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宴月第六(1) 叠buff
次日, 阮潇一觉睡到了晌午。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总觉得仿佛有人一直在耳边跟她说话。
传音铃好好地放在枕边,识海的连接不知何时断了。
她醒来之后先去池边喂了点仙灵草给胖头鱼。
那鼓气一般的臃肿身躯在过去几个月间逐渐恢复了些, 但怎么看都比最开始时体型长了许多。最奇怪的是,原先跟锦鲤似的红色鱼身开始慢慢褪色了——
红色的鳞片脱落了一些, 胖头鱼的头上生长出的新鳞片又硬又黑。
阮潇深深地叹了口气。
怎么修真界的鱼还能秃头呢?!
阮潇拎起胖头鱼的尾巴, 抖了抖, 思考起了该如何给它减肥和生发。
胖头鱼张开嘴, “滋”了她一身的水。尾巴上的力道一松,它立刻游到了池底,肚皮向上,双眼只露出了眼白。
阮潇忍不住:“你至于这么小气么?”
随后,她将昨天那一叠竞价的纸按顺序排列好, 等着十五天后的截止时间一到就能选出价格最高的了。
……应该不会有人比霜华宫更高了吧?一万金铢, 已经和龙涎草持平了。
身后脚步声响起。
是息然端了一大盆水过来, 想要给胖头鱼补充一下池水。
他正要将整盆倒入时, 忽听阮潇喝道:“等等!”
今日天气不佳,阴云厚重, 水波也无甚粼光,只是被风吹起了涟漪。
阮潇吸了吸鼻子。
自从她培育出龙涎草beta版之后,想着死马当活马医, 每日都吃一块龙涎糕补充灵力。一个月下来, 身体里的灵力果然比之前更加充沛了。
而且接连不断的龙涎草远超最早的食谱,乾溪鱼与仙灵草的结合相比之下也逊色了不少。
其中最明显的是,她的五感更为敏锐了。尤其是嗅觉,甚至比小骨还要敏锐。
当下她看着息然端着的那盆水,第一反应是, 这水的气味不太对。
隐隐地,有一股腥气。哪怕气味很淡,她也能察觉到。
阮潇凑近闻了一下,果然如此。原本用了净水器之后的水源没有任何异味,但好像……她忽然停住了思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时,息然开口了:“瘴气。”
少年的声音仍旧略显僵硬,但说得极为笃定。
阮潇扭过头。
“可以喝。”息然很诚恳。
阮潇:“……”
未来魔君都这么说了,还能有错吗?
息然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跟自己去后山。
瀑布声势浩大,不竭的水流如垂帘,遮住了后面的暗门。水流被巨石拦截了部分,装置着略显庞大的净水器。
息然越过净水装置,掬了一捧流水。
“这个,不能喝。”
阮潇一愣,急忙走上前去。
虽然她的视觉只能观察到极为浅淡的黑气,但气味却比过滤后的更加浓重。
那日在禁地之中,上星君的残魂说过,禁地之下的瘴气还微弱,一时半会儿是伤不到人的。也因此,阮潇才在净水装置伤加了一道净化瘴气的符文。
但如今连净水符也不能完全消弭瘴气。
息然敲了敲净水装置,发出了一声闷响。他指了指:“不太行。”
阮潇气不打一出来。
说得这么轻松,你是魔君你上啊。
息然见她表情阴沉,立刻十分识眼色地转过身去看风景。
她冷静了片刻,召来了佩月剑。
薄剑如一道寒光横躺于半空中。
“追魂。”
食指轻动,灵力结成了印迹。
下一刻,佩月剑骤亮。
与此同时,一道光刃撕开了滚滚乌云,可怖的雷声在上空响起,摧枯拉朽般席卷而来。刹那间,闪电照彻了整片大荒山。
亮光刺眼,阮潇下意识地挡住了视线。
浓云再次遮蔽了苍穹。暴雨倾盆。
而手心的符咒已然碎成了齑粉,被雨水冲刷而去。
阮潇立在原地。
符文碎了。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大荒山上所经之处,尽是瘴气。
头顶上,隐藏在电闪雷鸣之中的隐隐作响的是大荒山的结界。唯有在闪电落下的刹那能够辨识清楚。
这是书里从未有过的情节。
阮潇毛骨悚然。
不远处,息然不知何时跃上了屋顶,仍旧跟赏景一般望着天际。淅沥的雨水冲湿了他的衣衫和头发。
……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阮潇尝试着打开传音铃,却发现毫无动静。如同被什么东西遮住了一样,任凭如何注入灵力都毫无反应。
正当阮潇打算御剑去隔壁的宴月峰时,传送台的银铃响了。
在阮潇打了个响指后,白襄的身影出现在了剑坪。
“你们、你怎么样了?”白襄略喘着气,声音虚浮,逍遥剑勉强支撑着她的身形。
息然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比阮潇先一步扶住了她。
“到底出什么事了?”阮潇急忙问。
白襄摇头道:“昨日大荒山瘴气突起,夜里有个玄天峰的弟子在乾溪巡逻时不慎跌入水中,丢了性命。这瘴气无限绵延,自水中而来,所有饮过水的人轻则呕吐腹泻,重则昏迷不醒。师尊如今还在秘境闭关,不知何时会出来。”
她顿了顿:“大荒山的结界有封印,如今瘴气浓厚已经触动了结界,将大荒山与外界彻底隔离了。”
难怪,阮潇想,传音铃不能用了。
“宗师们正在上清殿讨论,也不知道有没有应对之策。”白襄担忧道。
“那这结界会一直触发吗?”阮潇问,“若是瘴气一直不散,会怎么样?”
白襄道:“大荒山在洪荒之期是为神域,对各路妖魔设有禁令,一经进入将灰飞烟灭。后来,禁令的效果渐渐削弱。我只听说上星君在世时曾修补过一次结界,虽不能挡住所有邪魔,却可以在妖魔横行之时让他们一起湮灭。”
阮潇嘴角抽搐。她听明白了,换言之,就是自体清洗功能。
瘴气虽然不全是妖气,但显然已被结界当成了妖气。
倘若不能打开结界,那就必须要找到瘴气的源头才行。
白襄越说越是虚弱,像是有什么梗在胸口,抬不起力气。蓦地,眼前一黑,整个人晕了过去。
息然及时抱住了她。
传送台的银铃再度响起。
忍冬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你们快跟我走吧!马上各个山门都要封山了,同尘君不在,师尊担心着呢,想让你们一起去宴月峰。”
阮潇想了想,现在如果留在暮朝峰的确不是办法。她让忍冬先等着,自己回屋收拾了点东西,然后带上了暮朝峰现有的三台偃甲兽-
宴月峰上,弟子们正在有序地施法加强山门结界,抵御横行的瘴气。
阮潇观察了片刻,发现剑坪上竟然还站着秦安时和他的三个徒弟。然而比不及精神抖擞的宴月峰弟子,西北峰的师徒四人皆是印堂发黑、神色异常,正在盘腿打坐。
虚浮的黑气自他们的掌心朝心脉拢去。
阮潇正要打断他们,忽听参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秦宗师,且慢。”
秦安时缓缓睁开了眼,陡然一见到阮潇,喃喃道:“……是你啊。”
“秦宗师,参寥师伯。”阮潇叠手行礼。
参寥朝她轻轻颔首,继而向秦安时道:“秦宗师,如今瘴气入体,怕是不好运气打坐,以免引起反噬啊。”
“唉,我知道。可如今这瘴气已经渗入我的五脏六腑,再不试一试,恐怕要搭在这里了。我倒是无妨,可我这三个徒儿正当盛年……”秦安时愁眉苦脸,长叹了一声。
“说来,还要多亏了你门中弟子相助。”
参寥道:“无妨。西北峰路途遥远,现下也是安危不明,秦宗师暂且歇在宴月峰即可。”
他说罢,扇子摇了摇。
一旁识眼色的小弟子立刻将一个小碗盛了上来。里面是五颗黑色的药丸。
“这是宴月峰特制的驱毒丸,可以暂时压制瘴气,”参寥先让阮潇拿了一颗,才分给秦安时他们,末了回头道,“让给玄天峰的可已经拿去了?”
小弟子恭敬道:“回禀师尊,已经送去了。只不过送药的师兄说玄天峰已经封山了,能见到了守门弟子情况也不太好。”
“知道了。”参寥让他下去了。
秦安时捏着驱毒丸正在迟疑,见阮潇毫不犹豫地吞了还无事发生,这才吃了下去。见他吃了,西北峰的三个弟子也才跟着咽下去。
参寥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不动声色道:“我们至今仍不知道这瘴气到底是从何而来,又蔓延了多长时间。这驱毒丸只有短时作用,若是体内瘴气甚多,已积不可遏,便会全身乏力,灵核枯竭而死。”
秦安时喉咙一动,吓得面如死灰。
参寥摇着纸扇,笑眯眯的:“我开玩笑呢。”
秦安时恨不得一剑戳过去。刚要站起身,便又跌坐了回去。
“参寥师伯,”阮潇此时出声道,“晚辈有一个猜测。”
纸扇一顿。
“嗯?”
阮潇扭头朝秦安时道:“敢问秦师伯可觉浑身乏力发热,疲倦犯困?”
秦安时还没答话,他的三个弟子纷纷道:“对,就是犯困。”
“在宴月峰还好些,方才在外面差点没直接睡过去。”
“上个月在西北峰时就已经这样了,连打坐都没什么精神呢。”
阮潇颔首:“正是如此,瘴气分为两种,一种是沼气,另一种则是妖气。”
大荒山层叠山峦,尽是未经破坏的原始森林,枯枝烂叶与大量动物排泄的痕迹一并腐烂发酵。遇到旱季突然下雨,便催生了含有二氧化碳和甲烷的沼气,缺乏山谷中的空气流通,便形成了瘴气。修行者长时间处于这种环境下,便会沼气中毒,全身乏力。
“这么一说,的确是在旱了几个月后,突然暴雨连绵了半月。”一个西北峰的弟子道。
同时,镜湖下的妖骨积生了微弱妖气,形成了另一种瘴气,随着水流进入了大荒山的水循环系统,进而从水源或是植物进入人体,令人丧失灵力。
西北峰的师徒四人听得目瞪口呆。
参寥不由多看了阮潇一眼。
阮潇浑然不觉,下了结论:“目前的状况恐怕是最差的一种,即是两种瘴气混合,使得妖气蔓延,触发了大荒山封山的结界。”
她理清了思路,稍稍松了口气,原来是搁这儿叠buff呢。
42. 宴月第六(2) 阮师妹,真的是个怪物……
宴月峰的炼药堂前, 不少路过的弟子都停下了脚步,望向站在石像边的白衣少女。她声音清亮,毫不露怯。
秦安时沉默时, 他的一个弟子秦二“噗嗤”笑出了声:“一派胡言。照你方才说的,瘴气通过水源进入了人的五脏六腑, 形成沉积。可咱们在大荒山喝的水无非来自乾溪、山泉、瀑布, 为何独独宴月峰无恙?”
忍冬插话道:“暮朝峰的人也没事啊。”
阮潇转而朝参寥道:“晚辈斗胆, 敢问宴月峰可是使用了有净水符加持的装置?”
参寥摇着扇子, 含笑点头道:“正是。阮师侄天资聪慧,所造之物在大荒山也是赫赫有名。我以为,如今各个山门都在用呢。”
“这……”秦安时一听,不禁有些发怵。
阮潇询问道:“秦宗师,那日拜托贵山门制作符文, 收货时还送了一台净水装置给您。不知, 您是否有在使用?”
不待秦安时发话, 他的另一个弟子秦三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用过。师尊说了, 隔壁黎原峰都不用呢,人家直接打水喝。我们与黎原峰喝的是同一段水源, 没什么大碍的。”
“可是真的?”参寥问。
秦安时不得不硬着头皮承认:“……是。”
“那就难怪了,”参寥道,“撄宁今日人都没来, 水镜里看着消瘦了不少, 实在是令人担忧啊。只是黎原峰如今已经关闭了山门结界,里头的情况可没人摸的清。”
秦安时悔不当初,又心存侥幸:“难不成,真是因为水源的问题?”
“忍冬,你去端一碗水过来给秦宗师瞧瞧。”参寥吩咐道。
忍冬一溜烟儿跑去了。没一会儿, 便端来了一个托盘。托盘上头摆着两碗水。
周遭的人皆没有说话。阮潇一眼便看出了不同之处。
然而秦安时似乎并没有看出来,就在他选了一碗正端到嘴边时,被参寥阻止了。
“秦宗师,”参寥忧心忡忡,“看来这瘴气入体,对人的灵力感知也会有影响。”
秦安时听明白了,手上的动作一紧:“这、这是……”
“这是从山门外带回来的。我原本也在猜测,现在便证实了。秦宗师,可有看见这水中凝结的瘴气?”
秦安时凝视了一会儿水面,放弃了:“我无法使用灵力,探知不到,也不像参寥宗师这般有天生金瞳。原是我大意了,没有多加觉察。”
所谓天生金瞳,便是指的参寥的视力能看见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妖气。
阮潇听闻,这是上星君当年授他丹道之时,参寥吞下了自己第一次炼出的药方——整整昏迷了七天七夜,醒来后便有了超乎常人的眼睛。
上星君却说,这是他天生之瞳,丹药只是辅助开启了这双眼睛真正的作用罢了。
然而后来,大荒山上口口相传的秘闻里,却说是上星君洞悉了天机,只想将好处给自己的弟子。更有人道:“这只是人之常情嘛。”
此话传到了参寥耳朵里,向来好脾气的人也发了怒。因而“天生金瞳”四个字就渐渐成了嘲讽之辞,怎么听怎么别扭。
此刻,秦安时浑然不觉,一副恭维的样子。
参寥嘴角挂着的笑意渐消,见周遭还有弟子们眼巴巴地看着,不得不做出了云淡风轻的模样,岔开了话:“秦宗师和三位师侄如今都受了内伤,便在宴月峰好生歇息便是。余下的,便不要再操心了。”
秦安时松了口气,乐呵呵道:“参寥宗师,掌门仍在闭关之中,依你之见如今怎么是好?我听说黎原峰近日还有天涯居的客人前来,莫不是一起被困在了大荒山?”
他那语气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参寥叹了口气:“天涯居的孟真人如今的确是在黎原峰上。我已和撄宁、今让,还有欧泉子等商议过了,决定先想法子消除瘴气。倘若三日之内无法消除,便只有请掌门出关,齐力打破大荒山结界,才可得一条生路。”
“打破结界?你们疯了?!”秦安时大惊道。
“是啊,师尊。正是有上古结界庇佑大荒山,才可数千年来保大荒山平安无恙。”
“这结界不是上星君好不容易才修复的吗?还能有法子打破?”
……
弟子们的议论声中,阮潇听见参寥不徐不疾地开口了:“打破结界的确是不到万不得已时不会采用的方法。但如若真到了那一天,是数千弟子的性命重要,还是结界重要?”
秦安时摇头:“可是…… 打破上古结界谈何容易,就算是上星君再世,也得耗尽一生修为。”
“我师尊虽然不在了,但余下我们几个还是能勉强顶上的。”参寥笑道。
“也罢,”秦安时一咬牙,“若当真三天后还是毫无办法,我便与你一起。老朽这性命不要也罢。”
“师尊、使不得啊!”秦安时的三个弟子纷纷慌张地拉住了他。
参寥那副向来毫不在意的神情此时收敛了不少,他正了正神色,朝阮潇道:“小友,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阮潇跟着他一路走到了宴月峰的后山,忽然看见了前方十几个弟子正在水井边抓耳挠腮。
“师尊,”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弟子朝二人走来,“弟子按照您吩咐的在此处观察了一阵,水中的瘴气的确愈发浓郁了。再这么下去,这水便喝不得了。”
阮潇认得他,这是宴月峰的首徒陈凡挈。
参寥示意知道了,继而朝阮潇郑重地拱手:“阮师侄,如今师弟不在门中,大荒山只有你习得了清净术。如有可能,可否让这净水的装置清除更多的瘴气?”
“师伯过奖了,不敢当,晚辈只是略知一二,实在不敢卖弄,”阮潇瞧见参寥略微失望,话锋一转,“但是,也不妨一试。”
其实她早在设计出最新一个版本的净水装饰时,就已经有此想法。毕竟在修真界里一切瞬息万变,只是没有料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这些日子在打造偃甲兽时,阮潇渐渐地对这些存在的物质更加熟稔了起来。对比起初所需要的种种尝试,她已经基本掌握了它们的用途和组合。连同尘君留下的那本大部头笔记都已经倒背如流,烂熟于心。
尤其还有清净术相关的符文,对阮潇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她在梦里都将它们排列组合了无数遍,就等着什么时候试试了。
因此,她很快应承了下来。
“如有什么需要,随时告知凡挈便可。”参寥说。
阮潇点了点头,紧接着小心地问道:“师伯,若当真无法彻底驱除瘴气,便要破除结界吗?”
参寥还未回答,阮潇便道:“晚辈一定会努力尝试,绝不让上星君的心血付之东流。”
那双眸子坚定不移,又透着古怪的兴奋,令参寥不免生出些恍惚。
“我会与今让宗师今夜先行前往查看水源的情况。你们留在此处,如有消息,即可通知我。”参寥吩咐了一声,便匆匆离去了。
陈凡挈环顾了一圈,和身后十几个弟子一样巴巴地望着阮潇,既怀疑又谨慎:“阮师妹,现在怎么办?”-
炼药堂的角落里,息然端端正正地盘腿坐着,纹丝不动。他已经维持了这个姿势好几个时辰了,却不觉得累。
他的左肩撑着少女的脑袋,甜美的鼻息喷洒在他的颈边,痒痒的,又有点香。白襄服过了驱毒丸,此时还没醒。
而面具下那双蓝色的眼睛闭着,就跟睡着了一样。
一个正在扫地的宴月峰弟子经过了二人前方,不由多看了一眼白襄。正当他转身还想再看一眼时,忽觉一股冷飕飕的空气直逼自己的颈部,没由来的一阵毛骨悚然。
他连看都没看清便抱起扫帚,头也不回地跑出了炼药堂。
蓝色的眸子盯着他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在了视线里,才缓缓收回。垂眸时,正巧看见少女额前细碎的发丝,一缕风钻过了二人肌肤之间的缝隙。
息然猛地抬头,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
“多谢陈师兄,”阮潇微笑道,“这枚重新加强过的清净符还要劳烦陈师兄命人将其送到大荒山各山门才好。”
“不客气,阮师妹,这是师兄应该做的。”陈凡挈此时满脸崇敬之情。
他表面上套着近乎,心里真想抱着大腿不松手——
这是什么样的奇才啊!还不到四个时辰,四个!就直接把净水符改写了一遍!
起初他还不相信,结果用净水装置一试,竟然真的没有瘴气了!
是没有,一点都没有!
师尊交代的大任务,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解决了。
显得他这个首徒实在是无用至极。
不过也没关系。陈凡挈快速调整了自己心态。
师尊也不是同尘君。
正常,正常。
他回过头,远处十几个见证了全过程的弟子此时也都望着这边,眼神复杂。一边是毫不掩饰的钦佩,一边是见着自己大师兄的恨铁不成钢。
陈凡挈:“……”这也不能怪他啊。
这个阮师妹,是个妖怪吧!
正当他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阮潇时,却被对方的一句话敲清醒了:“陈师兄,贵门的丹药配法可否借我一看?”
她似乎担心什么,还补充了一句:“只需要最基本的即可。”
陈凡挈从柜子上抽书的手一顿。他原本没想到这一茬儿,经她这么一说才想起来。丹药配法?这可是宴月峰的立门之本!怎么可以随便拿给外人看!
他冥思苦想了半天,还没得出结论就被从身后涌进药堂的小弟子们淹没了。
他们各个争先恐后:“阮师妹,你是要看强身健体的还是美容的?”
“你傻啊,当然是要祛除毒素的好吗!”
陈凡挈呆呆地扭过头,半晌,跟认命了一般走上前去推开了书柜前的几人。他从第三层抽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翻到了最后一页,递给阮潇。
“这是驱毒丸的配方。”他木木地说。
阮潇轻轻扫了一眼,忽然道:“陈师兄,这页纸是不是还缺了一张?”
那一页前面有撕掉的痕迹。
陈凡挈“啊”了一声,翻到了这一页的背面:“驱毒丸的配方原本是有另一样东西的,但是后来宴月峰不长这种植物了。师尊说,效果也差不多,因此我就把这页拆了,免得引起误解。然后把原来的配方誊写在了后面。”
只见少女原本淡然的神情忽地露出了惊喜。
“无蕊花?”
陈凡挈点头:“没错,缺的那一味正是无蕊花。”
阮潇大喜过望。
没错,无蕊花是有解毒功效的。她怎么早没有想到。先前白襄中毒的那一次,也是靠无蕊花救回来的。
无蕊花大量生长于暮朝峰的深潭之畔,常年在瘴气的包围之下,因此,也一定能抵抗瘴气。
不过,就算把无蕊花加入到驱毒丸的配方之中,也不一定能完全驱除这种不一样的瘴气。
阮潇迅速地思索到了两种可行的方法。一是选取几味解毒但又不相冲的药材进行尝试。二嘛,则是想法子把净水符混到驱毒丸里头去。
可是人能直接吃符文吗?Hela
阮潇捏了捏手指,好像不能。不然造成了灵力回路逆行,就会直接爆体而亡。
那净水符到底怎么样才能被人消化呢……
她一边想着,一边从乾坤袋里抖出了一些无蕊花,吩咐旁边等候着的几个弟子记下来。
在说到最后一点时,她忽然灵光一闪:“对了,就照着净水符的灵力回路直接将灵力注入到含有无蕊花的驱毒丸中,说不定就是可行的!”
“快,去试试!”
周围的十几个弟子立刻忙碌了起来。
唯有陈凡挈站在原地。
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阮潇去路。
阮潇不免关切道:“陈师兄,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黑,需不需要休息一下?”
陈凡挈清了清嗓子:“阮师妹,你都辛苦了好几个时辰了,累了吗?”
“不会啊。现在子时已过,外面的弟子都休息了,师兄不然先回宿舍吧。”阮潇劝慰道。
陈凡挈眼神一变。
他刚刚说什么来着,这师妹果然是个妖怪吧!
正当他要振臂高呼时,一个守夜巡逻的弟子喘着粗气跑来,差点被门框绊倒。
“师兄,大事不妙,黎原峰的结界破了!”
43. 宴月第六(3) 茅草堂
风声簌簌, 吹过寂静的梢头,卷起了猎猎袖袍。
阮潇独自御剑行于诡谲的夜色中。
不远处,闪电劈向了山尖, 庞大的山体被呼啸的黑影包裹着,逐渐卷起了乱石。黑夜之下, 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
越是靠近, 风便愈发剧烈。
她尽力稳住身形, 逐渐降低了御剑的高度。然而前方的风实在过于猛烈, 她只得放弃御剑。
就在靠近地面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尖叫。
阮潇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矮小的身影从半空坠了下来。
她眼疾手快,拎起了对方的衣领,让人站在山谷里的小径上。
“好、好可怕!”忍冬捂住了眼睛, 声音还在发抖。
陈凡挈紧随其后地下来了, 嘴上忍不住摇头:“小师弟, 你这逞什么能呢, 好好待在宴月峰等师尊回来不好么,非要来凑这个热闹。”
忍冬好不容易喘过了气:“大师兄自己怎么不等师尊。”
“你小子!也不知是和谁学会顶嘴了。”陈凡挈看了阮潇一眼。
阮潇淡淡道:“方才在宴月峰上, 没见你们想跟来。”
不仅没人跟来,还一听“黎原峰”就都噤了声,纷纷冷漠地走开了。
“我、我就是有点害怕拖后腿……”忍冬小声道, 忽地又用坚定的语气说, “可是……我一想到青川师姐还没下葬,我就……师兄?”
陈凡挈跟变脸似的,忍冬的眼泪都还没掉出来,他就已经涕泗横流,好端端一个大男人哭得一抽一抽的。
忍冬的小手拍了拍师兄的背, 试图安慰一番。
“青川……她出事,也有我的份儿。若不是我让忍冬去找她,也不会出这样的事了。”陈凡挈接过了阮潇递去的帕子,擦了擦鼻涕,一脸真挚,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阮潇不太忍心,瞥见陈凡挈好不容易缓和了下来。
他语气不善:“我和她好歹也是同一年来大荒山的,怎么说都算是同窗。黎原峰不给她一个交代,那我也要将她带出来才行。”
话音刚落,近处一道黑影触响了树枝。
一阵“沙沙”声中,陈凡挈风驰电掣地冲向了那黑影,手中的□□翻卷,掀起寒风。
“黎原峰弟子?纳命来——救命,非礼啊!!!”
只见陈凡挈整个人被那个瘦弱的黑影扑了上去,手脚缠绕住,任凭他怎么挣扎对方都不放手。
他卯足了力气,狠掐住了那人的脖子。然而用在他身上的力气却纹丝未动。
五根又长又利的指甲瞬间没入了陈凡挈的上臂。
“阮师妹,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吓得阮潇心里“咯噔”一下子。
燃灯诀一出,阮潇捏着的一片树叶亮了起来。
顺着光线走近一些,便能看见陈凡挈为何会如此震撼。
那个扑在他身上的“东西”已经算不得人了,一层薄薄的皮贴着骨头,稀疏的头发粘在脑后,眼睛凹陷、只有眼白,面色青黑。那东西还穿着黎原峰的深蓝色校服,腰间系着的也是黎原峰的弟子牌。
它似乎是被光线吓了一跳,下手的动作僵住了。
陈凡挈的食指怼在那东西的鼻孔处,好半天他才哆嗦着反应了过来,冲着阮潇使劲摇头。
意思是,没救了。
“这这这是什么东西啊?”忍冬呆呆地站在后方,一步都迈不动。
一张符文从阮潇的指尖飞出,在那僵尸快要一口咬上陈凡挈的脸之前定住了它。
陈凡挈立刻无比嫌弃将它推开了。他右上臂的衣服被撕扯了开,露出了五个血窟窿。
阮潇蹲在僵尸旁边,仔细端详了一下它的五官。瘴气几乎是从每一个毛孔里冒出,又从近处的回去,如血液一般循环往复。
“你的枪借我一下。”
陈凡挈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阮潇试图捡起地上的□□。她顿了顿,好像拿不动。
“我来吧。”陈凡挈笑了起来。同时内心涌起一点不合时宜的炫耀。哎,这世上还有阮师妹做不到的事情啊。
枪尖对着僵尸露出的腹部划开了一道口子。流出的不是血,而是黑色瘴气。
瘴气仿佛有生命一样,在大量涌出后消散在了漆黑的山谷之中。
而余下的原本僵硬的身躯此时一软,衣衫之下不过是空空荡荡的一把骨头。
一阵寒意蹿上了阮潇的脊背。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忽然,她的耳尖动了动。四周,不知哪里来的窸窣声正此起彼伏。好像有无数个黑暗中的影子正在向他们聚拢。
阮潇立刻熄了手上的亮光。
忍冬正要说话,被陈凡挈捂住了嘴。他那一贯的松散此时收了起来,严肃地压低了声音:“此处距黎原峰的茅草堂只有五里路,茅草堂是玄铁所铸,应该能抵挡住这些东西。”
阮潇握紧了佩月剑。
将近一个时辰后,只见一股黑色的浪潮追逐着三人。近看,才能发现那是簇拥着的人群,各个都是面目青白的可怖模样。
饶是阮潇他们跑得再疾,也始终与这些东西拉不开距离。
唯有在它们靠近时,用火把暂时驱散几步。
“我发现了,”陈凡挈背着忍冬,左手举着火棍,上气不接下气,“他们就是闻着活人味儿来的!这些瘴气……这些瘴气就跟借着他们活了一样,只想吃人!只一路上还不知有多少,我们要不先回宴月峰再做打算!”
阮潇喘了一口气:“上面的风太疾,情势不明,根本无法御剑。”
她这一路上都靠着不停地给自己画疾步符过来的,不然恐怕会直接被那些东西撕碎。
哪怕如此,她也丝毫不敢松懈。
陈凡挈说得不错,黎原峰状况不明,根本不知道有多少弟子已被瘴气侵蚀,成了如今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更何况,黎原峰还是整个大荒山人数最多的山门,足足有两千人。
若真的全军覆没,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陈凡挈已经传音通知了参寥,或许几位大宗师会尽快赶来。
阮潇正想着,却见小径前方被突然闪出的十几个僵尸堵住了去路。
三人几乎是被团团围住。
“呜呜呜呜我不想死在这里啊!”忍冬捂着嘴哭道。
“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大不了全杀了便是。”陈凡挈不耐烦道。
阮潇握紧了佩月剑,随时准备动手。
就在他们即将被围攻时,一阵浓重的血腥味从不远处传来。这群东西就跟闻着味儿的猛兽一般,迅速朝来源寻去。
“快走!”一个冷厉的女声响起。
“桫椤师姐!”阮潇惊喜道。
三人紧跟着桫椤,趁那些东西被吸引了注意力,飞快地没入了林中。
不多时,桫椤带他们去到了黎原峰后山的茅草堂。
阮潇进去之后,才发现这茅草堂虽然外部是茅草,里面却正如陈凡挈所言,是冰冷的玄铁。只有一扇门,无窗。
里面的空间很大,角落里停着盖了白布的担架。对面则坐着许多黎原峰的弟子,或在昏迷之中,或在打坐。
“方才外面那些,是什么?”陈凡挈忙不迭地问。
桫椤与他的视线擦过,平静道:“你想得不错,他们原本都是黎原峰的弟子。”
黎原峰因为有外客来访的缘故,并没有很早封山。结果突然有一个弟子浑身抽搐着倒地,没多久竟然又站了起来,失去了神智开始发狂,见人动辄撕咬。
桫椤正将这名弟子捆绑后关入柴房时,竟接二连三地出现了相似的事件。
事发突然,黎原峰的结界尚未完全闭合,就被这些瘴气侵蚀了的弟子硬生生撞破了。施法的弟子们灵核力量不足,亦有人开始出现了症状,直接导致整个结界碎裂。
桫椤在往茅草堂来的路上顺路救下了一些人,加上本就在这附近避难的,一共是一百二十七人。
“他们……”阮潇想到了那个干瘪后的僵尸,欲言又止。
“瘴气侵蚀,已经死了。”桫椤说出了她想的话。
桫椤眼里流露出了一丝悲伤:“上天不公,大荒山此劫,竟不知从何而起。”
“是水源。”阮潇说。
陈凡挈附和道:“没错。我们宴月峰一直都喝的是净化后的水,所以大家都没问题。”
桫椤一愣:“净化后的水……可是我也——”
不对。她没说完。
她因为这段时间经常被派去巡逻的原因,常常到五蕴峰做客,因此,吃喝也都在五蕴峰。
堂内那些黎原峰的弟子听见了,其中几个全然无碍地仔细回想了一番,出声道:
“没错,我跟着桫椤师姐去巡逻,好长一段时间没在黎原峰喝过水了。”
“我也是。不过,我是觉得黎原峰的水不好喝,都是去旁边借的水。”
……
无论如何,也算是阴差阳错,避过一劫。
但是,阮潇觉得不对劲。她上前查看了黎原峰弟子的情况,在屋内的基本都和秦安时他们一样,是浑身乏力的症状。
“西北峰也是因为水源的问题被瘴气入体,可是黎原峰的状况却是最糟糕的,瘴气直接侵蚀了人的血肉和灵核。这其中必定有别的原因。”阮潇分析道。
桫椤沉思了片刻,忽然道:“我先前也观察过,瘴气入体通常都是乏力发热。而那些被瘴气吞噬的都有抽搐、口吞白沫的前兆。但前者和后者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们所受的瘴气不一样。”
“正是。”在检查过骸骨后,阮潇也发现了这一点。
她让宴月峰制的丹药只能对普通的瘴气有效,而对黎原峰的这一种却无能为力。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在茅草堂外响起。
“快开门——”是姚衷祺的声音。
桫椤脸色一变。她走至大门边,示意一旁几个弟子帮忙。
大门刚开了一条缝,就停住了。
桫椤的剑横在缝隙处。
44. 宴月第六(4) 黎原峰秘闻
惊雷电闪照亮了山脊, 狂风呼啸。
“你这是什么意思?!”姚衷祺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桫椤竟然把自己拦在了屋外。
姚衷祺身后还跟了十几个弟子,其中一个是窃双。几人均是被吓坏了, 哆哆嗦嗦的,还一个劲儿地回头看后方的情况。
“这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考虑, ”桫椤盯着她的脸, “若有人突然发狂, 会伤到无辜的弟子。”
“……桫椤, 你!”
桫椤一个眼神,旁边的弟子立刻拿了一把匕首给她。
她一边擦拭着匕首,边道:“这瘴气嗜血,方才在林中也是杀了一只兔子引开了那些东西。”
阮潇心知,这是在向她解释。
下一刻, 桫椤划开了掌心, 将血挤在了备好的碗中。
端着碗的弟子双手颤抖, 不敢抬头。
阮潇从桫椤手中接过了匕首:“我来吧。”
她照着在掌心割了一道口子, 捏拳时殷红顺势淌下。
随后,陈凡挈和忍冬均是照做。
趁此间隙时, 阮潇与桫椤交换了一个眼神,阮潇抬了抬佩月剑,微微颔首。
准备妥当后, 桫椤退后了一步, 让小弟子端着那碗刺目的东西站在门口。她问道:“你们谁先来?”
姚衷祺一直憋着的怒意不可遏制地爆发了出来:“荒唐!这一切斗不过是你的猜想罢了,就拿这个来验证?未免太不把人命当回事了!”
门内外皆是沉默无言。
然而片刻之间,门外的弟子纷纷涌上前,嘴里喊着“让我先来”、“我真的没事”。
被挤到第一个的人闻了闻那碗血,毫无反应。
隔了一扇门之后, 阮潇指尖轻动,追魂符贴在了佩月剑上。剑锋的光芒在靠近那人时,暗淡了下来。
她朝桫椤摇了摇头。
桫椤微微颔首,堵门的弟子会意,将第一个人让了进来。
第二个,亦是无事。
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
到第五个人的时候,那人的神情在嗅到了血腥味时瞬间变了。双瞳放大,瘴气从耳鼻处冒了出来。
佩月剑嗡鸣阵阵。
桫椤眼疾手快,在他抽搐之前打晕了他。
“师姐,他……怎么办啊?”一个已经进来的小弟子哭丧着脸。
平日里师尊和长老教导严苛,动辄惩罚,亦鼓励黎原峰的弟子们相互竞争,导致大家仇视彼此、苦不堪言。
但真到了生死关头,那可都是平日里一同练剑、同吃同住的伙伴呐。
要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去死,却是毫无办法。
阮潇于心不忍,正要出言阻止时,桫椤抢先道:“让他离开吧。我们救不了他。”
“……师姐。”
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阮潇的肩膀,以示安慰。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她当然知道从瘴气在人体内产生变化的那一刻起,几乎就已经注定了死亡。或者说,这个人已经被吞噬了。
没有人可以逃过。
但她还是忍不住责怪自己。
……倘若她可以救救他们就好了。她读了那么多的书,画过那么多的符文,怎么就没有一张教过她如何救人性命。
那个被打晕的弟子很快被后面的人抬走了,剩下的人依次等待着尝试。
倒数第二个是窃双。
那张惨白的小脸上泪痕尚未干却,眼睛怯生生的,似是害怕极了。
在她靠近之前,阮潇神情开始复杂。佩月剑嗡鸣不断,几欲出鞘。
这时,忍冬小跑了过来,语气激动:“我知道那些变成僵尸的人和别人有何不同了!”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气喘吁吁的少年身上。
“我方才问过了那些弟子最近五日的行程和食宿,发现那些被瘴气侵蚀的全都在前日傍晚因为集会去过黎原峰的混沌池!”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桫椤变了脸色:“……混沌池?”
陈凡挈小声跟阮潇解释:“上古时候,黎原峰的神兽名为混沌,但已经死了几百年了。据说当时就是因为妖气太重,神魂破碎,哪怕死后的尸骨也被上了封印,化入了黎原峰深处的深潭里。混沌池也就因此得名。”
“当然啦,小道消息说,所谓池水根本就不是水,而是一团凝结的瘴气。时间一长,封印压不住,爆裂开来也是说不定的。”
阮潇思忖道:“几百年都过去了,还撑不住这一时半会儿吗?既然有封印,定是有什么破开了封印。难不成,大荒山真的有妖魔混进来了?”
陈凡挈压低了声音:“真说不准呢。近一年关于妖魔的秘闻是十年来头一次比各位宗师的畅销。”
就在这时,窃双停下了脚步。
她侧过身,声音发颤:“师姐,该不会是因为你丢了那张符文,所以才……”
“住口!”姚衷祺脸色大变。
周遭瞬间安静了下来。无数怀疑的目光徘徊在二人之间。
“什么符文?”桫椤眉头紧皱,追问道。
“就是构陷青川师姐的那张——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伴随着血肉模糊的闷响。
窃双的后背露出了一截剑锋。
没有人注意姚衷祺是何时出剑的。
但始作俑者此时却镇定自若,冷声道:“窃双,你也去过混沌池吧?既然如此,不如我送你一程,免除你接下来的痛苦。”
窃双不可置信地低着头,双手握住了剑刃,想要抽出自己的身体,然而却不可抑制地靠着墙壁滑落了下来。
她断断续续道:“师姐说什么呢?你不也去过吗?……我……我做过最错的事情,就是没有说出自己亲眼所见。那日集会之前,是你把那张逆行……的传音符丢入了混沌池……也是你,是你特意将它交给了青川。青川不过就是看到了你和师尊的龌龊事……”
她颤巍巍地仰着头,盯着姚衷祺快要绷不住的脸色,微弱地笑音传来:“师姐,我也看见了。”
“你看见了什么?”姚衷祺咬着嘴唇,剑身再度没入一寸。
“师尊抱你进屋的时候,我就看见了。你不知道吧,师姐?”窃双的手指一勾,从她的袖中落出了一枚香囊,上面写着一个“撄”字。
“我无意中捡到了这玩意儿,本想交还给师尊,可是却发现这针脚和师姐你常用的一模一样。师姐,我从前好奇,为何你处处不如桫椤师姐,却总比桫椤师姐受师尊宠爱。现在我知道了,呵,那是因为你们用力的地方不一样——”
窃双的眼珠血红,在苍白的脸上显得尤为诡异。
这桩山门秘闻在此时此刻,由她沙哑颤抖着揭开,露出了血淋淋的那一面。
“师姐,你也逃不过。这是你该得的……”
窃双话音未落,整个人都抽搐了起来,随即口吐白沫,陷入了昏迷之中。
堵门的小弟子吓得要关门,却被姚衷祺挡住了。
“你们不要听她胡说!她就是血口喷人!你们让我进去!”她狂躁地怒吼时,脸色开始隐隐发黑。
桫椤扶住了门框,让小弟子让开。
“你和师尊是什么关系我一点都不关心。姚衷祺,你敢说,青川的死与你无关?”
“我……她是自寻死路!你让开!你若不让,等师尊知道了,要你好看!”姚衷祺开始语无伦次地威胁。
“那你就去求求师尊啊,”桫椤语气平静,“他说不定也忙着逃命呢。”
姚衷祺咬牙切齿,见威胁不管用,立刻换上了柔弱的表情:“桫椤师姐,好歹我们也是同门,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姚衷祺,不是我们见死不救,而是你没得救。”
冷漠而残忍的真相总是无法令人信服。
姚衷祺以为是她不肯,接着道:“师姐,我求求你了。我知道错了,可是青川、她知道得太多了……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我以为能解决此事……那张符文,也是我丢入混沌池的,不到一个时辰,池下的黑气便全都炸开了……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啊,师姐!我都是,我都是着了魔,才出此下策……”
茅草堂内的黎原峰弟子们一听,个个都气红了双眼。
姚衷祺拼命地扒着门框,试图去抓桫椤的手,想要将她一起拽出来。
没错,拽出来,这样他们就必须开门了。
她笃定了自己的想法,根本听不见周遭的声音,只觉脑袋里嗡嗡地响——似乎有什么正在逐渐屏蔽她的听觉、嗅觉……就连触觉,渐渐地都不真实起来。
她看到自己在颤抖。
突然,一道黑影从旁边扑来,似乎是窃双,一口咬上了她的脖子。
可是她连痛都感觉不到。
——这是姚衷祺临死前,最后的神智。
“轰”地一声,茅草堂的大门在她的眼前被紧紧地合上了。
连同着撕扯啃噬的声音一并被挡在了外面。
阮潇呆在墙边,背上和手心里全是冷汗,还没有从这触目惊心的一幕中回过神。
屋内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淡了。
不知是谁“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紧接着接二连三,哭成了一片。
昏黄的灯光拉长了桫椤的背影。
她走到了角落里,站在被白布包裹的尸身边,神情落寞。
“为了这么一件事,就要搭上所有人的性命吗?”忍冬一边抹眼泪,一边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
“那天在混沌池集会的人少说也有一百人,他们如今全都变成了那样……那我们……我们是不是全都要死了?”不知是谁绝望地哭道。
阮潇倚靠在墙边,握着佩月剑的手微微发颤。
深深的无力感压在胸口,闷得她喘不上气。
……不,不行。
她还不能在此刻崩溃。
陷入了死寂堂内,烛火摇曳,只有影子无声地晃荡。
“不会的,”少女清冷的声音坚定如磐石,“我们一定会活下去。”
45. 宴月第六(5) 师伯没有你师尊那么贪……
一片呜咽声里, 阮潇的视线扫过了那些害怕的弟子。
“没错,说什么死不死的,真不吉利。”陈凡挈发出了不合时宜的爽朗笑声。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瓶子, 往手心里倒出了一些黑色药丸。
“这是我们宴月峰配置的丹药,大家都来先吃一粒, 强身健体。”
陈凡挈摊开手, 让旁边的弟子拿一枚。
弟子们你看我我看你, 谁也没有先动手。
“陈师兄, 总共有多少药啊?我们都能吃上吗?”一个弟子弱弱道。
陈凡挈一摸脑袋,乐呵呵地打开衣衫。只见他身上挂满了药瓶,一本正经:“随便吃,管饱。”
他招呼着忍冬帮忙分发了下去。
驱毒丸虽然没什么实质性作用,但却极大地宽慰了在场所有人的情绪。
桫椤分析道:“根据姚衷祺的话来推测, 恐怕正是那张灵力回路逆向的符文触发了混沌池的毒瘴。前天傍晚去过混沌池的弟子被瘴气侵蚀, 因此出现了尸变。而这种毒瘴又与近日水源里的瘴气相结合, 大肆传播, 触发了大荒山的结界。”
阮潇冷静了下来,颔首道:“因此, 若要解决此事,须得先将混沌池再次封印。”
“没错,只是如何封印、谁去封印轮不到我们插手, ”桫椤一边赞同, 一边吩咐道,“当务之急,是要先把黎原峰的人全都撤出到安全的地方,再做以后的打算。”
陈凡挈背靠着柱子,开口道:“师姐, 既然外头那些东西嗜血,不如还是用老招数,杀一头鹿引开他们。咱们一百多个人能跑多少是多少。”
阮潇不置可否,径自问道:“桫椤师姐,你可知黎原峰还有多少弟子活着?”
桫椤略一沉思。
过了一会儿,她让一旁的小弟子在地上铺开了一张白纸,很快将黎原峰的地图画了下来。
她在上面标记了几个点。
“妙音阁、书楼、武堂、正殿,这四个地方是平时人群最为密集之处,也都是可以临时避难的场所,需要派人前往查看。”
桫椤唤出了弟子中能堪大任的几人,让他们结队分别前往查探。
剑鞘停顿在了混沌池边上。
“还有一处,观宝楼。这里离混沌池太近,恐怕凶险异常。但天涯居的客人应该都在此处。我会自行前往,如有意外,将用信号示意。”
后方的弟子们一怔,纷纷道:“师姐,让我去这里吧。”
“大师姐,我和你一起去。”
……
“让我去吧,”陈凡挈道,“我吃得多力气大,跑得也快。”
桫椤摇头道:“这是我们黎原峰的烂摊子,自然要由我们来抗。”
就在堂内唏嘘不已时,阮潇弱弱地举起手:“桫椤师姐,我有个主意。”-
辰时已到,天却仍旧未亮。
无数影子攀爬在观宝楼外,门窗咚咚作响。哪怕长时间找不到入口,这些东西也不着急,反而以极强的耐心等候着。
最顶端的窗蓦地打开了。
那群影子眼泛绿光,发出了喑哑难听的声音,向那里猛攻而去。
一团火光从打开的窗中扔了出去,引起了一阵尖利的叫声。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火团冒了出来,将集结的黑影尽数打散。
观宝楼内,孟溪正于木阶上打坐。
“掌门!那群僵东西果然怕火!”一个弟子前来禀报。
他微微睁眼,叹气道:“见好就收,不要过多纠缠。”
一旁,撄宁沧桑的声音传来:“孟贤弟,是我对不住你啊。你才来这头一天,就遇到了这样的事。如今我黎原峰的结界已破,只剩下这观宝楼还能抵抗些许。”
“撄宗师不必担忧。想必大荒山其他山门已经收到了消息,不时将会前来营救。”孟溪道。
“唉,我也希望他们能念在同门之谊的份上施以援手。如今你我身染瘴气,无法运行灵力,这些弟子更是派不上什么用场。”撄宁摇头道。
孟溪视野之内,尚能行动的弟子们再次锁牢了窗户。这里面,以天涯居的弟子为多数。
他知道撄宁并不是在推托。毕竟他来之前就知道这位宗师的风评并不算好。就算黎原峰总是自称“大荒山第一山门”,在外人的眼里,也不过是凭着人数充场面而已。
况且,他严重怀疑这个黎原峰的应对能力。
……这次出门前真的应该测一下吉凶。
孟溪仰头望天时仍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落在撄宁的眼中仿佛他正胸有成竹。
这时,一个黎原峰弟子双手捧着一根拐杖来到了二人面前,哆嗦着手:“师尊,这……”
“有话说话,别畏畏缩缩的。平日里教你们的勇武都去哪儿了?”撄宁余光瞥了孟溪一眼,冷声道。
那弟子显然被吓得不轻,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师尊,”他闭着眼睛大喊道,“楼长老变成妖怪了!”
撄宁一阵头疼,忍不住想抽人:“这么大声是要叫魂么。”
孟溪的头仰得更高了。
苍天呐,他真的不该来。连长老都没有了,首徒失踪,就剩下个毫无用处的掌门……
若不是凭着他师父的师父的情谊,千里迢迢来这大荒山作甚,连漆奉掌门的半分英姿都没见到。
……这可亏大了。
观宝楼里烛火通明,映得周遭窗外的黑影显得更加狰狞了起来。
在最前方的窗边,那一层加了符文的窗纸,被一根青白的手指捅出了一个小孔。
孟溪神色一变。
周围的弟子们也有观察到了这一幕的,纷纷大叫出声,惊恐不已。
果然,下一刻,窗纸便被扯开了。
撄宁大怒:“这是谁画的符文,等此事终了,必要严加惩处!”
“师尊,这、这是经过了你和姚师姐检查的呀。”一个弟子无辜道。
撄宁面上挂不住,胸一闷气,传来了一阵剧痛。
此时,孟溪勉强支撑着,指挥着弟子们将现有的火把绕成一圈,将众人裹在了里面。
那些黑影逐渐靠拢,却与火光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们干瘪奇瘦的身躯上,还挂着破烂的黎原峰校服,触目惊心。
就算是孟溪见惯了生死,此时也不免内心撼动。明明是才见到了的活生生的人,突然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对比起来,撄宁可以说是毫无反应,甚至露出了十分厌恶的表情。
就在此时,一道影子打破了观宝楼上方的窗户,跳了下来。
孟溪下意识地拔出长剑,却发现那并不是被瘴气控制的僵尸。
那是一只长尾的猫。
但近看之下,这家伙明显又不是猫,身上的毛发凌乱,就跟几块不同颜色的布拼凑出来的一般。
“小骨!”一个黎原峰弟子认了出来。
小骨刚要跳到撄宁身旁时,被他嫌弃地推了一把。于是凑到了最近的孟溪身旁,嗅了嗅,似乎在确认着什么事情。
孟溪身体一僵:“这是何物?”
那个黎原峰弟子差点就激动哭了:“暮朝峰来救我们了!我就说,同尘君不会忘记我们的!”
片刻之后,小骨微微埋下脑袋,转而轻快地跳上了来时的窗户,跑走了。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后,十余个身形庞大的偃甲兽出现在了观宝楼外。它们速度极快,黑影根本追不上它们,同时力气又大。
只见为首的小德先冲了进去,一把抗起了孟溪。
身后,和小德长得一样的偃甲兽则迟疑了片刻,似乎不知该在撄宁和另一个黎原峰弟子之间选择谁。
撄宁一把推开了那个弟子,跪爬着上前去。
然而偃甲兽却在慌乱的人群中略过了他,率先捞起了被他推开的弟子。
在它接受到的命令中,要先营救弱者。
楼内一片混乱,不知是谁率先踢翻了火盆,火光顿时蔓延了起来。
撄宁绝望想要抓住从身旁经过的偃甲兽,却在冷漠的注视下被一脚踹开。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去而复返的偃甲兽将观宝楼内的所有活人都带了出去。
只剩下他躲藏在角落里。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他疯狂地呢喃着。
没过多久,他便双目泛白、嘴唇青紫,整个人开始抽搐起来。
小骨跳上了横梁,俯视查探并没有遗留的活人之后,便踩着窗棂踏上了飞檐。它弓起身,将带来的离火符拍了下去。就在火海出现的一瞬间,飞身跃下了楼阁。
宴月峰的山门处,被营救回来的黎原峰弟子总共一千八百余名,全都聚集在了此处,被持剑的宴月峰弟子拦住了去向。
参寥站在阶上,神情从未有过的严肃。
直到所有的偃甲兽都回来了,阮潇才下了符文,留下了小骨,让其他的都自行回到暮朝峰。
这些多出来的偃甲兽从未在世人面前展露过,都是用来在金目矿巡逻的。但如今事情紧急,不得不让它们出来搭一把手。
桫椤和陈凡挈领着几名宴月峰弟子走下了台阶,从他们之中逐个排查。清理完毕后,并未发现任何不妥,这才纷纷松了一口气。
随即,给每个弟子发了一碗水,又让他们去炼丹房门口领药。
参寥不由赞许地看了看阮潇:“这丹药的配方是你想出来的?”
“不敢,只是依据师伯原本的方子加了一些符文而已。”
阮潇回来后得知,忍冬已经安排着宴月峰上的弟子试过药了。
“最有效的一种,便是将净水符的灵力回路注入驱毒丸的配方里,辅之以无蕊花进行煎制。若使用离火符,很快便能煎好。”阮潇一五一十地道来。
参寥忍不住感叹道:“真是后生可畏啊。若不是师尊没有授我符道……哎,师弟可惜这回不在。不然他也该惭愧了。再过两年,说不定你都能当他师父了。”
阮潇忍不住想,盛云起要是在,就得想这么一颗药得卖多少钱了。
参寥忽然道:“你给这丹药起个名字吧。”
阮潇不明所以地抬头。
“你看净心丹这个名字如何?”参寥微笑着问道。
“……挺好。”
参寥满意地点头:“师侄,既然净心丹是依据驱毒丸的配方来的,以后在售卖给别的门派时,怎么也得有宴月峰的一份吧。师伯没有你师尊那么贪心,分五成就可以了。”
阮潇:“……”
真不愧是师兄弟。
参寥以为她默许了,立刻掏出了一张纸:“来,先把契书签了,免得你师尊不认——”
46. 宴月第六(6) 那就把山炸了……
宴月峰上, 弟子们正忙前跑后地奔走着。为了照料黎原峰过来的千余人,几乎是整夜无休。幸好宴月峰的地方宽敞,不至于让所有人都拥挤在屋外。
“师尊, 阮师妹,”陈凡挈眼底泛黑, 从炼丹房出来带上了门, “净心丹已经全部都让大家服下了。剩下的一批正在制作中, 再过半个时辰就能送往其余山门。”
“劳烦陈师兄了, ”阮潇谢道,随后分析道,“按照师伯先前所言,整个大荒山内只有黎原峰出现了这么糟糕的情况,好在周围的山门结界暂时将那些东西拦住了。我已备好了一些净水符, 还请陈师兄将其一并发给各山门。”
她说罢, 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参寥。
“师侄, 继续说。”参寥微微一笑。
阮潇轻咬下唇:“师伯不会觉得我僭越?”
参寥笑了起来:“逾矩是肯定的, 当着这么多徒弟,我多没面子。”
“不过嘛, 事权轻重,如今这状况我也是第一次遇见,多听听总是没错的, ”参寥问道, “阮师侄如何对这些事如此熟悉?”
阮潇模糊地解释道:“我小时候也长在大城……大村子里,偶有突发瘟疫之时。我所在的地方向来治理能力极强,应对这样的突发状况也算不上什么难事。耳濡目染,我也记住了一些。如此,只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罢了。”
“哦?中州还有这样的地方?”参寥好奇道。
“是了, 只是地方小,师伯肯定没听说过。”
阮潇正说着,见有两人并肩御剑而来。男子气概英武,束冠,女子亦是英姿飒爽。
是伏羲峰大宗师欧泉子和五蕴峰大宗师今让。
阮潇见过了二位宗师。
“不必拘于礼数,”今让声音温柔,“如今情况紧急,我也多有听闻。”
欧泉子爽朗道:“我就说大荒山人才辈出。想我当年名震山门之时,也差不多和你一般大。”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几位排行靠前的大宗师。
几人简短地说了几句,便直接切入正题。
参寥负手道:“我已去过了玄天峰,见到了宁徵。他们也是因为没有广泛使用净水符而身染瘴气。但是掌门师兄他……他身处秘境,听不见外界的喧嚣,怕是已经到了进阶的关键阶段。当下,只有仰赖我们自己了。”
欧泉子与今让对视了一眼,道:“我和今让以御风术进入了混沌池,发现毒瘴正在回聚。恐怕是这毒瘴沾染了血肉,有了几分活意。虽然烧掉了那些牺牲的弟子尸骨,但毒瘴却并未完全清除。”
“什么?还有弟子牺牲?”其他不明情况的大宗师纷纷震惊。
一个大宗师问道:“黎原峰的弟子都在这儿,怎么不见撄宁宗师?他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参寥叹了口气,不忍回想,招了招手,让陈凡挈来讲述了一遍黎原峰的情况。
阮潇一边听他们说着,一边背过身去,翻起了同尘君的笔记。她隐隐记得,之前读到过类似的东西。
耳朵里,大宗师们均是倒抽了一口凉气,或是咬牙切齿,或是悲凉。
“什么?撄宁和自己的弟子有私情?还无端残害了知情的弟子?”
“他们还往混沌池里丢逆行的符咒?”
“不行不行,大荒山六年基础课都白上了吧?”
“若能挨过这一劫,我定要加强门中弟子的意识训练,连基本常识都没有!”
“撄宁啊,你这个糟老头可是害苦了我们大家。”
“唉,还有一百多个无辜的弟子……此事若传出去,我们还怎么在修真界立足,怎么跟自己门下的弟子交代?”
……
阮潇依循着记忆里的关键词,总算是翻到了其中一页。
同尘君端正的字体写道:毒瘴聚而不散,当以离火符焚之,再以通天符引之。
“通天符”是什么东西……?
阮潇翻到了后页,一愣。
欧泉子道:“再这么下去,大荒山的结界达到了顶峰,就会直接摧毁包括咱们在内的一切事物。依我看,不如我们拼着一生修为合力直接将结界打破。就算一时半会儿处理不了这毒瘴,也能让大家都先逃出去。”
“不妥。我们是可以走,但毒瘴也能走。绝不能让瘴气危害山下百姓,”今让厉声反对,“我五蕴峰先祖也曾修补过大荒山结界,曾留下了暂时打开结界的方法,我们皆可全部撤离,将毒瘴困于此地。”
另一个宗师大惊:“可是掌门还在秘境之中。再说了,大荒山底下都封着多少妖魔鬼怪的尸骨,让这毒瘴自由横行,岂不会酿成大祸!”
“哎呀,还是问问同尘君吧。清净术不是对这些事情最在行的吗?”
此言一出,其余人皆讨论了起来,谁也不能说服谁。
直到参寥问阮潇:“师侄啊,你可是找到了什么方法?”
阮潇略显迟疑:“是有一个方法,既不用破坏大荒山结界,又可以直接击溃聚集的毒瘴。但我有一个问题——”
她小心道:“我们这里的结界,是不是可以抵挡一切外界的事物?”
宗师们不由露出了怀疑的眼神。这小丫头连结界是做什么用的都没搞明白,还上这儿来讨论?参寥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今让温声答道:“自然,风霜雨雪,雷电洪水,皆可阻挡在外。”
阮潇安下了心,尽量让自己听上去冷静:“那就好。我的这个方法便是——”
“把黎原峰炸了。”
周围的目光包裹住了阮潇。
她指着笔记上的字,解释道:“离火符,通天符,加在一起,就是爆炸的意思嘛?”
一片沉默中,参寥恍然大悟,颔首道:“原来如此。离火符可烧去毒气,通天符能驱散瘴气,任凭毒瘴聚集得再紧,也能将其核心化解。只不过这毒瘴比较大,符咒的效力也必须相应地提高,所致的后果就是让黎原峰山崩地裂。”
阮潇也明白了。原来通天符的前两个字,指的确是字面上的意思。
欧泉子犹豫道:“黎原峰已有千年的历史,实在是大荒山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今让叹气道:“如今四十八位宗师里,有二十位都来自黎原峰,恐怕不妥。”
其余宗师纷纷道:“是啊,黎原峰向来人才辈出,人杰地灵,此举会不会断了大荒山的风水。”
“对,我同意,”秦安时冒出了头,“那一千多个弟子,我这里恐怕只能养三个……不是,最多五个。”
欧泉子难得正眼瞧他:“我们伏羲峰倒是收个几百人都没问题。”
“也欢迎黎原峰的弟子转投我五蕴峰门下。”
“我们鸡鸣峰的宿舍也够宽敞。”
参寥摇着扇子,问:“那么——”
众人异口同声:“那就炸了吧。”
待参寥分配好了任务,回头发现阮潇还站着,似乎是在等他。
“师伯,”阮潇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说出来,“炸毁黎原峰驱除的是毒瘴,但大荒山内水源的瘴气亦须疏导。”
参寥轻笑道:“你以为我昨夜是去干什么了?”
阮潇一愣。
参寥道:“大荒山禁地的封印的确是出了点小问题,但我已经修补过了。待水源自行清洁两日,应该就无甚大碍了。你那净水符倒是个好东西,该留着继续用。”
阮潇稍稍放下了心,又问道:“师伯,镜湖底下到底封印着什么?”
“你还知道镜湖?”参寥眯起眼睛。不过只是转瞬,他便恢复了平常的神情:“你师尊恐怕也告诉过你。但大荒山绵延千里,底下镇压的东西太多了,数都数不完。就算是我师尊面对这些烂摊子,也束手无策。得了,能撑一时是一时,你也不要杞人忧天。”
阮潇内心道,这不是她杞人忧天,是您师尊亲自告诉我撑不住了得要找到那劳什子大荒星辰术才行。
也罢,既然参寥有信心可以暂时压制住,那她也不必如此忧心,尽快完成上星君交待的任务便是。
崎岖的山壁飞沙走石,狂风大作,暴雨如注,如同在黑夜之中一般。汇聚成的瘴气甚至逐渐有了坚硬的外壳,连逼近的风都跟利刃一般。
大荒山高处的结界正在隐隐地震动,预示着它即将濒临爆发。
三十余位大宗师御剑环绕着黎原峰,灵力从他们的掌心缓缓淌出,结成离火。
阮潇在旁侧等候多时,直到数台偃甲兽再次从黎原峰出来。它们受命最后搜寻一次活物的迹象,于是为首的小德抱出了一窝兔崽。
黎原峰境内已经没有活人了。
可阮潇仍能看见那些漆黑瘦长的人影在不远处,或是穿过丛林,或是爬上屋檐,对鲜血的渴望刺激着它们不能停下脚步。
就跟许多年前对仙门的憧憬促使着他们踏入这里时一样。
而如今,所有人都只能冷眼旁观,见死不救。
不可救,不能救,无能为力也是一种过错。
阮潇忽然想,对他们而言,她也是有罪的。
和撄宁,姚衷祺,或是别的什么人,并无太大分别。
四周如有山崩地裂之势,天地都开始摇晃。
黎原峰的结界里,通天符已化成。
她是时候该离开了。
正在她即将转身之时,头顶的大荒山结界忽然安静了下来,黑云裂开,几缕阳光钻了出来,照在了凝结的瘴气之上。
一个人御剑而来,如同天神下凡般穿过了云雾。
然而施法的大宗师们却并没有看见,摧枯拉朽之势一触即发。
阮潇往前跑了几步,大喊道:“快走!”
狂风掩去了她的声音。
继而她看见御剑的端正身姿歪了一下,脚下的剑跟不受使唤一般,人影猛地往下坠去。
等那个身影被大风吹得越来越近时,阮潇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立刻御剑上前,试图在半空中将人拦截住。
“哎,你让开点!”
阮潇:“……”这个声音好像有点熟悉呢。
47. 宴月第六(7) 你怕死吗
天地陷入了呼啸的沙尘里, 疾风如利刃,切断了碎发。耳边呼呼作响,听不见任何声音。
一道身影如薄纸般飘了下来, 在半空中被风吹得一拐,变了方向, 直直地砸了下去。
盛云起刚想骂人, 嘴还没长开, 迎面就是一团沙子打上来。人有点懵。
不就是脚崴了一下么, 他总不会穿越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吧。
……完了,这回翻车了。
在无限的下坠里,盛云起刚想闭上眼睛,就望见了下方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想让阮潇让开,却不料脚下的剑跟回了神似的, 将他整个人翻正了, 带着他朝阮潇而去。
盛云起内心五味杂陈。
一方面有点感动, 另一方面也有点不敢动。
他皱起了眉, 余光试探性地扫了眼下方,绿涛般的森林和狂啸的风沙仍旧。少女的身影显得格外渺小。
……确实有点, 高。
还有抑制不住的眩晕。
阮潇跳起来跟他招手,却发现盛云起压根儿没减速。
眼见着就要往自己的方向撞过来了,阮潇立刻施了一个水波符, 在自己的面前立起了一道水墙。
“砰”地一声, 盛云起撞上水墙时,犹如撞破了气泡,落入了一片柔软。
他下意识地一抱。
阮潇的手指一动,水墙破裂。
二人就着拥抱的姿势摔在了地上。隔着单薄的衣衫,能感受到不断上升的温度。
“松……”阮潇还没来得及说话, 就被盛云起轻轻捂住了唇。
他的下巴压在阮潇的肩上,蹭了蹭,语气难得跟小动物似的:“……缓一缓。”
“你耳朵怎么红啦?”阮潇疑惑道。
男人的发丝擦过了她的脸颊,痒痒的,忍不住想挠。
落入耳边的声音低沉,又似乎有些恼火:“你看错了。”
阮潇望着撕裂的天际,问道:“你不怕死吗?”
盛云起双手撑了起来,不由挑眉。怎么,这是感动于自己专程提前回来了?
但他实话实说:“还是有点怕的。”
阮潇对上了他的眼睛,真诚地建议:“那你能不能起来,先挪到黎原峰的结界外面。”
盛云起抬起头,果然发现他们离结界边缘还有两三步的距离。
等二人刚出结界,就听见一声巨响。
山崩地裂,浓烟滚滚。
“我本来想再用清净术将爆炸产生的烟尘处理掉,”阮潇扭头望着神色复杂的青年,“幸好你来了。既然结界打开了一部分,参寥师伯想必会直接引出黑烟,不必再费事。”
盛云起似乎很是忧虑:“这么危险的时候,你就一直在想这个?”
“对啊。只不过这样可能会影响外部世界的生态,若是山下的百姓看见了,说不定还以为大荒山出什么事了……嗯?”
她仰起脸,落在她额上手指冰凉,替她拢开了细碎的发丝,然后温柔地擦去了她脸颊上的灰。
一股极其陌生的酥麻蹿上了脊骨。
阮潇就跟触电了一般,整个人动弹不得。她斟酌着问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再过几个月。”
盛云起似笑非笑,却在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眸子时挪开了视线:“我在幽州时发现用不上传音铃了,所以回来看看。”
不料到山下时,发现大荒山结界将他拦在了外面。
若不是有借玉令……
哪怕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盛云起仍旧能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早知道就不去那么久了。
阮潇忽然笑了,冰消雪融一般:“是担心我?”
她本来是开玩笑,发现盛云起沉默了片刻,接着爽朗道:“放心吧,你的小金库没事,分文未丢。”
盛云起仍旧没说话。
半晌,他跟放弃了似的轻轻叹息了一声,手往前一勾,将少女揽入了怀中。
……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拥抱。
结界隔绝了巨响,此时能听见分明的心跳,让人脸颊发烫。
盛云起正要说话时,一个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阮潇!”忍冬从林中钻了出来,看到面前两个人站得老远,气氛还有点尴尬。他挠了挠头,喜悦之情跃上眉梢:“同尘君也回来了!幸好你们在这儿,他们说哪儿都找不到阮潇,让我来看看。”
阮潇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强行镇定了下来。
忍冬又朝盛云起道:“同尘君,师伯正提起,想请您帮忙,借贵山门的胖头鱼一用。”
盛云起淡淡道:“不借。”
忍冬被他的话一震,退后了半步,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溪水在山谷中蜿蜒,平静的水面上映着冷冷的月光,还有数盏漂浮的烛光。
往生咒的念声随着烛火一起向远方飘荡。
还伴随着隐约的泣声。
不知是谁第一个哭了出来。
“……林师妹,我不该跟你吵架的。你原谅我好不好?下一次,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你怎么骂我,我都不会还口的。”
紧接着,坐在溪边念经文的弟子中传出了此起彼伏的哭声。
“师哥,你回来吧。下次比剑让你赢,我给你带糖吃。”
“岳师姐,我还没来得及给你看看我新学的萤火诀呢。”
……
无数遗憾、悔恨,亦或是怨怼,如洪水一般流泄而出,又顷刻化为了天地间的尘埃。
阮潇沿着溪岸慢慢地走了一会儿,停在了一个人影旁边。
桫椤听见了脚步声,但她没有回头,一直望着溪水的去向。
“……桫椤师姐。”
良久,桫椤俯身,将端着的烛台放到了漂浮的叶片上。
“倘若青川知道了自己的死因,会不会觉得特别可笑?”桫椤扯开了嘴角,摇了摇头。
阮潇想要安慰她,却不知从何说起。
是啊,可笑。
……堂堂一位大宗师,为了一己之私平白葬送了一百余名弟子的性命。却死不悔改。
他们修的道又是什么呢。
又曾有多少白骨垒成了向上的台阶。
“……师姐。”阮潇只觉得此刻任何话都苍白无力。
桫椤自嘲般地笑了一声,随即转过身,拍了拍阮潇的肩:“你还小,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只须牢牢记着便是。将来修此道,或是在别处,都要时刻提醒自己。”
“师姐,你……要走了吗?”阮潇问。
桫椤摇头:“不会。但是这一次,我有我自己的道要修了。”
过去她囿于黎原峰的种种规矩,也曾拔剑四顾心茫然,身陷囹圄却浑然不知。
她亦是罪人。
但经此一役,余下的路,她知道该为何拔剑了。
阮潇站在原地,目送着桫椤逐渐远去。被压抑已久的苦涩涌上了心头,就跟无法控制般,在不断地翻涌。
她想起在茅草堂时,被那扇门堵在了外面的姚衷祺和窃双。又想起了在通往上清殿的石阶上第一次见到她们的模样。
……恍如隔世。
耳畔,一首古老的歌谣随着轻轻的吟唱随波飘荡。
似乎是一首挽歌,唱的是“木萧萧,长风扬——”
阮潇跟随着呢喃道:“……挽旧骨,瀛海旁。”
“这是东州的小调,”盛云起的脚步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侧,“唱的是北边的战事。后来也成了祭歌,流传于民间。”
他垂眸瞥见阮潇的迷茫,只道:“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黎原峰了。”
“……是么?”阮潇微微抬头。
“长老会的决议已出,撄宁卸去宗师的头衔,也不会得到安葬。这场火还要烧三天,在那之后,黎原峰所在之处或许会成为一片湖泊。”
盛云起的音色温和,平静地叙述着:“剩下的黎原峰弟子,将会分到各个山门。若有不愿的,也会放他们自行离去。”
“你们……都讨论好了?”阮潇怔怔道。
“我都知道了。”盛云起按着她的肩膀,强行让她转过身,对上自己的视线。
几乎是一瞬间,阮潇觉得自己开始头重脚轻。
模糊之际,她听见盛云起说:“都过去了,现在没事了。”
……嗯,没事了。
她毫无知觉地重复了一遍,随后眼前一黑,朝前倒了下去。
预想中的冷冰冰的地面并没有出现,好像有人抱起了她。
……动作怎么会这么熟练。
但她来不及想,又睁不开眼睛,沉沉地睡去了-
浓夜里,烈火仍在撕扯。烧焦的气味充斥着整个结界。然而原本游走的瘴气已经几乎不见踪影了。
一个轻快的身影越过了黑漆漆的残枝,简单地环顾了一圈之后,朝黎原峰深处而去。
不多时,他忽地停下了脚步,将身形隐蔽在了枯木之后。
不远处,一个奇怪的东西正在慢吞吞地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不,更准确地来说,是在“游”。
好半天,他才看清楚了,那是一条胖头鱼。
鳞片大半都是黑色,还有一部分是红色的,交错在一起,显得无比丑陋。
那鱼头一边在半空中游荡,一边念念有词:“……一有事就想起让本尊来帮忙了?这帮小子,回头定要让他们好吃好喝交代着……呕!”
胖头鱼的尾巴一甩,似乎被什么噎住了,难受得紧。
在胖头鱼靠近之前,他屏住了呼吸,让自己的身躯逐渐与枯木融合,分不出半点痕迹。
胖头鱼摇摇晃晃地停在了他附近,终于使了极大的力气“呕”了一声,整个鱼身一扭,顿了顿,似乎用嘴含住了即将吐出来的东西,随即朝下山去了。
等它完全消失了,枯木里才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
48. 宴月第六(8) 你是不是肠胃不好……
阮潇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还在实验室, 面对着一排的试管,下意识地想要画一张符咒。然而无论她怎么动作,始终都没有任何反应。
周遭的目光向她望了过去。
而她浑然不觉, 只顾着寻找预期的灵力。
……可是迟迟没有出现。
时间长到她有些怀疑究竟那些事情有没有发生过。
“砰”地一声清脆,像是试管摔在了地上, 各种溶液混合在了一起。
……糟糕。
阮潇猛地坐起了身。
头痛欲裂。
仍是在暮朝峰的屋中, 不远处的木柜子上摆满了书卷。地上铺开的卷轴压着薄纸, 让窗外来的清风也无法吹动。
她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光线。
窗户上挂着一串铃铛, 正左摇右晃,生出清音。
空气湿润,好像已经下过雨了。
这时,传音台的银铃响了。
阮潇下了床,慢慢走去推开门, 从长廊上眺望着剑坪的方向, 正见盛云起在跟宁徵说了些什么。
她倚靠在栏杆边, 单手托着脸。
更远处, 流云千山,依然是好时节。
没过多久, 宁徵离开了,阮潇才晃悠悠地从楼上走下去。
“——什么?我睡了五天?!”阮潇瞪大了眼睛,又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小腹, “难怪……这么饿。”
盛云起微微抬起下巴, 示意石桌上摆满了的好酒好菜。
“参寥说你这属于过劳,灵核产生的灵力跟不上消耗水平,再加上几天没睡过觉,也是正常的。”
阮潇毫不客气地撕下了一只鸡腿,囫囵吞枣般往肚子里吞。
真是, 太饿了。
……足足吃了两碗饭,她才稍稍消停,想起了正事:“黎原峰那边如何了?”
“离火已经烧完了,留下了一个大坑。参寥和今让他们把乾溪的水引了一部分过去,正在蓄水,”盛云起慢悠悠地望着天际,“从今以后,就没有黎原峰,而是黎原湖了。”
阮潇忍不住问道:“会影响剧情走向吗?”
盛云起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无奈:“……我也不知道。”
“不过嘛,”他眯起了眼睛,“有一个好消息。”
阮潇刚一抬头,就听见天边一声鹤鸣。
一只雪白的仙鹤在暮朝峰顶旋转了一圈,随即朝二人飞来,翅膀一扇,便扑哧扑哧地落下了一堆信封,朝阮潇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盛云起袖袍一挥,在她头顶轻轻挡了一下,将一封信拿了下来。
阮潇好奇地拿起了面前的一封,仔仔细细地拆开来,将薄纸一抽、一翻。
她不由伸长了脖子,漆黑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二、二十万金?”阮潇咋舌道。
盛云起则显得风轻云淡,眼神仿佛在说“小意思”。
他抖了抖自己的那张。上面赫然写着——
三十万金。
没错,今日是这个月偃甲兽竞价的最后一天,这上面给出的便是一台偃甲兽的价格。
“会不会是写错了呀?上回霜华宫不是才出价一万金吗?”阮潇皱起眉,索性将面前的信封全都一一拆开来。
然而里面的金额一个比一个大。
其中最高的是一张来自雍州金氏,竟然出到了五十万金。
盛云起悠哉悠哉地将面前的信纸一字排开,叹了口气:“这还多亏了那位天涯居的孟掌门。”
自那夜在黎原峰的观宝楼中被偃甲兽救出,孟溪对此是念念不忘。甚至连伤势痊愈后都强行在宴月峰赖了几天,还专程想上门道谢,借机询问偃甲兽的事情。
得知了暮朝峰的拍卖规矩之后,孟溪虽说面露遗憾,却也十分理解。
他当场并未多说什么,带着弟子们打道回府。
但天涯居一门门众甚广,又是修真界与江湖交杂之处,三教九流汇聚,论起八荒四界的种种变动,鼎盛之时不输给宴月峰。
或许是孟溪透露了些许风声,很快,“天涯居掌门被偃甲兽所救”一事便传遍了三千仙门。
早先那些被丢掉的暮朝峰产品宣传册,又被人从垃圾堆里翻了回来。
稍有些眼力的仙门早在蠢蠢欲动了,如今听闻此事,便纷纷忍不住出手,势在必得。
更有人开始猜测失传已久的偃甲术是如何重现修真界,又是利用了什么东西才产生了如今的作用。
风声愈胜,流言便会越来越广,甚至愈发离谱起来。
“咱们可得和这五十万金的说清楚啊,”阮潇认真道,“虽说可以保修,但偃甲兽可不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
写着金额薄纸透过光线,露出了背面的字来。
阮潇这才注意到,甚至有不少仙门直接下单了净水符。
“他们自己不是都会画吗?这该不会是骗子吧?”
盛云起微微一笑:“奢侈品都能配货,人家略表诚意倒也是不错的。”
甚至那张纸上还特意注明了:此单乃听闻净水符奇效,诚意相求,与偃甲兽的竞价绝无关系。如此月不得偃甲兽,亦请净水符一万枚。
得,直接堵上了阮潇最后的疑问。
瞧,不仅会审时度势,还脑子活络。不愧是修真界。
让阮潇始料未及的是,事情远不止如此。
经此一役,虽说大荒山在修真界的地位岌岌可危,一时间风评毁誉参半,黎原峰弟子丧生之事更是人人皆知。就连已近古稀的同道中人都忍不住唾弃,再悲叹一句“何以至此”。
同时,暮朝峰的名头借着偃甲兽传遍了修真界。
这时才有人想起来:“那个暮朝峰的同尘君,岂不是上星君的小徒弟?那他的徒弟也就是上星君的徒孙?”
一时间,“上星君后人”的传言亦是久传不休。
无数的信笺传到了暮朝峰,堆满了剑坪。
诚如参寥所料,无数同道的信中,提及最多的除了偃甲兽,便是“净心丹”一物。
然而如此大量的净心丹必须要依赖于宴月峰的量产。
在盛云起和参寥经历了数个回合的喋喋不休、掀桌而起、苦口婆心之后,最终达成了六四分成的结局,每一颗净心丹定价十金。
幸好阮潇可以用偃甲兽去采摘无蕊花,否则就动辄上万的产量,就算她和盛云起、息然三个人加起来也干不动这活。
此外,最令阮潇头疼的其实是符文。
目前对外出售的驱魔符和净水符价格都不算高昂,因此修真界中许多道门都想大量收购,甚至还有凡间的江湖门派想方设法买一些回去镇宅。
先前帮忙画符的宴月峰弟子现在都忙着做丹药,无暇顾及。
而西北峰在收了二十个黎原峰弟子之后,秦安时上门讨活,还要求提高价格,不然养不活一个山门的人。
阮潇出于同情,将几个量小的单子交给了他。盛云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默将总价高的单子收走了。
以至于阮潇去了一趟大荒山禁地回来之后,发现暮朝峰的剑坪上站满了不同校服的人,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张纸。
盛云起站在最前方,慢悠悠地喝茶。
而息然则端着一个小箱子,冷冰冰地经过了每一个人的身前。等对方将纸投入箱子之后,息然就会发给对方一个号码牌。
阮潇从旁侧混入了人群,还没站稳就被拉住了袖子。
“潇潇!”若若小声地惊呼道。
阮潇略显怀疑地问道:“你们这是来干什么的?”
若若难掩激动:“欸,你不知道吗?今天可是公开……那什么,同尘君说的招标会呢,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同尘君说要秉持着公开、公正、公平的原则,选择最适合的山门共同制作符文!”
阮潇一梗,神情略微扭曲。她观察了一番,发现大家往息然的小箱子里投的是一枚信封,里头装的是一张现写的价格报表,和一张符文样本。
人群之中,她对上了盛云起的眼神,简直是春风得意。
阮潇回了个眼神:“真会玩。”
盛云起微微挑眉,波澜不惊。
小意思,都是正常操作。
等收集了在场所有人的报价之后,息然站到了前方的凳子上,抽出了一张,打开,念出价格。同时,符文样本递给了旁边的忍冬。
忍冬经过仔细端详,给出了答复:“通过。”
等第二张也通过时,价格更高的一张则会被废弃。
以此类推,最终挑选出了满足制作质量的条件下价格最低的山门。
阮潇认真学习了片刻,忍不住昏昏欲睡。没多久,她便强撑着离开了剑坪,寻到了最近的水池边,准备洗洗脸清醒一下。
白皙细腻的手掬了一捧水。
她下意识地观察了一番,发现水质果然变得更好了,肉眼已经看不见瘴气了。
胖头鱼不知从哪儿游过来,愈发坚硬的嘴部碰了碰阮潇。
阮潇摸了摸它的背部,原本光滑的红色鳞片几乎要掉光了,新生出来的黑色无比尖利。
嗯,以后遇到敌人就完全不担心这鱼头了,但就是颜值着实有点……
这话不知怎的没过脑子,便从阮潇唇边飘了出来,还伴随着一声叹息。
胖头鱼气得尾巴一甩。
许是因为动作太大,一声响亮的“嗝——”炸响了水面。
原本臃肿的身躯猛地一缩,一颗金丹从胖头鱼的嘴里喷了出来,恰好落在了阮潇怀里。
这金丹上还残余着些许妖气。
阮潇认得这股气味,这是九瘴蛇妖的金丹。
胖头鱼晃了晃脑袋,邀功般地在阮潇身侧游动,被一把抓住了尾巴拎了起来。
阮潇凑近了胖头鱼,皱起眉头:“都这么久了才消化完,你是不是肠胃不好?”
胖头鱼:“嗝——!!!”
49. 宴月第六(9) 我已经有弟子了……
池水清澈, 微波荡漾。
胖头鱼翻着白眼,仰卧在水面上,疲惫不堪。池台边缘放着一只细长的管子, 尽头处装着一面小镜子,上面还残余了些许黏液。
胖头鱼缓了许久才翻过身, 恶狠狠地鼓起了脸。
轻烟从炼丹房的青铜炉飘了出来, 伴随着一阵幽香。
参寥皱起眉头, 满面愁容。
他手心上躺着一颗金丹。
阮潇不由自主感到些许紧张, 还在斟酌着措辞,盛云起先她一步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师弟啊,”参寥无奈地摇头叹息,“你这小徒弟曾灵核有损?”
“正是。”
“那么,又与这蛇妖的金丹朝夕相处——”参寥拖长了声音。
盛云起收起了笑意:“怎么?”
参寥踱步至阮潇身旁, 绕了一圈, 瞬间喜笑颜开:“当然是大好事。”
他一边说, 一边躲开了阮潇放在剑鞘上的手。
“灵核有损当然有救, 只要有一颗上百年的妖族金丹,令二者融合便是。”
阮潇猛地抬头。
“蛇妖金丹本有妖气, 不与人体相合,尤其是我们修道中人。但若能祛除其自带的妖气,便如同药剂一般, 是为大补。所以多年前, 也常有人为夺金丹而猎妖。后来发现这法子不行——”
因为急功近利者大多修为薄弱,无法承受住妖丹的力量,反而会被其侵蚀,导致灵核爆裂。轻则一生再不能入此道,重则一命呜呼。
盛云起微笑道:“这枚蛇妖金丹已经胖头鱼消化过了, 妖气近乎于无,我这小徒弟也并非为了提升修为。人一出生若是没有灵核或是后天修习结成也就罢了,但天生的灵核受损恐怕会影响她的阳寿。世上道法万千,各有千秋,可倘若纵观这世上还能解此困局者,非师兄莫属。若还能有师兄这般在丹道天赋异禀之人,自然有不同于凡俗的看法。”
阮潇还没听完就已经困了。
但这番恭维显然深得参寥的心。
“恰好,我年少时对此融合之术心存疑虑,故多有钻研,还曾小试了几次。你们算是找对人了。”他挽起袖袍,笑吟吟地坐了下来。
“但是师弟,你看我这宴月峰什么都不缺,唯独缺的吧就是偃甲兽。可惜了啊,师兄我有这么多的孩子要养活,是参与不了竞价的——”
盛云起简单明了道:“大荒山内打八折。若是师兄愿意帮忙,半价也是可以商量的。”
参寥摆摆手,故作姿态:“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阮潇实在是不想听他们你来我往了,她揉了揉困出泪珠的眼睛,随即唇角一勾,直言道:“师伯,没事的,我送你一台就好了。”
参寥一听,差点没呛着——
“当真?”-
玄天峰的宿舍里,白襄紧闭着双眼。不知是梦见了什么,秀致的五官皱在了一起,万分焦急。
她的手往半空中一扑,抓住了近在咫尺的黑色衣角。
“栖影……你别走,是我……我……”梦中的人喃喃道。
一只温热的手贴上了她的额头。
白襄惊得瞬间醒了过来。
如沐春风的笑容映入眼帘,关怀备至:“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没、没事。”白襄勉强答道。
“我听你念栖影二字,”明觉奇怪道,“可是那传闻中的魔君?最近读了些魔宗的故事?”
白襄心虚道:“没有,你听错了吧。”
她头疼得厉害。想起睡着之前明明是息然陪着她。息然人呢,是回暮朝峰了,还是又乱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奇怪。她总想着这人做什么。她应当恨他才是。
可是那小子现在神智不清,连话都说不利索,总是被人欺负。平常同尘君使唤他,阮潇也忙得顾不及照看他,若没有自己陪在他身边……
明觉端起了桌上的一碗药汤,递给了白襄,温声道:“你身子还未好全,喝点药吧。”
白襄这才从思绪中抽离出来,接过了汤碗。那汤药像是已经放了多时,冰凉的流经了喉咙。
明觉耐心地等她一口一口喝完,端着空了碗走出了屋子,替她关上了门。
一位玄天峰的师兄恰好经过,神色慌张。
明觉叫住了他,听他催促道:“师弟,黎原峰藏着的秘宝丢了,到处都找不着。几个大宗师正在着急呢。你也过来帮帮忙。”-
冰天雪地的秘境之中,阮潇盘腿坐于冰湖边。
盛云起与参寥二人则分别在她的左右两端,运功帮助她修复灵核。
霜雪压弯了枝头,令那些凹凸不平的脉络很快结满了冰。
但阮潇感受不到这种寒冷,只觉身体轻飘飘的,两股不同的暖流在血脉里相互碰撞。
“……也不知道师尊为何给我这个秘境,冻死了,一年到头都来不了几次。老子宁愿在后山的柴房闭关……不,那也不成,柴房太臭了。”参寥一边运功,一边抱怨。
盛云起平静道:“许是因为师兄你日子顺遂,需要经受些磨练罢。”
“若论顺遂,哪儿能跟师弟你相提并论。虽说你小时候体质不大好,但自从拜入师尊门下,何时亏待过你。打从那时起,你这一身的天赋可真是羡煞师兄了。”
盛云起不动声色道:“是吗?”
参寥闭着双眼,笑了起来:“老实说,当年师尊先赐了一个风雨秘境给你,后来你因为太努力了,不仅符道得师尊真传,还自修了剑道,惹得我和掌门师兄不得不勤加练习。哪知你连秘境都练废了。”
“废了也就废了吧。师尊她竟然还送了另一个秘境给你。你倒是跟师兄说说,那秘境之中是什么?”
秘境……什么秘境?
盛云起略显警惕,但此时不能流露出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就在他沉默着思索时,参寥没好气道:“我就知道你还没打开呢。当年你小子就说,若师尊一日不回,你便绝不打开那间秘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榆木脑袋。说不定师尊还想助你有朝一日得大道。”
“……师兄。”盛云起表面平静地阻止他继续说,内心却在琢磨着怎么套参寥的话。
上星君赐的秘境肯定是个好东西,指不定能值上半个小目标。
“怎么,一提师尊,你还是这副样子。这都多少年了。她老人家归于轮回,如今也该是个和你徒弟差不多年纪的姑娘了吧。”
盛云起试探着用怅惘的语气道:“师尊她,当初待我极好。后来在无主之地……唉。”
参寥顿了顿,才道:“也是。那年师尊殒身之时,掌门师兄亦是受了重伤,还是你不远万里将他带回。只是可惜了,师尊她……连尸骨都找不到。”
他叹了口气:“莫提伤心事了。师尊她啊如今肯定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再不受这天地拘束,岂不快哉。”
盛云起淡淡地“嗯”了一声,缓缓道:“师兄,你若也想念师尊了,不如等掌门师兄出关,我们三人一起打开当年师尊所赠秘境如何?”
“你小子搁这儿故意给我挖坑呢?”参寥道,“师尊赠你秘境,那便是只能由你一个人开启。若我和掌门师兄在场,这秘境便会自行毁去。那你还不跟我拼命?”
“无妨,师兄也可以给点补偿。”
参寥冷笑道:“就算把宴月峰拆开来卖了都赔不起。说吧,你是不是老早就觊觎我宴月峰了,后悔守在你那凄凉的小山头了吧?莫怪师兄没提醒你,多收点弟子,才不至于一个人寂寞。”
“我已经有弟子了。”
“行了行了,瞧你那得意样子。老子的任务完成了,你留在这儿陪着她吧。”
仍处于冥想中的阮潇能听见他们的声音,每一个字都极为清晰,但毫无意义,如同在平静的冰河里漂过,无甚可在意。
盛云起低低的笑意如同一粒石子儿抛入冰河,本要结上薄冰的水面再次碎裂开来。
蛇妖的金丹已融化了大部分,剩下的也在一点点被灵核吸收。
她记得白襄说过,她是先天灵核,甚至已达纯臻双境。但直到此时,她才能真正地感觉到什么是先天灵核。
就好像有一汪热泉在丹田之处,汩汩地冒着水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汪热泉与流通四肢百骸的血液一同循环,使她的耳目更加清明,呼吸变淡,动作渐轻。很简单便能做到以往做不到的事。
比如她现在即使闭着眼,只要她想,便也能感知到周遭的一切。
湖面的冰,生出嫩芽的树枝,还有枝头的雪。
要是雪能落下来的话——
只听几声簌簌,一声闷响。
阮潇莫名地笑了起来。
她沉浸修行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的盛云起已经被雪埋住了。
直到融合完成,她才慢慢睁开了眼,视线徘徊了一圈。
“师尊,”她破天荒地喊了一声,“你人呢?”
老树下的一个大雪块闷哼了一声。
出了参寥的秘境后,阮潇感觉自己的灵力和以前完全不在同一个级别。
轻轻勾一下手指,便能感觉到流泻出的灵光。
只不过经常容易用力过猛。
比如差点一脚踹翻炼丹炉。
参寥赶忙护住,笑道:“这都是小问题,你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一番。”
阮潇郑重地谢过了他。
“这都是师伯应该做的,”参寥大方道,随即压低了声音,“也不枉你师尊这半年三天两头就往我这儿跑,明示暗示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阮潇下意识地去寻盛云起,后者负手立于阶上,侧脸的眉目清朗,正垂眸注视着脚边的一只小兔子。他似乎什么也没听见,冷淡褪去,被枝叶衬得温柔了几分。
她看着眼前人,轻轻扬起了嘴角。
“师尊,不好了!”忍冬跑了过来,见到阮潇时才停下喘气,“长老会说黎原峰的抱魂炉不见了,还在现场……发现了息然的面具。”
50. 宴月第六(10) 上星君是个偏心眼啊……
“他们的意思是, 息然在填湖之前私自从黎原峰的废墟里偷走了那什么——魂淡……魂斗罗?”阮潇捏着碎成两半的面具。
红色的图案已经有些褪色,破旧非常。
“抱魂炉,”盛云起沉思了片刻, 饶有兴致地开口,“《六合八荒录》中有载, 百年前妖星陨落, 魔界大乱, 魔族便打起了人界的主意。后来, 几位大宗师竭力抵抗,最近的一次便是上星君封印了魔域通往人间的大门。然而凡间残余的魔族却从不死心,一直在寻找重新开启大门的钥匙。抱魂炉不仅是黎原峰的法宝,传说中,也是组成这钥匙的一部分。”
抱魂炉以外, 还有三个部分, 分别是金蝉翼, 蟠龙骨, 以及麒麟角。除了抱魂炉在大荒山,其余三样则不知所踪。
“魔族?那息然不就是魔族, 真的是他?”
盛云起耐心地解释:“错。息然所在的魔宗名为星河宗,此宗由来已久,与大荒山亦有渊源。门人广泛, 不限于妖族、魔族、非人的异族、以及选择了此道的人族。”
阮潇听迷糊了:“那为何要称魔宗?”
“只因他们与正道修行的方法不同, 被斥为邪魔外道而已。若论起身份,魔宗很少有真正的魔族,就算有,也是早已归服了人族的,”盛云起回忆起了书中看过的片段, “正经所谓魔族,面目丑陋不堪,还食人饮血、杀人如麻,一旦进入人间,便会引发大灾难。更何况,星河宗的门规便有一条,不可滥杀无辜,违者当诛。”
“这么说来,息然这个魔君与魔族的魔君也不一样咯?”
既然息然没有取得抱魂炉的动机,也没有人亲眼见证是他偷走的,那么……
“仅凭一个面具,不足以为证。”当时在宴月峰,阮潇也是这么回答的。
盛云起不疾不徐:“没错,但目前能为他澄清的人只有他自己。”
可是息然失踪了。
没错,阮潇和盛云起翻遍了暮朝峰,也没能找到他。
根据胖头鱼各种指向不明的提示,息然最后一次出现已经是十二个时辰之前了。
而让玄天峰确信息然盗窃叛逃的则是南部山门一个弟子的口述。甚至在镜村一家常与暮朝峰合作的裁缝铺,也的确有人亲眼见证他离开了此地。
“我看他很是着急的样子,肯定是畏罪潜逃。……我没瞧见他的正脸,但就那身白衣服就是暮朝峰的校服,我绝没有认错。”那个自称见到了息然的弟子如此说道。
在原书中,息然根本没有留在过大荒山。他被白襄救了之后不久便失踪了,再次出现时,已是恢复了记忆的魔君大人栖影,大开杀戒,一统魔道,魔道中人无不唯他是从。
“他会不会已经找回了记忆?”阮潇分析道,“我发现他对瘴气一事有自己的认知,很可能早已在慢慢恢复了。按照时间线,是星河宗的内乱令他暂时失忆,那他现在回去也是件好事。”
盛云起望着她,叹了口气:“我倒希望如此。”
但事情的关键远不止于此。
息然的身份若被他人知晓,暮朝峰必定会引人怀疑。他可不想平白无故给别人手里递刀子。
罢了,希望是他想多了。
二人刚回到暮朝峰不久,传送台的银铃便响了起来。
阮潇还没来得及放下手里正在摆弄的崭新的偃甲兽,就见白襄一个箭步冲到了跟前。
“息然呢?他不会真的一声不吭就跑了吧?”白襄的语气焦急,话音都颤了起来,“他、他绝不可能偷东西的。不就是个抱魂炉,修真界当这是上古至宝,可是息然什么都不懂,他不可能偷这个的。”
阮潇跟默默探出脑袋的珍珠打了个招呼,这才平静道:“他应该已经走了。”
白襄不信,非要去息然的屋子里看看。
门一推开,干干净净,空空如也。
白襄在那儿站了许久,心里说不出是什么复杂滋味。
直到阮潇打趣道:“你一开始不是挺不喜欢他的吗?”
阮潇此言本是想缓和一下气氛,没想到白襄肩膀一动,眼眶都红了。
“对啊,我就是不喜欢他,”白襄强忍住泪水,恶声恶气地说,“我讨厌死他了!”
阮潇很迷茫,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也不知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若是盛云起在就好了。他肯定有办法逗人开心。
“他走之前,没有跟你说什么吗?”白襄哽咽着别过脸去,手背飞快地往眼角一抹。
阮潇抱起小骨,顺了顺毛。
“他连你都没有告诉,更不能跟我们说啦。”
白襄一怔,小声道:“我、我跟你们在他心里也没什么不一样的。你们还救了他的性命,我……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罢了。”
“真的吗?”阮潇狐疑道。
白襄又委屈又生气:“混蛋!以后就算求着我,我也不会见他了!”
这厢正难过着,暮朝峰又有人到访了。
“潇潇!”若若老远就激动地挥着手,声嘶力竭地喊道,“有钱赚啦!”
楼上的窗户传出动静。
若若立刻跳了起来:“同尘君!!!”
阮潇:“……”
漆黑寂静的夜色里,若若的声音格外清晰:“我们陈国的都城最近遇到了一桩怪事。具体的好像也没说清,祭司大人说,可能是有魔族的人出现。”
因此,陈国的陛下通过钦天监传令,召集修真界的有识之士前去解决困难。
“陈国的陛下说,若是能荡平魏都的妖魔,便将会送上一份大礼。”盛云起捏着一张薄纸,显然已经听说了这个消息。
剑眉微低,轻描淡写一般,似是不甚在意。
唯有阮潇知道,这老狐狸不知道又在使什么伎俩套话。
果然,若若见他不是很感兴趣,立刻提高了声音,振振有词地补充道:“我们陈国虽说不是中州最大的国家,却向来与修真界有不少往来。往前数个几代,还得到了好几个上古秘境呢。舅舅在信里跟我说了,能解决此事的人将会得到其中一个秘境。”
世上秘境分为两类,一种是功法深厚的上阶修真者自创之境,另一种则是上古洪荒时与神武等物共同遗落下来的秘境。上星君送给三个徒弟的秘境属于前者,多是仙门相传,而若若所提到的则属于后者,许多修仙之人终其一生都未能亲眼目睹。
阮潇与盛云起对视了一眼,后者仍旧不置可否。
“不过,我舅舅向来小气,这回竟然这般大方,想必这个任务是极难的,”若若眉头紧蹙,随即四周看了一眼,神神秘秘道,“我们陈国有个古老的传言,说是在陈国的秘境里藏有上古四大至宝之一,金蟾翼。我猜,也是因为这样才有妖魔觊觎,常来骚扰。”
金蟾翼……可不就是合成魔域大门的其中一样东西吗?
“金蟾翼?”白襄突然站了起来。她好像有些眩晕,不得不扶着阮潇的肩借力。
“若若,我跟你去,”白襄急切道,“息然他……他说不定也会在那儿。”
若若茫茫然道:“啊?对哦,师尊他们怀疑他偷走抱魂炉也是与魔域有关,难怪他已经被大荒山在全修真界通缉了。是该尽快抓到他才行!”
她义愤填膺地说完,面前一片奇怪的沉默。
只有盛云起格外严肃:“没错,必须尽快找到他,不能放过任何线索。”-
子时刚过,原本寂静的夜里响起了一片瀑布声,清亮的水声与盘旋不去的雾气交缠。
小骨竖起尾巴,从瀑布里钻了出来,湿漉漉地往阮潇怀里拱。
阮潇不由搓手:“让我看看你又从同尘君的密室薅到了什么好东西?”
骨节分明的手先她一步拎起了小骨,略显嫌弃地从爪子上扯下了一个小锦囊。
依旧是同尘君一贯使用的素雅白色,但上面的勾线十分细致。
“同尘君还会针线活?”阮潇不由惊叹,试图抢来看看。
“这有什么,我也会。”
盛云起不屑道。
他刚一抬手,没料到阮潇拽得猛了。
系着锦囊的线一开,一颗透明的珠子从里头砸了出来。
二人同时伸手去够——
在珠子砸到地面的一瞬间,阮潇只觉浑身一轻。
还没来得及思考,周遭的景物移形换影,霎时全都变了。
浓夜成了白日,瀑布仍在,却有鱼群徘徊其中,鸟语花香,春色烂漫。枝头的木槿花还含着露珠,晶莹柔软。
一切仍是在暮朝峰,却又不像是在暮朝峰。
阮潇从未在此地见过这样一番热闹的景色,毕竟这里向来都是冷冷清清的。忽然成了仙境一般温婉之处,她实在还有些不习惯。
这难道就是上星君送给同尘君而后者从未打开过的那个秘境?
这时,佩月剑发出了嗡鸣。
不是警告,而是满心的欢喜。
一个虚影推开屋门,说话时的声音温柔无限:“你来啦。”
阮潇一怔,却被佩月剑拉着上前。
“云起,”那个虚影唤道,“为师教你的剑法,你可还记得?”
她终于反应了过来。在她面前的原来又是秦桢城。
但这一回并非残魂,而是一个虚幻的影子。
阮潇只觉自己的身体不受使唤,想说什么也开不了口,只得一路被秦桢城拉着手腕走到了空旷处。
“师尊。”她听见自己好不容易挤出了两个字。
“别急,”秦桢城道,“运剑之前须得静心。”
阮潇只觉自己的五感正在无限放大。她顾不了其他,只得跟随着秦桢城的指令,又随着她的示范舞动剑锋。
佩月剑所指之处,露水绽开,花叶微动。剑如风疾,却比风利,带起一股湿润微甜的气息。
动辄静,静后空。
阮潇一边被迫练剑,一边忍不住感叹。
上星君明明收了三个弟子,分别授予剑、丹、符之道。同尘君虽是符剑双修之人,却向来说他的剑术都是自学成才,无人点拨的。
好哇,上星君竟然偷偷给同尘君开小灶。
而且……而且阮潇虽然迟钝,但她不瞎。
这剑法,怎么看都像是一套双人剑术。
就像是为了他们二人创造出来的一般。
总之,不是为了阮潇这样毫无剑术基础的人设计的。
动作笨拙的阮潇不知摔了多少次,直到身心俱疲,上星君也不肯放过她。
“师尊,真的不行了。”阮潇哭丧着脸。
然而上星君手上的柳枝直接抽上了她的手腕,痛得阮潇手一抖,差点将剑丢了。
“不许偷懒,用你的灵核感知。”上星君道。
这倒是提醒了阮潇。
刚巧,她的灵核还有使用过呢。
阮潇一咬牙,拼着累极的神识也跟了上去。
就这样不断地重复着,阮潇终于感觉自己开了一点窍。
但也就是一点而已。
在最后一个剑势之时,阮潇实在是受不了了,按她的感知,她起码已经毫不停歇地练了十几个时辰了。
此念一出,她听到耳畔一声清脆,整个人从半空中坠了下来。
她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直到感觉到了温热的地面。
啊好像不太对,这地面……还有手?
阮潇一睁眼,整个人怔住了。
仍暮朝峰,仍是满天繁星,仍是她进入秘境之前的瀑布声。
她正压在盛云起的身上,鼻尖相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盛云起抱在她腰间的手忽地松开了,他别过头去,咳嗽了一声:“你……你方才是去了秘境吧,可看到了什么?”
阮潇这才反应过来,白皙的脸颊一红,手忙脚乱地起身。
“没、没什么……就是,上星君好像有点偏心呢。”
她背过身去,尽量维持着平稳的语气。
那股先前掌心传来的余温还隔着单薄衣衫,随即被心跳声掩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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