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 约见(三更) 伸手抚上了她轻轻颤抖的……
书圆怀里揣着腰牌, 在宫道上艰难行走。
今儿风大,秋日里天气又凉,风刮在耳边呼呼地叫,冷得跟冰刀一样, 把书圆的耳朵都刮红了。
她两手抱臂, 环在胸前, 抬腿一步一步地往御马监的方向走。
冷不丁却听见后面传来人声。
“站住。”
书圆脊背一僵, 转过身去。叫住她的人,赫然就是钱远。
钱远走上前来, 随意地看一眼书圆,背过手问:“这么大的风,你干什么去?”
书圆道:“奴婢给荣国夫人办差……”
钱远盯着她, 抬了抬下巴:“怀里揣的什么?拿出来看看。”
书圆应声,顶着钱远直勾勾的目光,用一只手臂挡着,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了那枚腰牌……"是去找皇太孙?。"钱远看见那腰牌上的字,诡异地笑了一下,又把腰牌扔给书圆。
皇太孙表字霁之,在民间时更是以“江霁”的身份行走, 他一看就知道这是谁的东西。
“去吧,”钱远闲闲道,“有什么新进展, 记得及时告诉咱家。”
书圆低首, 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恭声应诺。
钱远看着书圆走远,转身往出宫的方向走。
他今日不当值,可以回去到宫外的宅子里休息。
他在望京城有三处住宅, 不过长住的是长平街的那一座。宅中除了养着他六十多岁的老母,还养了两个年轻貌美的妾室。
不过那两个妾室跟他多年,他早就没了新鲜感,因此才更喜欢在宫女中物色合适人选,给他做对食。
这般想着,钱远难免又想起赵苏叶。其实他对她还没那么快腻掉,如果不是荣国夫人横插一手的话,说不定他今天就不回宅子,还是找赵苏叶快活去了。
钱远眯了眯眼,身边带着十几个护卫,乘坐马车出宫,往家宅去。
却刚进了一条小巷,就从旁侧飞出来一只羽剑,直直地朝钱远乘坐的马车射了过来!
锵地一声,铁质的箭头擦着钱远的耳廓飞过,插到马车壁上,力道之大,入木三分,以至于钱远偏过头看去时,箭尾还在轻轻颤动。
钱远大惊失色,连忙高喊来人,转瞬间,马车外就响起了兵器交错的铿锵声,钱远悄悄掀开车帘,往外看去,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
谁?!谁刺杀他?!-
颜芷心神不宁地跟着裴仙姑看了半日的书,等到中午书圆回来,她连忙遣退宫人,急切相问:“你可见到人了?”
书圆摇了摇头:“奴婢只是把那个腰牌拿给了安才忠安公公,安公公说上头若有吩咐,会遣人来告知奴婢的。”
颜芷闻言,有些失望。
她以为书圆是江霁的人,应该有些自己的渠道去联系,不至于要通过御马监的安才忠,却没想到还是这么麻烦。
书圆试探问:“发生了什么,夫人怎会这般急切要见江公公?”
她可是记得很清楚,之前的时候,她几次三番想撺掇二人见面,荣国夫人都不肯,对皇太孙避之不及呢。
颜芷不会在这时候就与书圆说实话,她得见到江霁,问些事确定一番再说。因此她只是抿了抿唇,略过了这个话题。
“等那边有消息传过来,你再告诉我吧。”
书圆温声应了。
颜芷按捺心绪,一如往常地跟着裴仙姑修习,努力忘掉刚刚得知真相时的恐惧,让自己平静下来。如此过了三日,书圆终于拿着一张字条来报说:“夫人,江公公传讯过来了!”
颜芷面色一喜,慌忙接过字条,长指动了两下,把字条摊开看去——
是一个时间和一个地点。
明日午时三刻,明光阁。
颜芷长呼一口气,唇角不自觉地弯起,她两手捧着字条,把它贴在了胸口。
江霁肯见她了。他之前一直或多或少地暗示她江贵妃、诏书的事,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那钱远竟带着皇贵妃来捉他们二人的“奸”,是否说明他与钱远一系是不合的?他给自己留腰牌,让她去找他,是不是意味着他愿意出手帮她?
颜芷脑中混沌的一片,但她整颗心都轻快了一些,仿佛在绝望中看见曙光。
不管那江霁想要什么,有什么目的,她都得去试一试。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了-
秋夜寂寂,颜芷结束在裴仙姑那边一天的修习,往厢房去找赵苏叶。
赵苏叶原本都睡下了,硬是被她从床榻上拉了起来,让看看她那一身打扮好不好。
赵苏叶狐疑问她:“你这是要去见谁?”
颜芷摇了摇头,只道:“你就说,我穿昨日那身妃红的好看,还是现在这身淡紫的好看?”
“昨日那身艳丽,今日这身柔婉,都好看。”赵苏叶摸了摸下巴,“看你喜欢。”
颜芷撇了撇嘴。
这么说她要怎么选?她又不好意思问书圆,免得书圆再跟江公公那边透露出去,怪丢人的。
“如果是一个有权有势的……”颜芷停顿了一下,问,“会喜欢什么样的?”
赵苏叶接话:“有权有势的什么?宦官?”
颜芷立时抬头,否认道:“不是,我就随便一问。”
赵姐姐伤才好了几天,她不想提起任何宦官,勾起那些伤心事。
赵苏叶嗤地一声,不在意地笑了:“是就是,有什么不能说的?过去那些时日,我就当被狗咬了,还真当我多在乎不成?你想问钱远什么,都随便问,没什么不能提的。倒是你,什么有权有势的宦官?你也遇到了?”
颜芷面色窘迫,抬目觑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是真的不在意的模样,才稍稍放下心。
她点点头道:“是有个宦官……我想去试试看,看他会不会帮我。”
赵苏叶蹙眉:“那些太监大多心理扭曲,他要帮你,定是要你付出代价的,你可想好了?”
颜芷想起赵苏叶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顿时也是一个哆嗦。
但那江公公……书圆说他为人正派,应该不至于吧?那日在乾元殿偏殿,他虽中了药物,却也没有更过分的举动,看起来还算是克制守礼。
更何况,他长得还挺好看,起码比钱远之流顺眼多了。颜芷觉着,只要他没有什么折磨人的癖好,那就是跟他亲亲抱抱,似乎也不讨厌。
反正他是个太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最后一步。
“就是试一试吧,”颜芷神色哀苦,“如果发现不对,那我趁早抽身,去想别的办法。”
赵苏叶不放心道:“你小心些。”
颜芷点点头,又想起什么,问赵苏叶:“赵姐姐,宦官也会中那种药么?”
“中什么药?”
颜芷面色微红,低声道:“就是那种让人冲动、神志不清的药。”
赵苏叶原本听她说的隐晦,还不明白,但结合她涨红的面色,瞬间就懂了。
“当然会,”赵苏叶说,“那药乱的是人的意志,该有的反应都会有,只是太监么……身上到底缺点什么,没能力罢了。”
颜芷恍然大悟-
次日午时,颜芷趁着午休的功夫,避人耳目,带着书圆往明光阁去。
算上来回的消耗,她能见江公公的时间,统共也只有两刻钟。
颜芷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把自己要问的问题过了一遍,想着等一会儿见到了人,就直奔主题。
希望那江公公不要为难她。
主仆二人快步走着,到了明光阁外,果然看见周遭一片寂静,连个守卫都没有,显然是被人提前清场了的。
颜芷有些放心,提起裙摆就走入室内。
江公公却还没有来。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颜芷并不着急,她在屋里找了个椅子,舒服地坐下了,一边还有闲情逸致欣赏一下房中的布置摆设。
这是个暖阁,外面有一片梅林,每到冬天的时候,这里的人就会比较多,赏梅时累了冷了,便到这暖阁中休息。
此时还不到季节,因此附近都比较冷清。
颜芷坐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站起身走动,她看看暖阁中摆放的花瓶、香炉,又看看两把交椅后面竖立的屏风。如此这般过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江公公竟还没到。
颜芷有些慌乱,她问书圆:“你确定信是江公公传来的么?为什么已经过了约定的时辰,他还未到来?”
书圆笃定道:“奴婢确信,绝不会有错的。”
“那现在怎么回事?”颜芷在屋中走来走去,“我一会儿就要回瑶华宫听裴仙姑的授课,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书圆面上也有些茫然,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个情况。
颜芷却突然想到什么:“他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让她扑空,给她下马威,戏弄她,好让她知道,她之前对他诸般冷脸,错得有多离谱?
书圆脸色白了一白:“夫人……”
她同样不明白,难道真的是太孙殿下故意的?
颜芷站在窗边,推开一角看去。外面空荡荡的,景致萧条,连一个人都没有。她一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好似被戏耍的猴儿,暗处指不定就有江霁的人在看热闹。
江霁不愿意帮她,那她还能去求谁?
她在这宫中,连一个能想到的、有能力并愿意帮她的人都没有了。
颜芷突然有些崩溃,她转身坐回到椅子上,捂着脸呜咽起来。
正这时,房门开了。
萧烨目光一扫,看见坐在椅上,低头啜泣的美人,和她身侧侍立的宫女。
萧烨眉心微蹙,大步朝颜芷走了过来。
“我有些事路上耽搁了,你怎么就哭上了?”
萧烨与她解释一句,犹豫片刻,伸手抚上了她轻轻颤抖的肩头。
第32章 . 小轿 今夜戌时,我派人去瑶华宫接你。……
颜芷哭得正伤心着, 根本没听见动静。
直到萧烨的手触上她的肩头,她才猛然发觉,身体僵了一下,抬头朝他看去。
只见他低垂着眉目, 漆黑的眼眸里倒映着她的影子, 无波无澜, 面上一派平和, 虽没有她预想的嘲弄、轻蔑,但瞧着也还是很冷漠。
颜芷视线哭得有些模糊, 不由眨了下眼,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为了赴约而精心打扮的妆容, 恐怕都被她哭花了!
颜芷没留神刚刚萧烨到底说了什么,她这会儿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既然他来了,那她一定要抓住机会。
转瞬之间,颜芷大着胆子,不管不顾地张开双臂,抱住了身前人的腰。
萧烨身形一僵, 扶在她肩上的手垂落了。
他腰间束着玉带,冰冰凉凉的,贴在了颜芷的下巴上, 激得她忍不住一个哆嗦。但她没有退缩, 两只手臂用力地抱着他, 牢牢箍紧。
书圆见状,默默退出房门。
“江公公……”
颜芷低声唤他,话刚出口, 又簌簌落下泪来。
反正妆已经哭花了,那她索性继续下去,美人垂泪,看他会不会心疼。
“你之前告诉我的那些事……”颜芷小小地啜泣了一下,侧了侧脸,在他的衣袍上留下泪痕,“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泪水很快浸湿衣料,让萧烨腰腹之间也感觉到一丝凉意。他垂目看她,气息不觉加重几分。
这才几日的功夫,她对他的态度怎么就变了?
“你说什么事。”萧烨平着声调,语气如常地问她。
“玄天台……”颜芷想求他帮忙,自然是尽快表明来意,“陛下想立为皇后的人,根本就不是我,对不对?”
她仰起脸,顶着一双含泪的眼看向他,黛眉轻蹙,瞧着满是哀苦。
萧烨对上她的目光,一时心中有些燥意:“你知道了。”
颜芷心里却咯噔一下。其实她来找江霁,虽说是来求他帮忙救她,但心中也存了一丝希望,盼着她听到的是假的,她根本就不用死。
颜芷脸上又淌下来几行泪:“那陛下……陛下想用我做法祭天,烈火焚烧,使招魂之术,让江贵妃得以新生,是不是?”
萧烨只是从玉景真人的批词中,大致推断出皇帝的打算,倒是与颜芷所言相差无几。
不过他顿了顿,问:“你从哪儿知道的?”
颜芷道:“我听见皇贵妃娘娘与殷王的对话了……”
她说着,见萧烨神色莫名,害怕他与这两人有什么关系,连忙说:“那日在乾元殿,往茶水中下药陷害你我的,就是他们两个!”
她抬头看着他,心中有些忐忑,抱着他腰身的手臂不知不觉松了一些。
萧烨嗯一声:“我知。”
话说了这许多,他大致也清楚,颜芷约他今日见面是为了什么了。
他看着颜芷些微凌乱的发髻,红肿的双眼,以及花掉的妆容上未干的泪痕,明白了她对他态度突然转变的原因。
颜芷被他盯得不自在,竟有种要被看穿的感觉,她连忙松开抱着萧烨的手,往椅子后面坐了坐,别过头说:“我入宫这将近一年的时间,见了许多人和事,谁知现在才明白,原来这些都不过是假的,镜花水月一般。我却要为着这虚伪的一切,付出我的生命。”
她说着,心中又是憋不住的委屈。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江公公……”颜芷看看他,又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这么多人里,你是唯一一个告诉我真相的了。”
颜芷目中含着一丝期盼,切切地望着他。
萧烨顿了一顿,撩袍在她身侧坐下。
颜芷便也跟着侧过身,两手向上,扒住了他的手臂。
她眼神实在灼热,萧烨不得不侧目望她:“所以你今日约我见面,是想让我救你。”
这倒是没什么不可,反正他本来也没打算任她去死。
萧烨语气笃定,声调平淡,却把颜芷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就摇头,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刚刚那一番话多是做戏。可摇头摇到一半,她又有些僵住,暗恼自己为什么要否认。
颜芷咬了咬下唇,只好补充道:“我自知从前对公公多有得罪,万万不敢为难公公……我只盼着、只盼着……”
她纠结嗫嚅了半天,把心一横:“到那时候,公公能递给我一杯毒酒,让我轻松点死,行吗?”
她纤细的指,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袖子,用力扯动,未染豆蔻的指尖渐渐泛白。
颜芷想,只要他肯答应,那真等到了那时候,他不会舍得她死的。
即使现在能舍得,那接下来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她也要让他舍不得-
书圆站在明光阁外等候。
屋中时不时传来隐约的啜泣声,伴随着两人的交谈,让她不敢细听。
她只是严格估算着时间,想着回到瑶华宫最快需要多久,荣国夫人收拾一番赶去书房见裴仙姑需要多久,到了极限时,书圆终于忍不住,给自己壮了壮胆,试探着唤一声:“夫人……咱们该回宫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离原计划要在这里待的时间,已经超出好一会儿了。
书圆等待片刻,才听到里面传来荣国夫人沙哑的声音:“好。”-
萧烨手中拿着一方素净的丝帕,动作轻柔地为颜芷擦脸。
颜芷微抬着头,双目紧闭,眼睫随着他触碰的动作轻颤。
她心中紧张,因为萧烨一直没有回答她的请求。
他只是目色幽暗下去,沉默着掏出手帕,伸向了她的脸。
此时听到书圆在门外喊颜芷回去,萧烨才缓声道:“今夜戌时,我派人去瑶华宫接你。”
颜芷一怔,茫然地睁开眼睛。
萧烨收回丝帕,静默地盯着她。
颜芷连忙垂下眼睫,应一声:“好。”
萧烨点头:“走吧。”
颜芷便匆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发髻,快步走出房门。
书圆扶住她的胳膊,看她脸上明显是哭过的样子,担忧道:“夫人一会儿见了裴仙姑,可怎么说?”
颜芷意识到这一点,也是头疼。她之前上课时状态不好,就已经让裴仙姑起疑了,今日再顶着一张哭脸过去,万一让她发现什么,汇报给皇帝怎么办?
书圆给她出主意:“不然夫人一会儿直接称病告假好了,奴婢瞧着您这几日心情都不大好,好歹也歇一歇,让自己缓口气儿。”
颜芷摇摇头。
装病哪有那么容易,装伤还差不多……
这般一想,颜芷立时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于是她与书圆匆匆赶回瑶华宫,到寝殿的时候,颜芷故意打碎了一个花瓶,把自己的右手掌心划破了。
书圆看她对自己这么下得去狠手,一时目瞪口呆。
到了时辰,裴仙姑再见到姗姗来迟的荣国夫人,就看见她手上缠了一圈纱布,眼眶通红通红的,说自己中午不小心把手划伤了。
裴仙姑神色莫名地往颜芷的手上扫了一圈,冷淡道:“看来夫人这两日是不能写字了,不过也无妨,有些东西,多加诵读即可,关键是要了然于心。”
颜芷连连点头,乖巧应是。
而且因着中午见了江公公,虽然没有得到他明确帮忙的答复,但到底是让她看到了一丝脱身的希望。因此她上课时,心间轻快,竟比前些天都认真许多。
裴仙姑原本对她积攒了多日的不满,倒是被消融些许-
月上枝头,在庭院内落下斑驳的影子。
书圆看着颜芷又开始在铜镜前比划衣服,不禁感到奇怪:“夫人,这么晚了,您要做什么?”
颜芷刚沐浴过,头发柔顺地披散在后背上,她挑出一身藕荷色的衣裙,侧目对书圆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过来帮我梳妆,等一会儿到了戌时,江公公会派人来接我。”
书圆震惊瞠目:“江公公?她来接夫人做什么?”
颜芷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兴许是继续说中午没说完的事情吧。”
她怎么也得磨着他松口,答应救她。她从前就是太不在乎皇帝宠她的因由,才让她直到最近,才发现那令人可怖的真相。这次,她一定要有足够的把握,确定他会帮她……
或许只有他的帮忙还不够,她还要思考另一个计划,为自己增加一条退路。
颜芷静立思索着,书圆面色开始变得奇怪:“那夫人可知……他要接您去哪儿么?”
而且这么晚了,为什么还要见面?
荣国夫人不知皇太孙的身份,书圆可是清楚的。今日在明光阁,荣国夫人竟主动伸手抱住皇太孙,就已经足够让她震惊。谁知道还没消化完,又得知夜里两人又要约见。
若是被人看见,可如何是好?
颜芷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萧烨要接她去哪儿,她也并不在乎。为了抓住眼前这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她什么都可以做。
颜芷坐在了梳妆台前,目中是一片沉静:“来吧。”-
夜深人静,一台小轿避人耳目,来到瑶华宫后门处。
颜芷在这里等了许久,终于看到眼熟的王盛。
“夫人,请。”王盛侧身,请颜芷上轿。
书圆抬步,想要跟上去,却被王盛笑着拦住了。
“干爹说,只有荣国夫人一个人去就可以。”
书圆咬住下唇,担心地看了颜芷一眼。
颜芷对她回了个安抚的眼神,跟着王盛,走到那两人抬的小轿面前,坐了上去。
王盛又走上前来,双手捧着一块长条状的黑布。
颜芷疑惑看他,目光落在那个黑布条上。
“这也是干爹交代的,”王盛躬身道,“还请夫人配合,遮住双眼。”
第33章 . 底线 我们是不是该就寝了?
颜芷眉目低垂, 从王盛手中接过那条黑布,将自己的眼睛蒙上了。
她想起赵苏叶说的,太监们大多心理扭曲,有些变态的癖好, 那大概这就是江公公的爱好之一吧。
颜芷的眼前陷入黑暗, 她往后坐了坐, 两手牢牢地抓握住了小轿的扶手, 然后听到王盛一句“起”,小轿便颤颤巍巍地晃着起来了。
颜芷什么都看不见, 其余感官就变得格外灵敏。她感受着深秋的冷风从耳边刮过,听着身旁内官们快步走动的脚步声,感觉到他们转了个弯, 走一段路,又转了几次,才终于停下了。
王盛走上前,伸出一条胳膊,让颜芷扶着他下轿。
颜芷摸索着步下小轿,往前走了几步。
“夫人,小心台阶。”
颜芷嗯一声, 眼前似乎有光亮透过黑布传过来,她抬头“望”了一会儿,搭着王盛的手步上石阶。
又走两步, 迈过一道门槛。
颜芷感觉到自己是进了什么室内, 王盛松开扶住她的手臂, 躬身往后退下,随着一声吱呀,房门在她身后关上了。
颜芷两只手在腹前交握, 原地静立。
既然没人跟她说要把布条取下来,她便还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过了会儿,室内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萧烨自屏风后转出,看到她亭亭玉立的身影,一时眸光幽暗,向她走去。
他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臂伸出,微微俯身,握住她的手腕。
他想牵着她往内室去,但眸光往下一扫,落在她右手上时,却看到了上面缠绕的素白纱布。
萧烨眉心微动:“你的手怎么了?”
颜芷正紧张着,连呼吸都不敢放开,这会儿猛一听到他的问话,右手下意识就往后缩了缩。
——只是手腕被萧烨紧握着,她并不能挣动分毫。
“不小心被碎掉的花瓶划伤了。”颜芷低声回答。
萧烨举起她的手腕,在烛光下打量片刻:“上过药了么?”
颜芷点点头:“来之前才换过纱布。”
萧烨问:“要多久换一次?”
颜芷不太明白他问这个是做什么,愣了一下答道:“太医说三四个时辰。”
萧烨嗯一声,握着她腕子的手轻一用力,带着她往内室去。
颜芷只能跟着他的步子走,但她看不见,行动起来难免受限,一不小心就踉跄一下,脑袋撞到了他的手臂上。
“江公公……”
萧烨侧目看她,停顿片刻,等她站稳,又牵着她的手继续走,只是这次放慢了脚步。
颜芷被他领到内室,带到榻边,两人一同坐了下来。
到这会儿,萧烨才抬起手,绕过她的脑袋,把缠绕在她发髻后面的结轻轻打开。
颜芷眼睫颤了颤,内室光线昏暗,她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自然而然地就睁开了眼。
然后她看到,白日里穿戴整齐的江霁,这会儿身上只穿了日常的袍衫,广袖宽大,头发竟也披散着,垂在后背与肩膀两侧,兴许是才沐浴过,那发尾有些潮意,身上也散发着好闻的清新气息。
她看向他,幽暗的烛光下,那平素透着些冷漠严肃的五官,竟也变得温和起来。
颜芷活这么大,除了自家兄长,还没见过别的男人这般打扮,虽然眼前之人也不过是个太监,但她一时竟觉得有些耳热。
这里显然是他的住处了,这大晚上的,他让人把自己接过来,又这幅打扮,是想做什么?
内室的气氛过于暧昧,颜芷不安地动了动,张口唤他:“江公公……”
“叫我霁之。”
萧烨把黑布条随手丢到一边,侧目看她。
一口一个公公的,他偶尔听听还能忍,一直叫真是受不了。
颜芷瞳孔不自觉地放大了一瞬,随即乖巧点头应道:“霁之。”
萧烨凝视着她:“你呢?”
颜芷一愣,抬起目光,不解地看着他。
萧烨停顿片刻,避开她的视线:“你叫什么?”
宫里人向来称呼她的封位。说来可笑,这么长时间,他也只知道她的姓氏、身份和出身,对于旁的,一概不知。
颜芷了然应道:“我闺名一个‘芷’字,‘兰芷’的‘芷’。”
萧烨想起她玉佩上的那个“珠”字:“小字呢?”
“小字……”颜芷犹豫了一下,温声答道,“小字珠珠,是我在家中时,父母和兄长常唤的。”
萧烨眉梢微挑,目中露出一丝果然神色。
还真是她的名。
两人身下的床榻宽敞,萧烨身后正好放着一个隐囊,他往后靠了靠,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她的发髻上,那上面簪了一朵娇艳欲滴的粉嫩海棠,与她今夜的藕荷色衣裙遥相呼应,他刚见到她时,就注意到了。
萧烨对她的精心打扮感到满意。
“知道我今晚叫你来是做什么的么?”
“知道,我愿意……愿意服侍公……”颜芷觑着他脸色似乎变得有些不对,想起什么,慌忙改口,“霁之。”
想来这是他的本名,他虽入宫,也不愿意抛弃自己的过往,因此才更愿意让人叫他的真名。
颜芷自觉推测出了真相,又逮着机会问他:“你既然是江家的人,那一定对江家的事所知甚多了?”
萧烨并不否认:“可以这么说。”
颜芷试探:“那公……霁之就不想看看玉景真人所言是否成真,不想试试那法术的威力吗?”
萧烨望她一眼。
他看出她心情仍是忐忑,想起她中午时那般梨花带雨的模样,估计是恐惧极了,到底是愿意表态让她安心。
“我从不信道。”
颜芷面色一喜,趁机把怨言发泄出来:“本就没什么可信的!若是正儿八经地去观里拜拜神仙,那也没什么可说的。可要论什么旁门左道,做法招魂,还要生生祭奠掉活人的性命,那简直就是歪理邪说,丧尽天良,算什么修道之人!”
她这话说得颇为大胆,若是让旁人听到,少不得会给她招来祸患。但在萧烨这里,他还挺愿意听她说这些。
萧烨瞧她语气活泼,目中不禁染笑,抬手朝她发髻处伸了伸。
可他身体还靠着隐囊,一时没有够到。
颜芷因他刚刚的表态感到雀跃,当下也愿意配合,身体前倾,就把脑袋伸了过去。
美人鬓发如云,却不饰钗环,发间只有那朵娇艳的海棠花。萧烨触到那颤颤巍巍的新鲜花瓣,手指微动,把它摘了下来。
“霁之……”颜芷脸颊微红。
“比起虚无缥缈的先贵妃,我更看重夫人。”萧烨将海棠花凑到鼻尖,唇角轻轻地勾了勾,“不过我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夫人选择来找我?”
颜芷一怔,抬头朝萧烨看去。
“怎么不找旁人?”萧烨问,“比如陈贤妃,比如……皇太孙?”
颜芷刚提起的心又放了回去。看来这也到了她要表明心意的时候,于是半真半假地说:“我白日里才向你说过,如今在这宫中,也只有你是最真诚待我的了。贤妃娘娘久不问世事,一心礼佛,我怎好拿这种事去烦她。至于皇太孙……”
披散的长发下,萧烨耳朵微动,有些好奇她接下来的理由。
谁知颜芷愤愤地扁了扁嘴,身体前倾抓住了他的手臂。
“江公公,我要是与你说了,你可别告诉旁人呀。”
隔着一层布料,萧烨感受到臂上温热的触感,他低眉望着颜芷,平静地点了下头。
“我与皇太孙有些过节,实在是他过于不近人情,且最是厌恶我这种被采选上来的地方女子。之前有一次碰见他,就被他贬低一番,他应是很嫌弃我的。”
颜芷说着,顺势往前挪动身体,虚靠在他的肩膀上。
萧烨不意竟然是这么个理由,心说怪不得那块仿制的玉佩送到她手上那么久了,她也当没看见一般,没个动静。
他动了动唇,想纠正一下她的这些猜测,谁知就听到颜芷继续说:“可我也很嫌弃他呀!美丑不分,随性放荡,哪比得上江公公你这般贴心真诚。我不知你现在心里怎么想,但我是决定了,从今往后,会以十二分的心意来报答你。”
萧烨另一只手臂已经伸出,想抚上她的鬓发,却因颜芷这番话僵在了半空。
在颜芷看不到的角度,萧烨一瞬间脸色变得很难看。
美丑不分?随性放荡?
他就是这么看他的?
颜芷转转脑袋,往上靠在了他的颈侧,头顶贴住了他的下巴。
她深夜赴约来此,发髻挽得并不算牢固,又被他摘去鬓边簪着的海棠花,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些松散了。鬓边的几缕发丝,柔顺地贴在了她的脸上。而大多数,则落在萧烨的身上,一半隔着布料,一半在他颈肩,与他温热的肌肤相贴。
“霁之,”颜芷伸出右手,带着纱布的掌心抚过他的胸膛,顺着往他的腰间探去,“我们是不是该就寝了?”
他深夜让人把她接到此处,又打扮成这副模样,穿着一身松散的常服见她,说了这么久都没有让她回去的打算,那颜芷想,他的目的应该是很明确了。在瑶华宫时,书圆的担忧是正常的。
跟性命比起来,颜芷并不在乎这个。她甚至想探探这个江公公的底线,看他到底会变态到何种程度。
萧烨却在这时,扣住了她乱动的手腕。
颜芷咬了咬唇,一脸真诚地望着他说:“我愿意服侍你的……”
萧烨脸色微沉,他没想与她发展这么迅速。
“不必。”
颜芷意识到什么,隐晦地朝他腰下望了一眼。
“没关系的霁之,我不会嫌弃你的。”
第34章 . 主动 可不允许他用完就扔。
颜芷是觉得, 太监大多数会比较忌讳自己没有的东西,她说这话,也是想进一步表明真心。
谁知她话音刚落,萧烨面色却猛地沉了下去, 眸光阴郁, 把颜芷吓了一跳。
他拍拍颜芷的手背, 语气僵硬道:“坐起来。”
颜芷瞧着他情绪不太好了, 暗想可能是戳到了他的痛处,当下也不敢再挑衅, 连忙哦了一声,低下头坐直身体。
萧烨眉头轻皱,伸手抚平袍袖上被她弄出的褶皱, 从榻上站起身来。
“你急什么,”萧烨低眉看她,神情冷肃,“之后每隔三日,我便会让王盛去瑶华宫接你过来,届时你准备好,如今夜一般安静等待即可。”
颜芷诧异地睁大了眼。
每隔三日?竟是要形成习惯的意思么?
萧烨又补充说:“若哪天临时要你过来, 我会让王盛提前告知于你。”
颜芷心尖抽动,本能地有些抗拒。但她有求于人,不得不颔首应是。
萧烨收回目光, 往外走了两步:“至于今夜, 你先在这里歇下, 熟悉一番。一会儿洗漱用具会有人送过来,没我的吩咐,不能踏出这间房门。”
说完, 萧烨抬步出了内室。
徒留颜芷望着这满室的陈设,气恼地锤了锤床榻。
这算什么?每三日过来一次被他软禁么?这什么变态癖好?-
萧烨转出内室,步出灯火通明的外殿。
王盛立在殿外,见状立时迎了上来:“殿下……”
“叫一个宫女过来,伺候荣国夫人洗漱。”萧烨淡声吩咐。
王盛连忙应下:“早都准备好啦,那喜鸢嘴特别严,肯定不会往外乱说的。”
萧烨嗯一声,又道:“等明日卯时,你再把荣国夫人送回去,记着跟来时一样,别叫她看见了,也别被旁人盯上。”
前几日宫外的那场刺杀,他本想除掉钱远,但钱远周身护卫竟还挺多,只伤了他的胸口,让他逃掉了。
等钱远把伤养好回宫,指不定又用什么下作手段来构陷他。萧烨虽然不惧,但不能牵扯到颜芷。
王盛笑眯眯的:“奴婢明白。”
他想起今夜去瑶华宫接荣国夫人过来,让她蒙上眼睛时,那一瞬间荣国夫人脸上诡异的面色,没准儿她还以为这是太孙殿下的特殊癖好,但其实因由很简单,若是让她一路上睁着眼,那她就该发现,她来的地方,根本不是什么御马监,而是东宫了。
萧烨吩咐完毕,去书房坐了片刻,估摸着颜芷应该收拾完歇下了,才起身回到内室。
内室宽敞,被他令人提前收拾过,中间树立了一道屏风,将其隔成两处。
萧烨放轻脚步,立在床榻前,隔着纱帐,看到了榻上隐约的身影。
他伸出手,缓慢地掀开纱帐。
月色从窗外冷冷清清地挥洒下来,透着些朦胧的光亮,萧烨看到她卸去粉黛后清丽的眉眼,闭目安睡着,一副恬静的模样。
萧烨微微俯身,便有一片阴影笼罩在了她的身上。萧烨看到她眼睫轻颤,知道她是装睡,一时轻笑出声。
颜芷眼皮跳了两下,伪装不成,只好睁开双目,就看见那张凑得极近的俊美面庞,她想瞪视他表达不满,却又想起他刚刚那一副严厉模样,心念微转,伸出手臂就勾住了他的脖颈。
“霁之要与我一起睡么?”
她手臂没什么力道,却让萧烨险些顺着她俯下身去,他抬手撑在她的肩侧,眉头轻皱了一下,她向来是这般大胆主动的吗?
萧烨冷着脸,把她的手臂掰开,直起身体,强硬地把她的双臂放回了锦被里。
“睡你的觉。”隔着锦被,萧烨按住她的双臂,压着声音训斥她,“往后每一次接你过来,我自有主张,你不要妄动。”
言下之意就是要听他的,她主动的不行。
颜芷轻轻地撇了下嘴角,不服气地哦一声。
看来他果真是个变态,该不会是自卑吧?
但这样倒也好,她不用费心思再想什么花样讨好他。可离大典那日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她不能全听他的,要是他在这中间腻了,不喜欢她了,不打算救她了怎么办?
颜芷可不允许他用完就扔。
颜芷整个身体裹在被子里,又被他用力压着手臂,一时动弹不得。她索性闭起眼睛,真按他说的酝酿起睡意来。她中午为了见他,都没有午休,而且今日一整天心情起起伏伏的,早就累得很了,不一会儿功夫,她就陷入了沉睡。
萧烨听着她变得均匀的呼吸,才缓慢地松开了手。
他站起身,把纱帐放下去,转身绕过屏风,走到另一处榻上躺了下来。
他也得早早休息了,不能再与她胡乱折腾。明日一早还有朝会,殷王、阉党,还有一帮亲近他们的大臣,哪个不是虎视眈眈……-
颜芷半梦半醒间,感觉到右手伤处有些刺痛,她不安地动了动,睁开眼睛,正看到房内燃起了灯烛,一片昏黄的光线。
而自己右手被萧烨握在掌心,纱布被去掉了,他另一只手里拿了一个靛蓝色的瓷瓶,在往她的伤处上药。
颜芷想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到了该换药的时辰。
这么说,他在今夜刚见到自己时,问她多久换一次药,就是为了这会儿亲自给她上药吗?
颜芷圆睁着一双黑眸,一眨不眨地看向萧烨。
而萧烨察觉到动静,抬目瞥她一眼。
“醒了等会儿就收拾一下,我让王盛送你回去。”萧烨淡淡道,“马上就卯时了。”
“嗯……”颜芷半坐起身,点点头,那药刚触碰上伤口有些疼,她不安地缩了缩手指。
萧烨蹙眉,把她的指尖攥住了:“别动。”
颜芷问:“这是什么药?我昨日在瑶华宫时……涂的药不是这样的。”
书圆给她涂的药清清凉凉的,敷在伤处舒服极了,不像这个,跟虫子似的蛰着疼。
萧烨:“不害你。”
他堂堂皇太孙,东宫日常备用的药哪个不是上品?现下这药膏他自己都用过,比一般的金疮药更能加速伤口愈合,好得快些。毕竟如今深秋时节,天冷的厉害,按照原先她那个药涂,不知几天才能好。
却只有一个缺点,就是接触到伤处时,会有些不适。
萧烨这般想着,果不其然见颜芷指尖又颤了一下,声调有些委屈:“疼。”
萧烨动作僵了僵,目光朝她看去。
还挺娇气。
萧烨把药膏放在一侧的矮柜上,伸手拿过一卷干净的纱布。
“行了,涂完了。”
萧烨皱着眉头,把纱布一圈一圈地给她缠上,遮住了她掌心那道可怖的疤痕。
“今晚你再过来,我给你换药。”
他想着让她这几日勤来一些,他日日给她涂药,那她的伤很快就能好了。
但颜芷一点都不喜欢他手里这个烈性的药膏,一听他还要让她来涂药,她眼睛都瞪圆了,一时却又不敢强硬拒绝,只顿了顿,小声问他:“不是说了每三日才来一回的吗?”
萧烨掀起眼帘:“你不想伤口好得快些?”
他倒不是不能直接把药瓶给她,而是这瓶底有东宫的标识,她拿回去一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况且,他看她这般抗拒的模样,就知她自己不会乖乖涂药。
太医院研制的药膏,虽说涂着舒服,也能用,但不如这个效果好。
颜芷摇摇头,语气笃定地说:“我这伤不碍事,不耽误什么。”
她才不相信他手里的药膏能比太医院的好多少,左右不过是个小伤,她还能借口在裴仙姑那里躲懒,何必来江霁这里涂这个药受罪折磨自己?
萧烨定定看她片刻,见她实在坚持,语气冷淡地嗯了一声:“那三日后再见了。”
他松开她受伤的手,微微倾身,靠近了她的耳侧。
“届时需要准备什么,我会差人提前告知夫人。”
第35章 . 舞裙 长指在她后颈处缓慢摩挲
刚到卯初, 外面的天黑漆漆的一片。
颜芷尚来不及往窗外看一眼,就再次被迫蒙上了那个阻隔她视线的黑布条。
她被人领出房门,扶到来时的那抬小轿上,依旧由王盛领着, 护送回瑶华宫。
颜芷斜靠在轿子后背上, 昏昏欲睡。
她平日里根本起不来这么早, 今晨又是被手上的伤疼醒的, 这会儿痛感消散,倒是困起来了。
也不知那江公公怎么会这么早起, 倒是方便了她早些离开,免得瑶华宫那边的人发现。
书圆在瑶华宫寝殿内焦急地等了一夜,终于听见一声轻微的响动。
她抬起头, 见是荣国夫人回来了,忙不迭起身迎过去。
她扶住颜芷的手臂,紧张地问:“夫人,怎么样?”
太孙殿下没为难她吧?
颜芷摆摆手,身上仍穿着昨夜的衣服,她一边解开披风丢给书圆,一边往榻边走。
“我先睡一会儿, 晚点再叫我。”
颜芷颇为疲惫地打了个哈欠,往榻上一躺,就把自己裹进了被窝。
没一会儿, 她就睡熟了。
书圆见状, 忍不住嘴角抽搐。
这么累?昨晚做什么了?折腾了很久吗?
天光微亮的时候, 颜芷正式起身梳妆。书圆伺候她换好衣裳,看到她右手上包裹的纱布,想起来问:“夫人是不是该换药了?”
颜芷摇摇头:“在江公公那里换过了, 这会儿还没到时间。”
书圆一愣,随即应一声,扶着颜芷坐到梳妆台前,拿起木梳,轻柔地给她梳着青丝。
这会儿天亮了些,颜芷举起右手,看到上面包扎整齐,就连打的结也是漂亮规整的,忍不住有些惊奇。
“我跟你说,”颜芷跟书圆道,“这江公公还真是有点奇怪,捉摸不透。”
书圆心说,那是自然,毕竟那可是皇太孙。不过她还是嗯一声,附和道:“怎么了?”
颜芷回忆起昨夜:“我过去之后,只跟他说了会儿话,然后他什么都没让我做,就让我歇下了!”
书圆暗暗吃惊:“什么都没做?”
这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颜芷道:“也不算吧,后半夜的时候,他给我涂药了,不过那药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研制的,涂上去疼得厉害,回来的时候才好些。”
颜芷打量着手上的纱布,停顿片刻,突然眼皮一跳:“这该不会就是他的嗜好吧?”
跟钱远一样变态,喜欢看人受伤,然后故意弄疼伤口,以此来获得满足?
颜芷面色苍白了一瞬,想起他原本要她这几天日日过去,仿佛生怕她伤口好了他见不到了一般……
那赵姐姐身上的伤痕那么恐怖,她不会也要面临这些吧?
想到此,颜芷慌忙把纱布解开了:“书圆你快给我换药,要太医送来的药。”
书圆懵了一瞬,手上动作一松,半边发丝便从颜芷的脸侧垂了下来。
“夫人,怎么了?”
颜芷盯着掌心那道狰狞的疤痕,越看越觉得可疑,她有些想哭。
“书圆,你与我说实话,那江公公到底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癖好?”
书圆讷讷道:“奴婢不知……”
她确实不知,毕竟她对皇太孙的了解,也不多啊。
颜芷问:“你真不知?难道你不是他的人?”
书圆怔了片刻,发现荣国夫人的目光在镜中与她对视,面上陡然就丧失了血色,她慌得松开了颜芷的头发,后退一步跪在了地上。
“夫人……奴婢没、没有……”书圆语无伦次,支吾半晌,憋出来一句,“奴婢也是被逼的!”
那日皇太孙派人将她带到猎场后山,虽饶过她一命,但要求她每隔五日向东宫汇报一次荣国夫人的近况。
这些事她做得小心翼翼,既要瞒着荣国夫人,还要提防不被钱远发现,每日提心吊胆,没想到,还是被荣国夫人看出来了。
“奴婢绝无对您不利之心!”书圆信誓旦旦,俯下身磕了个头。
虽然她曾做过一些不利于荣国夫人的事,但早已被皇太孙发现化解……
颜芷见她承认,不由道:“看来那江公公确实是早就盯上我了。不过我与他素无交集,为什么呢?”
书圆紧张地伏跪在地上,没敢说话。
她也觉得奇怪,为什么皇太孙会对荣国夫人感兴趣?
颜芷思索一番,瞥见书圆诚惶诚恐的模样,叹一声:“你先起吧,我不怪你。”
起码现在没什么可怪的。她还得靠书圆跟江公公那边联络。
“先给我换药,”颜芷皱眉盯着手上的伤口,在晨光下转了转掌心,“换好药再梳头。”
她现在不敢相信那个江公公,万一他涂的药膏,会让伤口减慢愈合怎么办?毕竟那么疼。
现阶段,她还是相信太医院的,总没错。
书圆松了口气,起身应一声诺,躬身退下了。
颜芷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猜测抛掉,心情轻快地跟着裴仙姑上完了今日的课,到了傍晚的时候,她去找赵苏叶用晚餐,意外得知了钱远受伤,最近这段时间不能进宫的消息。
赵苏叶笑得很是开心:“听说是遇到仇家,把他刺伤了。我就说,那阉人坏事做尽,丧尽天良,总有看不惯的!我只叹为什么不刺准一些,直接要了他的狗命!”
颜芷一听,忧心忡忡地说:“那他不会查到是谁刺杀他,报复回去吧?”
赵苏叶默了一瞬,突然冷笑:“他这人睚眦必报,若是查不到,私下里只会用些更变态的手段折磨无辜宫女发泄,恶心至极。”
颜芷意识到什么,开始担心:“那赵姐姐还是一直在我这里待着就好了,千万不要出门。”
赵苏叶点头:“我会小心,你放宽心。”
她又问了一番颜芷与那个江公公相处的情况,确认颜芷目前还好好的,没受到什么伤害之后,才松了口气。
但颜芷虽然那般与赵苏叶说,她心中还是忐忑不安。
她得赶紧思考一个别的出路,不能把身家性命全系在一个人身上。
转眼间,三日之期就到了。
当晚颜芷亦是提前梳洗准备,等到王盛带着小轿来后门处接她的时候,无比配合地接过那个黑布条蒙在了眼睛上。
“王公公,”颜芷往后靠了靠,感觉到小轿一晃一晃地往前走,试探问,“你可知道平常夜里江公公都做什么吗?”
王盛知道自家主子对荣国夫人的看重,清楚日后她身份必定不凡,因此也愿意与她搭话,当下笑眯眯的,道:“往常没有夫人在的时候,便是自己看些公文,或与下头的人议事……”
王盛说着,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颜芷,补充说:“夫人你也知道,干爹手底下管着整个御马监,那么多号人呢,平日里事情是真的多。”
颜芷认可地点点头,似九千岁这种有实权的太监,日常起居的忙碌程度比大臣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她试探着问这个,只是想看看那江霁会不会像钱远一样找些宫女玩弄,手段如何,以此来对比自己将要面临的处境。
可惜王盛没说关于这方面的。
颜芷笑着附和一句:“那可真是辛苦。”
小轿如上次一样晃晃悠悠地来到一处门前,颜芷扶着王盛的小臂下轿,抬步迈过门槛。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她走得顺畅许多。
今日的天比前几日都要寒凉,是入冬了。颜芷裹了裹身上的毛绒披风,蒙着眼站在室内,一动不动,等着江霁出现。
半晌,耳边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萧烨站在她面前,打量她一番,没有急着上前为她解开布条,而是问:“下午我让人送去给你的衣服呢?”
颜芷一怔,随即抿住嘴唇,耳垂上悄悄染上一丝红晕:“在……在里面穿着。”
他命人送来的是一身青碧色的舞裙。
那舞裙跟她自己曾有的一身还挺像。不过她那身是从前穿的,好看是好看,款式上却称得上平平无奇,她只在官驿献舞与刚入宫那两个月时穿过,后来就被更多更好看的舞裙取代了。
而身上萧烨给她送过来的这件,虽然乍一看颜色风格挺像,但款式出彩得多,做工显然更精细,用料也比较讲究,腰间还挂着几串金玉铃铛,要不是她这一路过来下意识用手捂着,怕是要响一路了。
萧烨目光微转,落在她的领口处,隐约瞧见了一抹碧色的衣领。
他满意颔首,走上前牵起颜芷的手,引着她到了内室。
内室的地龙烧得很旺,颜芷本来在路上冻得冰凉的手脚都觉得暖和了。
萧烨抬手向上,掌心在她后脑的发髻处轻抚片刻,修长的手指一挑,那蒙眼的黑布条就掉在了地上。
萧烨垂目看她,烛光下,她漆黑的眸却仿佛透着光亮,只一眼,便教他回忆起初见时那袅娜的身姿,和无数个孤枕难眠的夜晚。
萧烨的手自她后脑继续往下,落在了她的衣领处。
那里围着一圈绒毛,配合着宽大的披风,将大部分的窈窕曼妙都遮挡在了其中。
他长指在她后颈处缓慢摩挲,触到那温热滑腻的肌肤,又续续推动,终于捏住了她脖颈前披风上的那跟系带。
两人四目相对,萧烨手上用力,转瞬间,那在外面为颜芷御寒的披风就向下滑落,堆在了地面上。
镂空的腰间与肩膀顿时裸露在外,颜芷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带动着腰间悬挂的铃铛轻晃,发出轻微的清脆声响。
萧烨视线往下,眸光掠过她窈窕婀娜的身姿,忽地幽暗了一瞬:“听说荣国夫人擅舞,不知今夜可否有幸一观?”
第36章 . 跳舞 我来伺候夫人沐浴。
深夜寂静的东宫, 响起了悠扬婉转的琴音。
寝殿之内,屏风、案几、香炉等物件都被收置在一旁,留出中间宽敞的一片空地。
地上铺着厚厚的织金绒毯,颜芷赤脚踩上去, 只觉得触到了软绵绵的一片雾。
她没想到, 江霁一个太监, 居然还通乐理, 晓琴音。
萧烨坐在琴边,长指拨弄着琴弦, 轻挑慢捻,一双目却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着正中央随着乐音起舞的美人。
他弹得即兴, 颜芷跳得也随意。除了那些前人编排过的,很有名的舞,颜芷闲暇时,也会自己琢磨一些动作来跳。只是皇帝只喜欢看江贵妃擅长的绿腰舞,她很少在人前跳其他的。
颜芷灵活地转着舞步,腰肢扭转,手臂轻扬, 她的身体轻盈地在绒毯上起舞,和着琴音,竟教人觉得意外的和谐。
琴音陡然加快, 颜芷也紧跟其上, 自然地调整了自己的节奏, 伴着激昂的乐音,在绒毯上快速旋转舞动,腰间的铃铛兴奋地跳跃着, 叮叮当当清脆地响个不停。
颜芷跳得兴起,琴音却在这时戛然而止。
她愣了一下,动作来不及收,当即便踉跄了一下,顺势跌坐在了雪白的绒毯上。
而那架一看就名贵非凡的古琴上,琴弦还保持着余韵轻轻颤动。
萧烨收回手,起身向颜芷走来。
颜芷身体歪斜,一手扶着绒毯,抬头看向走过来的萧烨,细声开口:“霁之……”
为什么突然停了?
萧烨在她面前蹲下了身。
颜芷的发间斜插了一支翡翠金步摇,下缀流苏,因刚刚动作过于激烈,有些凌乱起来,有几缕勾在了发髻的另一处珠花上。
萧烨凝目看了片刻,伸手为她把流苏拨正。那手指却没有收回,而是顺着她的鬓角往下,划过她些微汗湿的脸庞。
“跳许久了,”萧烨说,“不累么?”
颜芷面颊红润,气息也因跳舞而有些喘,她缓了一息,轻轻摇头:“不算累。”
她从前练舞的时候,经常一练就是一天,比现在累多了。
萧烨静静地盯着她。她这身裙子特意与从前在官驿时见到的那件做得类似,虽跳了不同的舞,但还是很容易就让他回忆起了那次。
他一共也就看她跳过这两次舞。而听闻皇祖父在腿脚受伤之前,经常去瑶华宫看荣国夫人跳舞。
每一次,当她一曲完毕,皇祖父也会像他现在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吗?
萧烨问:“你最常跳什么舞?”
颜芷顿了一下,不太情愿地答道:“绿腰。”
这曾是她最喜欢的舞,现在也是她最厌恶的舞。
萧烨了然。
他的手停在她的下颔处,拇指微屈,温热的指腹从她的下巴处轻轻刮过,擦去那上面细密的汗珠。
而在他指腹所处往上咫尺的距离,是一双娇嫩红润的唇。她唇形完美,用艳色的口脂染上诱人的颜色,此刻檀口微张,随着胸口的起伏,轻轻吐息。
萧烨看了片刻,突然别开目光,松开捏住她下颔的手,站起了身。
颜芷一怔,以为他是听到自己跳绿腰最多,联想到什么,不高兴了,连忙伸手扯住了他的袍角。
“霁之!”颜芷仰头看他,一双眼亮晶晶的,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以后只给你一个人跳舞。”
管他能不能实现,先承诺了再说。
反正老皇帝现在下床都难,没功夫找她跳舞。
萧烨的目光,便跟着再次垂了下来,落在她那双纤细修长的手上。
为了哄骗他,她可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不过……若是当初官驿时他没有把她赶走,她说的这些话,恐怕早已实现。
鬼使神差的,萧烨问了一句:“真的?”
颜芷连连点头,想了想又扁扁嘴,故作委屈地补充:“除非是你自己不想看我跳了……”
萧烨弯腰,握住了她拽住自己衣袍的手指。
“好,”萧烨看着她的眸说,“我记住了。”
颜芷面上一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下一瞬,整个人就突地悬空,竟是萧烨把她抱了起来。
颜芷连忙抓紧了萧烨胸口的衣服:“霁之……”
萧烨抱着她往外走:“你出了许多汗,该沐浴了。”
颜芷一愣,沐浴?嘉
这么突然?!
她怔了好几息,才猛地反应过来,一张脸整个都红透了。
她抓着萧烨的领口,一时话都没说利索:“是,是你带我去么?”
上次她主动引诱他都没成功,怎么今天一来就这样了?
萧烨嗯一声,说话间已走到了房门处,萧烨想起什么,托着她后背的手微微用力,让她面朝自己,又按着她的后脑,把她的脸贴在了他的胸膛。
顿时,颜芷便什么都看不见了。她被迫缩在他的怀里,耳边甚至能听到他有规律的心跳声。
“王盛。”
萧烨唤一声,房门立时打开,他抱着颜芷从廊下穿过,很快就到了后殿,来到热气氤氲的汤房。
随着王盛在后面轻轻把门关上,萧烨手上的力道才松了一些,让颜芷抬起了头。
颜芷脑子里一团乱麻,她有些慌,但还是强自镇定,笑着问萧烨:“你要与我一起沐浴么?”
屋中摆放着一个木桶,里面盛满了温热的水,水上还漂浮着满满的花瓣,热气升腾,淡淡的花香气充斥着整间汤房。
而在木桶旁边,还放置着一个矮榻。
萧烨往前走了两步,把颜芷放在了矮榻上。
萧烨的掌心贴着她的肩膀,顺着她身体的曲线一路下滑,停在了她镂空的腰间。
他笑了一声:“我来伺候夫人沐浴。”-
长乐宫。
皇贵妃洗漱完毕,刚打算歇下,掌事宫女锦香就神神秘秘地走进来,遣散所有宫人,凑到皇贵妃的耳边道:“娘娘,秋云那边有消息传过来。”
秋云是在东宫伺候的杂使宫女,不过早就投靠了长乐宫,是皇贵妃娘娘安插在那里的一双眼睛。
只是她近不了皇太孙的身,很少有机会探听到有用的信息,因此并不常来皇贵妃这里汇报。
锦香这一说,皇贵妃就知道东宫那边定然是有什么动静了,她来了一丝兴致,拢了拢刚染黑的一头长发,问:“说了什么?”
锦香道:“说是皇太孙近日有些古怪,寝殿附近总是不让人靠近,近身伺候的只有王盛几个得他信重的内侍宫女。而就在今晚,秋云听见寝殿那边竟传来琴音,足足响了有小半个时辰!想不到如今陛下卧床养病的关键时候,皇太孙还有心思享乐。”
锦香说话时,声音里自带了一丝老成的腔调,语气中充满鄙夷。
皇贵妃缓慢地用手梳拢着长发,布满皱纹的脸笑了一下,说:“皇太孙擅长琴艺,闲来无事奏些曲子,倒也算不得大事。”
锦香道:“娘娘此言差矣!若只是抚琴消磨时间,为何寝殿附近不让人靠近?秋云猜测说,皇太孙最近几日应是沉迷上了女色,但他这方面素来低调,在朝臣中立的是不近女色、勤勉政务的形象,因此才不敢光明正大,害怕被人知晓。”
皇帝昏庸好色,荒淫无道,为此没少被一些大臣劝诫,虽说这些年宦官当道,曾经正派的大臣死的死、贬的贬,但若在百官中树立一个与皇帝截然不同的储君形象,自然还是更容易赢得那些对宦官不满的大臣的支持。
皇贵妃沉吟道:“也有道理。不过说到底,皇太孙也到了年龄,早该纳妃了……”
正常的娶妻纳妾,根本算不上荒淫,并不会于形象有损。
想起什么,皇贵妃突然坐直了身体:“你说,皇太孙遮遮掩掩的原因,会不会是因为那女人,身份见不得光?”
她想起瑶华宫的荣国夫人,眸中顿时划过一丝精光-
颜芷整个身体都埋在水里,平日里素白的脸在此时红透了,也不知道是被热气熏的,还是羞的。
萧烨手中拿着一个被热水浸湿的毛巾,眸光幽暗,面上却毫无波澜,朝她的肩膀敷了上去。
颜芷忍不住瑟缩一下,往后一躲,道:“我来之前才沐浴过,刚刚只是出了一点汗,随便洗一下就可以了……”
萧烨眉梢微挑:“上次还见夫人那般主动,这会儿又躲什么?”
颜芷身形一僵。
上次她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这次比较突然啊!再者,她虽然不在意与他发展到何种地步,但到底是头一次被一个“男人”这般望着,她有些抗拒也实属正常。
想着想着,颜芷有些不服气:“那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洗?”
怎么不让她看看他?说起来她还挺好奇,太监那处到底长什么样呢。
萧烨按住她的肩头,皱眉道:“在你来之前,我已经沐浴过了。”
他又没出汗,再洗一遍做什么。
可颜芷不喜欢这个理由,她就是觉得不舒服,她稀里糊涂就被他脱光了衣裳,按在木桶里沐浴,而他还衣冠整齐。
颜芷转转眼珠,突然掬起一捧水,扬起手臂就朝着萧烨泼了过去。
第37章 . 胡来 一把扒开了他的交领袍
哗地一声, 萧烨的胸膛被她浇湿了大半,温热的水意透着布料传过来,很快又凉下去,虽然这汤房非常暖和, 但还是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萧烨沉了脸, 他松开毛巾, 胳膊朝水下探去, 轻易就抓住了她作乱的双手。他想扣住她的腕子,她的手臂却像条鱼一般, 滑溜溜地乱动,一不留神又被她挣脱了。
萧烨沉声:“别乱动!”
颜芷往后缩了缩身体,整个人也往下沉, 下巴都挨在了水面上。
她盯着萧烨几乎湿透的衣服,问:“你不换衣裳吗?”
萧烨默不作声,他总算知道她为什么泼湿他了,还真是不安分,鬼主意真多。
萧烨复又抓起毛巾,一手握住她的肩膀,探着在水下胡乱给她擦了两下, 就把她抱起来了。
颜芷一惊,连忙伸手去捂他的眼睛。萧烨把她抱在怀里,他刚刚被她浇湿的衣料便又紧贴着她的身体, 凉凉的, 让颜芷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好冷, ”颜芷捂着他眼睛说,“我没有衣服穿了。”
萧烨抿起嘴唇,他现在被她遮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只从她指缝处隐约透出一丝光亮。
“松手,”怀中凝脂如玉,萧烨气息有些不稳,“我抱你去榻上,给你找东西裹身。”
“哦。”
颜芷迟疑地把手移开,又不想被他看得那么清楚,赶紧用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身体紧贴着他的胸膛,把脸也埋在了他的颈肩。
就好像她看不见,他就也看不见了。
这掩耳盗铃的架势让萧烨心中发笑,他顿了一顿,抱着她去了榻边。
那榻边放置着一扇小小的屏风,屏风上挂着一条宽大的长巾。萧烨把她放到榻上,随即那长巾便兜头将她裹住,颜芷顺势在榻上来回滚了两圈,把身体完全包裹在巾子里。
这些做完,她才动了动,露出来一个脑袋看他。
萧烨又俯身抱她,依旧是把她的脑袋按在怀里,这下颜芷不像之前那么配合,他身上衣服都湿透了,贴着脸很不舒服。
萧烨在这上面却是固执地很,他手掌用力,扣着她的后脑不让她动弹,直到回了寝殿,转入内室,他才松开了手。
颜芷推了推他,挣扎着把头抬起来,气道:“做什么总不让我看!”
萧烨把她放在床榻上,一手撑在她的身侧,盯着她面不改色地说:“外面都是人,我不想你被人看见。”
颜芷一听,顿时有些怂了。万一有人认出她的话……似乎的确是不太好。
萧烨见她不再追问,才伸手去扯她身上的长巾。水渍大部分都被长巾吸收去了,摸起来潮潮的,萧烨捏起长巾一角,给她擦了擦鬓边、额角以及后脑处沾湿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很。
颜芷悄悄瞥眼打量着他。
萧烨神情专注,目光平淡,烛光映照着他线条分明的脸,以鼻梁为界限,半边都隐在暗处。他这般靠近她,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皮肤上散发出的热气。
说实话,他是她从小到大见过的容貌最为俊美的男人了,可惜入宫做了太监。若是江家还在,他这个江家出身的公子哥,恐怕在望京城会很受那些世家小姐的欢迎吧。
萧烨松开长巾,伸手把她头上那跟用来固定的银簪取下,顿时,满头青丝便顺着披散下来,搭在她白皙的肩膀上,颜色分明。
萧烨长指插入她的发间,顺着往下滑动,又落在了她的肩头。
“在想什么?”
萧烨低眉望她,看出了她的不专心。
颜芷问:“霁之,你在宫外有宅子吗?”
“有。”萧烨感受到掌心滑腻的触感,不着痕迹地低头凑近她的颈侧,“你问这个做什么?”
颜芷道:“随便问问嘛。我听说,似九千岁,还有钱公公那种有权有势的大太监,外面都好几处私产,过得舒坦极了。”
她心里有些高兴。在宫外有私产,更是说明他实力不错,有能力救她。而她身份特殊,被救出后肯定不能待在宫里了,宫外的私宅就是个好去处。
等成功逃出宫,她就能计划后面的事了。
萧烨道:“有机会带你出宫。”
颜芷面色一喜:“真的?”
随即又沮丧下来:“可我恐怕是等不到了……”
萧烨撩开她耳边的长发,薄唇倏地凑近,咬住了她小巧圆润的耳垂。
颜芷一愣,整个人僵住。
从刚刚在汤房亲手为她取下耳珰时起,萧烨看到她曼妙美好的一切,他就一直在克制。他心头渴望,不受控制一般伏在她的颈侧,辗转亲吻,就好似那日在乾元殿被下药一般,满脑子都是她窈窕婀娜的身姿。
颜芷身体忍不住轻轻颤抖,被他触碰之处,如过电一般,让她涌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她的肩处激起战栗。
“霁之……”
颜芷伸出手臂,向他的脊背抚去,可她身上只有一条长巾,臂上空无一物,伸出又觉得冷,不禁往后缩了缩,柔若无骨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恍恍惚惚地想,这就要开始了吗?
跟太监做那种事,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萧烨沿着她弧度优美的颈项一路亲吻,星星点点,鼻息温热,让颜芷受不住地扬起了头,而这一下,就导致她身上的长巾滑落,突然的凉意袭来,颜芷下意识就往后躲,抓住一侧的薄被,想扯在自己的身上挡住。
萧烨顿住,抬头向她看去,那眼尾泛着红,似是未散的情潮,他盯住她姣好的面庞,视线渐渐往下。
那薄被根本没有抖开,她两手抓着护在身前,却好似什么也没有挡住,倒比遮住之前,更勾人几分。
颜芷被他盯着,心中无端生出些窘迫来,她不想就这样只有她一人光着,好像个被随意摆弄的物件一般。
而物件,什么时候被珍惜过?恐怕很快他就会腻了,到时候翻脸不认人,她哭都没处哭去。
她要走到他心里。
颜芷伸了伸手,够住他的衣领。
那里早就变得皱巴巴的,在汤房溅上去的水渍竟也快干了,也不知是被这内室地龙升腾上来的热气熏干的,还是被他身上的体温烤干的。
颜芷趁他盯着自己出神,一把扒开了他的交领袍,看见了他精壮结实的胸膛。
颜芷一愣,想不到一个太监,脱了衣服之后,看着还挺强壮?
萧烨眉头微皱,面色不善地捉住了她的手腕。
“你做什么?”
颜芷眸光流转,笑盈盈地抬头望他:“当然是服侍你歇息呀。”
萧烨自然不许她胡来,乱摸乱碰的,发现他身份怎么办:“我说过,要听我的安排。”
颜芷一听,脾气上来倒有些恼了,她一把甩开他的领子,往后一坐,把棉被仔细地拢在身上,捂得严严实实:“公公根本不是喜欢我,只是想看我笑话罢了!”
她没叫他的字,又叫他公公了。
萧烨面色一沉:“这话怎么说?”
颜芷别开头看向墙角,声音绵软,却带了一丝委屈:“这也不让看,那也不让碰的,我还想真心报答公公呢,都不给我机会。”
萧烨额角青筋跳了两下,有些头疼。他缓和了面色,身体前倾靠近她,语调不知不觉就放轻柔了些:“那你想怎样?”
颜芷道:“要么公公就别碰我,要么就跟我一样,也把衣服都脱了。”
萧烨:“……”还真是铁了心要扒他的衣服啊。
想了想,他试探着说:“我怕吓到你。”
颜芷义正言辞:“我都不怕,公公怎么畏缩起来,我都说过不嫌弃你……”
萧烨低头按了按眉心,犹豫片刻,他道:“在这儿等着。”
然后起身绕过了屏风。
颜芷听见动静,好奇地转头朝他看去,只看见他走去的背影,很快就到了屏风的另一面,透过上面的镂空,隐约露出些影子出来。
颜芷竖起耳朵,听见了窸窸窣窣的脱衣声,过了会儿,萧烨从屏风后走出的那一瞬间,颜芷慌忙别过头,掩饰一般,用后脑勺对着他。
萧烨走到榻边,一条腿屈起,跪在上面,上身前倾,用身体投射下来的阴影笼罩住了她。
“你看看,这样可以了么?”
颜芷才假装消气,扭过头朝他看去。
只见他身上的袍衫都脱下了,头发披散,上身赤|裸,只下半身还穿着一条亵裤。
颜芷看到他臂膀、胸膛、腰腹处好看的线条,忍不住想,不愧是统领了一支禁军的御马监,连里面的太监都这般孔武有力。
她也只在一些羞人的话本子里,看到过用墨色线条描绘出来的这般身材,她盯着看了一会儿,脸上就忍不住红了。
萧烨见她盯着自己不说话,也不知她在想什么,难得有些忐忑。
他轻咳一声,看到颜芷的目光似乎在自己腰腹间流转,不由道:“这是极限了。”
他怎么也不会把裤子都脱了的。
颜芷抬目在他面上过了一遭,红着脸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其实只是气不过他把自己扒光,却仍旧衣冠楚楚的模样,现下这样子已经可以了。听说太监那处非常可怖,不给她看就算了。她还害怕她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刺激到他心中的敏感处,坏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呢。
萧烨见她消气,心中才松了口气。他拿起床头叠放好的一套中衣,递给颜芷。
“穿上。”
颜芷抖开一看,发现非常宽大。
萧烨别开目光,语气中隐隐有些底气不足:“忘了给你准备要换的衣服,先穿我的。”
反正她明早回去,还要裹着厚厚的毛绒披风,外人也看不见。
第38章 . 纳妃 只顾着金屋藏娇了
颜芷慢吞吞地给自己穿好了衣服。他的衣服过于宽大, 袖口长出一大截,颜芷只能卷起来一部分,才能露出细白的手腕。腰间也过于松散,得拿带子系牢了, 才能勉强穿在身上。
颜芷撇撇嘴, 又有些闷闷不乐。让她穿着舞裙一个人过来, 又不让她带宫女, 那他都不知道把东西准备好的吗?
她低着头,长发披散在肩膀两侧, 遮住了她的侧脸。颜芷正想着心事,不妨右手又被萧烨握去,他摊开她的掌心:“刚刚忘了问你, 你的伤好了?”
烛光下,她凝白玉润的手掌心横亘着一条狰狞的伤,原本已经结痂,但刚刚泡了水,这会儿痂有些掉了,边缘处又渗出些血丝来,瞧着甚是丑陋。
不过倒是不疼, 不然颜芷也不会一直没有发觉。
她缩了缩手,不想让他给自己再涂那种药膏:“好的差不多了,不用管它。”
萧烨眉心轻蹙:“这怎么行?我去拿药——”
“我才不要涂那个!”颜芷心里憋了一晚上的气, 一件事两件事的堆叠在一起, 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 直接打断了萧烨的话。
萧烨一愣,随即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你这是又在气什么?”
“反正就不要涂。”颜芷约莫也看出他没什么折磨人伤口的癖好,但她还是怕疼, 于是耍无赖地说了这一句。
从刚刚缠着他把衣裳脱了的事就能看出来,他对自己,到底是有些纵容的,那颜芷当然乐意顺着杆子往上爬,看看他的容忍限度到底在何处。
颜芷直接把手挣脱回来,裹着棉被就躺倒在了榻上。
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脑袋露在外面,盯着萧烨说:“你不困吗?我要睡觉了。”
萧烨见她坚持,倒也不好再劝,反正伤好得差不多了,不涂药自己也能好。
他看着她心情不太好的模样,心里猜着是不是今夜他做得太过分了。可他忍了那么久,实在难以克制,也不想用什么君子的标准要求自己。她本就该是他的。
萧烨眼神微暗,低低地嗯了一声:“歇吧。”
颜芷眨了眨眼。
萧烨起身下榻,去熄灭墙边的灯烛。
转瞬间,室内陷入黑暗,颜芷心中估摸着他大约又是去屏风另一侧的榻上睡了,却没想到很快,萧烨就回到了她所在的榻上,倾身朝她靠近,伸手拽了拽她身上包裹的棉被。
“松开。”
颜芷一惊:“霁之……”
“不松开我怎么歇?”
颜芷实在是没想到他打算今夜与她同床共枕,可转念一想,连沐浴的事都做了,那也没差什么……
颜芷撇撇嘴,手上的力道松开了。
萧烨轻易掀开她身上的棉被,在她的身侧躺了下来。
虽然在外面待了许久,他的胸膛仍然滚烫,颜芷刚触上去一瞬,就下意识想往后躲,却又被萧烨伸手捞了回去。
她被迫枕在了他的胳膊上,面朝着他,嗅到他皮肤上好闻的皂角香气,干干净净的,脸上有些红了。
不是都说太监腌臜,身上有股怪味儿的吗?他怎么不一样?
萧烨不知她心中所想,但他把她抱在怀里,能与她相拥而眠,是他心心念念了许久的愿望。萧烨抬手,轻抚了抚她的后脑,声音温和几分:“睡吧。”
颜芷向来睡眠极好,很快就进入梦乡。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身边的床榻却空了,只有宫女喜鸢立在旁侧,等着伺候她起身洗漱。
颜芷看看她,问:“江公公何时走的?”
喜鸢心中划过一丝诧异,这里明明是东宫,和荣国夫人彻夜在一起的是皇太孙,江公公又是何人?
但她虽不知颜芷口中的江公公是什么意思,可她得过交代,不会在荣国夫人面前多说一个字,因此她只是屈膝一礼,含笑道:“奴婢伺候夫人洗漱梳妆。”
颜芷见她不肯回答,不由气馁,随意道:“起吧。”
喜鸢扶着她坐在梳妆镜前,趁着她梳头的功夫,颜芷伺机打量了一下屋中的陈设,看得出来,这里摆放的物件都是些名贵之物,饶是她这近一年的时间已经足够受宠了,她那瑶华宫里的摆设,也只是跟这里差不多而已。真奢侈。
颜芷感叹一番,视线又移到镜中的喜鸢身上,想起什么,她突然觉出一丝奇怪。
江霁一个太监,身边跟着一群干儿子伺候也就罢了,怎么还有宫女?难道是他的对食?
这般一想,颜芷突然紧张起来,他有对食的话,自己还上赶着来引诱他,是不是不太好?喜鸢是不是该恼自己了?
颜芷纠结一会儿,试探问喜鸢:“你跟着江公公多久了?”
喜鸢猜出荣国夫人口中的江公公应该就是太孙殿下,但她怕说错话,依然闭着嘴,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肯往外吐露。
“夫人瞧着样式满意么?”喜鸢对着镜子,让颜芷看她梳好的发型。
喜鸢约莫不是专职做梳头娘子的,手艺只能说中规中矩,但颜芷本来就是赶着回瑶华宫,这方面倒也无所谓。她看着镜子,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猜着喜鸢可能是对自己有意见,所以才这般少言寡语。
坐上轿子的时候,颜芷估摸着已经走了一段路,又叫住王盛询问:“王公公,喜鸢姑娘是做什么的呀?”
王盛没多想什么,笑答道:“喜鸢姑娘做事伶俐,又极有分寸,平日里都是帮着……帮着干爹打扫屋室。”
颜芷听了这话,更觉得喜鸢身份不简单了,她别扭地问:“那江公公怎么能让喜鸢来伺候我?我……喜鸢姑娘心中岂不是要难受了?”
王盛一愣,随即脑子一转,明白了荣国夫人的意思。
他怕荣国夫人误会,连忙哎哟一声,解释道:“夫人,您这可就是多虑了呀。喜鸢姑娘平时只打扫屋室,从未在干爹那里近身伺候,是这段时间夫人过来,干爹才让奴婢安排的喜鸢,专为了伺候您的。”
颜芷微怔,那是自己想茬了?
王盛顿了顿,又笑眯眯地补充,有意说讨巧的话给颜芷听:“夫人有所不知,这么多年来,您是唯一一个□□爹放在心尖尖儿上的人,可千万别胡思乱想啦!”
颜芷收起思绪,绷住下巴:“知道了,王公公。”
反正她又没法去求证,也没必要去求证,还不是由着王盛一张嘴瞎说-
乘着月色,颜芷小心谨慎地溜回瑶华宫,由书圆伺候着解下披风的时候,露出来里面宽大得明显不合身的中衣,她忍不住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好在书圆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也能淡定地见怪不怪了。
她从衣柜里翻出一身颜芷的衣服,伺候她换上,然后瞅着她脱下来的那身衣服犯了难:“夫人是打算……”
“先收起来放在柜子里,”颜芷想了想说,“等我下次去的时候,给他还回去。”
与之相对应的,她那身舞裙也落在他那里了,虽然本就是他送她的。
书圆应一声喏,便按颜芷说的收拾去了。
颜芷在寝殿中歇息一会儿,到了平日里早起的时间,就用过早膳,收拾好去书房找裴仙姑。
裴仙姑正在整理着书案上的卷册,听见动静,抬头看颜芷一眼,问:“前几日教夫人的那些技巧,夫人可都学会了?”
颜芷应道:“算是基本领会,只是还需熟练。”
裴仙姑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拿起其中一本书册:“那我要考教一下夫人,陛下刚刚派人过来传话,召我们去乾元殿,约莫着是要询问夫人这段时日修习的成果,夫人可要做好准备。”
颜芷一听,神色紧张起来。自从知晓皇帝的谋算之后,她就再没去过乾元殿了,这乍一召她过去,她都不知要如何应对-
萧烨步入殿中,闻到刺鼻的药味儿,不禁眉头轻皱。
皇帝的腿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但他那次还摔到了头,不知是不是落下的后遗症,最近这几天竟反复头疼起来,疼得厉害的时候,还会陷入昏睡,让太医们看了,也只能开些温补的药方养着。毕竟皇帝年纪大了,不敢轻易用药。
太医院束手束脚,玉景真人手底下那一群徒子徒孙却仍旧热火朝天地练着丹,皇帝吃惯了的东西,饶是太医院、皇太孙与几位大臣轮番劝了数次,都没能改变皇帝的意见,把丹药停下来。
眼下这寝殿之中的刺鼻气味,既有太医院开得汤药之故,又有玉景真人所献丹药的原因。
萧烨看到坐在皇帝榻边的皇贵妃,与站在一侧伺候皇帝服用丹药的玉景真人,眸色微沉,抬步上前行礼:“皇祖父。”
皇帝浑浊的眼睛动了动,转目向萧烨看来:“你来了。”
萧烨面色冷淡,当着玉景真人的面,毫不避讳道:“您该多听太医院的,少用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皇帝嘴角弯了弯,应道:“你不懂,朕吃了丹药,舒服……这么久了,离不开啊……”
萧烨神色紧绷。
皇贵妃侧目看他一眼,又笑看向皇帝,岔开话题一般,温声道:“皇太孙来了,刚刚我和你皇祖父还说起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该纳妃了。”
萧烨目光一凛,朝皇贵妃处扫了一眼。
皇帝认可地点点头:“对,朕让皇贵妃去留意望京的那些官家小姐了,到时候列个名册出来,让你挑一挑。”
萧烨倾身,拱了拱手:“劳皇祖父挂心,不过纳妃一事,孙儿自有主张,不必操之过急。”
莫说他如今正与荣国夫人不清不楚,就算没有,他也不会让皇贵妃插手他的婚事。
皇贵妃闻言,却睨他一眼,笑话道:“陛下你听听,皇太孙这是什么话,莫不是私下里看上哪家的小姐,却不肯说,只顾着金屋藏娇了?”
第39章 . 提前 荣国夫人听旨——
太孙殿下与皇贵妃关系不睦, 宫中上下人人皆知。
眼下听见皇贵妃这揶揄的一句,虽说似乎没什么不妥,但还是让老皇帝眼皮颤了几颤,下意识看向自己的长孙, 毕竟他知道皇长孙脾气倔, 像极了已故的昭和太子, 对于他不待见的人, 那是连玩笑都懒得理会,更遑论有什么好脸色。
萧烨眼睫微垂, 冷淡道:“皇祖父还在病中,我无心于此。”
皇贵妃脸上笑容一僵,嘴角耷拉下去。他果然是这般直截了当, 不给自己面子。不过没关系,等她抓住他的把柄……
“那就以后再提吧。”皇帝生着病,没心情看俩人针锋相对,他顿了顿,转头吩咐皇贵妃与玉景真人,“你们先下去吧,朕与太孙说几句话。”
两人应是, 等退出去之后,皇帝才面露不悦,训斥萧烨:“再怎么说, 皇贵妃也是你的庶祖母, 你这般无礼, 成何体统?”
萧烨眉头轻皱,没有应声。
皇帝又叹气道:“罢了罢了,反正等朕百年之后, 这烂摊子也是要交到你手里,到时候,随便你怎么处置……”
他这话说得苍凉悲切,实在不是他平时的做派,萧烨闻言,不禁抬目朝他看去。
“皇祖父何出此言。”
皇帝摆了摆手:“原本只是小伤,但这几日,朕能感觉得出来,果真是老了,病痛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朕本来还想着等腊月,有个算好的黄道吉日,这会儿却有些犹豫,觉得那大典也该提前了……”
要不然,他还真怕他等不到那时候。
萧烨指尖一顿:“皇祖父是指,那玄天台上的立后大典?”
皇帝点了点头,有些期盼地看着萧烨:“朕为君几十载,荒唐过糊涂过,但年轻的时候,怎么也能称得上励精图治吧?朕知道,你对朕有诸多不满,但这玄天台,是朕的最后一个心愿了,你能不能……”
萧烨面色难看,打断了皇帝的话:“皇祖父就没想过,万一做法不成,失败了怎么办?”
皇帝一愣:“你知道朕要做什么?”
随即暴怒起来,扬起手臂指着外面:“是谁走漏了朕的消息——”
萧烨按住了他的手:“您不必生气,玄天台那么大动静,我查到一二线索,并不艰难。”
皇帝胸口起伏,喘着气说:“就算你知道了,也不能阻拦朕。朕筹谋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这个时候,朕管它是不是真的,朕不甘心,总要一试……”
“多年?”萧烨捕捉到话中的一丝信息,“所以那钱远奉旨往各地采选少女,充入后宫是假,找江贵妃的替代品是真?”
皇帝眼皮跳了跳,别开脸说:“这与你无关,你少管朕的事。”
萧烨冷笑:“那您可曾想过,江家满门忠烈,家风清正,傲骨铮铮,若是江贵妃知晓您今日滥杀无辜,只为听信那所谓道士之言,妄想起死回生,该作何感想?”
皇帝固执道:“她若泉下有知,那就证明魂魄有灵,招魂一说,确实可信。若说招魂之事是假的,世上本无亡魂,那朕又何须在意死人想法!”
萧烨默了片刻:“所以,您是铁了心要牺牲荣国夫人了。”
皇帝目光闪烁,往后靠了靠道:“这怎么能算牺牲?不过是以她为引,诱阿月出来,法术若成,阿月还要以她的身份活下去呢。”
江贵妃闺名双月,阿月是皇帝对她的爱称。
萧烨没听明白:“怎么个活法?”
话已至此,皇帝倒也没什么好瞒着萧烨的了,他道:“玉景真人说,人有魂魄肉身,一番法术做下来,便可将那颜氏魂魄与肉身分离,再引阿月入身,如此,阿月就活了。”
萧烨面色一沉,就想斥一句荒唐。他活了这么多年,何曾听过这种做法?
但皇帝心意已决,萧烨不好再多发作,只又问了一遍:“若是法术未成呢?”
“届时烈火焚烧,若成,则火自然会灭,若不成……”皇帝叹气:“那就只好委屈颜氏了。等事了了,朕会派人往她的家中赐些珠宝,当做补偿……”
啪地一声,萧烨捏碎了左手大拇指上的那枚玉扳指。
皇帝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他看看长孙明显不善的面色,没来由往后缩了一下,随即又反应过来,端起皇帝的架子,厉声道:“朕告诉你,往日不论你怎么无礼,与朕如何意见不合,朕都不与你计较,让那些事过去了。可这玄天台一事,朕绝不容许任何人用任何原因阻拦!若是让朕发现你有什么私下动作,阻挠此事,朕看你这皇太孙也不用做了!”
皇帝这一番话中气十足,声音大得连站在门外的太监们都能听见,他们神色各异地对视一眼,下一瞬,就听见哐当一声,殿门大开,皇太孙大步从里面走了出来。
萧烨离开乾元殿往东宫去,走在宫道上,刚过一段路,远远的就看见一行人迎面走来。
王盛眼尖,连忙小声提醒自家主子:“殿下,是荣国夫人与裴仙姑。”
萧烨眯眼看过去,只见颜芷低头与身侧的裴仙姑交谈着,不知说了什么,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萧烨转身走上另一条岔道:“避一下。”
王盛连忙应一声,跟着皇太孙走过去。
边走边想,还是荣国夫人厉害,居然让堂堂皇太孙主动回避-
颜芷被裴仙姑耳提面命了一路,等终于到了乾元殿时,她反而松了口气。
裴仙姑才学广博,要求也严苛,颜芷觉得,就算她不是故意拖延进度,她可能也吃不消。
九千岁李玉韬立在乾元殿前,脸上笑出了几道褶子,走上前向颜芷行礼:“荣国夫人来了呀,您快些进去吧,陛下可等候多时了。”
颜芷看他一眼,想起那日听到皇贵妃说的话,正是从李玉韬这里传出来的,当下心中便有些异样。
但她情绪缓和了这么多天,这会儿还算平静,能笑着朝李玉韬点点头,应付一声。
倒是裴仙姑主动与李玉韬搭话:“公公可知,陛下召荣国夫人来是做什么的?”
李玉韬甩了甩手中拂尘,意味深长地看了颜芷一眼,笑道:“自然是好事,快进去吧,别让陛下久等。”
颜芷忐忑地与裴仙姑一同步入大殿。
皇帝照常问了几句颜芷这几日修习得如何,又看了看裴仙姑呈上来的颜芷写下的诗文,半晌,幽幽道:“总归还是差点什么,不过,倒也算勉强可以了。”
颜芷明白皇帝是在评估她被当做活人祭的资格,她心中怒气翻涌,手指颤抖,但为了不被看出,她只好捏紧了袖口,低垂着眉目,努力放缓呼吸。
裴仙姑忍不住为颜芷说话:“陛下见谅,荣国夫人这些时日颇为用功,进步还算挺大,只是离陛下要求的,还有点距离,但只要再过上一段时间……”
皇帝面色疲惫,摆了摆手,打断了裴仙姑的话。
“你只管继续教着,只是朕今日召你们过来,是有旨要宣。”
说着,他抬了抬手臂。
适才跟着颜芷她们一同入殿,候在殿中一侧的李玉韬躬了躬身,拿出了一道明黄的卷轴。
颜芷脸色一白,身后的裴仙姑已经屈膝跪下,而她意识到这圣旨上是什么内容,脑子里霎时变得一片空白,膝盖一软,也跪在了地上。
她低下头,撑在地面上的手腕,忍不住轻轻颤抖。
要宣旨了……诏书一旦下发,就再无回旋余地了!她注定要登上那个玄天台了!
李玉韬扫一眼地上的二人,徐徐展开了那道圣旨。
“荣国夫人听旨——”-
走在回瑶华宫的路上,裴仙姑还一脸震惊之色,与颜芷道:“怪道陛下为何对夫人要求如此之高,原来是对夫人寄予厚望……这般看来,这段时日的教习,可不算白费。”
她心中还有些高兴,曾经拜入她门下的江贵妃宠冠六宫,如今教出来的这一个又即将成为皇后,那传出去,对她来说都是很有面子的事。
颜芷面上却一片苍白,毫无血色,只是被厚重的妆容掩盖着,裴仙姑没有看出来。
颜芷嘴唇哆嗦,微微垂眸,细声道:“辛苦裴仙姑了。”
裴仙姑望她一眼,瞧她神色怪异,心中也掠过一丝惊诧。荣国夫人怎么看着不太高兴的样子?
两人走到一半,有一个小宫女跟上来,对裴仙姑说了什么。随即,裴仙姑叫住颜芷,笑道:“我这边有些事,要晚些回瑶华宫了,夫人先回吧。”
颜芷点点头,根本没在意裴仙姑说了什么,仍是心神不宁的模样。
她带着书圆,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经过回廊时,书圆突然停下了。
她拽拽颜芷的袖子,示意她朝前看去。
只见前方不远处立着两人,一个是王盛,一个便是萧烨。
颜芷呆愣了片刻,突然拔足狂奔,径直朝着萧烨扑了过去。
她撞到萧烨的胸口上,不管不顾地环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处。
“霁之……”颜芷眼泪流了下来,“诏书颁下来了,日期还提前了。”
第40章 . 字条 这是私相授受!
温香软玉在怀, 萧烨微微侧目,睨一眼王盛,王盛便会意,连忙扯着书圆就避到了十步开外, 站在那里为他们留意周遭的动静。
萧烨才又垂眸看她。颜芷刚刚去乾元殿面圣, 打扮得明艳华贵, 发髻高挽, 珠翠环绕,萧烨只需低头, 下巴便能触碰到她头上的钗环。
萧烨伸手,轻轻地抚住了她的后背,提醒她道:“小心把妆哭花, 等会儿没法见人。”
颜芷身形一僵,意识到这里还是在外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来往的人看见了,连忙直起身体,后退一步,抬手抹了把眼睛。
她眼圈微红,直勾勾地瞪着萧烨, 轻轻地抽了下鼻子。
萧烨看着她道:“你说的事,我都知道了。大典提前到了什么时候?”
具体的时辰诏书上有说,而颜芷接旨之后, 诏书就交给了书圆捧着。
颜芷回头看了一眼书圆, 瞧见她怀中捧着的长盒子, 低声道:“下个月廿一,也是玉景真人算出来的吉日。”
萧烨沉吟片刻:“倒也不算太过紧急。”
眼下诏书只是在司礼监过了一遭,下发到荣国夫人处, 知道消息的只有李玉韬几个权宦,和牵涉到玄天台大典的几位大臣,诏书还没来得及晓谕天下,等朝臣们都得到消息,得知皇帝这把年纪,竟还折腾着要立后,册立的对象还是个论资历论家世都不够格的荣国夫人,恐怕怎么也得来乾元殿闹上一闹。
可惜皇帝不会在乎。
他这般年岁,行将就木,什么都不想顾忌了。
颜芷听萧烨语气这般平静,心中却更是摸不准主意。他什么意思?他是对救她一事心有成竹,还是说……他根本就没打算救她?难道他真的准备到时候递给她一杯毒酒,就算了却他们二人这些时日的情分么?
颜芷鼻尖一酸:“霁之……”
“你先回去,”萧烨隐晦地扫了一眼左右,“有什么消息,等下次派人去接你的时候,自会与你说。”
颜芷忍住眼眶酸涩之意,还是不放心,但她也知道这里不是个好的说话的地方,于是迟疑地点点头,向萧烨微微倾身,礼节性的一礼,转身走了-
裴仙姑跟着宫女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六角亭。
亭中直身立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远远的瞧见裴仙姑,忙不迭出亭相迎,朝着裴仙姑躬身就是一揖。
“见过裴仙姑。”
男子赫然就是昌远侯世子祝清川。
裴仙姑在望京城名声响亮,结交甚多,与江家、祝家关系颇好。说起来,祝清川小时候跟江家那个小女儿定的娃娃亲,仪式上还是她出面主持的,多少也算个证婚人。只是江家后来惊变,那小女娃不过三岁的年纪,就跟着江家满门遭了横祸,这婚事没有结成。
这么多年下来,祝清川也不知怎么回事,竟一直执拗着不肯成婚,家中介绍了好几个姑娘,都被他自己捣乱搅合黄了。按理说,江家遭祸时两人年纪都小,祝清川不至于是念念不忘那个死时还是女娃娃的未婚妻。
裴仙姑常年清修,有许久未见过他了,这下有些意外,扬起眉梢,笑道:“原来是昌远侯世子。”
祝清川应一声,侧身做出“请”的手势,与裴仙姑一前一后步入亭中落座。
裴仙姑先打量了一番周遭的景致,然后才看向祝清川,闲闲问道:“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祝清川颔首道:“不瞒仙姑,的确是有事相求。听闻裴仙姑最近一直住在瑶华宫,负责教习荣国夫人诗书礼仪?”
裴仙姑道:“对,这是陛下吩咐的,陛下对荣国夫人寄予厚望。”
一直跟在皇太孙身边调查玄天台一事的祝清川,当然明白这所谓“厚望”是什么,他面上露出一丝苦笑,试探道:“之前秋猎时,我曾有幸与荣国夫人说过几句话,当时曾向夫人借过一本诗集,现下已经读完,不知可否请裴仙姑帮我归还给荣国夫人。”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书册,抚平了表面的褶皱,放到裴仙姑的面前。
的确是诗集,里面都是精选出来的前朝名篇。
裴仙姑一愣,垂目扫一眼诗集,又仿佛察觉到什么,眯起眼睛看向祝清川。
祝清川堂堂昌远侯世子,家里要什么书没有?怎么会向荣国夫人借书,借的还是这种并不罕见的名篇精选?
裴仙姑眸含探究,缓慢道:“我从未听荣国夫人提起这事,想来时间已久,夫人不打算追究,这书就送给世子了。”
祝清川道:“非也,我曾答应过荣国夫人这个月归还此书,实在不能失信,劳烦裴仙姑帮我这个忙。”
裴仙姑见他坚持,索性不与他兜圈子,直言不讳:“送书?世子,你可知荣国夫人是什么身份?今日陛下才下诏要立她为后,你让我帮你送书,里面若夹杂了什么,闯出祸来,可怎么办?”
这是私相授受!
他好大的胆子!这么多年无心娶妻,惹得全家上下着急也就罢了,这乍一动了念头,怎么好端端的就要与准皇后扯上关系?
她可不信祝清川只是单纯的还书,里面一定有他亲自写给荣国夫人的内容!
裴仙姑与祝家私交甚笃,在祝清川面前,当然端着一副长辈的架子,语气虽严厉,却也是在提醒他,莫要行差踏错,给家族招来祸患。
江家已经没了,她不想看到祝家也步上后尘。
“裴仙姑稍安勿躁。”祝清川看看左右,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我知道这于理不合,但事关人命,我这书必须要送到。裴仙姑素来心慈,也不忍心看荣国夫人香消玉殒,见死不救吧。”
“见死不救?”裴仙姑眼皮一跳,愕然道,“你什么意思?”
祝清川自得知皇帝打算后就纠结多日,最后选择来找裴仙姑当这个传话人。他自然没打算瞒着她,适才交谈间一番拉扯,也不过是试探。
裴仙姑肯出言劝他,那就是还当他是故交之子。
祝清川默了默,对裴仙姑如实托出:“据我所知,陛下根本不是真心要立荣国夫人为后,立后大典当日,便是荣国夫人的死期。”-
颜芷用完午膳,休息之后,裴仙姑竟还未回来。
她不在瑶华宫,颜芷便自己一个人坐到书房,心不在焉地翻着书。
书的下面,压着她给哥哥写好的信。她原本估算着时间,打算等下个月月中的时候再找人送出去,免得信寄到的太早,让哥哥知道了她这边的情况,心中着急,再影响他秋闱的发挥。
颜芷琢磨着,眼下大典的日期提前了,那她近期就要找个机会把信寄到扬州,免得到时候日子临近,再生出什么变故,她连给家中寄信的机会都没有了。
如果她真的能侥幸活下来……那她希望哥哥来接她回家。
如果她死了,她也要把真相告诉哥哥,让哥哥努力科考,当上大官,为她报仇。
皇帝这个身体状况,估计根本就撑不到哥哥当官的那一天。可那个搞歪门邪道的玉景真人,还有那些天天尽谗言,撺掇着皇帝干坏事的奸宦们,以及皇贵妃、殷王……她一个都不想放过。
她恨死他们了。
颜芷一边假装翻书,一边把压在下面的信又看了一遍,确定内容都没有什么问题之后,她做贼一般,把信叠好,贴身收到了胸口处。
等会寝殿的时候她再把信收到床板下面,免得被别人发现。
颜芷刚把信放好,就听见吱呀一声,房门开了,是裴仙姑走了进来。
颜芷抬头望去,连忙起身行礼:“裴仙姑。”
裴仙姑面色复杂地看她一眼,应一句:“荣国夫人。”
怪不得上午的时候,她瞧着荣国夫人的表情,不像是高兴的样子,当时还觉得奇怪。现在想来,恐怕在那个时候,荣国夫人自己也察觉到这立后一事的不对劲了吧?
裴仙姑递出手中的诗集,面色平淡道:“我见了昌远侯世子,他说这是之前在猎场时问夫人借的书,让我还给你。”
颜芷一怔,昌远侯世子?那不是皇太孙身边的亲信吗?之前皇帝受伤的时候,在营帐外,他似乎还跟自己说了什么话,只是她记不清了。
她什么时候向他借过书?
颜芷张了张口,就想说裴仙姑是不是弄错了,裴仙姑却直接把诗集往颜芷手里一塞,抬了抬下巴道:“夫人先拿着看吧,我还有些事,等会儿再过来找你。”
裴仙姑仍是那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说完就转身出了房门,只留颜芷一个人在书房。
颜芷懵了一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书册里应该是有什么特殊的内容,可那祝清川是皇太孙的亲信,难道是皇太孙上次送玉佩暗示不成,又来找她了?
这种性命攸关的节骨眼上,她可一点都不想应付他。
颜芷抿了抿唇,捧着书册坐回了书案前。
书册很薄,中间却空了一道狭窄的缝隙,一看就知是夹了什么东西。
颜芷打开一看,果然在中间发现了一张薄薄的字条。字条是折起来的,纸张薄得能看到里面黑色的墨迹。
颜芷迟疑片刻,又把字条展开了。她本以为是什么关于皇太孙、关于当初官驿之事的文字,但她一目十行地扫下去,却呆在了原地。
片刻后,她脸上露出了笑容。
原来这字条与皇太孙无关。祝清川是来告诉她那玄天台立后大典背后的阴谋的,他提醒她小心,并表示,如果她有需要,他可以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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