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盈月惊了一下,不解其意。
“父皇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他抚上柳盈月的面颊,“礼部已经在准备禅让事宜。”
柳盈月抬头看他。
“殿下要登基?”
与前世不同,前世,元帝崩逝之后的半月之后,行的登基大典,时间仓促。
居然要提前……两年?
柳盈月眨眨眼,明白了这句“皇后”是什么意思。
“孤不忍心你劳累。”裴阙摩挲着她的下巴,略带委屈,“可是孤,还是只想要你这一个皇后。”
柳盈月被突如其来的话懵了。
“殿下,臣妾还能选择不做么。”
“当然可以。”他的语气冷淡下来,“你想要什么位份,孤都随你。”
“不过也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是一个名称罢了。
但她若真不愿意做皇后,裴阙又感觉郁郁,于是眼神中都带着幽怨。
前所未有的幽怨。
柳盈月不禁轻笑,定定的看着他,“殿下,臣妾愿意的。”
他的清俊的长眉松开,目光微垂,像是凛冬逢春。
“好。”
“你不用起,”裴阙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低声道,“睡吧。”
裴阙起身很轻,又将被褥帮她盖上。
柳盈月像是受了蛊惑,不曾想真的再度睡着了。
醒来之后,柳盈月继续准备流云的婚事。
流云出嫁时,偏殿挂上彩灯和帖了喜字。这一世在东宫,礼节上稍有不同。
但依旧,流云着喜服,和张简一起到主君面前磕头。
裴阙下了朝便从宫中赶来,换上常服,在她身侧。
柳盈月坐在椅子上,见着新人唱礼,想起身,被素云低声提醒。
等磕头完,才赶忙起身去扶。
喜轿自东宫而出,唢呐与铿锵之声渐行渐远。
柳盈月在门口站了很久。
时过境迁,她依旧是送流云出嫁,依旧不舍。
裴阙扶着她的肩,“什么时候想她,便让人接来陪你。”
柳盈月看着远去的接亲队伍,叹了一口气,转身进门。
她情绪低落得突然,裴阙一时间猜不到她的心思,只好先执起她的手,安慰似地轻抚她的手背。
宫人识趣退到身后。
裴阙问她:“怎么了。”
柳盈月低头看着宫道,大理石的地面在阳光下晒得发亮,晃了一下她的眼睛,“臣妾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手中被攥紧,掌心的温度清晰。
然后那人又不怀好意地刮擦了几下她的指尖,戏谑道,“梦里会有这些感觉么?”
梦里不会。
柳盈月以前做过很多梦,都只有他的背影。
她远远地看着,从来难以触及。
柳盈月拉了一下他,“殿下,往前走走看。”
“怎么?”
柳盈月松开他的手,指向前面,“殿下,不要问。”
裴阙不解其意,但听她的话,很快就走到很前面。
他的背影挺立如松,衣上竹叶清晰可见,袍角被风吹动,向来翩然,不近人间。
和无数个梦中相似。
柳盈月的眼中忽然有些干涩。
裴阙有些手足无措地回身,朝她伸手,等她上前。
“阿盈?”
柳盈月被他逗笑。
这是与梦相比,最大的不同。
裴阙无奈地走到她身旁,只听她抿了抿唇角,认真的道,“臣妾确定了,这不是梦。”
他这才明白,原来是拿自己做尝试呢,不禁捏她的鼻尖,嗔道,“孤在这里,还有什么不信的。”
裴阙很认真地对上那双眼睛,“相信孤。”
*
登基大典同时也行封后大典,这日,裴阙和柳盈月都早早起身,换上冕服。
按礼,需到承明殿前颁布诏令,更年号,同时授宝册,封后,再一起受百官朝拜。
这一日阳光明媚,但因是盛夏,日出之后,柳盈月身上沁出薄汗。因要走很远,衣着和发冠显得愈发沉重。
柳盈月感觉身子有些发凉,小腹下像是藏了一块冰。
她手攒成拳,堪堪可以忍受。
承明殿前长阶漫漫,她一抬头,不自觉有些犯晕。
裴阙将一只手递来让她牵着。
柳盈月心中咬牙,百官面前,绝不能出错。
上了长阶,回身,群臣撩袍下跪。
侍监摊开明黄诏书,宣读。
诏书读完后,又读封后诏书,赐她皇后宝册,她可以进入殿中短暂地休息。
刚进殿,柳盈月脑中的弦一断,她便感觉自己身体软了下来,本想靠着他站着,忽然眼前一暗。
裴阙刚要转身,忽然见她直直地倒了下来,吓得脸色苍白。
“快传太医!”
呼喊太医的声音此起彼伏,幸亏是在宫中,几位太医来得迅速。
刚登基的陛下坐在龙椅上抱着皇后,脸色十分难看。
太医内心发怵,将皇后的手腕接过,新帝如利箭一般,刺得他脊背发凉。
细腕上,如有珍珠滚于指腹,按之流利。
滑脉之象。
太医感觉一家老小的命都保住了,喜极而泣跪道,“恭喜陛下,娘娘有喜了。”
裴阙手中一紧。
再看怀中人,她的眉目紧攒着,唇色发白。
裴阙喉间一紧,“是么。”
太医哑然,仓皇地解释脉象,继而道,“微臣推测,娘娘已有一个半月的身孕。”
“再诊。”
又上前一位太医,额上发汗,说的话如出一辙。
但感觉似乎陛下不太高兴。
一位太医急中生智,“陛下,娘娘如今是气血不足,微臣先给娘娘煎药,娘娘服下药,很快便能醒来。”
意料之中得,龙椅上的人应了一声。
提及皇后,新帝的脾气能好上很多。
太医如蒙大赦。
柳盈月醒时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他的怀里,不自觉地挣了挣,才发觉周围好多人。
她脸上一热,茫然地想起身,被他按住。
“阿盈,咱们有孩子了。”
很突然的消息落到她的耳边,如雷震耳,她懵懂地看着裴阙。
“啊……”
殿中陷入沉默。
良久,她问道:“陛下不喜欢吗?”
裴阙抱紧了她。
“喜欢。”
他的语气恹恹,看出来不甚高兴,柳盈月下意识地护着小腹。
裴阙察觉到他的动作,轻轻抚了一下她的鬓发。
礼服还未脱去,她衣上纹章繁复,显得她更娇弱。
裴阙抿着唇,问道,“那时孩子没了,你很伤心吗?”
柳盈月一怔,试图理解他的情绪。
他对孩子没有什么期待。
或许是元帝和皇后从来没有认为他有多重要,他自然不觉得,孩子有多必要。
她伸出手,将裴阙的手掌揽来放在小腹上,小声在他耳畔询问,“陛下猜猜,孩子会长得像陛下,还是像臣妾。”
裴阙像是进入沉思一般,隔了一会儿才答道,“最好都像你。”
柳盈月没忍住笑。
“阿盈。”裴阙犹豫地开口,“我怕孩子伤你。”
“不会。”柳盈月笃定,“有陛下在,谁也伤不了臣妾。”
她说这话时,梨涡浅陷,狐狸眼中藏满温柔和坚定。
裴阙将手收紧,给了她一个完整的拥抱。
即便隔着厚重的吉服,她似乎也听到了几声急促的心跳。
或许,当他接受孩子的存在之后,也开始紧张了。
眼见皇后身体并无大碍,一旁的礼官大胆上前提醒,“陛下,娘娘,礼还未完。”
裴阙放开她,由她起身,有人为她理妆。
她的面颊在凤冠的珠翠遮掩下显得娇俏,在宫人上前时,她温温和和地显出端庄,冷不丁对上他的眼,竟又露出几分羞怯。
裴阙起身,轻声问道,“皇后,可愿与朕共守河山?”
柳盈月不妨这一问,面上泛红,避开视线点了点头。
殿门大开,群臣跪地叩首,山呼万岁。
目光所及,金色阳光照在殿前的花白石阶,照在群臣的鸟兽纹章和玉冠纱帽,照在他们玄纁吉服上。
裴阙朝她伸出手。
光华描摹出他的身影,在蔚蓝天幕下十分清晰,他的眉眼弯弯,温柔之外,还有一句从未出口的话。
平生所愿,山河安定,与你共看。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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