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遂镇
50、遂镇
孟确怕那些仙人再和自己说些什么, 回头言多必失,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也怕万一有人认出自己, 招来更多诽议, 故而走得很快。可惜天不遂人愿, 在他即将走出去的时候, 遇见个一身红衣的仙君。
仙人明明精神恍惚, 仿若游魂,看见孟确后,还是一眼就确认身份, 扯着孟确问他:“为什么?!”
拉扯一番,孟确才把人认出来——这是宿雀仙君。
孟确隐约猜到这位仙君找自己的理由,可他也没办法解释什么为什么,只好趁宿雀仙君还未多说的时候, 赶忙让他松开自己。
“宿雀仙君,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孟确想和他说说虺游杀血亲提升修为的事。
然而已经神叨叨的宿雀并不满意, 他就是要让孟确说清楚:“姬昉他性子暴躁,我知道他不讨人喜欢……但为什么是他?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他为你几百年都不再出手了, 是不是因为华阳?华阳他要你回仙界, 激怒他了, 对不对?”
宿雀仙君就算是神神叨叨的, 可修为也是上九天八方神主境界的大能, 他越说越离谱,孟确无力阻止,只能悄悄捂脸。
周围本就八卦的仙人听了一截子, 有仙认出宿雀仙君后, 其余人纷纷侧目看向孟确, 不明白这个修为不怎么起眼的家伙,竟然和姬昉神君、华阳仙君都扯上了关系。
宿雀仙君和姬昉神君关系好,大家都知道,近日姬昉神君陨落,宿雀仙君浑浑噩噩大家也都有目共睹,但这几句话说得条例清晰,就不像是在发疯了。
话里的那个“他”是谁?听起来像是杀了姬昉神君的凶手?
可不都说是魔界的魔头杀了姬昉神君吗?
这个修为低微的家伙,竟然和魔头有关系!看热闹的仙人忍不住微微后退了几步,想离孟确远一点,免得牵扯到自己。
不过好奇围观的人并没有减少,反而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有人开始揣测——杀姬昉神君的是魔界魔头,华阳仙君围攻魔界是为了他的道侣,面前这个小妖和魔头关系很好,华阳仙君也要让他回仙界……
再结合先前有传闻,华阳仙君上次受伤,是他去抢亲,结果被他道侣的现任给打伤的。
所以?
他们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孟确眼看先前同自己在店里争论过,“华阳仙君的儿子究竟是紫御神君还是他道侣的崽”这事的几位仙人也注意到这边,孟确连忙趁着众仙还没理出头绪的时候,轻声在宿雀仙君耳边说了两句,得到宿雀仙君一个惊讶的眼神后,孟确才坚定点头,表示肯定。
“况且,仙君大人您也只有相信我了,这一条路了,不是吗?”孟确的态度还是温和的,不过说出的话,倒是让宿雀仙君听了只能无奈。
宿雀仙君怔愣一会儿,还是犹豫地放开了孟确,让他离开。
见平素就好说话的宿雀仙君神情恢复清明,围观的仙人想八卦,又不太敢凑过来,可还是忍不住想问。
宿雀仙君却像是料到了他们要问什么,微微摇头:“我认错人了。”
众仙皆是惊讶,他们还以为自己听见了什么一手的重磅消息,结果只是认错人吗?他们不信。然而这种事,当事人一个走了,一个否认,事情就没什么可说了,但越来越多的仙猜出了“真相”,并且对此深信不疑,可又碍于仙君的强权高压,他们不得不三缄其口,装作不知……
不过消息还是不胫而走,毕竟魔头和仙君同时追求一个人的八卦,可比其他事有意思多了。
人界,遂镇。
宋承皓手里掐诀,反复确认位置,终于在一处城隍庙外头的老槐树前站住了脚。
“应该就是这里了,当时离开怕找不见,我做过个标记。”宋承皓抬头看着面前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收回了一个冰青色的法诀,忍不住感慨起来。“当年我就是在这附近寻见的盛淮景,只是没想到,千年过去,竟然变成这样了……”
孟确跟着宋承皓一路走来,感受着周围的繁华,倒是有点意外。
毕竟过来的路上,宋承皓怕孟确来看见什么鬼魅横行,会先一步承受不住,会无法想象昔日盛淮景,成为什么妖邪化物。故而老老实实坦白了他在千年之前,收殓时候遇到那煞气极重的景象。
“若不是我从仙界而来,光是下界修士,恐怕一进到那地方,就会被煞气迷魂,逐渐侵蚀成只知道杀戮的怪物……”宋承皓的修为在仙界不算什么,但在人界也是不错的了。
盛淮景葬身之处的怨魂也才成型不久,宋承皓应付起来也颇废了一番功夫。在他想象中,那地方恐怕还会有成为阴煞之地的可能,千年时间足以改变太多事了。
两人都做好了准备,以为会有一场恶战,可真的到了以后,面前却只有这幅太平安宁的景象。
就好像宋承皓描述里的鬼煞丛生的世界,只是他的臆想。
宋承皓很开心,他笑呵呵地松了口气。作为一个可以故地重游的地方,这种情况显然很不错,至少他们不需要再跟修行成大妖的鬼怪动手。
就算他们能应付得来,可能省点事也算不错。
确定地方没错之后,孟确支走了宋承皓,他轻轻倚靠在老槐树下,感受着老槐树遮蔽下的阴凉。时间就好像回到了千年前,盛淮景总会仔细照顾他,手把手地让孟确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了好奇……
半梦半醒间,孟确感觉自己仿佛能听见一些声音,盛淮景莫名倒在虚策山的竹林里,孟确的树根旁边,受伤的血液落进土里,唤醒了沉睡的孟确。
不过是挥挥手的力气,孟确就被盛淮景给缠上了。
盛淮景仿佛天生就有用不完的精力,伤好后一面替皇帝巡边,一面还能跑到深山老林里,偷偷来看孟确。
盛淮景给孟确带话本,教他外面的人间是什么样,教他吃点心,教他什么是红袖添香,什么是生死相许。
“整日陪着你吃些清汤寡水,我觉得自己都瘦了……”盛淮景是武将,喜欢吃肉,可遇见孟确后就改了饮食,他偶尔抱怨,但还是会替孟确准备他爱的食物。
“皇帝陛下对我有知遇之恩,等我安排好盛家军,就随你一同隐居……”盛淮景心里有一腔热血,他想要报效朝廷,报答皇帝。不过他最终还是答应了孟确,要和孟确隐居,要和孟确成婚。
“只是舍弃这些,我就不该把盛家的钱财带走了。可能日子会比现在清贫些,但这些年来,我也攒下些俸禄,将来我们就在山里开一块地,种些粮食,我再去打猎,怎么都够生活了。若是有余钱,我就给你去买话本,带你去茶肆听说书……”
盛淮景给孟确勾勒了一个只有他们的未来。
然后没多久,盛淮景就去死了。
死在孟确最爱他的时候。
孟确一下子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他感觉有一双手搭在肩膀上,温暖、宽大,充满了力量,掌心的薄茧似乎都能透过衣料传达在孟确的感官上头。
孟确咻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肩头只有一片落叶。
叶片还是青的,并不该这时候落下,孟确有点茫然地左右张望,他轻声喊着盛淮景的名字,可始终没人回答。
孟确有点焦急,他站起身打算找找的时候,突然有一个略微焦急的声音响起:“这位公子,请问大殿怎么走?我刚刚和家仆失散了。”
孟确站在原地愣住,死死盯着眼前的人,眼睛一错不错,舍不得挪开视线。
“公子?”那人挥了挥手,试图唤回孟确的神智。
“我带你走吧。”孟确果断回答,可随即又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不过是个眉眼间有几分长得像盛淮景的人,自己怎么就上赶着和人说话了?
那年轻公子得了孟确的话,立马又笑起来,边走边自报家门,他说:“我叫盛隐,是遂镇城东盛家的……因为平日里也不怎么出门,故而不太熟悉。这庙偏僻,我走了好一会儿才找过来的,要是没有你,真不知道怎么办呢,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呢……”
“盛?”孟确听见这姓氏,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是啊,据说我家祖上是京城盛家,家族之内也曾显赫非常。”
盛隐挺健谈的,孟确也愿意和他说话,不过是带个路的功夫,孟确就知道了这个年轻公子是随家中姐妹来拜神的。
他一个妹妹即将议亲,本人也将要参加秋闱,这次来拜神,就是希求神仙能保佑他一切顺遂。
“神仙……神仙能过好自己的,就不错了。”想到天帝还在担忧自己生死问题,大约是没工夫关心凡人成婚和科举的,孟确忍不住叹息。
可即使神仙不忙,这种小事大约也不会有人在意。
“我也这样以为,可家母想要拜拜,只是求个安心罢了。”盛隐说话露着随意,仿佛和孟确关系很亲近的样子一样。
孟确认真听着盛隐的话,不知不觉间也随着他到了大殿之前,孟确跟盛隐说:“这便是大殿了,盛公子您自己看看吧,在下告辞。”
孟确说罢,便打算离开,然而盛隐却像是很错愕孟确会离开一般,疑惑的看着孟确,试图去拦住孟确的离开。
“这种化形的小把戏,还是别拿出来哄人了。”孟确似有遗憾,又似是不舍,他看着盛隐,头也不回的走了。
“还是不够啊……”
望着孟确离开的背影,“盛隐”忍不住暗中握了握拳,给他自己鼓励,他始终坚信自己可以做到。
第51章 如果有机会,会来看你。
51、 如果有机会, 会来看你。
孟确看出那盛隐不大像普通凡人,但在他想来,大约就是只妖灵成精。因为先前自己在槐树下小憩, 情绪外露得有些多, 被他窥探到一点记忆……可能是城隍庙这里一向人多, 妖灵见过的人也多, 话就挺多。
只是来聊了几句话, 估计就是有些好奇心旺盛的妖灵。
孟确觉得这个体验有些新鲜,他看着妖灵一步三回头的走进大殿,神情也不由放松下来。
此时帮忙去问城隍庙里可否安置牌位的宋承皓跑了过来, 他朝着孟确跑来,脸上满是喜悦:“只供奉牌位的话,每年付些香油钱就够了,若是做法事之类, 是另外算的价钱, 庙祝问我们要不要帮忙订做牌位神龛, 他们都有相熟的铺子,挺方便的……”
宋承皓觉得孟确整天带着骨灰坛子也不是事儿, 能想通了安置到庙里, 倒也挺好的。
“……那就, 都麻烦他们了。”孟确轻轻笑笑, 他能知道宋承皓在想什么, 似乎是为了让宋承皓安心,孟确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拿出了几块灵石, 想要感谢他。
宋承皓皱眉拒绝, “我们这是好朋友, 你拿灵石出来就见外了。你真要付账,先把这东西的寄存费给我付了……”说着,宋承皓就从袖中摸出一把小算盘,开始计算盛淮景的骨灰在自己这里寄存千年的费用。
“我们一五一十的算清楚,回头这朋友也别做了,到时候桥归桥,路归路,你走你的,我过我的……”
宋承皓嘴巴不饶人,一副想要和孟确划清界限的样子,孟确知道自己这事可能想差了,他立马换了话锋,主动承认错误:“是我不对,不该这样的。那等这些事了了,回头我请你吃酒,我在虚策山还埋过酒,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孟确以前不想回虚策山,但这次把盛淮景的牌位安置好,倒是敢回去看看了。
眼看孟确开始告饶,宋承皓这才将手里的算盘收起来,他轻轻叹气,解释道:“当年你从魔修手里救我,我就欠你一条命,后来你出事,我没能帮到你,一直很愧疚……”
孟确轻哼一声,睨了宋承皓一眼,问他:“你这不是见外吗?”
宋承皓闻言愕然,两人相视一笑,谁也没再提,转而商量起要怎么替盛淮景安置。
“虽然我没见过盛老兄,不过我觉得他本性肯定还是良善的……最后的埋骨地,除却他的尸骨,还有旁人的,凶煞怨魂死亡之地,不是随着时间推移就能化解的。既然咱们要给他供奉牌位,大约还是得弄得隆重一些,顺便帮其他人也安魂为好……”
孟确本想普普通通添个牌位,自己偶尔记得来祭拜就好,但宋承皓的话也有道理。孟确沉吟半晌,最后还是放弃了,他说:“我觉得盛淮景肯定不想和其他人一起,也不想我破费。”
说完,孟确朝着一旁的老槐树看了看,他觉得盛淮景其实是个挺简单的人。
他不会因为自己拒绝他就退缩,也不会因为旁人非议就怀疑,若说孟确喜欢他什么,大约就是盛淮景的性子。
本质上来说,他们都是喜欢就要争取的人。
所以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
如果盛淮景死前真的有过疯魔,有过如宋承皓推测那样,因为临死时怨气极重,而有成邪祟可能,那也不会持续太久。盛淮景不是会想伤害旁人的家伙,孟确没缘由的笃定这件事。
说起来,这也是盛淮景和华阳仙君最大的不同。
孟确不知道为什么下凡历劫的凡人,会和上界大能如此不同,不过也不重要了。
从孟确隐约猜到华阳仙君在自己死后千年里,都做了什么以后,他就彻底意识到自己所爱的盛淮景,真的死在了千年前,死在了虺游手里。
并不能再继续自欺欺人的将华阳仙君,看做盛淮景生命的继续。
时隔千年,亲手埋葬盛淮景的感觉很特别。
孟确给盛淮景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在遂镇附近满是小花的山谷里,挖了个坑,将小坛子埋了进去。
孟确一边往里头填土,一边和盛淮景许诺:“我以后会听你的话,不随便离开虚策山了。不过我不想把你带回虚策山,这会让我觉得我一直都在守着你,总会去想你,会很难过。当年你让罗副将把我带走,也是这样想的吧,死得离我远远的,就那么悄无声息,哪怕是化妖,也不会祸害到我……”
“其实一直很好奇,你是不是猜到了我是妖,所以你知道我会没事,只要拖到我醒过来,我听你话跑了,谁也没机会抓到我……可能让你比较失望了,我修为不怎么高,也没听你的话。”
“现在觉得,你是对的,我不应该回来……”
孟确将一枚新制的护身符放了进去。
如果不是盛淮景的玉佩不见了,大约也是要埋进去的。
孟确一个人碎碎念了一阵,确认埋好以后,孟确随手从旁边摘了一朵浅黄色的小花,摆在了这个小土坑前头。
“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来看你的……”
“希望,是我来看你,不是——”
最后半句话,淹没在了风里。
当孟确从山谷里走出来的时候,笑呵呵地对宋承皓说:“我不会什么定位的术法,你帮我做个吧,我怕我以后找不到过来。”
宋承皓将信将疑,却还是帮了孟确这个忙,做完标记后,他说:“回头你要是找不到,就联系我。”
这回孟确笑得非常真心,他拉着宋承皓,说要带他去自己第一次化形的地方,虚策山。
老道长栽出青竹,帮孟确重新聚魂,并没有选在虚策山。
按照孟确对老道长的了解,大约这就是“狡兔三窟”,毕竟老道长是个很容易欠债的人,只有一个住处太容易被发现了。
后来孟确成功化形,出于种种原因,也是不大乐意回虚策山的,现在领着宋承皓回去,倒是有些忐忑。
宋承皓没懂其中症结,他就跟着孟确回了虚策山上的道观,进了这座看上去随时都会垮塌的屋子。千年道观本就破败,后来千年孟确又不曾回来,如今还有昔日模样,而不是只剩点残垣断壁,完全可以说是保存得宜了。
“说起来,华阳仙君为什么没有修葺一下?”宋承皓说完,就觉得自己大约说错了话,不过他还是想知道,便目光灼灼地盯着孟确。
毕竟看起来华阳仙君是把能找的地方都找过,没道理放过他和孟确初遇的地方,任由道观毁坏。
“虚策山很难找,如果不是熟悉这里,很容易迷路。大概是没找见吧……”孟确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不论如何,虚策山也只是个人界地方,怎么华阳仙君都无法发现的吗?
很容易迷路,也只是相对于人界的凡人。
就连某些有修为的妖灵化形,都很难在虚策山里迷路的。
所以,是为什么?
孟确疑惑不解地从地里挖出清酒,他掀开泥封,酒香从里头散出,宋承皓也不继续纠结华阳仙君的事了,转而感慨:“一闻就知道是好久,少说也是放了百年才有的香气,华阳仙君没找见是好事啊。”
“你经常喝酒吗?”孟确没头没尾地问。
宋承皓摇摇头,他不好这口,但有好酒还是很喜欢的,现在闻着陈年佳酿的味道,脸上笑眯眯的,带着点迫不及待,示意孟确快给他尝尝。
然而孟确并没有让他如愿,倒出一小壶后就收起酒壶,把酒坛往泥坑里一放,就朝着虚策山外走。
宋承皓连忙起身跟着,疑惑追问怎么了?
孟确随意解释:“只喝酒不行,咱们去找个酒馆,讨点下酒菜。”
“咦,这么讲究。我先前在山下买了卤花生,可以边剥边吃的。”宋承皓将还冒着热气的纸袋举了举,十分替孟确着想地说。
“没事,别跟我客气。”孟确拉着宋承皓,一路往外走,然而就是这么一段出山的路,孟确走出山的时候,面前突然多了个人,准确来说,是鹤童拦在了他们前头。
鹤童手里也捧着一个小酒壶,见孟确出来,连忙上前。
“大人,这是仙君托我带给您的。”
孟确:?
眼看孟确不想接,鹤童连忙解释:“仙君大人说这是您自己在升平宫时候,酿造的清酒,可能会需要,让我带给您的。”
孟确本来不想接,可听完鹤童的话,又不得不犹豫起来。
他能想到华阳仙君也许随时随地都在观察自己,却没想到那家伙无孔不入到了这种地步,可眼前这壶清酒,又的确是能帮孟确验证到某些事。
“仙君大人说您不想见他,还说如果您不高兴,他会克制自己不去看业天镜……”鹤童转述这些话的时候,可以说心情相当复杂,华阳仙君好歹也是仙界大能,现在落得个偷偷用业天镜窥探还要担心对方讨厌的地步。
隐约知晓二人之间发生过的事,鹤童由衷觉得,从某种角度来说,华阳仙君大约是有些活该的。
“还有,关于您和仙君大人的谣言这事,仙君大人也禁止了旁人议论,以后不会出现有人议论您的事情了。”
鹤童说完,本以为好脾气的孟确会稍微动容,谁料孟确只是“啧”了一声,像是嫌弃地评价:“幼稚。”
鹤童:???
鹤童有点茫然地看向孟确,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说。
孟确淡淡地解释:“紫御神君的事还不够长记性吗?越是禁止议论,就越容易引起议论。仙君大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ooc小剧场:
华阳仙君嘴上说着不去看业天镜,身体已经很诚实的往人界跑了。
第52章 盛淮景可以,我也可以
52、 盛淮景可以, 我也可以
华阳仙君反应了一阵,才意识到孟确是在说自己和姬昀的那些流言。
华阳始终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和姬昀有关系, 不管怎么否认, 都无法改变他们的印象。就好像, 把自己和姬昀扯在一起, 是多么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样。
华阳仙君甚至都想不管不顾的, 直接告诉全天下,他总是去寻紫御神君遗物,是替天帝做事。你们敬仰的紫御神君, 早就堕魔成了仙界的心腹大患,杀了不知道你们多少仙人,早就改图换面做了个彻头彻尾的魔修。
之所以总是去找他的遗物,不过是怕那时已经被封印的魔头, 借助自己的遗物到仙界兴风作浪。
那魔头, 惯会蛊惑人心。
一点点的机会都不会放过, 心肠歹毒又善于潜伏,是隐藏于草丛, 最恶毒的毒蛇……
紫御神君, 早就不配你们去崇拜了。
可天帝不允许, 天帝甚至在那家伙杀了姬昉以后, 还不忘叮嘱华阳, 绝对不能说出去,否则天族的威严将荡然无存,再也无法统御仙界诸仙。
华阳仙君不能说出事实, 在这件事上只能为大局着想。他只能在仙界的规则之内, 去禁止讨论。哪怕是越描越黑, 华阳仙君也觉得这样清净了些……
只是这次有关小确的流言,就让华阳犹豫了。虽然自己的确因为想听他们说自己和小确能破镜重圆而欣喜,而稍微动了放过他们的念头……
难道,难道应该把那些非议者都杀了吗?
小确是觉得自己只是禁止议论的做法,是有意包庇他们吗?
——如果都有孩子了,那早晚还是会重新在一起的吧。
重新在一起。
多么美好的期待。
虽然他们说得前提都是假的,可华阳仙君听完还是高兴的,故而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是警告一番,就放过了那些家伙。此时想想越发心虚,不由对自己当时的决定感到后悔。如果小确觉得自己没有重罚那些家伙,就是没重视他,该怎么办?
华阳仙君忍不住焦虑焦急起来。
“小确真是这样想的吗?”虽然早在业天镜里看见了经过,但还是不甘心的想重新确认。
“是的,大人说完就让我回来了。”鹤童回完话,就恨不得自己赶紧消失,生怕再惹到华阳仙君什么地方,让他直接疯起来。眼看仙君身上戾气越发重,鹤童想起仙君大人交给他的另一个任务,连忙转移话题:“还有,大人收了您送去的酒,没有拒绝。”
华阳仙君当然是知道这事,他偷偷从业天镜里看见了。
现在鹤童说出来,华阳仙君愉悦地示意鹤童去忙,没再因为先前的事去迁怒他……
总归,能帮到小确就好,自己之于小确,不是什么半点价值都无的人就好。
至于小确想杀的那人,不论是出于帮小确的忙的理由,还是让那个伤害了小确的家伙付出代价,华阳仙君都绝对不会放过他。
唯独麻烦的事,便是虺游那一身遁术,若不是他自己主动现身,其实再难寻觅踪迹。加之他又杀了姬昉,估计如今这三界六道里,除了自己,就再没谁能伤他了。
如果自己能在小确面前,替小确杀了虺游,是不是能稍微挽回一点小确的心呢?
毕竟小确也没有其他可以求助对象了,若是没有自己,小确该怎么办呢?
华阳仙君心里火热,一种只有自己能帮到孟确的特殊愉悦之情油然而生。
小确,小确只有我了……
想到这里,华阳仙君手上掐诀,当即就想招出业天镜看看孟确。
可手上动作还没怎么开始,又想到自己答应了孟确,再不用业天镜偷偷看小确……
不该看的,自己答应了小确。
但是,就看一眼,小确不会发现的。
只要自己不说,小确不会知道的。
华阳仙君这样想着,立马一错不错地盯上了水镜里头的孟确。
孟确这头,仔细研究了一番两种酒。
虚策山里取出的酒,明显不如埋于升平宫的醇厚,就好像,年头不够一般……
宋承皓有点疑惑,他不明白孟确在纠结什么:“是不是因为仙界灵气更加浓郁,所以才会有这种差别啊,虚策山这边灵气就是普通人界的山里浓度,不够轻灵,也不够浓郁……升平宫是上九天神宫,酿出来的酒不一样,这不是理所当然……”
“不止是灵气的问题。”孟确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但不敢去证实,而且老道长没有在的话,他也无法验证。
孟确早就怀疑过老道长的虚策山有些特殊,可他却想不到,竟然还有时间流速上的不同。
老道长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这事实在没有头绪,加之老道长行踪诡谲,孟确又独自烦恼了一阵,想不通就干脆不想了,替宋承皓把酒满上,又喊店家给他们添两碟下酒菜。
酒过三巡,宋承皓点了碟卤肉,跟孟确说:“我,我听话本里说,喝酒,喝酒就要吃肉……还要大口吃肉,才足够豪气,豪气……”千年佳酿,其中还有一壶是升平宫灵气养出的好酒,宋承皓半醉不醉间,还支着手想去拉孟确一起喝。
宋承皓没见过老道长,倒是没有多想,他只是在想,孟确刚刚埋了盛淮景,大约心情不好,才会借酒浇愁。宋承皓边喝,边用自己的方式,安慰着孟确。
孟确喝了不少,不过他心里还惦记着事,也不愿意醉,便不如宋承皓倒得快,宋承皓喝得昏过去了,他还在给自己倒酒。
虚策山的事情没想通,迷迷糊糊中,孟确突然感觉自己对面坐了个人。
来人精致,漂亮,五官中处处透着艳丽,虽然是陌生的样貌,可他看见孟确还在自斟自酌,就想抢他酒杯:“小确,灵酒喝多了伤神魂……”
“小青蛇……”孟确醉意朦胧,手指戳了戳来人的脸颊,含混不清地说:“你怎么,变了,个样子?”
“……是我。”虺游沉默一阵,肯定了孟确的话。
擅长隐匿术法的虺游,自然也擅长变化之术,如今他杀了姬昉,整个三界都在找他,想来看看孟确,自然是要变化了相貌的。只是没想到,孟确还是一眼把他认出来了。
就好像,小确真的很对自己上心一样。
“真的,是你……”孟确大概是真的很醉了,说话都在蹦豆子,但还是坚持磕磕巴巴地把话说了:“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你为什么,要杀,盛淮景?”
孟确说完,失魂落魄像是瞬间没了力气,整个人都被一股悲伤情绪掩盖。
虺游听见盛淮景的名字,忍不住呼吸一滞。
在虺游看来,盛淮景和华阳无甚区别,他想要报复华阳,想要夺下仙界,对付华阳仙君实在太正常不过。当年他借着盛淮景那凡人之躯,引了一丝魔气到华阳神魂之中,借着这点优势,几乎就要成功搞疯仙界第一战力。
若是心慈手软,他当年就死在了仙魔大战当中,就直接在堕魔后死在了随便一个魔修手里。步步为营,小心谨慎才有今天成就,虺游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事实上虺游的计划很成功。
仙界在疯掉的华阳仙君手里,死了无数仙人。
甚至差那么一点,他就可以搞死华阳……
只是疯掉的华阳,还是天道眷顾之人,他有玉皇剑在手,强得不是一星半点。
华阳甚至像是所有天命之子一样,得到了孟确心甘情愿替他祭剑,明明痛到极致,还是会帮他。
虺游低着头,眼神晦暗不明。
他心中几乎在咆哮,死而复生的小确,会因为华阳的事,来质问自己,折磨自己……
他想知道,自己真心对待他的这几百年,难道都比不过一个盛淮景吗?
“为什么不能是我?我哪里比不上华阳?哪里不如一个死人?”虺游甚至忍不住责怪孟确。
就算自己骗了小确,可自己也是在真心付出,小确难道就没有半点心动吗?还是,自己只是他在无法同华阳仙君相认的千年里,一个上赶着的工具。
这真是,太可笑了。
虺游越发后悔,他觉得自己当时就不该放过孟确,就该让他死在魔宫之中。既然已经得到过,自己怎么能忍受失去的痛苦,就算是枯萎凋谢在自己手里,那也终究是冠以自己所有物的结局。
孟确半晌没得到虺游回答,还被虺游提了个复杂的问题,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他蹦豆子的疑问稍微消停了一些。
沉默一阵,孟确酒意上头,软软地歪倒一旁,马上就要跌下凳子。
虺游见状,眼疾手快地去抱住孟确,生怕他受伤。
虺游痛恨孟确不喜欢自己,痛恨孟确那么轻易地就放下了他们几百年的感情,也痛恨自己,魔修该有的心狠,面对孟确的时候,总是会消失无踪。
他实在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孟确死在自己怀里。
虺游心里恨恨,却转头就看见了孟确眼睛泛红,还是带着鼻音质问:“如果,不是你,如果,你……”
“不是我什么?”虺游手忙脚乱地帮孟确擦眼泪,他忍不住追问起来。
虺游擦眼泪的手力气很大,弄得孟确脸红一片,只得嘟嘟囔囔地喊疼,再不去回答虺游的问题,撇开虺游的手之后,就去倒酒喝。
大概是因为喝了酒,刚刚又被虺游揉了一把脸,此时孟确两颊绯红,醉意上头身子也绵绵软软,推搡间的动作更像是欲拒还迎。
虺游知道孟确已经很醉了,见状干脆去抢孟确的酒壶,像是喝水似得,仰头把里头的酒液全都喝干,又把酒壶往边儿上一丢,便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
虺游几乎记不清过去的自己是什么样了,但孟确的样貌,的确是像曾经的姬昀。不过在曾经的紫御神君自己看来,觉得孟确比姬昀轻灵,干净,就像是无意中坠入世间的星子,闪亮亮的。
总会让人忍不住怜惜……
大概是被盯得有点久,孟确推了推虺游,问他干嘛。
虺游:“这人酒量不行,我陪你喝酒。”
虺游说得是宋承皓,此时的宋承皓已经醉得在旁边呼呼大睡起来了。
顺着虺游的视线,孟确看了眼旁边的宋承皓,接着又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和你喝酒。”
似娇似嗔,仿若没遇到华阳仙君之前的孟确。
虺游闻言着急起来,可也只是怔怔地看着孟确,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又见孟确突然勾了勾他的脖颈,贴近了对他说:“我们换个地方聊……”
孟确说话时候的气息吐在他脸上,明明是带着酒气的,可虺游只觉心头发痒,他想像过去几百年里那样,在孟确贴近自己的时候,去亲亲他,抱抱他。虺游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忍不住去想,孟确是不是想通了,打算放下千年前的事,和自己重修旧好。
虺游揣着一丝妄想,眨眼功夫带孟确到了他一个人界住所。
晚风荷花,月光投射在水波之上,这样宁静的晚上,虺游突然出现后院的凉亭里,他轻轻将孟确放在软榻边儿,小心地问他:“小确,你要说什么?”
酒意上头的结果,是孟确一时间没分清地方,他辨认了一阵,才确定自己此时已经离宋承皓隔了老远。
看着虺游的眼神,孟确没说话,慢悠悠地将酒壶拿过来,摇晃了一下,把里面剩下的一点福根倒出,也才将将半杯……
“小确你要喝的话,我吩咐人去准备酒。”虺游说着,就要离开。
孟确扯住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走。虺游心里愉悦,以为是孟确不愿自己离开,却见孟确又从袖中取出两个药瓶,似乎是在挑选一般,最后选中其中一个,倒了三粒丹药出来,放在刚才那小半杯酒里。
酒液很快就稀释了丹药,冒出无数小气泡,丹药瞬间又消失不见。
“这是?”虺游想到了什么,带着最后一丝侥幸,询问孟确。
“我买了两瓶毒|药,我知道只要我离开仙界,你肯定有办法找到我。即使不被带回魔界,我也肯定无法摆脱你,本来打算悄悄给你下药,可想想又觉得藏头露尾是你会做的事。我不该这样……”孟确依然是醉意朦胧的样子,可说起事情来,倒还是条理清晰的,他在虺游惊讶的眼光中,语气轻描淡写地提问:“现在,你面前有这么一杯酒,我要你喝,你会喝吗?”
孟确想给盛淮景的死,寻一个公道,想让虺游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虺游怔愣半晌没说出来话,他几乎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孟确在魔气侵蚀下,神魂有些受损。
毕竟谁会下药害人,还要把计划告诉对方……
虺游觉得事情不对劲,可孟确看出他的反应,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若是盛淮景,我要他喝下去,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喝掉……”
听到孟确这样说,虺游微微一愣,正想要证明自己一样的去喝掉,面前就突然多出了一双手,抢过酒杯,毫不犹豫地把毒|酒喝了下去。
“小确,我喝完了。”华阳仙君像是一个等待夸奖的孩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孟确,半点没在意虺游就在旁边。
过了半晌,华阳仙君才在孟确状似责怪的眼神里,慢慢回神——他分明是早就答应了孟确,绝对不会再用业天镜偷偷观察孟确了,现在自己冒出来抢酒喝,不是不打自招是什么?
华阳仙君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窘迫,他缩着手脚,恨不得立马原地消失。
可心中又隐隐抱着点期待,万一,万一这就是小确对他心上人的考验呢?盛淮景能喝,自己也不能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
ooc小剧场
华阳:哥哥可以,弟弟也可以!
虺游:有你什么事?
第53章 命中注定
53、 命中注定
华阳仙君是突然出现的。
他原本答应了不再偷用业天镜看孟确, 可业天镜的威能,被窥探的孟确并不会察觉华阳有没有遵守诺言。故而华阳他实际上还是会忍不住偷偷看,在他发现虺游出现后, 经历了几次犹豫, 才在孟确说到“盛淮景”的时候, 再也无法忍耐, 不管不顾的出现。
突然冒出来的华阳仙君, 毫无疑问打扰了孟确和虺游的谈话。
不过都能看得出来,华阳就是一副明明已经意识到在这地方,他就是多余一个的这事, 也没有离开的打算,甚至有破罐破摔,就要在孟确和虺游中间掺和的架势。
“小确,我还能喝。”华阳仙君感觉了一番, 毒|药想起作用, 大概还要一阵子, 而且就算起效,也不见得能伤到自己神魂。自己好歹也是仙界的大能, 这点毒都扛不住, 这么多年的修炼, 也都是白练了。他甚至觉得, 自己怎么也不能比盛淮景表现还差, 就想让孟确再给他来一杯。
孟确蹙着眉,想搞清楚华阳仙君究竟是要做什么……
然而还不等孟确想清楚,虺游也突然开口, 道:“小确, 我也可以。”
孟确:?
孟确怀疑今晚喝多了的人不是自己, 而是只喝了半杯的华阳,和半杯都没来得及和的虺游。
可这俩就是像是没有意识到他们的行为有多幼稚一样,见孟确没拿酒,各自翻找储物袋,找出珍藏的佳酿,一人倒出一杯,挤到孟确眼前,让孟确往里头下毒。
谁也不肯服输。
事情走向虽然不太符合自己计划,可又奇特的达成了给虺游下毒的目标,孟确心情复杂地将自己买的两瓶毒|药都拿出来,摆在桌子上。
刚刚被华阳抢了一杯酒,虺游动作很快,他从瓶中倒出六颗,根本不等毒|药溶于酒,就直接生吃干嚼,吞了下去。接着状似挑衅一般,死死盯着华阳。
华阳能在这种事上输吗?必然不能,他利索地倒出十二颗,也学着虺游的样子吃了下去……
按照他们的吃法,孟确的两瓶丹药很快就见底,可这二人却是谁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又或者说,他们吞吃的速度太快,在铺面里购买的普通毒|药,完全还没来得及起效,就被他们吃完了。
华阳仙君在意识到瓶子空了以后,反应很快地把瓶口倒扣,在孟确面前晃了晃,“小确,还有吗?”
“没有。”孟确无奈回答。
孟确开始后悔,早知道他们会这样吃,自己就该买上几斤,拿给他们当糖豆吃。别管一般剂量的毒|药对这些大能有没有用,那光是撑都能把他们撑死。
孟确甚至在想,自己为什么不直接下能毒死他们的药,而是选了当初仲游大和尚给自己的那种,仅仅只是会凝滞灵气的药……
华阳仙君不动声色的偷偷观察孟确表情,继而悄悄凑近孟确,压低声音道:“小确,你还有什么考验?只要你提,我都可以办到的。”
华阳仙君俨然已经将今天这场“拼酒”当成了孟确“挑选”心上人的考验,他一心想要通过,拿到第一,甚至想通过“悄悄话”表忠心,得到孟确的偏心。
毕竟在华阳仙君看来,他可不如虺游那个小白脸,惯会讨小确欢心,总是哄得小确晕头转向,搞不清楚今夕何夕。如今看来,他甚至还会趁着自己和小确闹矛盾的时候挑拨,离间自己和小确,以图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哄人的风花雪月自己不擅长,在这件事上,可以说吃了个大亏。那就只能在其他事情上找补了,华阳凑过去说话的时候,非常忐忑,他害怕孟确会拒绝给他“透题”,甚至是取消他的“比赛”资格。
“小确,我也可以,只要你说,我就没有办不到的事……”虺游接连被华阳抢白,柔声和孟确说完,便朝着华阳冷笑:“今天是我先来找小确的,你这家伙突然冒出来,不就是想趁机哄骗小确回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柄玉皇剑,出问题了吧……”
分明是嘲讽的话语,可虺游直切要害,开始暗示孟确,华阳仙君接近他,并不是真的悔过,而是因为玉皇剑出现了问题,他不得不为了玉皇剑,来挽回孟确的心意。
“你胡说!”话音未落,华阳仙君就打断了虺游那直戳要害的话。
华阳仙君的玉皇剑,的确出了问题,从孟确打算和旁人成婚开始,几百年里,如臂使指的玉皇剑,突然就不怎么认华阳为主了……
这事实在麻烦,华阳仙君想不出头绪来,也就没怎么细想。此刻被虺游提起,那时候的虺游,安排了要和孟确拜堂成婚,玉圖州的事情并不只是简单的巧合,恐怕是虺游这家伙刻意安排的。
华阳还在思索,虺游说到一半,突然就没有再提玉皇剑,而是生硬地转变话头,他说:“我可没有胡说,小确,我接近你的时候固然心思不纯,可后来却半点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这几百年里,我真心待你,爱你,我受不了没有你,无法想象你喜欢上别人,这天下间,再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了,小确……”
虺游本来只是想转移话题,却没想到他越说越难受,将一向包裹自己的矜贵自持都卸下,说着无法想象的卑微话语,鼓起勇气请求,祈求的时候会那么自然,丢掉一切,如同丧家之犬吐出那些话。
他红着眼睛,小声哀求呜咽,几乎到了只要孟确肯点头,他就可以继续这样狼狈地活着。
“小确……”虺游念叨着如同刻入他骨髓的名字。
孟确从未见过这样的虺游。
小青蛇一向恣意张扬,他会吃醋,会撒娇,会用他的方式让孟确感觉到自己的心,也可以因为另一个人而跳动。
可自从真相戳穿,那条被孟确喜爱着的小青蛇就不见了。
孟确面前的是魔尊虺游,是为达目的不罢休,坏事做绝,心机深沉的恶人。这人敏感谨慎,可还是捧起他的心脏想要献给自己,就好像,他是被孟确抛弃、伤害了,是个一心求得孟确怜悯的可怜人。
然而他们之间,一直在利用、伤害对方的,始终都是虺游自己。
华阳看着孟确脸上仿若将要松动的表情,瞬间呆愣过后,就立马反应过来,当即打断虺游的表演:“你才不是单纯接近小确,你就是想要小确和你成婚,天道判定的玉皇剑祭剑道侣,就不再是我了……你只是想要玉皇剑而已。”
这事也是华阳仙君刚刚想到的。
他不清楚孟确和虺游之间的几百年发生了什么,可从这些只言片语里头,能听得出虺游是怎么费劲心机去讨好小确,才哄的小确放下盛淮景,在一个荒谬的婚礼里,和他成婚。
华阳仙君说出了孟确未成形的猜测。
孟确成功在虺游脸上看见了心虚的表情,虽然变化出的外貌不再是孟确熟悉的样子,但个人习惯并不会改变。
每当小青蛇办了亏心事,心思乱转想着怎么糊弄自己的时候,就会这样无意识地藏起手指。
当初小青蛇弄坏了孟确的厨房,想把孟确支使走的时候。小青蛇藏起老道长给孟确寄的信,不愿意孟确去凶险之地的时候。小青蛇趁着孟确午休小憩,偷偷亲了孟确被发现的时候……
在看清小青蛇动作的瞬间,孟确就明白了华阳的推测就是实情。
从一开始,小青蛇接近自己,至少是自己死而复生这几百年的接近,目的就是玉皇剑。
虺游指控华阳接近自己,其实也是在说他自己。
“不是的……我真的,只是想和小确成婚。”
虺游用尽最后的力气,想替自己辩解。可即便是他自己也清楚,他真正不带杂念,坚定地只单纯想和孟确成婚,其实是在看见孟确穿着大红婚服,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明白的太晚,下定决心的时候也太晚,他甚至来不及体会自己即将和心上人共度一生的喜悦,就被揭破了这美好到虚假的谎言。
这种前提下,他无论说什么,怎么解释,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小确,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我是个混蛋,我太得意了,我得意于这种混账东西竟然能得到你的真心……”虺游语无伦次起来,他举了举手中酒壶,干脆一饮而尽。
借着酒意,虺游摔了酒壶,又看向旁边的华阳仙君,他说:“可是,凭什么这家伙也能得到你的爱呢?明明他才是被抛弃的那个。当年,若不是我手下留情,他早就被炼化成了封魔大阵上的一道阵基……哪来的机会独得天道垂帘,长成现在这样?”
虺游说得是醉话,但也是真话。
华阳仙君本名元封,是上一任天帝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天生地养的仙,他本该成为最好的大阵封印材料。天帝给他取名,就是为了他长成的一刻,能够为仙界封印魔界,继而实现上任天帝想要吞并魔界,延续寿元的想法。
虺游从前并不如何愤恨得了玉皇剑的华阳仙君,但在华阳仙君因为他杀了自己父君,那个道貌岸然,只想利用他的家伙后,就和自己决裂,最后还用玉皇剑封印自己数千年,让他日日受到天道雷罚炙烤后……
虺游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夺走玉皇剑了。
“即使没有玉皇剑,你也不是我的对手……至于替仙界封印尊神遗留的邪祟,如果注定需要我去做,我会去的。”华阳仙君显然是知晓虺游在说的事,并且十分认可天帝的做法。
“我的修行,不需要如你一般,需要杀死血亲才能提高。姬昀,从你会为了修为提高,杀死天帝的那一刻开始,你就不再是天族太子姬昀了,而是一个被欲|望驱使的魔了。”
“这样的你,真的会懂什么叫爱吗?”
华阳仙君说完虺游,却不太敢看孟确,他在说虺游,可又觉得自己也像是这样的。
当年的他,就是一个在欲|望驱使下会伤害自己所爱之人的家伙了,虺游是由内到外的堕魔,自己也不过是稍微维持了一丝小确喜欢皮囊的空壳罢了……
华阳仙君说完,凉亭内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
曾经一同长大的至交好友,仿佛是在重新审视对方,直到许久之后,虺游轻哼一声,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地嗤笑,他桀桀桀地笑着,像是愉快又释然。
显然虺游也明白华阳突然沉默是为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ooc小剧场
华阳/虺游:想揭对方老底,结果回旋镖突然扎到自己*2
第54章 畏首畏尾小青蛇
54、 畏首畏尾小青蛇
孟确正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离开, 把地方腾给这两个仿佛陷入诡异默契的二人。突然,纹丝不动的两人,看不出是谁先出手, 总归他们是打在了一起。
两个足以移山填海, 撼动天地的人物, 在这狭窄的凉亭里, 先是胡乱的出拳格挡, 又觉地方不够,一同离开凉亭,在小道上打了起来。
华阳仙君每一拳都打在虺游面门, 仿佛对虺游的脸意见很大,虺游更擅长缠斗,总会在不经意的地方出拳,将华阳仙君的攻击挡下来。
一来二去的, 双方身上都带了伤。
因为伤多数在脸上, 虺游看起来要更惨一些, 原本白皙的脸颊上多了青紫淤痕,还有破皮后流出的血迹。依然没了先前孟确见到的时候那种, 美艳动人的样子, 只剩下掩饰不住的狼狈模样。
华阳仙君原本整整齐齐高高束在额上的发冠,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扯了下来, 长发凌乱披散, 只是脸上表情依旧平淡,仿佛刚刚的打斗并没有受到太大伤害。不过他收起微微颤抖的右臂,还是暴露了刚刚他在同虺游过招时候, 手肘明显受了伤。
不过他们都没有停手的打算, 甚至因为孟确找了几碟糕点, 歪在凉亭里的软塌上看他们打架,而更加有战斗的心思……
这两个大能打架,孟确是在当热闹看的,发现他们没有动用术法的打算后,就有些兴致缺缺。
毕竟戏台子上的武打戏,比起这俩人状似疯癫的互殴要好看得多。
至于拦着他俩不要打,孟确觉得自己管不着,也没必要管。若是华阳仙君下了狠手,虺游死在这里,那也算是如了自己的意。若是虺游赢了,把华阳仙君打死……
孟确说不上自己什么感觉,可能会替华阳仙君惋惜一阵,毕竟他好歹也是修炼万余年的上界大能,就这么死在魔尊手里,也挺亏的。余下的,大约就是会觉得麻烦了,毕竟他要再找个能杀虺游的机会,还是有些困难的。
就这么想着,见眼前一时分不出胜负,孟确觉得自己有些昏昏欲睡,就这些打不死人的戏码,有什么可看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先前喝下的酒意上头,孟确能撑到此时还脑筋清楚,想得出利弊,但人已经在昏睡的边缘了。
夜风轻拂,孟确转头去看了看身侧的池塘,水里的荷花似乎也在跟着轻风摇曳,荷叶上积攒的水滴在月光下熠熠生光。
孟确再一次感觉到身侧有人抚上了他的肩头,温暖宽大的掌心隔着衣料,贴在孟确身上。孟确隐约听见了一个,很久没听见,但却熟悉的声音,他说:“小确,一个人南在想什么?”
在,在想你。
孟确轻轻在心里回答。
那双手的主人似乎料到孟确的答案,轻笑一声,随即道:“小确,你不必管他们,这种时候闹出动静来,他们是不是很吵?打搅你休息了吗?”
声音和话语逐渐清晰,孟确觉得自己又在做梦了。
手的主人来到了孟确面前,蹲在软榻前头,笑盈盈地看着孟确,“走吧,我们去休息了。”
月光之下的盛淮景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还是当初孟确见到的那个样子,但是全身都带着一股轻松随意。
“盛淮景……”孟确发现他好像要走,连忙伸手去抓,却不想直接抓了个空。
“盛淮景”只是他的幻想。
可随着孟确步子从软榻上踏出,再一抓空,整个人都失去平衡。
“噗通——”
意识模糊的孟确掉进了池塘。
盛夏的池塘水不冷,也不怎么深,但孟确觉得自己奇异地在水里又一次看见了盛淮景,他来不及去想原因,却只想追着他,沉入水底。
孟确追逐着“盛淮景”觉得就这样结束也挺好。他珍惜活着的日子,惜命非常,可如果长眠于此,能和盛淮景永远在一起,再也不要费尽心思去料理其他事,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哗啦——”
孟确感觉有一只手臂,将自己拦腰抱起,把他捞出了水底。
晚风吹来,孟确脸上的水珠很快带走皮肤的温度,一阵凉意袭来,孟确清醒了不少。
“小确?!小确……你不要吓我!”抱着孟确的手臂明显在把人捞出来以后,就没了力气,华阳仙君不得不把孟确放在池塘边的石子路上,他发现孟确不是溺水昏厥悄悄松了口气,可孟确两眼无神地望着某处,仿佛丢了魂儿一般的样子,还是把华阳仙君吓得不轻。
他忍着手臂的疼痛,急的几乎要哭出来,因为焦急,额上青筋爆出,红着眼睛,仿佛随时都会因为孟确而昏倒……
华阳不停地呼喊,不停地叫着孟确的名字。
“……不要吵。”孟确幻觉里的盛淮景,逐渐和眼前不停说话的华阳仙君重合。
他们好像是同一个人,可又有明显的不同,孟确不知道这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总归是现在的华阳仙君,实在是聒噪到不像往日清淡矜持。
焦急呼喊的华阳仙君在孟确说话后,像是身上被按了个暂停键,晃动的手臂停在原地,剩下的话被吞进喉咙,生怕自己再说什么,再动弹一下,就会被孟确赶走。
而此时一同下水的虺游,也察觉到华阳快他一步,把孟确给捞了起来。他从池塘底站起,就那么不远不近地看着华阳凑在孟确面前,他想上前去关心,可话也一样被堵在喉咙里不敢说出口。
当初他晚了一步,现在似乎就每一次都会晚一步……
虺游觉得自己被华阳仙君打在脸上的伤,到了这时候才突然开始疼了起来,甚至就像是在折磨他的酷刑,让他痛到极致。
虺游一向清楚,就算自己身为天族太子,总被夸赞深谋远虑,计谋无双的溢美之词,其实是骨子里懦弱的虚假伪装。他总会觉得要万事俱备,要方方面面准备好了,要让所有事情都跟上自己节奏,才是最好出手的时机。
也许是从小就生在天族,他受到的教育就是要求稳,他那些跳脱的本性都是在安全界限之内的天真。是父君把他培养成了这样,但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就像……就像他明明有几百年的时间,同孟确在一起,可他生生错过。
甚至非要等到一个自然而然的时机,要让一切事情都自然地仿若不是刻意安排……
就像刚才,他和华阳几乎是同时发现了孟确落水,但自己就要稍微犹豫一下,想下孟确是怎么落得水,是不是有人要害孟确……
而华阳却是想也不想就跳了进去,不管他手臂被自己先前设计被打折,就直接找见孟确,把人救了起来。
就像现在,自己明明应该立马上前,可却在忧虑刚刚华阳打在自己脸上的拳头,肯定影响了自己的面容。如果直接出现在孟确面前,说不定会损坏孟确对自己的印象。
虺游深深地望着岸上两人,突然就觉得,池塘里的水,简直冷得堪比寒冰。
他听见孟确让华阳闭嘴,可心里并没有升起什么喜悦之情,因为他果然在下一刻,就发现华阳仙君虽然闭了嘴,却又立马从储物袋里翻找出干净的衣物,递交给孟确。
华阳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他想到什么就会去做,从来不会顾及旁人怎么想。他可能会有很多缺点,但在面对感情这件事上,华阳比他果断的多。
虺游有些羡慕华阳,也很痛恨自己就是这样一个畏首畏尾的家伙。
华阳能有这样的性子,可能是因为,他从一无所有到如今地位崇高,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己争下的吧。
一直到孟确换上华阳给他的衣裳,在术法加持下弄干了头发以后,他才意识到这里似乎少了个人。
虺游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虺游呢?”这是孟确主动问的华阳。
华阳仙君全幅心神注意力都在孟确身上,先前他从孟确落水,就没有管虺游了。故而到了这时候,他才一脸茫然地左右看看,才意识到虺游真的不见了。
华阳仙君茫然地说:“刚刚我发现你落水,就没管他了。”
说完,华阳仙君又像是突然记起孟确让自己闭嘴的事,连忙捂住嘴巴,表示他不是故意要随便说话的,他只是被孟确提问,才会出来回答。
孟确有点无奈,他觉得华阳仙君这样子,也太小心翼翼了,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
“仙君大人,你如果没什么事,可以走了。”觉得无奈是一回事,可孟确也没有想留下华阳仙君的打算。
“我不走,我要看着你。小确,你刚刚怎么会突然落水,是不是有什么人推了你?有人要害你是不是?”华阳仙君焦急地询问。
“不是。”孟确瞪了华阳一眼,他很清楚自己是看见了盛淮景,华阳这话的意思,简直就像是在说盛淮景要害自己。孟确顿了顿,警告一般地说:“仙君大人,我们现在没什么关系,况且您也早就答应过,不会再来打搅我,希望您能信守诺言。”
华阳仙君欲言又止,他知道自己在孟确面前大约是没什么信用的,可他还是试图挣扎,他期期艾艾地挤出一句话:“我只要能看见你,就满足了,也不会打搅到你的,我会躲起来,不让你发现的。”
华阳仙君这话基本就是在告诉孟确,他不会走,他还肯定会偷偷看孟确。
以二人修为差距来说,华阳仙君这操作,简直不要脸到了极致。
作者有话要说:
ooc小剧场:
华阳:只要我脸皮厚,就不会被赶走
第55章 月令之渊
55、 月令之渊
凤族领地, 陆炎神君坐着轿辇回自己住所,他闭着眼睛回想族长所说,不多时, 便忍不住蹙起眉头。
陆炎神君的母亲是天族一员, 是上一任天帝迎娶的天后。
生下姬昀不久, 便不知因为何事与天帝生了嫌隙, 后来便离开了天族。
再后来天后又再嫁了凤君, 生下了陆炎神君。
曾经的天后改嫁,也算得上仙界诸仙议论颇多的事,当然这种过去几千年, 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并不足以令如今的陆炎神君烦恼。
陆炎神君烦恼的事,是他族长所说, 他跟着二哥姬昀, 唤作三哥的天帝姬智派人来通传, 让他去一趟天族。
理由倒也正当,他们的大兄姬昉的灵体要择日葬入月令之渊, 姬智来唤他一同去观礼。
陆炎算是凤族之人, 但因为当年姬昀的缘故, 他同上任天帝的两个皇子, 也算得上一同长大。只是后来姬昀战死, 他才和天族少有往来,渐渐疏离一些。
陆炎神君这些年也受过不少天族照顾,按理来说是要去的, 但姬昉的死, 陆炎总觉得其中有什么姬智未曾告知的隐情。
陆炎神君潜意识里觉得危险, 可又理不出头绪。千年前华阳仙君将他拔毛炼丹,虽说他命大得以涅槃,算是捡回来一条命,可除了有一副新生躯体之外,他已然没了过去万余年的修为……
虽然天帝并未动他八神主的位置,可名不副实的待在高位,陆炎神君可以说夜不能寐,日日夜夜都在想着寻回自己的修为。
揣着这种心思,陆炎神君其实是能不离开凤族就不离开的,他不光是怕遇见华阳那个疯子,也怕遇见昔日旧友,聊起近况大约会十分尴尬。
每每想到这些事,陆炎神君就很难受,假如他那个天族太子的二哥还在,自己何至于落得如此地步,何至于被华阳这样欺负……
要说起来,都是孟确的错!华阳仙君明明心里只有二哥的,怎么就突然变了性子,仿佛被迷了心窍一般,只喜欢那个修为低微的小青竹!
思前想后陆炎神君还是离开了凤族领地,他最近听说了那个小青竹死而复生的事,不论其他,若是能打听来他是怎么活过来的,回头自己也想想法让二哥活过来……
想到这里,陆炎神君忍不住兴奋起来,他当即便驱使轿辇朝着天族方向过去。在他想来,华阳和天帝关系不错,若是华阳有法子救活小青竹,那天帝应该是知晓方法的。如果自己去问,也不知天帝会不会告诉自己。
轿辇刚好飞出凤族领地,陆炎正在想让二哥活过来给自己撑腰,突然就觉得后背被抵上个冰冷的东西。
陆炎神君登时惊骇,他的飞行轿辇还是他二哥赠与的宝物,普通仙人若是无他允许,完全不能进入,算得上是个护身法宝了。自从陆炎神君修为大减,他就不大乐意自己飞行,改用各种宝具出门,生怕自己飞行时候露怯,或是被人偷袭……
可这飞行轿辇,怎么会突然有人潜进来!
陆炎神君被吓了一跳,侧头一看,发现拿匕首抵着自己后腰的人,竟然十分眼熟。
“魔——”魔头虺游怎么会在这里?陆炎神君情不自禁地发起抖来,他害怕得记起姬昉就是死在了虺游手里这事,他不明白虺游怎么就盯上了自己!
虺游冷着脸看了眼瑟瑟发抖的陆炎神君,他低声道:“继续这样走。”顿了顿又说:“若是有人发现,我保证你比姬昉死得更惨……”
陆炎神君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招惹上了这个煞神,明明已经害怕到了极限,却还是要维持轿辇的路线不偏移,继续朝着原定的路线走。
然而抵在腰上的匕首并没有因为他的顺从而撤开,反而感觉几乎要划破他的衣料,刺|进皮肉。想到虺游过往的凶残,陆炎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他试图稍微偏移路线,希望能引起知晓自己目的地的凤族注意。
然而他挣扎反抗的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虺游他翻脸如翻书,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力道大得将陆炎神君一向金贵的脸蛋扇得发红。
在陆炎神君反应过来之前,虺游又直接封住他的灵气运转,接管了轿辇的飞行。
“听话就暂时不杀你。”虺游阴恻恻的威胁完,便收起了匕首,“现在,闭嘴,懂吗?”明明已经没了利刃危险,可那种被毒蛇盯上的毛骨悚然之感并没有消失,虺游说完就不理他。
陆炎神君瞪大了眼睛,只能惊恐地看着对方,似乎在疑惑虺游为什么可以操控他二哥送他的礼物,又害怕恐惧着虺游,不敢说话。
轿辇之内一时间安静非常,几乎令陆炎神君窒息,他不得不瑟缩在轿辇角落,生怕虺游一时兴起,又打他一巴掌,或者用刚才的匕首捅他两刀……
再不济,直接把毫无灵力的自己,从轿辇上踢下去。要知道先前他就尝试过了,也不知道虺游是如何办到的,他甚至无法变成本体飞走……这么高的地方落下去,怕是会直接死得不能再死。
虺游看着陆炎的反应,心里嗤笑,却并不想去解释什么。
他没想杀陆炎。
陆炎神君和昔日的姬昀是有些像的,换而言之,他也和孟确有点像。不过虺游心里清楚,陆炎和孟确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他打陆炎的一巴掌,其实只是在单纯的,替孟确出一口气。
当年那竹筋的仇,虺游可从来没忘记过。
虺游用着陆炎神君的轿辇,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天族内部,中间有几个想来查探的,都被陆炎给打发了。
按理来说虺游潜行的本事,并不需要借用陆炎神君就能悄无声息地潜入。不过月令之渊那地方,只有仙界之人才可以进入,已经堕魔的自己是无法开启大门的。若是天帝始终躲在里头,倒也不好下手。
天帝名义上召见陆炎神君是去月令之渊给姬昉下葬,暗地里其实打着留下陆炎神君,做替死鬼的主意。姬智那人,一向如此。
跟着陆炎神君,虺游觉得自己见到天帝,会更加顺利。
抵达之后,虺游看着已然打开的月令之渊大阵,心里畅快了几分,他一脚踢在陆炎神君心口,又招出一把灵剑,直接插|进他的胸口。
在陆炎神君惊骇地目光中,变化出他多年不用的那副面貌,一身白衣的紫御神君样貌。
“你——二,二哥?”剧烈的疼痛让陆炎神君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了,他顾不上质问虺游,为什么不能信守承诺,明明说了听话就不杀自己的。此时他震惊的是虺游像极了他二哥,甚至因为过于熟悉,看不出一丝违和,他甚至怀疑这就是虺游的本相。
陆炎神君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嘴角微微抽动,像是要说什么,虺游却没给他机会,他说:“怎么,这么多年没见,不认识二哥了吗?”
虺游直接承认了陆炎的猜测,他替孟确还了一剑,心里忍不住畅快几分,火气减削,便不大愿意继续搭理这个陆炎。
这种愉悦令虺游直接忽略掉了他身体里,灵气微微凝滞,恍若错觉的一瞬。他一脚踢开重伤的陆炎神君,直接提剑走进了通往月令之渊的大阵。
孟确花了不少功夫给华阳仙君解释,自己只是醉酒后出现了一点点幻觉,以为自己看见了盛淮景,才会落水。
因为孟确解释得认真,华阳仙君听了脸色一阵煞白,他垂眸敛目,藏起百转千回的心思,最后只剩下一丝丝庆幸——好歹,好歹小确心里,盛淮景还是很重要的,自己也未必没有机会的。
反倒是虺游,恐怕是没机会了。
想到这里,华阳仙君小声地解释:“我知道小确你是想杀了虺游,今天事发突然,我意气用事,让那魔头给跑了,回头我肯定帮你杀了……”
华阳仙君答应得信誓旦旦,孟确一时语塞,他倒是不知道自己对华阳的利用表现得如此明显,对方还能说出这些话来。
不过,这不是应该的吗?盛淮景的仇,不也是他自己吗?
等从虺游的那个小院走出来,孟确和华阳仙君倒是没有分道扬镳。主要是孟确和华阳的道理是讲不通的,华阳说他不放心孟确一个人,搞不好那魔头还会回来找孟确。
“万一,万一他把你藏起来了,可怎么办?”华阳仙君表情认真严肃。
孟确:“……”
孟确无奈默许,想着只要华阳别来他眼前烦人,他就当华阳不存在。
华阳仙君得了个默许,欢天喜地一点没有犹豫,高兴地仿若在过年:“小确,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替你办到!”
“小确,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把我当成盛淮景的……”
华阳仙君说完,不等孟确回答,就转移了话题,说他有法子把虺游给找出来,接着又立马在孟确面前消失不见,仿佛刚刚那话只是孟确的错觉一般。
孟确在原地愣了会儿,便不打算细想了。他自觉在凡间要做的事情也算是了了,因为不打算回仙界,故而没联系宋承皓,直接就回了虚策山。
只是孟确没发现,自己前脚走进山里,华阳仙君后脚就跟了进来,孟确在这地方休息一夜,第二天一睁眼,不远处就造好了一处竹屋。
孟确:“……”
华阳仙君虽然不露面,可这竹屋是谁干的不言而喻。
孟确头痛不已,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没去碰那竹屋,毕竟一棵竹子不化人形,根本不需要屋子。
他甚至对化为人形,都不是很执着。
只是华阳仙君这举动,有些像当初盛淮景,发现自己住的地方很差,就费尽心思想给他改善一下条件。
华阳仙君,还真想把自己当成盛淮景吗?
第56章 梦亦是真
56、 梦亦是真
华阳仙君曾经是不屑于将自己同盛淮景相比较的。
他甚至觉得,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盛淮景都不足以同自己相提并论。
自己是足以令三界六道拜服的华阳仙君,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大能, 二者之间除了容貌相同, 其他并无相似。
不同的经历让华阳与盛淮景长成了不同的性子, 华阳仙君是天生地养的神仙, 却也造成他生来不如天族尊贵, 不如凤族有所依仗。
他一向都只有自己。
在上任天帝将他捡回去之前的日子里,华阳仙君过得其实并不如意,他是挣扎在仙界底层的存在, 是随时丧命的弱小,所有的苦难都落到了他的头上。
修为不高却跟脚极好的华阳,被无数心思叵测的仙人觊觎,打着将他炼丹入药的主意。
尚还弱小的华阳仙君数次死里逃生, 艰难和苦难仿佛随时都会夺走他的性命, 他无法交托信任, 冷淡、与人疏离,在心里竖起高高的城墙, 放置他人伤害自己。
华阳仙君是直到少年时候, 跟着天帝进入天族, 才过了些安稳日子。
可是交托信任的好友姬昀, 又亲手将华阳小心试探的信任斩断, 让华阳仙君养出了孤傲寡言的性子。
只要他不再信任他人,就不会再被任何人伤害……
然而盛淮景是不同的存在,他虽然是凡人, 却生于安稳且尊贵的世家大族。他少时被家族庇佑, 天赋卓绝受人追捧, 虽说后来家族落败,可性子也定了型,即使命运坎坷了些,却也将盛淮景打磨得越发坚毅沉稳。
除了在孟确的事情上吃了些苦头,同样被自己缩追随的帝王背叛,倒也过得算是一生顺遂。
华阳仙君将凡人的那些记忆封存后,几乎无法理解盛淮景,甚至曾经短暂地嫌弃过盛淮景——竟然会因为无法保护孟确,就疯魔的行为。他潜意识里觉得,若是易地而处,自己肯定不会伤心,不会难过,最多也就是伤心一阵……
可事实却是,华阳仙君在失去孟确后,比之盛淮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甚至觉得自己大约是早就疯了。
早在一面嫉妒着孟确爱盛淮景,一面恨自己不是盛淮景的时候,他就疯了。
他只能通过不断地在心里贬低盛淮景,淡化盛淮景,同盛淮景作对,才可以获得一丝喘息,让他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心安理得,去享受孟确的爱。
他借着爱的名义,做出伤害孟确的行为,甚至把这样的伤害当做理所当然。可事实是他的逃避,只是延迟了他被判出局的日子,他早该知晓自己无法困住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华阳仙君在一声声“元封”当中,迷失了自己,他忘记了自己是不被爱的一个,忘记了他应该怎么去爱护一个人……
他享受着孟确的温柔,一点点迷失自己,一直到孟确干脆利落地离开他的世界,离开他给自己编制的美好梦境,才终于懂了自己作出的孽,要受到应有的惩罚。
在过去千年里,华阳仙君无时无刻不受折磨,他知晓是自己的错,造成了如今结局。
过去的华阳仙君骄傲自负,自觉与盛淮景不同,可到了重见孟确以后,他会下意识地去模仿曾经最为不屑的盛淮景。他会试图去混淆自己和盛淮景在孟确眼里的区别,他甚至会暗地里讲虺游的坏话,希望那个会破坏别人感情的家伙从此消失!
华阳仙君每每告诫自己,他不配与孟确在一起,他只配在远处看着孟确,他甚至该是没有立场去掺和孟确未来……他判定在找见自己的存在,之于小确有意义之前,都是不该去到小确面前的,免得会再一次伤害到小确……
可身体总会背叛主人,先一步做出行动,他无法自控地想要追随孟确,想要日日能见到孟确。
华阳仙君甚至会偶尔幻想,如果能让自己像是盛淮景一样,为小确而死就好了。
华阳仙君心甘情愿地想替孟确死一次。
若是到那个时候,小确会不会对自己也能如同盛淮景一般,每天都思念自己呢?每每想到这个可能,华阳仙君就控制不住地激动,甚至想要尖叫出声。
此时的孟确并不清楚华阳仙君的念头,当然,如果他知道,大约也是没什么感觉的,他从来不觉得盛淮景为自己而死,是什么好事。
若是再来一次,孟确会宁愿自己丢掉性命,也不愿意盛淮景死得那样惨烈……
孟确回到虚策山的第三天,收到了宋承皓的传讯,问他在哪里?怎么就不辞而别了。
孟确安抚好宋承皓,正在想自己下一步要怎么做,面前就突然多了张小字条。孟确惊讶地打开查看,却发现上头正写着他想知道的事——虺游潜入月令之渊被俘,华阳要短暂离开人界一阵子。
这?为什么要跟自己报备行踪啊!
孟确怀疑华阳仙君大约又误会了什么事——自己分明是无法感觉到华阳是否存在的,所以华阳是否给自己说他有没有离开,都是无关紧要的。
不过字条上的另一个信息,倒是让孟确忍不住心情激荡起来,他虽然不清楚月令之渊是什么地方,但虺游被俘这事,已经足以令孟确惊愕了。
孟确料到虺游会在离开后朝他的兄弟下手,故而给他选的也是凝滞灵力之类的毒|药,这绝对能让虺游在对峙之中,关键时刻落了下风,继而当场丧命什么的。
孟确要的,从来都不是让虺游干脆利落的去死,他要让虺游死得和盛淮景一般无二。
不过孟确没想到的事,虺游会这么快就对上天帝,还直接跑人家地盘下手,还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孟确想知道详细过程,故而他原地左右张望,但还不等孟确开口,就有个虚策山里的小妖冒了出来。他出现的时候瑟瑟发抖,直接噗通就跪在了孟确面前,开始结结巴巴地给孟确说他想知道的事。
“大,大人好,我,我奉命来给您,解,解释字条的事。月,月令之渊,是,是天族埋葬亡故族人,躯,躯体的地方。魔,魔头他潜入月令之渊,大约是为了杀天帝……”
小妖哆哆嗦嗦的样子,完全不像会知晓这些消息的仙人,小妖是奉了谁的命来给孟确解释,答案不言而喻。
根据小妖所说,虺游挟持了陆炎神君,又在月令之渊里,杀死了陆炎神君。在他想对天帝动手的时候,不知是不是消耗过大,或者是天族禁地对邪魔的镇压之力,虺游总归是被天帝埋伏在月令之渊的人手给扣了下来。
华阳仙君身为天界最重要的站力,哪怕他和天帝关系不如往日,此时也是需要回去盯着虺游的。
华阳有些不放心,他借着小妖之口,一句句地道歉:“小确对不起,我就离开一天,我是不愿离开你的,可还是有不得不做的事……我会很快回来的,说不定小确你午睡清醒以后,我就回到了你身边……我给你准备了绿豆糕,若是不愿吃,还请不要随便丢弃,我回来的时候会处理掉的。”
回到虚策山的三天里,华阳仙君除了暗搓搓地藏起来,观察孟确之外,就十分自然地开始给孟确准备食物了。
华阳仙君知道盛淮景总会给孟确买吃食,也是靠着这些吃食,才把孟确从虚策山里带了出来。他学了千年的本事,现下终于用上了,可惜孟确不怎么买账。
孟确完全不碰华阳仙君准备的食物,每次华阳仙君变着法儿的送食物,结果都是孟确无视那些糕点、馃子,全然当成华阳仙君并不存在一般……
此时华阳仙君同孟确道别,他在暗中观察孟确神情,发现孟确脸上满是淡漠与事不关己的样子,华阳他本来因为日日能见到孟确而欣喜的心,突然就冷了下去,他觉得仿佛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在被剥离开来,名为愉悦的情绪逐渐抽出。
华阳仙君的脸色越发难看,他捂着脸,忍着胃里翻滚的难受,掐诀离开了虚策山。
孟确不知道华阳仙君什么时候走的,他把吓得不轻地小妖送走以后,开始思索自己该不该去仙界看看。可他又有些担忧,自己若是去了仙界,会不会错过老道长……
不过很快,孟确就不必纠结这件事了,只是一个错眼的功夫,孟确就看见了好些年没见人影,只有书信往来的老道长。
老道长还是穿着他那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不过今日看着须发皆白,颇有些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形象。
孟确看见之后,连忙站起身,执弟子礼,他朝着老道长深深鞠躬,随即提出自己疑惑:“师父,弟子近日有一事不解,还请师父赐教。”
老道长摸了摸自己胡须,像是知晓孟确要问什么一样,摇了摇头:“还不到你该知道的时候。”
孟确愣了下,更加疑惑了:“师父不是因为知道弟子疑问,特意现身解答而来的吗?”
老道长继续轻轻摇头,他说:“我只是突然想到,你在虚策山里埋下的好酒,若是挖出来卖掉,定然能卖个好价钱……说不定,就能补上当年我复活你时候的亏空了。”
孟确:“……”
数百年前,孟确将将恢复意识,就被老道长借口复活自己的亏空开始卖苦力,结果给老道长干了将近七百年,竟然都开始挖自己埋下的酒来抵债了……
“孟确啊,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吗?”老道长脸上笑意不减,倒是朝孟确提了个问题。
这名字,孟确没有仔细想过,他摇头向老道长求教。
老道长快准狠地伸手挖出一坛酒,对孟确说:“万事万物,皆是一场梦,只要心里确定,便又是真实……这个道理你如今可能明白?”
第57章 他们是什么狗东西!
57、 他们是什么狗东西!
若不是事关虺游, 还是天帝急诏,华阳仙君其实是很不乐意回仙界的。在他想来,自己和小确的关系, 才刚刚有了点缓和的契机, 自己突然离开, 说不定就惹到了小确不开心。
万一, 万一小确因此跑了怎么办?
华阳仙君忍不住在心里责怪天帝, 他就算是要杀虺游,要手刃亲哥,也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怎么就非要让自己回去呢?
难不成这仙界离了自己,还能不运转了吗?
华阳仙君匆匆忙忙地从人界往上九天跑,一路上并不知情的诸仙反倒见怪不怪,这千年来, 他们见多了华阳仙君四处乱跑。有时候回到仙界都是只剩一口气, 像现在这样衣着齐整, 没缺胳膊少腿,简直算是再正常不过。
只是华阳仙君赶到的时候, 战斗已然结束。
天帝费尽心思搜罗来姬昀遗物, 暗地里制成用来钳制魔尊的傀儡人偶, 加之虺游突然法诀运转不畅, 无法驱动兵刃, 这才被天帝成功俘虏。
走过阴冷的廊道,华阳仙君还能嗅闻到空气中隐隐散发的血腥气,他直接去了上九天最深处的天牢。
华阳仙君冷着脸让看守天牢的天兵开门, 卫兵认出了华阳, 却还是仔细查验过身份才把他放了进去。这里是天界守备最为严苛的地方, 哪怕是上九天大能,也要有正当理由才能进去。
像华阳仙君这样,就是天帝特意下了旨意,让他进去的。
两名天兵注视着华阳仙君走进去,忍不住对视一眼。
“仙君大人是不是有些不对劲?”其中一个卫兵忍不住疑惑发问:“怎么看起来这么高兴?”
华阳仙君明明还是一副生人勿进的高冷样,但浑身上下的气场已经变了,整个仙都散发着喜气。明明是烦躁于突然被召回仙界的不高兴模样,可周身气场却一改过去千年,阴鸷冷厉,给人一种三月春风,温暖和煦的感觉。
仿佛下一刻就能手执净瓶,抽出瓶内柳条,赏给信徒几滴甘露一般。
“是有些古怪。”另一个卫兵附和,忍不住挠了挠头,猜测道:“我听说,华阳仙君的道侣活过来了。“
两名天兵对视一眼,正打算再说两句,他们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执勤期间不得闲谈!”
这是他们上官的声音!
天兵当即立正站好,不敢再讨论,也不敢再细想。
关押修为高深的大能,自然与人界普通的牢房不同。
天族的天牢墙面上布满符文,两侧的牢房里看似处于同一空间,实则被阵法与法器隔开。
每个能被关进来的家伙,在此之前,都能算得上叱咤一方的人物。但被关进来以后,他们则日日被天牢内打入神魂的阵法吸取灵气,以补充那个会困住他们的牢笼。他们日日被折磨,将生命消磨干净了,也就到牢房空下,收押另一名犯人的时候了。
经过关押这些家伙的牢房门口,分明是隔绝了空间无法感知的,但华阳仙君仍然能察觉到几处房间里,会有些微贪婪凶狠,似乎是察觉到什么的视线,在自己身上略过。
想到这,华阳仙君淡淡瞥了一眼那些家伙,像是穿透了空间隔离一般,原本狰狞的目光瞬间消弭于无形,仿若先前只是华阳的错觉。
华阳仙君曾经在这天牢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当然,并不是作为囚犯,而是作为一名“狱卒”,时时刻刻看守里头的封印。因为天牢只有那些有权限进入的仙人,才可以破开空间,见到里面的人。
这世上,又总有那些未得许可,暴力破开空间,企图强行闯入,无法通过仙界设立封印进入牢房的人。
华阳仙君的任务就是在这些家伙,破开空间后,制住企图闯入仙界,隐藏于空间狭隙的邪祟。
那些尊神遗留下来,被封印在仙界空间之外的邪祟妖魔,是湮灭灵智,只剩下凶悍实力的家伙,他们最喜欢驻留的便是空间频繁被破开,逸散出灵气的地方。
只要被那些邪祟盯上,那些贪婪的家伙就会从黑雾中现身,无穷尽的邪祟将闯入者拆骨吞噬,也不过是片刻功夫。
这些年来,仙界除了要应付魔界,最大的敌人便是不知何事会破开仙界封印薄弱处的邪祟。
后来,天族太子重新研究了这里的封印,让那些从仙界破开封印的家伙,有来无回,直接利用了邪祟,来关押看守犯事之人,才让华阳仙君得以脱身。只是虺游大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他自己也会被关进来。虽然从各种角度来说,虺游被关在这地方,都是很正常的。
毕竟在天族之中,只有罪大恶极之人,才会被关押在此处。
堕魔的天族太子,毫无疑问值得最严密的看守。
但华阳仙君还是十分不解,天帝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一了百了,而是要对虺游用刑。
在天帝的要求下,华阳进入了关押虺游的牢房,这间牢房没有用空间划开,而是简单地用了锁链将虺游困住——毕竟他们都知道,最天牢封印研究最深的,除了华阳仙君之外,就是这位曾经的天族太子了。
想用空间狭隙困住虺游,无异于痴人说梦。
华阳先前进入天牢时候,嗅闻到空气中的血腥气,便是天帝对虺游拷打弄出的伤……
华阳一眼就看见了那只被放在牢房正中,神魂与虺游相连,直接被锁链紧紧缠绕的人偶,天帝背对着华阳,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但他在华阳进来那刻就幽幽开口:“华阳,我听说你重新见到了孟小友……当初你说,让我替你重新主持大婚,这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天帝说话时候,那上扬的语调,欢喜的动作,完全展露出了天帝此时的愉悦。
华阳不知道天帝怎么突然说这个,他看看本来形容枯槁,毫无半点斗志的虺游,在听见孟确有关事宜后,突然睁开了那双阴鸷的眼睛。
虺游嘴角微微勾起,朝着天帝呸了一下,随即用他已然沙哑地嗓音道:“小确不会同意的。”
虺游知道天帝想用这件事来激自己,可按照他对孟确的了解,孟确必然不会跟华阳办个大婚什么的。孟确又不是天族之人,华阳,看起来也是不会再强迫孟确一次的,虺游并不觉得天帝能在这件事上威胁到自己什么。
“只要华阳想,孟小友会同意的。”天帝很笃定地说。
这兄弟俩搞事,结果还要带上自己。华阳仙君在旁边听得一阵烦躁,觉得与其和他们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去偷窥小确……他不耐烦地问天帝到底想干什么?
天帝说话时候仿佛有些紧张,他指了指那个能控制虺游的人偶,似是给虺游解释,又像是在给华阳说:“当年二哥走得干净,几乎没在族内留下什么你有关的东西,我花了数千年才收集够做成这人偶的材料……但孟小友当年留给我的花箭,我可是好好保存下来了。”
说完,天帝手中荧光一闪,便有个一身红衣的小人偶出现在他掌心。
几乎是在看见人偶的瞬间,华阳仙君便伸手要去抢,他同时厉声问道:“你那时候不是已经把花箭给我了。”
“给你的,当然是假的啊。”天帝仿佛早就料到华阳仙君会来抢,他手里掐诀,人偶又瞬间消失不见,没了踪影。天帝朝华阳仙君笑得和善,又有些哀伤地说:“本来以为肯定用不上了,却没想到,孟小友福大命大,竟然真的能死而复生……”
华阳仙君一击不成,化掌为拳,将天帝打到跪在地上,接着干脆招来玉皇剑,半点也不收敛地将灵剑从天帝后背戳进去。
先前已经能被天兵察觉出温柔的华阳仙君,突然之间,重新变得阴寒疯癫,仿佛随时都会将天帝头颅斩于剑下。
华阳仙君冷声道:“交出来……”
天帝呕出一口血来,他浑不在意地擦了擦,便继续笑着说:“华阳,我们共事数千年,信我一次吧,我不会伤害孟小友的,至多不过是让孟小友同你成婚而已,这不也是你的愿望吗?”天帝说完,没有再看突然沉默的华阳,而是将视线落在虺游身上,他淡淡地询问:“二哥,我想知道当年父君延续寿元的法子,究竟是什么……”
“其实最近还有个新的问题想弄清楚,二哥,你是怎么把孟小友复活的?”在天帝想来,孟确死而复生的关键,必然是虺游用了什么魔族的法子。天帝盯着虺游,补充道:“若是你把这些事告诉我,我便将这人偶给你……这是巫族秘法所制的人偶,想要控制你这样的大能可能会比较麻烦,但以孟小友的修为,想要脱离钳制,几乎不可能……”
天帝以为自己的条件很动人,挣扎着想推开华阳手中灵剑站起来,却不想华阳仙君只是一脚踩在他背上,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你要是想知道,我告诉你也无妨……”虺游哑着嗓子,说出的话却是温柔和煦的。
华阳仙君不明白天帝为什么要让自己来听他和虺游说这事,他只觉得此时此刻,他想把面前这对混账兄弟,一起杀了去见他们老子。
小确,小确好不容易才活得新生,好不容易才有了全新的开始,他们凭什么随意地因为一己私欲,就去操控小确的生命,小确的感情?
他们是什么狗东西!
华阳仙君想就着捅了天帝的灵剑,直接砍了天帝,可天帝却像是料到了华阳所想,他慢悠悠地说:“华阳,我知道孟小友活过来以后,就将我自己的命魂,绑在了刚刚的人偶上哟……”
“你要杀我,会连带孟小友一起死呢。”
第58章 他那点本事,都是我教的
58、 他那点本事, 都是我教的
玉皇剑之威压,即使华阳仙君没有刻意去调动玉皇剑上附着的灵气威压,光是一剑戳穿天帝胸肺, 也足以重伤天帝。
在天帝说完他把自己命魂与那只红衣人偶绑定后, 就立马开始吐血, 从喉咙里吐出血来, 仿佛是不要钱一般大口大口地吐出来, 鲜红的血液沾到了华阳仙君原本整洁的衣摆上头,将原本名贵的衣料瞬间弄上血污。
天帝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就衰败了下去,甚至于他的神魂都虚弱不少。
华阳仙君不敢赌天帝是不是在信口开河, 他快速收起玉皇剑,又给天帝塞了一嘴恢复元气的丹药。
他没有继续看天帝,而是将视线落到了虺游身上。
比起天帝来说,虺游身上的伤势更加严重, 但他明明面如白纸, 看着华阳的时候, 却不见虚弱,比起天帝的颓丧之态, 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精神抖擞了。
先前虺游在进了月令之渊后, 就直接杀了陆炎神君, 不过也因此中了天帝的陷阱, 直接被抢走了些许血肉, 让天帝彻底完成了巫族秘术所制成的人偶娃娃。
在华阳仙君过来之前,天帝为了问出他想知道的事,已经对虺游动过一轮刑了。
华阳仙君在进来之前嗅闻到空气中的血腥气, 就是虺游受刑所流出的。
这会儿虺游看着华阳仙君, 似是知道他要问什么虺游直接就说了。
“巫族秘术是真的, 命魂相连的两人,无法可破。”说起这事,虺游也恨恨地看向天帝,他本以为天帝只是做了个小确的人偶来威胁自己。可仔细想想,以天帝的谨慎,又怎么会错过这么好的保命符呢?
只是他当年明知道孟确祭剑后,绝无生还可能,却依旧造了根假的花箭给华阳,还用真的花箭制成人偶,以备将来……
他们还真是,不愧都是父君的孩子,心思从来都不小啊。
华阳仙君听完答案,愤怒地一拳打在虺游脸上,他的表情变得狰狞可怖:“你这样的家伙,早就该去死了!”
不能杀天帝,动不了那家伙,华阳无法自控地讲情绪发泄到了虺游身上,他一拳砸过去,虺游不禁嘴里一甜,瞬间感觉牙根一痛,竟然是直接把他的牙齿给打落了……
“咳咳——”本就没多少力气,虺游咳嗽着想要坐起来,却不想华阳仙君见状尤绝不够,攥紧拳头就又要去打他。
再次将虺游打倒,华阳仙君因为愤怒,胸膛在剧烈地起伏着,瞪视这兄弟二人,眼中本来因为孟确死而复生燃起的一丝光亮,重新变得冰冷慑人。他带着鲜明的怨恨,质问天帝,为什么!
“你们为什么要伤害小确!”华阳仙君觉得不公平,他因愤怒而双目通红。
小确明明该有不一样的人生了,该体会一下幸福快乐了,却还是要承受这些,本与他无关的苦难。甚至成了这些丑陋、肮脏的家伙谈判桌上的筹码!
他们,凭什么?!
很久以前,华阳仙君无法为弱小的自己命运做主,如今小确也要这样被他们摆布吗?
“……这难道不是,你自己对小确做过的事吗?”沉默许久,虺游才哑着嗓子,质问了华阳。
华阳仙君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愤怒而悲伤,害怕失去孟确的念头涌了上来,华阳仙君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是,我没有……”
仿佛是受了很大刺激,华阳仙君惊叫着重复他没有,然而几息功夫之后,他身上又逸散出点点魔气,仿佛精神分裂一般,自己反驳自己:“都是你做的,你强迫了小确,是你害死了小确,你才是最伤小确的家伙,你就该以死谢罪!”
华阳仙君神智不清地自己和自己吵架,像极了一个难过的疯子。
在华阳仙君无法自控的时候,本来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天帝终于调息结束,他淡淡地瞥了眼几句话就把华阳弄疯的虺游,像是如有所料一样站起身,随手拍拍他身上的血污。接着又踉跄着走到虺游面前,问他:“二哥考虑得怎么样?只要你说了,我即刻就能派人去接了孟小友来天宫……到时候我放你们走。无论二哥想要重新在仙界住下,还是自行逍遥离去隐居,我都不会限制……只要,只要二哥把我想知道的事,都说给我听。”
天帝眼含期待,说着,甚至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将原本束缚着虺游的锁链给解开了。
虺游深深地望了自己这个弟弟一眼,他动了动手脚,确认天帝是真的把锁链解开后,淡淡地朝着天帝一笑,嘴上说着:“既然你想知道,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没理由不告诉你……”
虺游好似虚弱地示意天帝离他近一些,然而就在天帝毫无防备靠近以后,虺游迅速以手做刃,直接刺穿了天帝胸膛,在抓住天帝心脏的瞬间,将其捏爆。
仿佛是发生在身体内部的爆炸,“嘭——”地一下,四周溅起血点,喷洒在了虺游白皙的脸颊上,甚至连旁边在发疯的华阳仙君也不能幸免,也受到了瞬间的血点波及。
疼痛从胸口传来,天帝不解地低头,他看着虺游动作,甚至能清晰感觉到血液自心脏喷洒而出的每一个瞬间,他无力地挣扎,想要救一救自己。
虺游嘴角勾了勾,但他淡漠的神色不减,他无动于衷地说:“你为什么会自信于我能为了孟确而不动你?”
天帝张了张口,他想解释什么,可事实摆在眼前,他也不得不信——他二哥,根本不会被一丝丝情感所牵绊,但凡他有些犹豫,都不会是自己死的下场……
与此同时,仙界之中应卯的昴日仙君架着车马,响着铃铛,晃动着跑过天帝所在的寝宫。
随着悦耳的铃声逐渐淹消失,天帝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
华阳仙君能感觉到天帝的神魂正在消散,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发生,他愤怒地推搡虺游,厉声质问他:“为什么!”
这一次华阳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打虺游了,他沮丧地喃喃自语,给并不在此处的孟确道歉。
“……姬智的秘术都是我教的,小确不会有事的。”华阳仙君发誓,他从来没觉得虺游的声音能像是今天一样,悦耳动听。
注意到华阳仙君在看自己,虺游淡淡解释:“比起他,在巫术方面,我自然是比他强的,你帮我把他身上小确的人偶取出来,我把术法解了。”
“那你为什么……”华阳仙君疑惑不解。
“当然是享受猎物在临死前的挣扎啊……”虺游轻轻嗤笑,他才不是什么会被一个区区巫术困住的人。
华阳仙君被虺游的态度弄得不耐烦起来,说话间,他就想往外走。
人界的孟确,倒是并不知晓仙界的事,他好生生地和老道长说着话,就突然感觉到心脏处一阵钻心之痛,仿佛随时都能背过气去。
“我——”孟确捂着心口,突然从椅子上跌落,直接就躺在了地上。
老道长见孟确这样,手里掐诀,算了一番后,微微叹气:“也真是,命该如此啊……”
说罢,老道长轻轻抚过孟确因疼痛而皱起的眉头,缓解过孟确的疼痛后,他才悄无声息地带着孟确,消失在了虚策山。
待华阳仙君走出天牢,外头本来探头探脑想看看华阳仙君是否像同僚那样,突然变了个人的天兵,恰好被华阳仙君走出的杀气给吓软了腿。
待天兵回过神,就忍不住咒骂起自己的同僚,仙君大人分明还是过去那副样子,什么时候变了?!是不是他想骗自己替他值守,才说这种假话来骗人的?
同僚被骂了也觉得委屈,只是他也不明白,华阳仙君这一进一出,怎么就又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天兵疑惑不解地往天牢里头看,嗅闻到空气中不正常的血腥气之后,天兵皱紧眉头,下意识觉得不对。正戒备地拿起手中兵刃,就感觉有那么一阵阴风吹过,天牢里就仿佛少了什么……
当几名天兵装着胆子一同进去,越往血腥气浓重的地方走,越能感觉到诡异地安静。在他们走到血腥气源头的时候,刚好看见了一具侧躺在地的躯体。
那身体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死去多时,成了一具尸体了。
尸体的后背有一处剑伤,但能看得出不是致命伤,等他们动手翻过尸体,率先看见的便是胸腔心脏处的贯穿伤。
即使尸体已经开始僵化,那处伤口也依然在流血,就像是血液失去了凝成血痂的能力一般。毫无疑问,这不知如何产生的伤口,才是致命伤。他们进来一路上嗅闻到的血腥气,大半是来自这具尸体。
待其中一名天兵,抖着手,抹去尸体面颊上的血污,看清死的是谁之后,登时惊叫出声,吓得连连后退,大叫着不可能!
其他天兵本想嘲讽他胆小,然而在看见尸体主人是谁后,也跟着一同失声,不知该如何言语……
华阳仙君本想直接去人界,可他在去通往人界莲池的路上,就碰见了匆匆赶来找他的鹿童。
鹿童很淡定,他拉住想跑的华阳仙君,条理清晰,语调沉稳地说:“大人,刚刚有人将昏迷的孟仙君送了过来,鹤童去找药仙了,现下将人安置到了卸花殿——”
不过,还不等鹿童把下面的话说完,听到关键词的华阳仙君就在鹿童面前飞快消失。
鹿童看着自家仙君大人急匆匆的样子,心里直叹气,他这回是真想知道仙君还能怎么把人家留下了。
第59章 仙界之祸
59、 仙界之祸
卸花殿内诸多仙娥道童被指挥得团团转, 他们听着内室里传出的各种古怪要求,既是一头雾水地执行,也难免好奇。其中一个年纪小些的道童在去取来竹林里嫩笋边儿的土以后, 忍不住问了他们的这里的主心骨鹤童子。
“鹤童大人, 里头这是在做什么?”
小道童来升平宫年岁不久, 只是大概知道仙君大人不在的时候, 神宫里很多事都是由鹿童鹤童两位打理的。其中鹤童子算是当中比较好说话的一个, 故而小道童在这种时候,才敢跑来和鹤童嚼舌根。
“救人。”事发突然,鹤童心里也没底, 但他还是能佯装镇定,只是时不时地往殿外张望的神情,稍微暴露了他的情绪。
鹤童在心里计算着时间,疑惑鹿童怎么还不回来, 分明是打听了仙君行踪才让他去的啊, 按理说早该到了。
鹤童正在焦急, 他身侧突然又多出个小豆丁。梳着冲天辫儿的小乌龟,弱弱地扯了扯他的大腿, 软软询问:“小鹤哥哥, 竹子哥哥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小乌龟眼睛发红, 显然是偷偷哭过了。先前孟确被人送来的时候, 地上还滴了几滴未处理干净的血, 结合卸花殿突然忙得人仰马翻,不难推断出的确是出事了。小乌龟被吓住了,他缓了好一会儿, 才有勇气过来问到底怎么了。
鹤童觉得小乌龟心智都还不怎么成熟, 本来没打算和他说, 现下被问起,他轻轻理了理小乌龟略微凌乱地额发,道:“肯定没事的,不用担心。”
鹤童身边突然有一阵灵气划过,身侧就多了个人,匆忙而暴戾,甚至带着点血腥气,威压颇重。
待鹤童看清是华阳仙君,他甚至忘了怎么开口,只是在华阳仙君仿佛下一刻就要吃人的目光里,指了指内室的方向,半晌才挤出三个字:“在里面……”
话音一落华阳仙君便跑了进去,完全不给鹤童说别的事的机会。
鹤童怔怔站了会儿,心里悄悄松口气,随即安慰了小乌龟,跟他说:“仙君大人回来了,一切都会没事的。”
“真的吗?”小乌龟刚刚差点被仙君吓死,半晌才敢回话……
鹤童笃定道:“真的。”
小乌龟睁着他的豆豆眼,没有再说其他的,只是期期艾艾又依依不舍的,被照料他的仙娥带走。
打发了小乌龟,鹤童正琢磨要不要去内室,鹿童才匆匆从神宫之外回来。
鹤童问他怎么现在才回来,鹿童:“……我什么时候有仙君的速度了。而且,出事了。”
鹤童疑惑不解,在他想来孟确出事,就已经是升平宫一等一的大事了。
鹿童看着自己这公事多年的好友,心下无奈,缓缓解释:“天帝死在了天牢,里头关押的魔头逃了。”
鹤童睁大眼睛,差点惊叫出声,他吓得捂住嘴巴,等着鹿童继续说。
“天族那边已经知道了,天帝死时,天牢里头咱们仙君大人当时也在场,估计等下就会有人来问了,若是处理不好,怕是仙君大人要受牵连……”鹿童说话的声音越发小了下去。
若是旁的仙人还不甚清楚,但这些年来天帝和自家仙君大人做了什么,鹿童知道的不少。
如今天帝突然暴死,不说仙君会不会被怀疑是凶手,就算安然度过了,昔日天帝替他遮掩这千年里惹下的事,也会来与他算个总账了。
华阳仙君若是倒了,这仙界只怕容不下他们的……鹿童甚至想干脆明哲保身,趁乱跑了算了。不管是跑去什么犄角旮旯地躲着,还是去人界逍遥,都比跟着升平宫一起完蛋得好。
不过鹤童听完以后,只是有些慌乱地拉住他,问道:“那,大人怎么办?刚刚送大人来的那人说,大人中了巫族秘术,还指望仙君来救呢……”
事到临头,鹤童还操心旁人的行为让鹿童一阵无奈,他看看指了指鹤童手里捧着的小碗,问他这是不是要送进去的。
鹤童低头一看,还真是,他连忙点头。
于是鹿童推着他一起往内室走。
鹿童心里无奈,只得自我安慰,反正暂时还未事发,也不急这一时半刻——就说万一,没人打得过仙君,回头不还是要新任天帝来巴结升平宫的。
鹿童鹤童本想推门进去,却不想走到内室门口,就被一道术法给拦在了外头……
内室之中,华阳仙君看见了昏睡在床铺上的孟确,当即有些撑不住地脚软,他试探着去探鼻息,却在碰到的瞬间,被一只虚空伸出的手给拉了回来。
“莫要碰,他中的是巫族秘术,若是处理不当,连你也要受波及的。”说话的人须发皆白,一身破旧的道袍,看着慈眉善目,显然正是那位虚策山里的老道长。
这算得上是华阳仙君第一次见老道长,他的视线落到自己手腕上,不禁微微蹙眉。
华阳仙君自觉修为在当世三界六道之中,也称得上佼佼者,可面前这老道长虚虚伸出的手,不怎么用力,就将他钳制住。分明该是个大能的,可华阳仙君却丝毫觉察不出他的修为几何,就仿佛,面前这人,只是个寻常的凡人道士一般……
这怎么可能?
华阳仙君心中惊骇不已,他仔细地去看老道长模样,只是一副再寻常不过的凡人样貌,华阳仙君对他没有丝毫印象。
不,也不是的,其实是有这样人存在的。
当年华阳仙君被上任天帝捡回去的时候,上任天帝就是给了他这样的感觉,那时候华阳仙君修为低微,以为自己觉察不出大能返璞归真地修为是正常现象。
后来相处中,华阳仙君又已经习惯了上任天帝的不起眼……
看着华阳仙君眼神变化,老道长轻轻笑笑,仿佛料到了华阳会认出自己,他并不说穿,而是摸摸胡须,感慨道:“这么多年不见,你这性子还真是没怎么变,什么事都写脸上了。”
如同肯定的答案,让华阳仙君登时惊觉,警惕地看向老道长,他想将手腕从老道长手中抽出,使了力气却纹丝不动。
“不要急躁,我好歹也是看着孟确长大的,不会让他出事……”老道长说罢,又从袖中取出一翁酒,对华阳说:“元封,想来你也该知道了,我当年救你,是为了让你帮着封印魔界,填补大阵……只是姬智那孩子不乐意被我控制,竟然反手要杀我,继而让你侥幸逃过一劫。”
如同遗憾一样,老道长轻笑一声,随即将清酒递到华阳仙君面前,他说:“现下我有个法子救孟确,只是需要你做点牺牲……”
华阳仙君戒备地看着老道长,并不信他。
“不以真面目示人,藏头露尾的宵小也敢与我谈条件……上任天帝遗体还在月令之渊里,还是姬智亲手安葬的……”华阳仙君说到这里,话头一顿,他突然愣住。
姬智,先前姬智还在想从虺游嘴里问到怎么令人死而复生。
姬智有这种想法,大约只能是他已经知晓有什么死而复生的例子。小确是一个,但若是月令之渊的上任天帝遗体,早就被他察觉出异样了呢?
华阳仙君一下想去验证,一下又担心留小确和面前这立场不明的家伙在一起会有危险,犹豫之际,老道长将华阳拒绝的清酒仰头喝了一大口。
“当年我从仙界离开,就一直藏于人界虚策山,后来闲暇中无意发现了孟确的本体青竹生出了灵智……我可是把他当亲子照顾的,只是大约是受我影响,孟确化形之时,样貌像极了我另一个儿子……”老道长也十分感慨,他盯着床上的孟确,脸上露出一丝释然地笑来。
“如今孟确这样,我也是担心的……”老道长忧心忡忡地表现,让华阳仙君几乎恍惚,自己是不是真的误会了什么?
也就是趁着华阳仙君这一瞬的恍惚,老道长将酒坛朝着华阳一丢,手里便多了一柄灵剑,随即果决地将一直拉着华阳的那只手臂,给砍了下来。
动作快得惊人。
“噗——”血液从华阳断裂的手臂处喷洒而出,喷了老道长一脸,染红了他破旧发白的道破。
华阳仙君闷哼一声,并不和老道长纠缠,他立马单手掐诀,想要招来玉皇剑,却不想此处空间十分诡异,本该随他心意的玉皇剑半分不动,竟然全无反应。
华阳仙君心中大骇,他仔细回想,竟然记不起自己是如何焦急地没留意,踏入了陷阱当中。
老道长砍下手臂,收入袖里乾坤,接着又没有丝毫犹豫,便继续执剑朝华阳攻去,他说:“只是要你一些血肉罢了,怎么这般小气……”
华阳仙君翻身踢倒内室的架子,随手拿起墙上用作装饰的一对匕首,挡住了老道长砍过来的灵剑。
老道长又说:“千年前,为救活只剩残魂的孟确,耗尽了十数万年的积累,如今找你讨些利息而已……看来,你对孟确的心意,也不过如此。”
“也不知道他日孟确知晓你是这样为了自己,放弃救他,会如何看你。”
“我猜姬昀同你说,他也会解这巫族秘术吧……不过他肯定没告诉过你,他若是施术解咒,会功力散尽这事吧。想来也是不会的,不过你同他敌对,他若是告诉你了,你怎么会信他,他又怎么会信你。”
“若是真的要来救孟确,他又怎么会,现在还不出现呢……”
老道长絮絮叨叨地说着,不知道那一句话戳中了华阳的心思,他手里匕首被击碎的瞬间,便不再反抗,而是任由老道长的灵剑戳进自己胸口。
第60章 华阳不会同意的
60、 华阳不会同意的
见华阳仙君没有继续反抗的念头, 老道长轻轻一笑,朝着他说:“我会好好救活孟确的,元封, 你安心去吧。”
华阳仙君听见这话, 张了张口, 想要侧头看看床榻上的孟确, 然而老道长嘴上话语温柔, 下手却毫不留情。
他将兵刃在华阳心口搅动,疼得华阳不禁闭起眼睛,忍耐这股死亡降临的感觉。
等确认华阳的身体死得不能再死, 神魂开始逸散之后,老道长又取出一个绿莹莹的小瓶,他往瓶中丢进去一小节竹枝,华阳仙君那些本该消散的神魂, 竟然纷纷扑了过去, 重新聚拢在了老道长手中。
而从华阳仙君失去生机的身体里, 又散出了些黑色魔气。
老道长认出这些魔气,是虺游寄生在华阳身上的东西, 他随便挥挥手, 将魔气打散。
做完这一切, 老道长朝着昏迷不醒的孟确笑了笑, 心里感慨, 如今这局面,真是自己当年无意点化到的小青竹那会儿,怎么也掐算不到的。
帮了自己这么大个忙, 干脆, 成全华阳算了……
想到这, 老道长拾起灵剑,便朝着孟确走去,眼含杀意。
就在老道长灵剑将要落在孟确身上的时候,老道长手中那原本安稳的小绿瓶,突然迸发出一股杀意,仿若鱼死网破一般,重重地给了老道长一击。
“都死成神魂了,还想反抗。”老道长不屑道,他可一点儿不觉得这没有依附物的神魂能对自己做什么。
老道长随手打开神魂,准备彻底给孟确一个了断。
然而那若有似无的神魂,却像是有实体一般,努力去阻拦老道长对孟确挥出灵剑。离体的神魂是脆弱不堪的,但华阳仙君的修为决定了他的神魂体量质量庞大,拼着神魂散尽的力气,竟然真的一下拦住了老道长的灵剑。
灵剑仿若劈进泥潭,无法挥出的灵剑让老道长有些讶异,不禁微微蹙眉。
一直以来的计划都很顺利,突然被华阳阻拦,他变换姿势,双手握剑,加大力气,甚至用到了灵力威压。
若是有人在旁边观察,就会发现此时华阳仙君的神魂,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湮灭于灵剑威压之下,可依然还是前赴后继地上往上冲。仅仅只是为了略略护住当年他没能好好保护的人……
专心致志对付华阳仙君神魂的老道长,完全没有注意到先前他打散的黑色魔气,又悄无声息地凝实、聚集,逐渐从黑色的蛇影,变化出一个潜藏在黑雾当中的身影。
孟确突然感觉到一股无法言说的压力,一股凌厉地灵力划过神魂,让原本昏睡的孟确蹙着眉头转醒。模模糊糊当中,仿佛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长发素衣,矜贵仿若他记忆深处那人重新降世……
那背影挡住了老道长气势凌厉地一剑,随即变得越发透明,虚弱不少。
孟确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一番,发现面前的人,竟是那条害死盛淮景的小青蛇。
虺游明显伤得不轻,他身上血腥气很重,但和老道长打起来竟也是丝毫不落下风。孟确一时间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他甚至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虺游掳走,老道长是来救自己的。
不过只是稍微看了一阵,就能发现老道长凌厉的剑势均是朝着自己而来,明显是来杀自己的。
倒是虺游,仿佛是来救自己的。
孟确仔细回忆,却只想到他先前在虚策山中,同老道长说起清酒的事……后来,后来似乎是心头一疼以后,就昏了过去。
这是怎么了?不过是稍微昏过去一阵,变化竟然这么大。
大能斗法,孟确插不进手,他眼睛四处张望,却发现此处地方越发熟悉。不论熏香还是帷幔,亦或者是铺在地上的毯子,都是千年前,他在卸花殿里布置出来的。
加上这雕梁画栋的地方,孟确觉得他有理由相信,这地方就是升平宫中的卸花殿。
既然是升平宫,那华阳仙君呢?
大约是近来华阳仙君给他的错觉,孟确觉得自己若是出现在升平宫,华阳仙君没理由不出现。而且虺游在和老道长打架,不论怎么算,华阳仙君都该出现吧。
孟确的眼睛四处张望,恍惚中注意到床脚边儿躺着个不起眼的身影。因为在角落,且神魂、灵力波动皆无,太过没有存在感,以至于孟确到了这会儿子才发现。孟确盯着看了会儿,感觉很熟悉,那身体的主人是谁似乎就在嘴巴,可孟确下意识地不相信。
可能是千年来的印象,让孟确潜意识里不会去想,华阳仙君会出事。
孟确深深呼吸,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
仙界流行长袍大袖,可也不代表素衣短打的武将打扮没有其他仙人啊……孟确感觉自己陷入了一股诡异的镇定当中,他伸手去翻动已经变成尸体多时的那身体,还有种轻松感。
不过这种轻松没能持续多久,只是一瞬,孟确就看清了尸体的样貌。
华阳仙君……
那个和盛淮景有着一模一样面容的华阳仙君。
从第一次出现在孟确面前,就需要仰望的存在,竟然如此简单地死在这里,悄无声息,以至于孟确都在怀疑,他是不是还在做梦,是不是因为沉浸于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而生出了某些幻想。
——就比如,把自己想象中,盛淮景的死,安在了华阳仙君身上。
华阳仙君怎么可能会死呢?
孟确惊愕得无以复加,他的视线忍不住看向还在颤抖的虺游和老道长身上。他不知道那两人为什么打起来,就像他不知道华阳仙君是怎么死的一样。
孟确死死盯着华阳的脸,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死的人,究竟是盛淮景,还是……
元封……
不过在孟确翻动华阳尸身的时候,专心打斗的二人,终于注意到了孟确这里。
意识到孟确清醒了过来,又做了什么之后,老道长忍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我的儿,你看你付出这么多,他醒过来还不是先关心华阳!”
老道长说完,剑势越发凶狠,打得虺游连连败退。
虺游也并不示弱,反驳道:“那又如何……终究是我活着,他死了。父君你这辈子,就只做了这一件好事……儿子,谢谢你。”
虺游每一个字都说得咬牙切齿,仿佛能生撕了面前的老道长。
说罢,二人不再言语。
他们都知道对方是什么人,这种语言攻击用处不大。
随着时间推移,也不知二人是如何斗法,虺游身上的伤很重,气势却越打越足。反倒是老道长看似身体无恙,实则出剑速度缓了下来。
孟确听了两句,不知道怎么了,他茫然地看向虺游,又看看老道长,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成了父子。
未等孟确想出头绪,老道长打退虺游,一个翻身健步,冲到孟确身边,单手反剪制住孟确。也许是怕孟确问他什么,老道长给孟确施了个缄口术法,才将灵剑变作短小好拿的尖刀,抵在了孟确颈间。
“今日我认输,不如你放我离开,回头——”老道长的话还未说完,虺游的剑就刺了过来。
老道长下意识地将尖刀往孟确颈间送了一分,看清这点的虺游剑势不改,依旧朝着老道长攻去……
孟确眼睁睁看着长剑过来,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只是虺游的剑快得惊人,仿佛没有半分犹豫就来到眼前。他对老道长毫不留情,老道长也不再对孟确留手,几乎是同时“噗嗤——”两声,孟确感觉老道长的尖刀,戳进了自己喉咙。
而虺游的剑,也捅进了老道长的头颅当中,一剑刺进眼中,灵剑蕴含的威压,瞬间碾碎老道长的神魂,将其诛灭。
孟确感觉到老道长挟制自己的手,突然没了力气,软软地倒了下去,“噗通”一声,仿若重物砸地的声音,在他身后沉闷地响起。
因为不能开口,在疼痛刺激下,孟确睁开了眼睛,他看见虺游脸上有点点血迹。分不清是是谁的血液溅了上去,但孟确来不及去思考,意识便开始模糊了。
只是在他倒地之前,虺游单手把他抱了起来。
虺游对孟确说:“小确别怕,这伤不要命的,很快就好……很快……”
虺游伸手给孟确渡过些灵力,稳住孟确逐渐涣散地神魂,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到不远的床榻上。
“刚刚事出突然,我也是不得已……小确对不起,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虽然孟确没问,可虺游还是下意识地解释,他说:“那道人是我父君,他本该死了的,我当初……杀他的时候,的确感觉到了修为的提升,不清楚他是怎么从月令之渊脱身的,但他不死,三界都不会安宁……”
孟确的手还在捂着伤口。
虺游的灵力将血止住了,可孟确的意识里,他还在失血。
精神恍惚中,孟确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虺游抱紧逐渐失去力气的孟确,他温柔地说:“那些该死的人,都死了……往后仙界都是我的,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你若是喜欢升平宫,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若是不爱仙界,咱们回去虚策山也是可以的。”
虺游杀掉了所有会阻碍自己的人,心里头无比畅快,他说:“小确你先前中了姬智的巫族秘术,我这就帮你解开,可能会有些疼,但醒来以后,一切都会好的……我们到时候,就重新在一起。”
孟确昏迷之前,听见虺游这话,他有些不以为意,他甚至在想,自己怎么会和虺游在一起呢?
不说自己,就算是华阳,华阳也不会同意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年后实在是有点忙,最近更新不稳定,对不起qwq
不过这篇文也快完结了(大概还有几章正文),感谢小天使们一直以来的支持!
【请收藏【魔蝎小说】moxiexs.com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