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命,他终是还她了。◎
舒晚呜咽地哭着, 喉咙不停使唤地叫着付沉的名字,可她的头太过沉重,就快要抬不起来。
突然, 一双手忽地抱住了她的腰,把她强行拖了下来。
她大惊, 刚想挣扎, 回头就见易辞洲扯掉了她的两只助听器。
不等她反应,他就抱着她,将她塞进了旁边一辆锈迹斑斑的本地牌照车子里。
舒晚坐在车里, 挥舞着胳膊用力挣扎,却被他死死按住胳膊。
他强迫她回头看他, 比划着手语道:【别怕,我是来带你走的, 爷爷我来摆平。】
他刚说完,沈特助果然带着几个人出现在了车前, 其中有几个人,皮肤黝黑, 看面容像是本地人。
司机猛地一脚刹车,舒晚一个不小心就跌到了易辞洲的怀里,被他紧紧护在怀里。
须臾,就听易辞洲道:“直接撞过去。”
“……”司机懵了片刻,回头道:“易先生?撞?撞过去?”
易辞洲冷冷看着前方,眼眶通红:“撞!”
他就不信了,沈特助这种以命卖命的人会不让开。
他更不信,老老爷子会不跟手下交代, 千万别伤到他唯一的宝贝孙子。
他赌的就是老爷子对他的态度!
司机是心腹, 眼底一沉, 咬牙码足了油门,对着前方的几个男人直直地冲了过去。
“嗤——”油门声震天。
果然,沈特助并没有再加阻拦,而是纷纷四散开。
不多时,车子就从小路开上了大路,扬长而去。
待上了平坦的高速,舒晚依然没有停止挣扎,易辞洲放开她,她立刻就将他手里的助听器夺回,然后近乎撕心裂肺地吼道:“易辞洲!付沉死了!他们杀了付沉啊!”
易辞洲也着实没想到沈特助会痛下杀手,因为那样一个不卑不亢的文儒人士,拿起枪来,却是意想不到的熟稔有余。
他脸色略有苍白,将她搂得紧紧的,安抚她道:“没事没事,我在我在,付沉不在,我保护你,你去哪我都跟着,好吗?”
可舒晚根本静不下来,她抓狂地攥着他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啊……?!”
她发了狠,用了力,一口入肉,血渍就渗了出来。
易辞洲疼得倒抽、皱起眉头硬声低吼道:“他们有什么不敢?你忘了他们干的是什么勾当了?”
“他们?”舒晚恨然回头,“易辞洲,是你们吧!你和你那个丧心病狂的爷爷,才是始作俑者!我妈妈是怎么死的?我爸爸是怎么死的?我的耳朵又是怎么聋的?这都是拜你爷爷所赐啊!”
“我知道我知道……”易辞洲尽力安抚她,将她呵护在怀,“我会解决的,我会解决……”
舒晚脸色毫无血色,眼眸中根本看不到一丝生欲,她嗤笑:“你会解决?你说了无数次你会解决,你解决了什么?你什么都没做,你就是个废物,你就是孬种,就你这个摆烂样,还想跟你哥哥比,笑话……”
她越骂越狠,越骂越恨。
恨不得立刻就杀了眼前这个男人,因为他欠了太多条命!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他生来就是易家的人,骨血相连,永远不可能割舍。
现在易辞洲也接手了南国黑市,他就是整个产业链的幕后龙头,如果要铲除,无异于让他自我了断。
她太清楚他了,她太了解他了。
他生在草莽阴沟,好不容易爬到榕树顶梢,惜命得很啊!
所以,他不会这么做的。
舒晚冷冷地看着他,从眼眸到心底,都不复从前半分爱意。
她盯着他的眼睛,“易辞洲,你欠的命又多一条了,我根本就不会信你一个字。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你们全家都是,我真的太恨你……”
“阿晚啊,阿晚,我知道,我知道……”易辞洲仓惶解释:“我知道你恨我,没有关系,我爱你,我会给你个交代的。”
“给我一个交代?那么谁给付沉一个交代?你当初把我一个人扔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是他一直守着我!他陪我的时间都比你长!你算个什么啊易边城!”
舒晚心口绞痛,抱着他的手臂不管不顾地哭喊着。
她见不得这些离别,却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财阀家族里看了太多。
她的孩子没有了,她的父母没有了,现在连那个一直守护她的隐形保镖也没有了。
付沉最后的守护,让她突然觉悟过来,那个看似不苟言笑的男人,背地里其实是最柔弱的人。
回眸看去,他把所有的笑和温柔都给了她啊!
易辞洲闭了闭眼,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巨石,根本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只好道:“阿晚,你先冷静下来好吗?付沉我已经让人去处理了,救得及时,他不见得会死啊!”
舒晚根本冷静不下来,崩溃般怒道:“那你就往回开啊!我要确定他还活着!”
她说着,探着身子就要去夺前排司机的方向盘,司机大愕,一脚踩油门,一手拉手刹。
易辞洲赶紧抱住她的腰,才险险没有让她飞出去,“阿晚,你听我说!你冷静冷静,我真的没有想到沈砚会对付沉下死手,老爷子的目标一直是你,现在你在我身边,他不会轻举妄动。你信我,我欠你的,我一定会还……”
“别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舒晚怒然打断他,“易边城,你欠我的太多了,但凡你真的用命来还,我都不会哭一下!我会笑!笑个三天三夜不带停!”
易辞洲听着,苦涩哄着她:“好,不哭,笑,只要能让你笑,我死了又有什么所谓。”
他极尽耐心,舒晚却越来越疲惫,最后,她目光空洞,透过天窗,怔眼望着满是星空天空,哑声说道:“你作为丈夫,侮辱妻子,欺骗妻子,故意出轨恶心妻子,无止境的冷暴力相待,一次又一次拿我家人威胁我,你真不是人……”
车子继续缓缓开在大路上,像是前方有一束光慢慢指引,将所有人的冲动和悲凉都慢慢压制了下去。
舒晚没有依靠,只能静静被易辞洲抱在怀里,像个没有生气的玩偶,仅余下两只眼眸还有着恨意满怀的微光。
许久许久,一直到车子停在一处偏僻的别墅门口,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舒晚整个人都是乱的。
今夜,她同时失去了两个一直陪伴她的男人。
一个不敢赌,不敢抗衡,于是主动选择了放手。
一个如同浮沉一般,一直摇摇晃晃沾染在表面,风一吹,就飘走了。
她根本没有想到,在这穷途末路之时,会被缓缓放开紧握很久的手。
她眼泪早已干得流不出,整个人都缩在易辞洲的怀里,手被他紧紧攥着,人却抖如筛糠止不下来。
易辞洲一路将她抱进别墅,打来一盆水,仔细给她擦着满是泪痕的脸,见她眼睛红肿不堪,便轻轻吻着她的眼皮,轻声道:“好好睡一觉,好吗?”
睡一觉?
夜晚惊心寒凉,她怎么能睡得着?
舒晚抬眼,咬着下唇道:“也只有你这种没心没肺的人才睡得着吧?给你卖命卖了那么久的保镖现在还生死未卜呢,你觉得我能安心睡觉吗?”
易辞洲愣了一下,他说什么都是错,舒晚根本不会对他有任何好言好语,便也只能苦涩抿唇道:“那,那你好好休息……剩下的都别想了……”
舒晚侧过头,冷漠道:“异国他乡,无人相依,嗤,我还能想什么?”
易辞洲默得片刻,思忖沉声:“我保护你,到死都会,信我……”
“信你?”舒晚冷笑,“易边城,我最不信的人就是你。现在我唯一能信赖的,就只有助听器了,它们永远不会骗我。”
也是,不管好话坏话,入耳都是真话,他又怎么比得上她的助听器呢,说实话,助听器比他这个人渣靠谱多了。
他依然苦涩抿唇,不知道说什么好,便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床头柜。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摩挲了半天,拿出一只黑色的小盒子递给舒晚,“对了,这是母亲给我的,是你的吗?”
他虽然不知道严芷意欲何为,但这大概率是舒晚的东西,许是让他睹物思人,也许又是看不下去,让他收作纪念。
舒晚冷冷掀起眼皮,都没有仔细看,就将盒子狠狠扔了出去。
“哐当——”
助听器从盒子甩出来,砸在墙角,落在地上,摔得支离破碎。
她咬牙:“滚。”
易辞洲心颤,怔了片刻,在她的注视下,缓缓走到墙边,将那只摔脱壳的助听器小心翼翼地收拾好,又重新放回了盒子里,“我走了,你休息。”
他说完,没再看舒晚,便转身离开。
门外,一个保镖见他出来了,赶紧迎上来说道:“易总,这个别墅很安全的,您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易辞洲摆了摆手,低声道:“不用。”
安不安全,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无论舒晚走到哪里,老爷子都能分毫不差地找到她在哪里。
她就像个被拴了线的木偶,永远也逃不出去。
易辞洲疲惫地捏了捏眉骨,回身走到另一个房间,在桌前坐下,随手将那个摔得稀碎的助听器扔在了旁边。
他苦笑,双手不停搓着脸颊,猩红的眼眶里干涩得没有一丝温度,他将脸埋在手心里,忍着鼻尖酸楚,良久良久,才深吸一口气,缓缓靠坐在椅背上。
默了许久,易辞洲拿起手机,刚想给外面守着的保镖打电话再寻地方,忽地,他就被旁边那个破损助听器内部的一丝亮光吸引了。
他了解助听器,小时候也拆过妈妈的,所以他知道这个并不是普通的零件。
眯眼微凝,他侧目一睃,不觉这个亮光闪得诡异,像只眼睛一样,就这么默默静静地盯着他……
明明是一个不规则的金属片,却更像……
一个薄薄的……芯片?
思及此处,易辞洲大脑轰然一懵。
空白不过两秒,他愕然回神,随即立刻拿起这个助听器,手指几乎颤栗着将外壳小心掰开,然后拿了个圆珠笔心将那个淡金色的金属片往外拨。
这是个非常精细的微型芯片,构造复杂,似乎并不常见,看它锈迹程度,估计已经有些年头了。
他拿指尖捏着这个芯片,反反复复认真看了看,却始终没弄清楚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正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手机就来了电话。
严芷的号码。
她从来没有给这个名义上的儿子打过电话。
这是第一次。
易辞洲眉眼微蹙,按下了接听,将手机放在耳边,“母亲?”
那边的声音格外冰冷,“助听器拆开看了吗?”
易辞洲陡然间愣住,待他镇定,他沉声问:“看了,里面这个芯片什么?”
“呵呵……”严芷笑了笑,显得有些疲乏,也有些释然,她长舒了一口气,道:“窃听器。”
“窃听器?”易辞洲眼神愕住。
似乎某个角落深处,有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让他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严芷依然冷声笑,“是呢,是个通体精工进口的□□,带GPS定位功能,一直装在舒晚的助听器里。所以,舒天邝说什么做什么,易宏义都能监控到,舒晚那孩子,也一直被当成用来胁迫舒天邝的工具。”
听得这话,一点一点,一分一毫……
随着他的动作,金属片慢慢被抽离本体,如同心肺被徒手撕开一样,易辞洲的眼眸在一瞬间地壳裂变般遽然震住。
易辞洲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芯片,大脑深处犹如重锤钝击,猝然之间分崩离析。
他颤抖着,紧绷着下颌,指关节用力扣在桌上,唇齿寒颤着问道:“……她爸爸知道吗?”
严芷轻飘飘道:“当然不知道,舒天邝早就发现你爷爷能随时跟踪到舒晚,所以他一直很怕老爷子,连带着也很怕你。舒晚后来是嫁给你了,但过得并不幸福,可那又能怎么办呢?”
“……”
话语如利刃,就这么一点点插入心肺,不留痕迹,也没有伤口,只有浓浓的血腥味让人不断地回味。
易辞洲听着,浑身都颤抖得厉害,他眼眶猩红地紧盯着这枚芯片,指尖炽热,几欲要将其捏爆,“她从六岁就开始戴助听器了,这玩意不是三五年就换掉的吗?!”
严芷似乎知道他问这话的意思,轻描淡写道:“是啊,所以舒晚从来没有换过验配师,每次更换助听器,验配师都会把那个芯片装进新的助听器里,这简单得很呢。”
话音刚落,易辞洲脑海中忽地就闪过一些片段,尤其是前些日子,验配师出现在易家老宅,明面上是给易宏义配助听器,实际却有可能和这个定位芯片有关。
易辞洲如鲠在喉,沙哑开口,“所以一直到现在,老爷子都还在监控她的一举一动吗?”
“呵……”严芷依然懒散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那倒没有,自从你们结婚了,舒晚搬出医院住进了蓝湾,老爷子就让验配师撤了窃听器,只留了定位。毕竟,也没什么必要再通过舒晚来操控舒天邝了。”
她说着,溢出淡淡释怀的笑声,空空荡荡飘进听筒,将易辞洲的双耳逐渐麻木。
身处这个热带国家,却突然冷得出奇,他几乎难以克制地抽搐颤抖着,下颌线紧绷成一条瘆人的直角线,咬着牙问道:“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个?”
他问,严芷却没有立刻回答。
两个人的呼吸声在彼此之间的听筒里不断承启转折,像个没有终点的录音机,充斥着回音。
良久,严芷说道:“因为你也是我儿子啊。”
她说完,笑笑,就挂断了。
易辞洲大脑满是混沌不堪,他听着这句话,似刀绞般,就快要呼吸不上来。
他缓缓松手,手机和芯片同时掉落在地,“哐”地一声将他的眼眶彻底打湿。
夜色弥漫着浓雾,在炎热的气候里不断消散人的意志力,残忍的真相,抽丝剥茧一样展现在他的面前,漏出来的是血,看见的是骨。
从找回舒晚这大半年来,她的再也不爱,她的冷漠回应,她的装疯卖傻,每一刻每一秒,每一言每一语,都声声蚀骨。
易辞洲在房中坐了很久,坐得筋骨都麻了,才慢慢拖着酸痛的腰背去了舒晚的房间。
估计是因为太累太乏,她已经睡着了,半张脸枕着枕头,歪斜着身体蜷缩在那,如同一只受了惊的猫。
他走近,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抬手拂过她的面颊,那种陌生感拒人于千里之外,他都不敢再碰她一下。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旁边,舒晚猛地惊醒过来。
一见是他,她眼中惊慌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则是冷漠和厌恶,她冷冷问道:“干什么?”
易辞洲愣了半秒,缩回悬在半空中的手,沉默片刻道:“来看看你。”
舒晚垂眼,自嘲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易辞洲继续沉默,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跟她开口。
她自然是不知道助听器里有芯片的事情,如果知道了,这二十多年来几乎分分秒秒都暴露在他人眼皮底下,那种感觉,只剩下毛骨悚然。
他不说话,只在她忌惮的目光中,缓缓抬起手,掠过她的面颊,朝她的助听器探去。
舒晚立刻防备式地往后退去,两只手护在胸前,警觉道:“你别碰我。”
她再也不想和他有任何亲密的行为,那种肌肤相亲的感觉,让她感到无比恶心。
易辞洲僵了僵,默了会儿只好将手放下,他不想再惊扰她,只能低声说道:“把助听器给我。”
舒晚不觉一怔,疑惑:“怎么了?”
易辞洲思忖着,脑海里交战不已,他知道纳米芯片这种事情实在是太戏剧化,而且他也不晓得如何去解释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装置。
毕竟啊,这是他们易家造的孽呢。
易宏义欠的是舒天邝,
而他呢,欠的是舒晚。
穷极一生,他对她,大概就只剩下弥补可言。
他欠她的太多,
太多太多。
死不足惜。
然而不等他开口解释,突然,门外就传来保镖的声音:“易总,易总!沈特助来了!带了好几个人,堵在了门口。”
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舒晚一听,顿时脸色苍白,她眼前依然浮现着付沉倒下的那一幕,他还不知生死,沈特助却已然逼临城下。
她颤问:“付沉呢?没救到?”
易辞洲闭口蹙眉,一句话不说。
那一枪,正中心脉,九死一生,就算有医疗团队守在边上都希望渺茫,那样的环境之下,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能救下呢。
他叹了一口气,避开不答,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头顶,“乖乖在这等我。”
他转身下楼。
沈特助正端坐在沙发上,两臂自然脱垂,不紧不慢地斜睨而视,“辞洲,你爷爷找你。”
他将面前的平板电脑转了个面,正对着易辞洲。
老者依然气定神闲,鬓发虽花白,眉宇却精神抖擞,“孩子,泰南近期有一笔生意,非常大……”
泰南动荡不安,武装力量冲突不断,自然是大笔生意囤积地。
可话未说完,易辞洲便冷冷打断:“你让万程和万强去。”
这是在泰北,安全很多,他犯不着因为一笔生意跑到泰南去,也更不可能撂下舒晚去做什么交易。
易宏义自然知道他会这么说,老态龙钟地清了清嗓子,端着茶杯道:“你不去,那我就只能让舒晚去了。”
提及舒晚,那就是死穴。
易辞洲大怒,不管沈特助的表情已经有多难看,指着电脑屏幕怒道:“舒晚不过一个听不见的聋子,她什么都不会说,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
“放过她?”易宏义嗤之以鼻,全然不信,“如果我放过她了,谁又来放过我呢?”
他语气沉稳平淡,明明是句威胁,却似简单无奇的对话。
易辞洲攥紧了拳心,他知道今晚是躲不过去了,老爷子执意把她当成账本,一路追杀,不择手段,他想护都不知道怎么护。
“爷爷,你别逼人太甚……”
易宏义怏怏冷笑,“你是我亲孙子,我怎么会逼你?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带她去哪,我都能找到她,谁让她是个聋子呢。”
这话如果放在之前,易辞洲不知道芯片的前提下,恐怕会听不出来里面的隐喻。但现在他已经知道真相了,早就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
他缓缓开口:“爷爷,如果一定要一条命,拿我的吧。”
他欠的太多,都不知道怎么还。
老爷子是个固执的人,看不到血本无归,是不可能收手的。
舒晚对他来说,等同于命。
易宏义却是冷嗤,“臭小子,你好好考虑清楚,如果你错过了这笔生意,我就真的要她命了。”
他言尽于此,便将视频直接挂断了。
沈特助笑眯眯地看过来,皮笑肉不笑道:“辞洲啊,好好想想呢,其实你爷爷以前也经历过两难,女人和金钱,他向金钱妥协了,后来娶了你奶奶,人生也是如意。”
易辞洲怔了怔,片刻后,他淡淡问道:“那他爱过奶奶吗?”
沈特助轻笑摇头:“没有。”
易辞洲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复杂的心酸苦楚和满腔愤恨,沈特助了然,没有再威逼,笑着带人径直离去。
这通威胁,无疑是奏效的。
他回到房中,轻声说道:“我明天要去泰南。”他稍顿,补充道:“带上你一起。”
他不会再留下她一个人。
决定了,就不会再改变。
舒晚却没有回头,“哦,你又接生意了?”
易辞洲不是滋味地说道:“我不想的。”
“可你姓易。”舒晚冷冷回道。
换句话说,他没得选。
就像他出生在淫窝、生母是个卖-淫失足女,就像他生性带着易家的变态心理,这一切,都没得选。
可是呢,他确实从头到尾都在伤她的心,他想弥补,却早已无济于事。
因为,她不爱他了啊。
易辞洲苦笑,迎着她毫无感情的目光,耐心哄她:“阿晚,我欠你的,我们易家欠你的,我会一次头还清。”
这话说了太多遍,舒晚已经不信了,
她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易辞洲凝神注视着她,一瞬不瞬,贪婪般在她眉眼之间汲取最后一丝熟悉,良久,他伸手想要触摸她的面颊,却发现她离他太远了,他再也够不到了。
翌日一早,易辞洲便带着舒晚起程去泰南三府之一的那拉提瓦。
到了邀约的地方,前来迎接的是当地□□分离主义武装分子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头领。
易辞洲没有特意摘掉舒晚的助听器,因为他要再利用她一次,利用她助听器里的定位芯片,来给老爷子做样子看。
那头领似乎已经认识万程,握手问好之后,他疑惑地看向易辞洲,用流利的中文问:“这位是谁?”
万程推了推自己的金丝边眼镜,将公文包紧紧卡在腋下,笑着道:“我们少东家。”
头领恍然,立刻装模作样地扬起笑脸,转头吩咐备茶。
天气炎热,庭院颇深。
茶水都带着浓浓的硝烟味。
易辞洲皱着眉,看向被丝巾包裹住半张脸的舒晚,“还好吗?”
舒晚摇了摇头,“不热。”
头领笑笑,“夫人?”
“是。”易辞洲含笑点头,别有深意地挑眉看他,“黏人,走到哪都要带在身边。”
毕竟是第一次见这个“少东家”,头领还是显得有些防备,待肯定这是他老婆之后,便也放下心来。
他招了招手,后面过来一个人,抱着个黑色小盒子,“硬通货。”
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只黑色热导测钻笔和一个高倍数放大镜,不轻不重地置在桌上,然后缓缓推过来:“为表诚意,我们先验。”
易辞洲凝视看他,目不斜视地挥了挥手,下一秒,万程就放下公文包,接过黑盒子,有条不紊地验了起来。
三颗价值连城的巨大粉钻,闪着无比耀眼的光芒。
舒晚虽然全程冷漠相待,但陡然间看到这个根本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小黑盒子,还是不由自主地为之一震。
这璀璨背后,又隐藏着多少枪林弹雨、血泪交涕,无人得知,也无人在意。
头领察言观色,眯起眼,道:“夫人喜欢?”
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自己,舒晚愣了一下,僵硬地抽了抽嘴角,轻轻“嗯”了一声。
钻石,哪个女人不喜欢呢?
她没必要在这种场合、这个时刻来自讨没趣。
易辞洲微微一笑,侧头道:“回头你选一颗,给你做个太阳花项链?”
迎着艳阳,舒晚后背如芒刺背,她垂眼,继续:“嗯。”
那头领见她不怎么爱说话,耳朵上又戴着助听器,便没再多攀谈,示意万程将他要的货物带来。
万程拍了拍手,两个保镖不知道从哪个阴暗小道开来了一辆破旧不堪毫不起眼的运输小卡车。
头领手下查看一番,回首点头。
交易完成。
头领满意地起身,亲自送易辞洲和舒晚回到车上。
易辞洲打开车门,护着舒晚的头,将她小心扶了进去,可也就是这一瞬,舒晚回眸刹那,就从他眼底看到了几不可查的狠戾。
这种狠戾,带着鱼死网破的决心。
她心口怦怦直跳,车子发动不过几秒,忽地,就听车外传来几声振聋发聩的爆破音和枪声。
斯里兰卡酒店爆炸的经历,让她吓得立刻就失了控,下意识地就钻进了易辞洲的怀里,浑身发冷地战栗着。
前排保镖戴着墨镜,回头道:“易总,警察来了,我们……?”
易辞洲冷眼道:“开车。”
车子立刻发动,朝着旁边的小路一路奔去。
舒晚听到警察两个字,顾不得车体颠簸,抬头诧异道:“警察?”
易辞洲低头看她,手掌扶住她颤抖不已的双肩,极尽温柔地安抚道:“我先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别怕,嗯?”
舒晚怔住,看着他镇定的双眸,刹那间,她就察觉一二,愕然道:“你报的警?”
易辞洲怕吓着她,抬手拥着她的后脑勺,将她贴近,道:“是邵梨,她看懂了你的画本,知道你在白纸上乱涂乱画就是想说明你自己就是那个账本,所以她报警了。”
她颤着声音道:“那证据呢?”
易辞洲抬了抬眼,释然一笑,“为了配合她,是我告诉她易宏义这些日子的交易记录都记在那幅董其昌的山水画里,于是她费尽心机偷梁换柱,送去了公安局。”
话音刚落,舒晚脑中一刻倾塌,邵梨聪明,她没有什么惊讶的,但是易辞洲居然主动将老爷子的证据双手呈上,这一点,她实在是没有想到。
她苍白着脸色,双手不觉抓紧了他的衣襟,问道:“然后国内那边就联系了泰国警方,在这守株待兔?”
易辞洲没有否认,“是,这种交易,当然要抓现行,有军□□支、有钻石,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舒晚闻声,抖得更加厉害,她死咬着下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你呢?你故意自投罗网?把自己当成证据,然后一举端了老爷子的南国黑市?”
所有的一切,仿佛就在此刻定格,像一个蒙太奇电影,充斥着两种时空的碰撞,让人看不透看不明。
除了可怕、疯狂、变态,
舒晚竟然想不到别的词来形容易辞洲的举动。
易辞洲依然温柔,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我马上就还你自由,好吗?”
他目光越来越坚毅,也越来越贪恋,像诀别前夕的告白,悠远漫长。
舒晚难以言喻,她复杂地将手松开,不再吭声。
她不知道易辞洲会带她去哪,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她可以笃定的是,易辞洲会护着她,哪怕赔上生命。
此刻,万程万强两兄弟和对方的那个头领已经被抓了,警方也在排查易辞洲可能逃亡的路线。
沈特助接到消息,汇报给远在国内的易宏义。
老爷子一怒之下将手机狠狠扔了出去,摔了个稀烂,“我这是认回来了一个孽障啊!!——”
他就知道,这个大情种会败在女人的身上!
舒晚,他现在就要刻不容缓地处理掉!
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孙子,他也不要了!
大不了,还有易飞白的小儿子,
他的继承人多得很啊,
犯不着盯着这么一根独苗耗尽心血。
他扔了拐杖,大步走出房门,给沈特助又打去电话,“解决那个女人!现在立刻马上!”
然而他刚说完,门口就已经有特警破门而入。
老者僵了一瞬,
手中手机砰然坠落。
对决,大概就是这么一瞬间。
泰国警方和易宏义的两方夹击,让易辞洲带着舒晚,从那拉提瓦北上,一路充满坎坷艰辛。
等到了曼谷,已经有人帮他预约好了私人机场。
一路疲惫,让两个人眉眼间布满风霜尘埃。
舒晚忽然有些怕,她不知道易辞洲意欲何为,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她只知道,他作为南国黑市的幕后触手,已是穷途末路。
易辞洲坐在车里,将窗户全部摇上,然后执起她的手握在掌心。
似是下意识地害怕,舒晚条件性地往后缩了缩,但她没有缩回手,而是任由他握紧。
夜色浓郁,倒映着头顶的椰子树,热浪在耳畔翻滚,掀起丝丝难忘的回忆。
这么久了,他们从未在同一时间把对方当成相爱一生的伴侣。交错的过往,在岔路口四散奔逃,根本不敢让人再回首相看。
易辞洲轻轻吻了吻她的指尖,眼眶不由通红,颤着唇角说道:“我说过,我会亲自了断这一切。”
舒晚怔眼凝视着他,掌心炽热心中猝痛,“所以,你要偿还我吗?我的命,我的脸,孩子的命,你都要还吗?”
易辞洲视线流连在她那张早已面目全非的脸上,最终,定格在一双熟悉的眼眸,屏了呼吸,哽咽着道:“阿晚,你不爱我了,但我想你记我一辈子……”
呵。他就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
他不会告诉她,她的助听器里藏了什么,也不会告诉她,他所有的决定都只是为了让她永远记得他。
人啊,就是这么越活越卑微。
一开始是为自己而活,而慢慢地,就变成了为别人而活。
他的轨迹已经被打破,所有充斥过的美好倒头来都变成了虚无的假象,最后,他只剩下了自己。
车里的空气,在此刻变得稀薄。
时间已然不多。
易辞洲笑笑,一如当年那般鬼使神差,抬手摸了摸她圆润小巧的耳垂.
冰凉,又沁着一丝温度。
车外,已经有人焦急在催。
易辞洲深吸一口气,咬着下颌打开车门,一把抱出她,一路将她送到一架私人飞机的登机梯前。
艾瑞克已经在等着了。
舒晚错愕,回头问道:“易辞洲,你要做什么?”
易辞洲洋洋一笑,满眼尽是温柔,“送你离开。”
舒晚愣滞半秒,眉头紧皱,“你知道的,老爷子手段太多,他能找到我在哪……”
不等她说完,易辞洲便摸了摸她的头道:“不会了,再不会了。”
他说完,看向艾瑞克,【你是我现在唯一能信任的人了,保护好她。】
艾瑞克神色冗杂,目光来回逡巡,【你真的要这么做?这样很危险。】
易辞洲却依然看透般讪笑,【因为我欠她太多,没法还清了。】
舒晚背对着他,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看艾瑞克的神色,她能明显感觉到黎明前的黑暗有多么动荡飘浮。
趁她不注意,突然,易辞洲一把扯下了她的助听器,然后松开了她,在她后背轻轻一推,就推给了艾瑞克。
舒晚脚步踉跄,抖得差点没有站稳,艾瑞克赶紧扶住她,才险些没有摔倒。
她懵了懵,完全不明随意地回头去看易辞洲,然而还没等她发问,他便转身大步朝车子跑去。
背影,没有丝毫犹豫。
艾瑞克深深看了他一眼,半拖半拽将舒晚带上了飞机。
她走了几步,忽地脑中闪过一念,回头问道:【他不一起走吗?】
艾瑞克抿唇摇摇头,回复她:【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虽然他不明说,舒晚也能猜到。
老爷子不会放过,所以他必须亲手斩断。
易辞洲上了车,疲惫地搓了搓眉心,手心里,尽是舒晚的温度和味道,他已经爱得沉沦,爱得痛不欲生。
良久,等看着那架飞机平稳起飞后,他沉沉对前排司机道:“下去,我来开。”
司机不解,却也照做。
他发动车子,径直就朝反方向的大路开去。
路上,是路灯点亮的浮华,隐隐绰绰闪现着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如烟。
他太过贪婪,也太过吝啬。
他什么都想要,却什么都不曾拥有;他做什么都出手豪阔,却始终放不开自己的爱。
终于,老天爷惩罚他了啊。
他的偿还,大概就是如此。
易辞洲拨转着方向盘,将后方跟来的一辆黑色轿车甩至尾后。
他当然知道那是谁。
能跟着舒晚助听器的跟踪定位追过来,除了沈砚那个阴狠的老头子还能有谁?
越往南开,车就越少,最后只剩下了这两辆似是棋局追杀围剿的黑白两车。
到了这,他就回不去了。
他生于淤泥,再也洗不干净,那么他就亲自来了断这一切。
那场大火,夺走了她的第一条生命,夺走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让她在无边无垠的痛苦中,一次又一次地面对钻心刻骨的修复手术。
从头到尾,老爷子把她当成一个工具,利用她、威胁她。而他呢,也把她当成了一个工具,既是迎合老爷子的手段,也是发泄情-欲的玩物。
他娶了她,
他是她的丈夫啊!
既然如此,他就为她做最后一件事。
后视镜里,那辆黑车已经逼近。
道路偏僻,没有路灯。
“哈哈哈哈哈哈……”
易辞洲微微眯眼,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眼底尽是舒晚逝去的笑容。
前方漆黑漫长的大路上,他突然往左打死,整个车子横转着漂了出去。
而黑车来不及反应,一头迎撞了上去。
制动长鸣,
“轰——”地一声,
两辆车相碰的一瞬间,天上的星星都亮了。
似火花,那么美,那么浪漫。
满是热情的温度,和悔恨交织的温情。
最后那一刻,易辞洲微弱喘着,一手攥着舒晚的助听器,一手拿着手机,颤着满是血渍的嘴唇,发了一条语音。
这条命,他终是还她了。
他放下手机,笑了,
心满意足地笑了。
天上与地面的交汇,却是不一样的烟火。
舒晚坐在飞往德国的私人飞机上,不知道为什么,似是有感应一般,窗外最亮的一颗星迸出星光火花之时,她胸口忽然疼得厉害。
她看着窗外漫天繁星,银河的尽头,仿佛有人在对着她唱歌。
可她没有助听器了,什么都听不见了。
舒晚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似乎还有一丝男人指尖的余温,在冰凉的耳垂上恹恹残喘。
她如释重负地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等飞机降落,
明天的太阳,更加耀眼。
也许一切,都会变好。
再也没有那些不堪往事,再也没有那些声声蚀骨。
作者有话说:
完结。
后面一章是尾声,二十年后的一个小交代和一个小彩蛋,想看男主死前语音说了什么的可以看看,不过你们应该能猜到-
然后求个预收。
《恋道》《有风吹》
一个师徒禁忌有点虐,一个辣眼睛甜文。
喜欢哪个收哪个吧,让它们打起来!hhh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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