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沈大伯一出门, 就见到自己的司机匆忙迎了上来。
“部队来消息了!”对方焦急得很,“你们还开会,他们就出了公示。”
那司机本来还想说什么, 见后面跟着的秘书一直冲自己使眼色,这才感觉到不对劲, 连忙把嘴闭死,将手里的纸递了过去。
沈大伯看清楚纸上的内容之后, 脸色难看得可怕。
这是一份抄录下来的公示,主要是通报了一批违纪乱风人员的处理结果。
沈熠文的名字赫然列在上面,
但是跟那个侄儿火急火燎,担惊受怕的情况截然不同的是,傅廷坤根本没有像他所说的那样做什么严厉的针对, 而是完全按照规章制度来。
处理结果是口头诫勉。
不管是谁,都不可能从中挑出任何毛病。
这样的处罚很公道,甚至有点太过公道了, 叫沈大伯看得脸上都青一阵红一阵的。
想起方才自己暗示傅廷坤如果他从重处罚,就是动用私权的时候,对方冷着脸所说的“公是公, 私是私”。
他开始还以为对方这是在说漂亮话。
现在才发现, 其实是实话。
正因为是实话, 更显得他的行为如此愚蠢。
“沈熠文呢?”他铁青着脸问。
秘书连忙说:“估计在部队吧,正在风头上,也不好请假。”
沈大伯把手里的文件一摔,怒道:“拿去给他看看,让他自己来跟我解释!”
说完, 沉着脸上了车。
司机连忙低头去把那张纸捡了起来, 跟秘书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秘书则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回领导的面子丢大了, 不知道还能不能找补回来。
早知道是这样处理的话,根本需要特地来找傅廷坤,不过是口头诫勉而已,哪里就值得跑这一趟了。
要是自己能耐,只要立个功就能盖过去,都不一定会入档案。
可做大伯的现在这么一问,被当众看到,本来没事的,都要被人传出事来。
说到底,还是沈熠文惹出来的祸,倒是让领导去做了坏人。
***
虽然说要沈熠文自己解释,可这一回,沈大伯也不敢轻信自己这个侄儿的话了。
等秘书把查到的结果送过来时,他简直屁股都要坐不住了。
什么叫“去军文院帮着做训练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傅廷坤,因为一个女学生,起了点小摩擦,他不怎么高兴,这回找到机会,想拿我的不是”。
放狗屁!
秘书站在桌子前面,头都不敢抬起来:“其实好像是因为是军文院的一个女学生闹出来的事。”
“那学生姓谢,叫谢菱。”
“就是熠文之前那个对象的亲妹妹,听说很得方素娥赏识,之前因为上课不方便,又觉得谢家人偏心眼,方主任还特地把人邀到家里住了好一阵子,有这个由头,傅团跟她走得很近……”
沈大伯有点耳熟:“谢菱?”
“最近那部剧,叫《映山红》的,她在里面有出演。”
“就是傅老上次提到的那部?”沈大伯问,“那个角色,叫什么来着?什么云?他夸得不行那个?”
“对,就是她,叫云露的。”看过《映山红》的秘书连忙回答,他小心抬起眼皮,用余光瞥了一下,“好像……有那么个传闻,说是傅团和那个谢菱,像是在谈的样子。”
沈大伯的脸色更难看了:“这个畜生!他成心要害死我啊!”
怪不得傅老那么卖力地去夸一个角色,一个演员。
感情是在夸自家人呢!
都在傅老面前过了明面的,沈熠文还说什么“因为一个女学生,起了点小摩擦”。
是怕自己不死吗?
要不是轻信这个侄儿,但凡他之前让人查一下,今天都不会自己送上门去炸蚂蜂窝。
现在直接把傅廷坤得罪了,还不知道怎么挽回!
秘书看他脸色不对,更犹豫了,过了老半天才不得不咬着牙提醒:“领导,这回好像真的有点麻烦,早上在会议室外面,不少人都听到咱们说话了,现在到处传播流言蜚语。”
“什么流言蜚语?说傅廷坤的?”沈大伯这回有点紧张了。
本来只是得罪一下,这要是外面乱传,真得把人得罪死了。
傅廷坤已经是个刺头了,傅老还出了名的护短,那以后麻烦可就大了。
“什么传言都有,还有说沈熠文偷偷溜出去是为了看演出,中途还想给谢菱送花,结果被拒绝了,还让去接人的傅团撞了个正着——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听到这里,沈大伯已经一点好脸都没有了。
他咬牙切齿地叫:“把人给我叫出来,现在就去!”
***
从自家大伯办公室出来的沈熠文,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风采。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
一向很热情的秘书早就远远躲开,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沈熠文傻愣愣的,脚都不会走道了。
中午看到公示的时候,他实在是松了口气,当时就想通知大伯,但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途径,晚了那么一点。
他当初为了说动大伯,给自己的行为和当时的情况做了点粉饰,可谁知道这小小的“美化”,会有这样的结果。
想到刚刚在解释的过程中,他拼命辩解“谢菱跟傅廷坤还没有确定关系,没有在谈,都是外面乱传的”。
可大伯的眼神,却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乱传?都已经在傅老那过了明面了,你跟我说乱传?傅廷坤是那种肯跟不相干的女学生走得亲近,让外头乱传谣言的人吗?你以为都像你一样?!”
“那个叫谢宝珠的,先前我还以为你们都要订亲了,后来有一次在卫生部见到她跟老郑的小儿子在一起,听人说都快谈朋友了,一打听,说之前从来没跟人谈过,和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你现在又来说喜欢的是妹妹,那怎么之前还喊我费那么大劲头把人弄去军一院里头??”
“你太让我失望了,好好回去反省吧,傅廷坤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立过一等功二等功都立过好几次了,你还还想跟人争?拿什么争?撇开家世你也比不过他!长点心吧!”
虽然知道大伯用的是激将法,可沈熠文还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他一向是周围人眼里“别人家的孩子”,大家提起来时从来诸多赞誉。
谁知道会有一天,居然被人这样贬低。
沈熠文灰头土脸地回了部队,人一到,纪委就把他叫过去训话,语气严肃,却又不乏鼓励。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在这一批新兵里算得上佼佼者,组织的培养应该是能看在眼里的,不要辜负了。”
“我……”沈熠文迟疑了好一会,“纪委,傅团对我是不是有什么意见?这次的通报,他有没有说什么?”
纪委愣了下:“傅团?通报是风纪处拟的,跟傅团有什么关系?而且这处理对你们这些违纪的算是宽宏大量了,真要追究起来,怎么会才是一个诫勉!”
他立刻警觉起来:“难道……你还犯了什么错?”
沈熠文连忙摇头,也不敢再问,可心里忐忑不安,怎么都落不到实地。
自此之后,他又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提心吊胆的,担心傅廷坤找自己麻烦。
可一直到了很久之后,上面也没有任何动静,完全没有针对不说,甚至所有人对他都跟以往一样。
沈熠文左等右等,终于慢慢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只是不敢再随意找借口出营。
特选队的训练量本来就不轻,偶尔还会要外出执行任务,其实不剩什么个人时间。
只是午夜梦回之时,他屡屡梦到台上那一名惊艳四方的美人。
谢菱脸上的泪,低头、抬头,眼波流转间那动人心魄的美,都叫他无法遗忘。
两人的关系不应当止步于此才对。
从前谢菱对他那样执着,那样喜欢,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就如此大一个急转弯。
太不符合逻辑和道理了。
心中执念无法缓解,沈熠文越想越不对劲,然而他跟谢宝珠的关系已经处在冰点,也不再好意思去谢家,况且谢家人根本支使不动谢菱,实在找不到其他的接近途径,左思右想之下,只好动笔给谢菱准备情书。
直到开始写信,回忆起从前和谢菱的点点滴滴,沈熠文才发现原来自己从前对那个所谓的“跟屁虫”其实不是讨厌,相反,他记得两人相识、相处的场景,有些画面,有些谢菱说的话,在他脑海里甚至比谢宝珠留下莱的痕迹更深。
原来,他一直喜欢的就是谢菱啊!
如果她知道了这段感情归根到底是两情相悦,会不会很感动呢?
至于傅廷坤,也许是曾经谢菱表现出来的视旁人为粪土,眼里只有一人的做派,让沈熠文不愿意去怀疑,认定了只要两人解开误会,旁人都不过是通往最幸福道路上的绊脚石而已。
***
谢菱对沈熠文这个正经的“男主”究竟在做什么、想什么,自然是毫不知情,也半点都不在意。
时间进入十二月之后,《映山红》的演出才告一段落,文学系的赵主任就找上了她。
“我们系和制片厂合作了一个本子,你来试个镜。”他说。
谢菱早就从张叶茗嘴里听说过一点,对此并不意外。
试镜进行得非常顺利。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这次试的角色居然是女主,并且真的是一部和制作厂合拍的电影。
她的角色一确定,就被要求进行了为期两个月的封闭培训,学习琴棋书画。
不过请来的老师们教授了几天之后,都纷纷提议减少学习时间。
“如果是要那种气质,谢菱的气质已经完全就是角色需要的气质了,如果要学习相关知识,我觉得她现在的知识储备也很丰富了。”
剧组无奈,只好安排她去医院观察患有慢性病人的特征。
剧本原来最大的难度就在于女主角的演员需要贴合角色气质。
然而谢菱一加入,最大的难点就不再成为问题。
最后,这部电影筹拍的时间大大缩短,只花了二十天,可拍摄的时间足足磨了有三个月。
刚开始是搭棚,要求大家不能外出,以免影响入戏,后来又辗转各地取景。
谢菱跟着剧组四处奔波,长久的分别,却叫她把自己的心意看得更清楚。
她想傅廷坤了。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不太长,但彼此默契得很,相处的时候实在太过舒服,一旦分开,就格外想念。
这个时代很难找到电话,传真能发的内容也很少,还会被人看到,她犹豫了良久,最后还是忍不住拿起了笔,给傅廷坤写信。
信里也没有什么儿女情长的内容,不过是现在在哪个地方,景色如何不同,剧组里的伙食还过得去,但是比起他做的差远了云云,还有对戏中角色选择的思考。
零零碎碎的内容,每天写一点,攒到半个月之后,居然已经有了不薄的一叠。
临寄走落款的时候,谢菱犹豫了良久,还是加了一个前缀。
“念你”。
短短两个字,让她脸都红了,只觉得自己酸臭酸臭的,居然有点害臊。
信寄出去约莫一个星期,谢菱的戏份杀青。
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她的努力和演技得到了剧组中所有人的认可。
戏份结束,大家都给她鼓掌,有些人还哭了起来,只嚷着不舍得她走。
男主角的扮演者就说:“谢菱要不等等我?我也只还有一个星期,这地方有点偏,你一个人去买火车票,着实不怎么放心。”
谢菱摇了摇头,笑着说:“学校缺了好多课,一天都不好多耽搁了。”
好几个人一起劝她:“你自己怎么走?还不是要等镇子里的车进县城,又要从县城转城里,都要等,不如多等两天,有个伴。”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导演忽然开口说:“没事,谢菱学校的课急,确实不好耽误了,你收拾收拾,能走就先走吧。”
这话一出,大家都惊讶极了。
拍戏以来,导演算得上是最器重谢菱的人之一,也因为谢菱年龄比较小,他差不多当做女儿一样,平常最是不放心的,今天居然能说这样的话。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怎么反应。
导演却是冲着谢菱使了个眼色:“时间不早了,你要不先回去收拾东西?那边还有人等你。”
谢菱一怔,顺着对方的视线回头一看,只见场外灯光照不到的一处昏暗角落,隐没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身形站立如松,看起来如此眼熟,让她呼吸都快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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