氛,“阿别,这是你的二师弟。”
在她开口的一刹那,时归雨猛然回起头来,不敢置信盯住小殷别,“他……是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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