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沉星塔内。
在听完了关于隔壁家仙尊的秘密之后,水绣没有任何回应,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
深吸了一口气,水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思考。
这个声音是谁?对方的目的是什么?自己要怎么做才能破局?沉星塔是否已经开始正常运转?
她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思考,不能被耳边的声音与眼前的幻象打扰心神。
那声音也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又试探性地开口了:“那你不想知道你们魔尊的秘密吗?”
这次水绣轻轻挑了下眉:“你是要说凤凰的事情,还是准备揭露天地大劫就是涅槃火这件事儿?”
那声音:“……”
不是,怎么还带提前抢答的呢?!
过了许久,水绣再也没听到那个古怪的声音,她以为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终于放弃了,但精神依旧没有松懈下来。
果不其然,虽然那声音没再响起,可是她眼前的场景发生了变化。
水绣心神为之一振,只因现在出现在她眼前的,是曾经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高耸入云的山峰,巍峨的山门,一袭白衣的师弟师妹们,还有一脸严肃的师父——
眼前出现的正是她出生长大的万籁宗。
“此女可真是歹毒啊,杀害我徒儿不说,还让她死无全尸,此仇不报,我们擎山派誓不罢休!”
“徐掌门,你总要给个交代吧?”
“从今天起,徐水绣……”
“师父!师父您别说了!您先听听师姐怎么说啊!”
“从今天起,徐水绣已被宗门除名,万籁宗与她再无瓜葛!”
水绣的耳边再次嘈杂起来,那是她的梦魇,是她拖着重伤的身躯拼了命也想要回家,迎来的却是千夫所指的那一天。
擎山派咄咄逼人,万籁宗却也护不住她,对她如师如父的掌门无奈的摇了摇头,最终合上了双眼。
本就受了伤的水绣没想到自己回家之后迎来的,不是长辈们的关心,而是这样一个毫无转还余地的死局。
或者说,从她在那个骗身骗心的无情道的剑下活下来的那一刻,她就注定不会再有家了。
没有被杀,没有死在那个男人的剑下,没有成为对方修行路上的踏脚石,难道也是她的错吗?
那么多人的指责声在她脑海中嗡嗡作响,师父无奈又悲痛的眼神无数次闪现。
水绣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投入了深海,呼吸不畅,四肢也一点力气都没有。
“这就是你出生长大的世界。”
那个扭曲的声音再次出现,显然在第一次的失利之后变得更加疯狂。
“你想活下来而已,你只是想活下来而已,难道没有被杀也是错的吗?”
“若当时你被杀了,杀你的人踏着你的血肉飞升仙界,被后人传颂,谁也不知道你孤零零地死在哪个角落。”
“那样的结局你不甘心,所以你反杀了对方,你想让她的罪行被公之于众,你想回家,想抱着师长痛哭一场,倾诉自己的委屈,只是这样而已。”
“但是你在选择活下去的时候就再也回不去家了,你的师门不要你了,你的师父和师弟师妹们也都不要你了。”
“这些人,这些事儿,这样的世界,还值得你留恋吗?”
拿着本命法器的那只手也无力的松开了,刀掉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两行清泪在此时从她眼角滑了下来。
*
齐缝春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忽然感觉有些陌生,这是一双属于年轻人的手,骨节修长,年轻有力,一点儿褶皱都没有。
他看了看眼前巍峨的山门,忽然想不起今夕何夕来。
“你踏入仙门为的是什么啊?”忽然间地,有个好像在哪儿听过,但给他的感觉极其不好的声音闯入了他的脑海,诱导他跟着那个声音回忆起了过往。
“你娘亲是个仙女儿,你努力修行吧,没准以后飞升了就能看到他了。”
从记事起,身边的所有人都是这么跟他说的。
村子里的大家都说,他娘不是不要他,而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生下他之后又被抓了回去,他爹思念着他的娘亲,积郁成疾,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他对这话深信不疑,并且下定决心一定要踏入仙途,等哪天飞升了就去找他的娘亲团聚。
但是,过了很久很久之后,等他真正地迈入了万籁宗门下,走上了修行的道路,甚至成就了自己的一番功绩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前半生的追求都是虚妄。
人们口中的仙界,生活的其实也都是他们这些有些修为的凡人而已,根本不存在什么仙女儿,那些都是画本里的内容。
村子里的大家,可能是被他的家人拜托,也可能是不忍心跟他说那些父母抛弃孩子的残忍现实,所以一直在用这么一个谎言,让无父无母的他每一天都充满着希望。
什么一家团聚的梦,从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
“你那么努力地修行,原来是被人骗了啊?”
“他们对你说的这些话不知真假,你却全心全意地信了,为此不知吃了多少苦,遭受了多少白眼与嘲笑……可怜的孩子啊。”
“所以,你为什么还要继续修行下去呢?明知道那只是一个谎言啊?这样一个充满了谎言的修行路,你还要坚持下去吗?”
齐缝春双手微微颤抖,内心深处知道不该听那个声音继续讲下去,心却还是产生了动摇。
明知道自己所期望的一家团聚不过是妄想,他到底,这些年来都在执着些什么?
*
拖着长长的尾巴,小狐狸跳到了一块大石头上,那银白色的毛发在月光下好像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若妩抬起头,眼中倒映着一轮高悬的圆月。
多少年了,她已经忘记自己上次见到妖族的同伴是什么时候,一只狐在山林中穿行,她好像自出生以来都是这般孤独。
过去的先祖传承下来的记忆中,都是那样的热闹,那样的欢乐,在妖族繁荣的时代,她们一族总是伴随着欢声笑语,好像不知孤单为何物。
可是,她如今没有父母长辈,没有兄弟姐妹,甚至连一个可以说话的同类都找不见了。
偌大的山林之中,仿佛只有她这个一直弱小的小妖怪。
哎不对,她应该是这般弱小的吗?
若妩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是还不等她抓住那一闪而过的思绪,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个让她感到不愉快的声音。
“只有你一个吗?真可怜啊,没有赶上妖族繁荣的时候。”
“那些凡人开垦的土地越来越多,建立的城镇越来越大,像你这些弱小的小妖怪生存的地方也就越来越少了吧。”
“可是人啊,总是不知满足的生物,占领了那么多土地不说,现在还开始猎杀那些小妖怪了。”
“你的同族大多都已经死在了人类的追捕之中吧,所以你只能这般形单影只。”
“不觉得这是件很过分的事儿吗?”
小狐狸使劲晃了晃脑袋,却没办法叫那个声音从脑海中赶出去,她心中已经有了危机的感觉,想要赶快摆脱声音的控制,却无法找到那声音的来源。
那声音越来越嘈杂,越来越混乱,但她却从中听出了与自己此刻心情十分相似的无助与愤怒。
“你的皮毛,你的爪子,你的眼睛,你的九条尾巴,还有你的妖丹,在人族的世界可都是明码标价的东西。”
“她们就是这样肆意杀戮买卖着你的同族,对她们而言你的性命也不过是随时可以出售的东西。”
“为什么人族就可以占据那么多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为什么你只是想找一个可以安心修行的山洞都要这般耗费心神?”
“为什么你的同伴越来越少,甚至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你还要继续这么忍受下去吗?你不想让那些人族为他们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吗!”
两只前爪费力地扒住了脚下的地面,小狐狸紧咬牙关,与内心中的各种情绪做着斗争。
可是有那么一瞬间,她也产生了一丝怀疑。
她真的,要一直这样孤单地在人世间徘徊游荡吗。
愤怒也好,孤独也好,这些几乎要将她吞没的情绪,真的会有看到尽头的那一天吗?
*
魔域,沉星塔内。
花逐影再次回到了那个阴暗狭小的地方。
没有双手,没有双腿,没有双眼,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他就这么被困在一个令他无法动弹的监牢里。
不知过了多少岁月,好像每时每刻都在重复着身体死亡时的疼痛,灵魂却依旧无法解脱。
为什么是他遭遇这一切呢?
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魔修而已,每天被家长们带着在各个地方游走,躲避着不知何时就会追上来的魔瘴,连想要建立一个安稳的家都是奢望。
居无定所,吃不饱也穿不暖,还要随时面临着被魔障侵蚀的危机。
日子明明就已经是这般苦了,为什么还要让他更加痛苦?
只是因为占据了南疆雨林的那位魔尊想要炼制一件法器,他和他的家人就被一起抓来,忍受着难以言喻的折磨。
最终在折磨之中撑下来的人只有他了,所以他被砍断了双手双脚,挖走了眼睛与舌头,困死在了小小的监牢中,灵魂也被无数次地炼制,成了这般非人非鬼的模样。
多可怕啊。
这个他出生长大的魔域,是多么的可怕。
这个想法刚一冒头,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难以形容的声音。
“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么可怕的地方啊?”
那个声音像是细细密密的针,在他已经脆弱不堪的灵魂上戳来戳去,搅得他不得安宁,让他更加烦躁。
或者说,更加地恐惧与不安。
“不要否定,你根本就不爱自己的家乡,这个地方只给你留下了痛苦的回忆,那些记忆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你的精神。”
“为什么要留在不喜欢的地方?”
“为什么要保护这个你不想要的家园?”
“为什么啊……为什么……”
为什么?
花逐影下意识想要触摸自己疼痛的胸口,却忽然想起自己早就没有了心跳。
在这漆黑的牢笼之中,他睁开了眼睛,泪水盈满眼眶,内心的恐惧也达到了巅峰。
*
魏亦歌揉了揉眼睛,不知自己为何突然站在了观云台上,旁边是正在运转的法器惊风。
放眼望去,高台之下站满了一个个熟悉的面孔,都是生活在城中的魔修们。
还不等魏亦歌张嘴询问,就听到了来自下方的咒骂声。
“他是仙界派来的探子!”
“他是为了破坏我们的家园才过来的,他和那些仙界的坏人是一伙的!”
“怎么可能?我不相信!他建造了观云台,还找到了驱散魔瘴的办法!”
“别傻了,仙界来的人怎么可能真心实意地帮助咱们?他做这些肯定是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魏亦歌睁大了双眼,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么多年来,每每午夜梦回,他都会出一身冷汗,梦中就是他被发现真实身份的场景。
他亲手建立的家园再也容不下他,那些熟悉而又亲和的面孔变得愤怒而又狰狞,指责的话语就在耳边,一双双眼睛写满了痛恨。
是啊,是他先欺骗了这些信赖他的人,他无可辩驳。
忽然,白发红衣的魔尊走到了他的面前,那张令人惊艳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眼睛中流露出的却是对他满满的失望。
“看啊。”耳边的一个声音忽然对他说道,“你什么也没有了呢。”
*
仙界,沉星塔内。
卓浪看到了堆积如山的卷宗,那真的就和小山一样高,是无论怎样都翻不过去的一座山。
好像永远也忙不完的工作,师门里的长辈的期许,仙界众人的期盼,所有所有所有的压力,都压在了他一个人的肩上。
他从未感觉像现在这么累,就好像身上压着的是几座大山,他根本就等不到能喘上那么一口气的时候。
真的好累,好想就此解脱。
“那就这么休息下去吧……”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耳边说道。
*
纪杳独自蜷缩在屋子的角落,置身于热闹之中,他却成了这里唯一的冷清。
离开了充满魔瘴的魔域,踏入了令人神往的仙途,背负着一个不可以告诉他人的使命,在各个地方辗转,他一直如同不存在一般的生活。
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他不能在任何地方留下姓名,不能潇洒肆意地活着,不能成为显眼的存在。
放弃了一切功成名就的机会,不能真的与人袒露真心,他只是喧嚣世界里的无名小卒。
但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他正在努力地扮演着这么一个不起眼儿的角色。
可是……
“可是你真的甘心吗?”忽然,脑海里闯入了这么一个质问着他的声音。
*
与此同时,在三界各地,人修也好,妖修也罢,每一位修者耳边,都响起了那个声音。
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像是老人,又像是小孩儿,如同狂风、海浪,又好似将尖叫与哀嚎也容纳其中。
声音在众人的脑海中回荡,勾起了他们最不愿意面对的一切。
*
魔域,北地雪原。
“大家站在原地不要动,在家里的千万不要出门,不要随意跑动,更不要听信那个声音的话!”
在街上巡逻的魔修们已经开始组织秩序,用扩大声音的法器在城中来回播报,让大家不要慌张,不要引起混乱,尽量保护好自己。
“我不行了……”有位巡逻的魔修捂着自己的脑袋,向同伴求助,“快给我一下子,直接把我打晕过去都行,那声音实在是太吵了!”
说话的魔修如愿以偿被同伴打晕了过去,然而从他的脸色上来看,脑海中的那个声音依然折磨着他的精神。
“坚持住,不要被那个声音蛊惑了!”打晕他的魔修给其他同伴加油鼓劲儿,“现在就是最关键的时刻,咱们尊主肯定很快就会解决声音的源头,大家不要给咱们尊主拖后腿了!”
这话一出,不论是街上巡逻的其他魔修,还是待在附近的普通百姓,都好像是找到了什么主心骨,有了更加坚定信念的力量。
他们身处魔域,在这么一个风霜长年肆虐的冰原上安家,只因总有那么个穿着如火一般红衣的人在前方指引着方向。
自此,雪夜之中,便有了光亮。
*
人间,栖凰山。
几乎在同一时刻,无数的小妖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但是那充满了恶意的声音却在她们的脑海中响起,根本避无可避。
有实力的大妖们已经跟随若妩去了沉星塔,留在山上的都是一些法力低微或是年纪幼小的小妖怪。
好在很快就有留守山上的大妖稳定住了场面,组织还可以行动的大妖救助状况不太好的小妖怪们,山上在瞬间的混乱过后很快就稳定了下来。
“这是什么声音?发生了什么事儿?!”
“姐姐怎么办,妖王大人现在不在山上,咱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话的小妖双手放在自己的胸前,眼眶里都是泪水,像是正在与内心深处的某种情绪做着斗争。
“别怕。”身边的妖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去听那个声音,也别相信接下来眼前看到的一切,坚定住自己的道心!妖王大人不在,咱们最重要的是保护自己,也保护好咱们的栖凰山!”
看了看眼前的同伴,刚才还觉得自己已经再也无力对抗那个声音的小妖,忽然就感觉到找回了力气。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目光再次变得坚定起来。
*
妖街鬼市。
小神医合上了双眼,默默念诵着清心的法诀。
心中的那个声音一次次地质问着他,这么多年究竟在等待着些什么,他也好,先祖也好,他们的等待到底是否值得。
医馆的大门忽然被人敲响,来的是鬼镇上的街坊们,众人神色看上去焦急又痛苦,好像也深受那声音的影响,却是第一时间跑来关心他。
“接下来你们就回自己家里好好待着,千万别出来,也别被那个声音蛊惑了!”顶着一张稚嫩的娃娃脸,小神医依旧是那副相当稳重的模样。
“这会不会跟沉星塔有关?”有位鬼修担心地询问,“也不知道塔里的人怎么样了,早知道我也应该过去的!”
“你已经被影响了。”小神医掏出了一张清心符,贴在了那位鬼修的脑门上,“这样有没有感觉好点儿?”
鬼修觉得自己的眼前瞬间清明起来,舒服的凉意没用多久就传遍了四肢百骸,脑海中的那个声音也跟着降低了,心中更是不再有刚才的焦躁。
“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么说着,小神医在自己的脑门上也贴上了一张符纸,“可不能让对方得逞了!”
*
幽篁谷。
谷中生活的飞禽走兽好像也感觉到了什么,开始躁动不安起来,野兽们发出低低的吼叫声,似是同样在与什么东西做着对抗。
柏玉山给自己的房门上下了一道结界,接着就抱着花盆儿席地而坐,盘起腿来摒弃凝神,对抗着脑海里的那个烦人家伙。
风吹过翠绿的竹叶,虫鸣鸟叫在此时消失不见,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从众人头顶缓慢下降。
明熙与沈修珩来到了幽篁谷的入口处,遥望着远处那座人间的沉星塔,身后还有同样驻守人间的大部队。
在留守幽篁谷的三界战友们听到那声音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事情可能出现了变化,要去支援沉星塔中的同伴。
谁也没想到,沉星塔开启的时候修真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个声音,面临着自己的心魔,许多人已经自顾不暇。
好在也不是所有的战力全都倒下了,还有很多人一边对抗着那个声音在精神上的折磨,还能站起来帮助身边的伙伴。
明熙准备回到魔域,沈修珩也打算前往仙界,人间这边也还有战力。现在情况不明,众人也不知这到底是不是最大的危机,只能暂且在幽篁谷分别。
“此去凶险,其实我有话一直想说。”沈修珩拉住了明熙的手,不过灼烧的刺痛,将人拉到了自己的面前,“如果……”
“先别说。”明熙捂住了他的嘴,“话本里分别前许下承诺的人,至少有一个回不来了。”
十分听话了闭上了嘴,沈修珩冲他的心上鸟眨了眨眼,希望能把此时的心情传递过去。明熙好像是真的收到了对方的信号,他冲着沈修珩眨了眨眼睛。
其他人看不下去这打情骂俏的场面了,准备立即出发,可还不等他们离开幽篁谷,留守的众人身上的各种通讯法器却在同一时间想起,是身处三界的众人发来了消息——
天地大劫提前来到,业火已至。
几乎是在众人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瞬间,灼热的烈焰就从天而降,仿佛一场火雨,带着绚丽的色彩划过长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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