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菀忽然出声, 让所有人再次呆掉。她则从人后往前走。
离她最近的周姝见状急的想用手去抓她,郁菀躲开了,然后走至众人眼前,道:
“我告梅元彤趁我在京郊外庄子中无人相护, 买通山匪假借打家劫舍为名, 实则行凶杀人。”
郁菀如一尊玉人一样站在那儿居高临下地看着梅元彤, 眼里尽是冷漠,
“表姑娘我说的对吗?”
“你,你胡说。”
梅元彤看着眼前的郁菀, 只觉得心惊肉跳。对于她嘴里的话,拒不承认。
郁菀收回了目光,看向了冯潭施一礼道:
“冯大人今日会来抓人,想来也是找到了证据,我是不是胡说冯大人足以证明。”
极少有人发现, 郁菀行礼时,冯潭不着痕迹撤了一步避开了。
他面上则依然一副刚正不阿之态:“姑娘所言,本官能证明为真。
白虎寨一众山贼已悉数落网,他们指认出梅元彤身边的小厮婆子就是当日上山交易之人。
此事证据确凿, 无可抵赖, 请各位不要为难本官了。”
周衍怔怔地看着郁菀:
“郁表妹,你, 你为何回府时不说?”
“她说了, 这件事我知道。”
从头到尾没说过话的大夫人开口了,
“是我让她不要声张,静等官府判案, 等抓了那些山匪再说。”
周衍愣住:“母亲。”
大夫人没有理会他, 反而看向梅傅:“当年妹夫把侄女托付侯府, 这么些年侯府呕心沥血却教出个视人命如草芥,无视法度的混账。
嫂嫂在这给你赔罪了。”
梅傅僵着身子没动,连脸上都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大夫人我不在乎梅傅是个什么反应,又冲冯潭道:“是我侯府教子无方惹了祸。
既是冯大人亲自上门,也说了是证据确凿,就烦劳大人把这心狠之人带走吧。
从此侯府权当没有养过这个侄女。”
谁都没有大夫人的决断来的果决,短短两句话就从这件事中把侯府抽身出来了。
从此梅元彤是梅元彤,侯府是侯府。
这事便是闹开了,也顶多想她今日说的一样,提一句教子无方。
但其实京里的权贵人家都清楚,梅元彤乃是老夫人亲自教导出来的。
所以落在老夫人身上,又顶多是娇惯地不成样子了无法无天。
而这又关侯府其他公子姑娘什么事。
一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二不是什么正经嫡出的姑娘。
另外还有周衍这个名满京城的翩翩公子在。
所以说到底犯错的只有梅元彤。
很多人都懂了她话里背后的意思,老夫人气地心口处剧烈地跳了起来:
“卢氏……”
她目眦欲裂地就要冲到大夫人面前,幸而有衙役稳稳拉住了她,才没让老夫人扑过去。
“爹,救我,爹你不能不管我,我是你唯一的女儿,你不能不管我,我是你唯一的女儿,我是你唯一的女儿……“
知道老夫人救不了她了,梅元彤将全部的希望放在了梅傅身上,
梅元彤也终于知道怕了,凄厉地哭喊声,整条街都快听到了。
巷口处有听到动静的人,在那儿探头探脑地看热闹了。
但事到如今谁也救不了她了,冯潭朝众人拱了拱手,然后便让人押送梅元彤走了。
“彤儿啊……”
老夫人尖叫一声,声音猝然消失,再一看整个人已经翻了白眼载到栽地上。
顿时场面再次乱了起来,叫母亲的祖母的,都围了上去。
没人再念刚才被带走的梅元彤,纷纷抬着老夫人匆匆往肚里走。
眨眼间,门口处便只剩下两三人。
梅傅一时间觉得眼前一切光怪陆离如梦似幻。
他是不是还在梦中未醒,才会做出如此荒唐的梦。
“将军。”
被迫看了一场闹剧的副手通安见他脸色不对,担忧地唤道。
梅傅醒过神来,接着一个激灵立刻抬脚就要往冯潭走的地方追去。
“梅将军。”
恰在这时,郁菀叫住了他,那张温婉娇柔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善恶终有报,你救不了她的。”
梅傅倏地转身,这才看清了郁菀的长相,接着他很是惊愕:
“是你?”
郁菀没认出他来,只觉得眼前的人眼熟。
可基于对梅元彤的恶感,她很快垂眼,只丢下了句:“不要再做没用的事。”就离开了,留下神情复杂又愕然的梅傅。
……
郁菀没去看老夫人,直接回了翠鸣居。
但走至半路,她忽然白着脸,停下来了。
“姑娘,你怎么了?”
双梨茫然看她。
郁菀按下心底掀起的惊涛骇浪,强撑起个笑来摇摇头:“没什么。”
说完乱了脚步地快速回了翠鸣居。
等回屋让所有人退下,关上门后,郁菀才脚软地跪坐在地上紧紧抱住自己。
她终于想起了为什么会觉得梅傅眼熟了。
不是因为前两日因惊马才得他相助,而是因为上辈子她见过这个人。
不止一次,但她不知道他就是梅傅,梅元彤的父亲。
最开始就像这辈子是一次偶然跟他撞见。
后来她又在府里见过他几次。
原本她以为那只是侯爷的同僚。
更加模糊久远的记忆在这一刻清晰,她想起了上辈子和梅傅见过几面之后,他曾流露过对她有意。
而隔了不久,侯爷还把她叫去问话,说的尽是些似是而非的话。
之前没意识到,眼下郁菀全明白过来了。
那个时候,梅傅应当是跟侯爷说了什么,所以侯爷才会叫她去。
当时侯爷说了什么,对了,侯爷跟她说了嫁人一事,说她年纪不小了,该成亲,说让大夫人亲自帮她把关。
郁菀在侯府这么些年极少见侯爷,侯爷更没闲情逸致去关切她一个无足轻重之人的亲事。可那日侯爷对她很亲切,就像一个长辈一样。
所以后来是老夫人和梅元彤要杀她,是因为梅傅,是因为梅傅想娶她。
难怪,她们会在她杀她前,骂她狐狸精,又用沉塘这样屈辱的方式杀了她。
郁菀一直以为这一切都因为大公子。原来不是,原来是因为梅傅。
这何其荒谬可笑。
她竟是因为这个不过几面之缘的男人糊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郁菀一边哭一边笑难以自持,无声无息谁也不知道。
郁菀哭了许久,这期间其实有许多人来见她。可通通被陈婆子挡了回去。
陈婆子许是听到了些动静才会如此。
郁菀路得眼泪都流干了,才逐渐恢复平静。
哭过以后,她从地上起身铺纸磨墨提笔写了封信。
写完封好,她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对外喊到:“暮山。”
暮山现了身:“帮我把这个给大人。”
“是。”
暮山收了信便飞身离开,只是临走前多看了一眼郁菀通红的眼眶。
不敢耽搁,暮山拿了信立刻回了珵王府,亲手把信交给了霍邺。
霍邺打开信封展开信纸,整张纸上只有一句话,她要梅傅离开京城,永远不许回来。
霍邺有些意外,这话里的坚决,一点都不像她的性子。
“她如何了?”
暮山正等着霍邺回信,结果听他这么一问,愣了一下才迟疑道:
“姑娘哭了。”
后有补充了一句,
“哭得厉害。”
哭了,还哭的厉害?
霍邺皱了皱眉,沉吟了一会儿后道:
“你回去跟姑娘回话,说我知道了。”
“是。”
暮山立马回宣平侯府去回话了。
霍邺则叫了声来人,让人喊来了另一个不常露面的暗卫暮云:
“去好好查一查梅傅,我要知道他在肃州的所犯无论大小,现在就要。”
“是,属下这就去。”
眼下去肃州肯定不是不行了,暮云便去了兵部先查了卷宗,又命人暗自去接触了梅傅带来京中的人套话。
不过几日,那些事便都摆在了霍邺的案头上,当日霍邺便进了宫。
翌日,还忙着四处奔走救女儿的梅傅,没有救成女儿,也没有等到述职一事的皇帝召见,先等来了圣旨。
圣旨中斥责了梅傅几年前犯下的一桩错事,然后让他立刻滚回肃州,不得召永不许回京。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梅傅身为将官,难免会犯错,但他总体而言是个好将军。
那些错动不了他的痕迹,原本也无伤大雅,可有人刻意去皇上面前提了,便不一样了。
所以梅傅才会受此罚。
他这时才明白过来,那日郁菀口中的他救不了梅元彤是什么意思。
纵使梅傅心里极想救女儿,可如今也无能为力了。
他只能在临走前去见了宣平侯,求他帮忙。
宣平侯本不欲再掺和这摊子烂事,可看梅傅堂堂七尺男儿流泪相求,他又只能答应了。
几日后,进京不到半月的梅傅便离京回苏州了。
郁菀知道这件事后,那夜睡得极其平稳,连睡着了嘴角的笑意都没下去过。
……
接下来的日子,一切都变得平静起来。
当然表面如此,事实上背地里暗潮汹涌。
因为还有个老夫人准备等着要找她麻烦呢。
只是没想到老夫人那么按捺得住性子,又或许是忙着救梅元彤,所以暂时空不出手来,
但她无论做什么,都必然不能如愿。
半个月后,自知救人无望的老夫人,最终还是找上了郁菀。
“说吧你到底做了什么?”
那日冯潭连侯府的面子都不给,说什么都不愿放了彤儿,对郁菀态度却很不一般。
这背后没有她的手臂,老夫人是不信的。
郁菀没有直接回答老夫人。
她神色从容地扫了一眼四周站着的人轻轻笑了一下:“老夫人还屏退左右,你我单独聊接下来的事为好。”
“放肆。”
老夫人脸色铁青一拍桌子,但她才恢复身子,这般情绪激动难免有些气虚喘不上气。
郁菀没如从前一样被她吓到,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没变:
“老夫人不用在我面前拍桌子瞪眼,你既然能找上我,自然是知道只有我能救梅元彤。
现在求人的是老夫人,不是我。”
这话堪称大逆不道,老夫人也没想到一向胆小的郁菀居然这么硬气。
她冷笑道:
“好,好,,竟是我看走了眼,以为养了一只羊,没想到是养了一头狼。”
郁菀不可知否。
这幅油盐不进地模样让老夫人恨得牙痒痒,可她如今拿着郁菀又无可奈何,最后让屋里所有人都退下后。
等屋里只剩下两人后,她咬牙切齿道:“你到底要如何才能放过彤儿?”
郁菀觉得这话可笑:“老夫人说错了,你应该说,我要如何才没能放过你。”
老夫人捏紧椅子扶手:“你说什么?”
“当夜山匪袭杀庄子,我派陈婆子等人回京报官,可他们在城门口就被拦下关了起来。
还有不久前,我住的客栈里来了五人下药想毒杀我。”
郁菀一顿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做过的事,自己记不住,我可帮您记得清清楚楚。”
老夫人脸皮抽了一下,目光阴沉沉地看着她:“你在威胁我。”
郁菀摇头:“老夫人说错了,不是威胁,是交易。
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不仅能放梅元彤一命,你做下的那些事我也可以既往不咎。”
这一次老夫人沉默了,但她看着郁菀的目光宛如一把尖刀,恨不得活剐了她。
但曾经被她一个眼神就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已经不怕她了。
“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请老夫人去家庙清修。”
老夫人额上青筋跳了跳:“家庙是犯了大错的女眷才去的地方。”
“老夫人不是吗?”
郁菀讽刺,
“我的条件就是,你去家庙并发誓永不回府,从此青灯古佛忏悔自己这一生犯下的错。”
去了家庙就等于承认了她是侯府的犯了大错的罪人,也磨灭了她多年来对侯府的付出。
郁菀她怎么敢,怎么敢?
“我给你三日的时间,老夫人好生想想吧。”
丢下这句话,也不管老夫人是什么反应,郁菀就转身离开了。
……
解决完老夫人后,郁菀回去的步伐都轻盈了许多。
至于老夫人会不会答应,这点郁菀从来不会怀疑。
不论她自己,光是为了梅元彤她都会答应。
恶人也是有软肋的。
“郁菀。”
郁菀无事一身轻,丢开了其他事,正想着该回去给霍邺传个信了,却不防被周盈给叫住了。
周盈一向与她不善,对她的厌恶,跟对梅元彤相比,不遑多让。
可是看在大夫人和大公子的面上,郁菀还是客气地冲她打了招呼:“盈姑娘。”
周盈身边没带仆从,郁菀身边也没带。
不过和以前不一样,郁菀见着她时不再是低垂眉眼一副卑微的模样。
她挺直腰背,仪态得体。
恰好是这模样刺痛了周盈的眼:
“原来咱们府里藏的最深的是你。”
郁菀抬眼看她,一笑:“盈姑娘言重了,我从未藏什么。”
周盈也不和她掰扯这个问题,只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下,手里拎着的鞭子也一甩一甩的:“说说吧,你借了谁的势?谁在帮你?”
郁菀看她,倒是没吭声。
周盈冷笑:“你不要以为赢了梅元彤,就真的能在侯府内为所欲为。”
郁菀失笑:“我并无此意,盈姑娘误会了。”
周盈走近拿着鞭子点在郁菀身上,笑得充满恶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吗。
郁菀,你跟梅元彤一样,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攀附权贵。
一个两个都是上不得台面的破落户,总喜欢心生妄想,以为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郁菀眼睫一颤,慢慢垂了眼。
看她这样,脸上讨厌的笑也没有了,周盈满意了:
“这次看在你让梅元彤吃了这么大亏的份上,我饶了你,记住以后少在侯府里给我耍心眼,滚吧。”
说完周盈自以为警告了人,便索然无趣地准备离开,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暴呵:
“放肆,周盈给我回房去。”
周盈脸上的笑一僵,转头就看到父亲与另一人正站在不远处。
而那人周盈认得,他是……
霍邺依然着一身素衣,他大步走来,然后穿过了怔怔立在原地的周盈走到了郁菀身边。
接着周盈看见,他眉眼温柔地问郁菀:
“她欺负你了?”
问话间,他抬眸看向周盈,那眼神看得人心里发凉,周姝脸色顿时煞白。
半响她猛的看向郁菀,什么都明白过来了。
这就是给郁菀撑腰的,难怪,难怪她能把梅元彤整成那样。
这才说得通了,只有珵王才敢无视宣平侯府和梅傅这样帮她
周盈的确是性情乖张,行事骄横之人,但并不意味着,她是看不清形式的蠢货。
郁菀虽没说话,珵王也只问了一句,可两人之间的那股亲密感便是从眉眼就能看出。
她还真是看走眼了,郁菀果真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几息之间周盈想通了这些,她也识时务地收捡了神色。
然后恭敬地冲自己父亲和珵王行了个礼说:
“是我欺负人了,我去跪祠堂。”
说完便施施然地往祠堂方向去了。
反正都要受罚,不如她自己去了,免得劳父亲操心。
周盈一番做派堵得宣平侯不上不下,面上也挂不住了。
但还是不得不强撑出个笑来,请霍邺往里走,连带着对郁菀的态度也很是客气。
“我先过去了。”
临走前霍邺说,
“三日后我会再来。”他顿了一下,在开口话里多了些笑意,“提亲。”
说完人就走了,
郁菀呆呆地看着二人走远,太阳晒得人发昏。
良久,郁菀抬脚慢吞吞地继续向前走,只是在一个分叉口时,她想了想没有回翠鸣居,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她去见了大夫人,所有事情都解决得差不多了。
老夫人要离府,盈姑娘受罚,而大人要来提亲了,她该跟大夫人说一声了,免得到时慌了手脚。
当郁菀再次站在宜琅苑花厅时,她没有半分隐瞒,把所有事都原原本本地跟大夫人说清楚了。
大夫人安静地听完了,最后只问了一句
“所以救你的贵人是珵王?”
大夫人神色平静地颔首道:“我知道了。”
该说的都说了,郁菀抬眸第一次认真看向大夫人。
大夫人生得其实很是清丽漂亮,不如如何能生出大公子那样相貌的儿子。
只是她常年不怎么喜欢笑,所以显得人看起来十分严厉,让人不敢亲近望而生畏。
但她实则外刚内柔,心肠柔软,否则当初也不会一再帮自己。
郁菀感激她,也觉得大夫人约摸是她在侯府里唯一能算长辈的人了。
“看什么?”
见郁菀迟迟不走,大夫人皱眉看她。
郁菀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说罢正要走,后突然想起一件事还没说,便站住脚道,
“是有一件事,方才盈姑娘和我起了争执被侯爷看见了,现在人去祠堂了。”
大夫人不在意地摆摆手:“无事,阿盈胆大妄为惯了,去跪跪祠堂就当长个记性。”
郁菀以前一直不喜欢周盈,觉得她和梅元彤差不多是个恶人。
可再一细想,好像又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郁菀也说不上来。可她那样却是很让人羡慕。
郁菀想着向大夫人告辞回去了。
后来的事,郁菀再回想起来就不大记得清了。
她只隐约记得,那日过后,霍邺的确在三日后上门提亲了。
过后她待在翠鸣居每日都有人上门来见她,门槛都差点给她塌断,这还不算外面递进来的贴子。
然后便是老夫人避走家庙带发修行,听周翎说,拿的借口是教坏了梅元彤坏了宣平侯府的名声,所以去家庙赎罪了。
而老夫人出发去家庙的那日,被关在大理寺牢里的梅元彤被判流放,即日出发。
总之那些事去飞影一般给郁菀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印象。
而她记得最深刻的是提亲那一日,阿翎和姝儿拉着她躲在屏风后偷看,却被霍邺察觉,他看过的那一眼。
那一瞬,仿若不管山河变化星河流转,不管过去去多少年岁,那人都会用一双点温柔含笑的眼睛注视着她。
一如当初他在熙攘热闹的街道旁茶楼里的窗户边看她的那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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