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 不止隋问山和卜行云先后变了脸色,连虞瑶也愣在原地。
手上的幼蛟正张开嘴,用细小圆润的乳牙轻啃她的指尖,而她毫无察觉。
隋问山却猛然起身, 一拳头捶在桌上, “那个抛妻弃子的混蛋在哪?我饶不了他!”
茶水由受到震动的茶杯中飞溅开来,泼了卜行云半张脸。
而对面的晏决只是平静地坐着, 对此视若无睹。
那些茶滴飞向他时, 如同撞上一面无形屏障,瞬间凝滞在半空, 而后汇成一股细线,回到隋问山的茶杯里。
卜行云顾不得抬袖拭去面上茶汁,赶忙横过扫帚杆,拦住隋问山, “师兄莫要冲动!别忘了,这里可是魔宫,不是茯苓宗!”
隋问山听到这句话,拾起一分理智, 又看魔尊神色自然不为所动, 才硬生生咽下一口气,有些羞愧地坐回原位。
“师伯稍安勿躁。”晏决坦然起身,离席时不忘向他保证, “待小侄先行确认此人身份, 您再前去教训他也不迟。”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没等他走出几步, 虞瑶便匆匆跟上, 还握起一只拳头, 对着前方空气威慑般一晃,“若他真是那个负心郎,那我可要代我师妹先揍他一顿!”
*
虞瑶没想到,自己第一次造访魔宫大牢,竟然是为了确认负心郎的身份。
过道两侧并排燃烧着幽蓝的焰,因而此处并不像她预想中那样阴冷潮湿,只是蓝色焰光将四周映照得有些阴森可怖,空气还异常干燥,干燥到她觉得喉咙都不太舒服,忍不住捂着脖子轻轻咳了一声。
“前方魔气浓重。”晏决伸手递来一个小瓷瓶,“这是药翁以十八种灵草调配的玉露,可以缓解魔气对身体的影响。”
虞瑶毫不犹豫一口饮下,只觉入口犹如甘泉清冽,舒适得令她整个人都有些翩翩欲仙,“这么好的东西,你怎么不让小大夫多配些?绝对比外面那些酒要上头得多了。”
“若是让药翁知晓,师尊您想拿玉露当酒喝,他恐怕连一滴都不会再愿意调配了。”晏决收回瓶子,看着她叹了口气,“徒儿下回寻个借口,帮您多要几瓶。”
虞瑶这才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随晏决沿着过道向前走去,得知鸦卫提及之人正被关在前方,当即便将幼蛟安置在储物囊,自己则挽起袖子,摩拳擦掌活络筋骨,一副随时都要出手的模样。
然而,当虞瑶在那间牢房前停下脚步,却发现里面的人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看起来已经不省人事,“就是他吗?可他这是怎么回事?”
“鸦卫寻到此人之时,他便昏迷不醒,应是被人施下法术,导致神识陷入沉睡。”隔着栏杆,晏决忽然在指尖凝起一股黑色魔力,“正好徒儿有个简单的办法,不必跟他言语,也能得知他的身份。”
“你要用搜魂术探他的记忆?”虞瑶眼尖地认出晏决使出的招式,语气有些犹豫,“搜魂术毕竟对神魂有负担,万一你认错人,搜错神魂怎么办?”
晏决指尖一顿,缓缓转过脸,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她。
蓝焰在近处一丝不苟地燃烧,不发出半点声响,焰光映在他眼中,却使他的目光染上几分滞郁。
虞瑶被他盯得心里十分没底,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只好硬着头皮安抚他,“好了好了,反正也没人会像为师一样糊涂,把你错认成负心郎……”
她的语声因着心虚越来越轻,最后消失在寂静中。
晏决无奈抿唇,目光斜向牢中,“此人已经昏迷,神识又在沉睡,徒儿仅用半成功力便可达到搜魂的目的。这对寻常修士来说,应无很大负担。”
说完,那束黑色魔力穿过栏杆之间的空隙,像一支精巧的箭矢,没入牢中修士的后脑。
虞瑶只见地上的人像浑身过电般,本已失去意识的身体竟然在她眼前抖了一抖,然后又恢复原样。
不过一炷□□夫,晏决便撤去法术,面上露出释然之色,“看来,鸦卫这回没找错人。”
虞瑶迫不及待地追问,“这人真是负心郎?既然你探了他的记忆,那他到底叫什么?他为什么当初要抛下我师妹?”
晏决收起手指,目光微凝,淡声道了句,“徒儿搜过他的神魂,还顺路解开了他神识中的禁锢之术。这些问题,就让他本人来回答您吧。”
虞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地上的人指尖微动,似乎终于开始恢复意识。
不多时,那修士双手撑在身侧,慢慢支起身体,迷茫地观望四周,口中还模模糊糊地念叨,“我这是……在哪啊?”
下一刻,一道女声却在近处炸响,“你以为你能在哪?”
背景中的蓝焰将女子的身影衬出几分诡谲之色,她面上分明是怒极模样,像是要把他手撕一般,而一旁身形高大的男人却只是淡然瞥来,目光疏离毫无怜悯之意,周身散发的无形威压更令他浑身打颤,“我,我是在阴曹地府吗?”
“姑奶奶倒宁愿你是在阴曹地府,让阎罗王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再说!”虞瑶咬牙,伸手怒指他,“你这个负心郎,敢辜负我师妹,看我不揍你一顿,替她先出口恶气!”
那修士转过来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怔住好半晌后,忽然身形不稳地抓住栏杆,“……师姐?你是小瑕的师姐?”
“不许提我师妹的小名!姑奶奶没有你这样的妹婿!”若非有栏杆阻隔,虞瑶恨不得一脚把面前的负心郎踹到墙上。
她压住一时怒火,微微侧首对晏决小声道,“徒弟,打开这牢门,让为师去揍他!”
晏决稍稍抬指化去牢门,掩口轻描淡写道:“师尊下手切莫太重,若是一不小心把他当场打死,那可不好。”
“还用你说,为师自有分寸!”虞瑶抛下这句话,三两步上前去,一手牢牢揪住那人衣襟,“你这个负心薄情的家伙,还敢编造假名字骗我师妹?你到底叫什么?让姑奶奶看看你究竟是哪号人物,胆敢抛弃我师妹,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玄鸣宗方轩之在此向师姐赔不是!名字那事确是我的不是,轩之本是偷溜下山游玩,为方便才用假名,而后更是顶着那个名字,在灯会上与小瑕结缘……”方轩之双手抱拳,眼看便要跪地求饶,“但抛弃小瑕实属天大的误会,请容轩之说句话!”
虞瑶却愣是不让他屈膝跪下,反而拎着他的衣襟,用力把他往上提,“你一声不吭抛下我师妹,害她为你那么担心,就凭这一点,你就不配跟我解释!”
方轩之面色惨白,双目大睁,眼里映出虞瑶怒气滔天的面容,“轩之无意让小瑕担心,趁夜远行,也不过是为赶在天亮前为小瑕采一株灵花……轩之本想给她一个惊喜,绝无抛弃她的意思!”
“无意让她担心?本想给她惊喜?你用这些轻飘飘的话,指望糊弄姑奶奶?”虞瑶想到自己先前在修真界寻人的辛苦,想到自己一路深入魔界有多么冒险,想到自己将晏决误会成负心郎,怒火便源源不断地上涌,“一切都是因为你这个罪魁祸首!”
“轩之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分虚假!”方轩之信誓旦旦,“若有虚假,轩之任由天打雷劈,不得善终!”
“好你个负心郎!”虞瑶想起师妹怀有身孕以来独自扛过的这两月,又想起师妹流过的眼泪和辗转反侧的诸多夜晚,心中便犹如山洪爆发,“你有胆丢下我师妹,如今死不悔改,口口声声想为自己洗脱?姑奶奶今天就要替玄鸣宗清理门户!”
“两个月,什么两个月?”不待她出招,方轩之脸上的表情却骤然像是裂开一般,“我,我明明昨晚才出的门,一睁眼就已在地牢中,怎么师姐你却告诉我,自我出门起,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他这副摸不着头脑的反应,令虞瑶挥出的巴掌硬生生停在半途,“不然呢?你以为自己只是出门了半宿吗?这两个月在小瑕身上发生了什么,你压根就不知道吧!”
虞瑶一掌把他向后击开,只听对方撞在墙上一声闷响,她才原地抱起胳膊,冷视对方,“小瑕因你身怀有孕,算来已是两月有余,但你却毫无为人夫、为人父的自觉。像你这样的渣滓,即便回去给她认罪,她也不会原谅你的!”
“师姐你说什么?”方轩之惊愕得下巴都快掉在地上,踉踉跄跄地向前迈出数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瑕怀有我的骨肉,已经两个多月了?”
虞瑶只觉喉咙冒火,现在就想找根绳子把人捆起来,头朝下地吊在高处,再让溜溜现作原形,一口一口撕下他脑袋上的肉,“两个月前你自己造的孽,你还想矢口否认?你当自己是在做梦吗!”
此时,在后方默然旁观的晏决,终于打破了这场愈发焦灼的对话,“师尊,有件事,徒儿应当提醒您。”
可虞瑶哪里还有心思去听他说话,“为师今天就要在这牢里,为我师妹收拾了这个没良心的家伙!”
晏决语声平淡,听着毫无波澜,“这位方道友那样说,恐怕是因为,他在过去两个月都被人封住神识,形同一具躯壳,根本没有这期间的记忆,自然会以为自己是昨晚才离开虞瑕姑娘。”
“负心郎被人控制,还……失忆了?”虞瑶结结实实一愣,“你怎么不早些告诉为师?”
“徒儿若是方才直接说了,只怕您也不信。”晏决不疾不徐道,“何况,方道友远行一事未曾预先告知虞瑕姑娘,路遇意外被人捉走,这才引发后来诸多事端。如今局面也有他的过失,他应当负起责任。”
虞瑶指着方轩之的手晃了晃,本想怒斥他的话在口中停滞片刻,此刻再逐句回想方轩之所说的那些,疑点终于一一得到了澄清。
方轩之形容狼狈,正低头在两袖和衣襟间四处摸索什么,好半天,才从袖中捞出一样物事。
借着蓝焰,虞瑶勉强看清,那确实是一朵罕见的灵花,只是整株花朵已经衰败,花瓣褶皱发瘪,花枝也是枯黄如干草。
“冉阳花都成这样了,小瑕不会喜欢的。”方轩之魂不守舍地喃喃道。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凝滞,虞瑶瞪着方轩之,皱眉打量着他与晏决并不相似的面孔,在尴尬之余,忍不住狐疑道:“你之前是不是使了易容术,碰瓷我徒弟的脸,去蛊惑我师妹?”
“师姐何出此言?轩之对易容之术一无所知,也并不认识这位公子,又何谈碰瓷……”言语间,方轩之瞥见晏决目光森然如同寒刃,仿佛眨眼间便能令自己人头落地,顿时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
虞瑶取出师妹给她的那张画,对着方轩之瞅了好一会,百思不得其解,“那小瑕为什么把你画成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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