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复工,靳睿和黎簌各自忙了很久。
等到真正可以准备出发去江城,已经是这一年的5月份。
泠城的5月仍然是冷的,哪怕中午阳光最明媚时,气温也只有零上几度。
前些天下了几场雨,到现在人们还穿着加绒的厚外套。
下班回家,到家属楼楼区时,8点半,周围一片昏暗夜色。
黎簌穿着一件毛茸茸的白色外套,像一只小兔子一样,穿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城东小路,迈进家属楼的楼道。
迎面而来的,仍然是生活气息的嘈杂:
不知谁家烧了饭,香气飘满楼道;不知谁家孩子在挨训,哭声嘹亮;也不知谁家开了电视机,以晚间新闻声音去抵抗孩子的哭声
黎簌拿着从老板那里申请下来的请假单,一路小跑着进了家门。
她踢掉鞋子,连拖鞋都没换,直接冲进靳睿怀里:“我请好假啦!下下周,我们就可以去江城啦!”
“几天假期?”
“加上两个周末,有10天呢!”
黎簌很开心,在靳睿怀里拱来拱去:“到时候我要坐船夜游江城!”
“好。”
“我要去曹杰说的那个著名酒吧喝上一杯!”
“好。”
“还要看看桂花树到底什么样!”
“好。”
太开心了,所以黎簌下意识就问:“怎么我说什么你都说好?”
靳睿帮她脱掉厚厚的外套:“因为爱你吧。”
出发前,他们一起去了金饰品店,把定制的两条细细金手链拿了回来。
用了姥爷攒给她的嫁妆,可又舍不得全都用,黎簌只拿出两块5g的小金条,给她和靳睿做了一对情侣金手链。
很细,但也精致。
就当做是姥爷陪伴在她们身边,对他们的祝福。
他们就带着这对手链,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去江城。
5月初时,曹杰家里有事,先一步回了江城。
黎簌和靳睿出发那天,只有赵兴旺和楚一涵在,两人陪着靳睿黎簌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就开车送他们去机场。
赵兴旺和楚一涵已经搬进了李红萍家原来住的房子,现在和靳睿黎簌是楼上楼下的邻居。
有什么事,2分钟就能碰面,可两个姑娘还是有说不完的话题,见面就凑在一起。经常被赵兴旺吐槽,好像八百年没见过面了似的。
起了个大早,路上楚一涵挽着黎簌的手臂,懒洋洋地靠在车子后排。
她们像高中时蹭靳睿的月包出租车时一样,凑在一起,分享着各自工作中的小乐子。
南方城市已经遍地花开,这座小城在清晨仍然只有1、2度的气温。
怕两个姑娘冷,车子里一路开着充足的暖风。
日光从东边晃进车子里,烤得黎簌脸皮发烫。
靳睿坐在副驾驶位置,偏头看了一眼,黎簌正在兴奋地和楚一涵聊着江城,眼睛发亮,神采奕奕。
看得出来,她对这趟行程十分憧憬。
楚一涵的大学是在江城念的,对江城多少有些熟悉。
她建议黎簌,一定要去尝一尝江城特有的醉蟹。
“醉蟹是什么?”
“用酒和调料生腌的闸蟹,很好吃!”
“会比蒸螃蟹还好吃?”
“当然啦,我吃了一次就爱上了,味道很绝,还有一点点酒的醇香。”
泠城这边寒冷,又不沿海,对海鲜没有什么讲究。
哪怕这几年经济发展得好了些,海鲜市场也还是那么几样。上了岁数的人仍然习惯只在煮火锅时去市场买一些冷冻的切割蟹子和虾,这是经年养成的习惯。也只有出去过的人,才对真正的鲜活海鲜吃法,有些研究。
没尝试过的总是让人期待。
所以说到醉蟹,黎簌十分向往:“那我可一定要尝一尝。”
楚一涵说,江城盛产闸蟹,有一年十一她去大学室友家里做客,室友家里住在江城郊区的小镇上,门口有一条小河。那个季节,螃蟹多到会从河里跑出来,甚至跑进人家院子里。
黎簌羡慕死了,把头从驾驶位和副驾驶位中间的缝隙里钻到前排去,戳一戳靳睿的手臂:“靳睿,你说江城那么好,还有螃蟹吃,你怎么会喜欢在泠城呢?泠城只有冷冻切割蟹呢。”
靳睿握住她的手:“泠城没有螃蟹,不是有你么。”
楚一涵靠回座椅里,满眼笑意地看着自己的闺蜜和男朋友,然后踢一踢架势椅的椅背,和赵兴旺说:“赵墩儿,你学着点儿。”
正在开车的赵兴旺想了想:“那我怎么说?不然我给你唱一个吧,‘我说我的眼里只有你,只有你让我无法忘记’”
黎簌笑疯了:“这歌也太老了吧!”
“不知道,反正我爸一惹我妈不痛快,挨骂之前就抱着我妈唱这个,就能把人哄好。”
最近赵兴旺的妈妈对楚一涵有所缓和,主动约楚一涵去家里吃过几次饭,还给楚一涵买过化妆品和小背包。
楚一涵的妈妈本来不同意他们的,但看着赵兴旺妈妈那么殷勤地和她女儿走得近,楚一涵妈妈又生气了,也天天叫赵兴旺过去吃饭。比着似的。
现在两家都不再为难孩子们了,变成了两个妈妈争风吃醋的战争。
楚一涵和赵兴旺搬到家属楼后,如果其中一方的妈妈过来送几斤肉,不出三天,另一方的妈妈肯定也要买上更多的东西送来。
提起这事儿,赵兴旺也头疼:“你俩去江城可别太久啊,我妈昨天买了十斤羊肉卷过来,现在你们和曹杰都不在,没有战斗力。冰箱里塞得满满的,想买点冰棍儿都没地方冻,等你们回来,咱五个煮火锅吃。”
黎簌说:“包在我身上,我一个人能吃两斤!”
楚一涵就去捏她的腰:“你哪里吃得完那么多?这么瘦!”
“我该丰满的地方也是有肉的!”
“哪呢?我摸摸?”
“一涵!你现在怎么像个流氓,是不是和赵兴旺学的?”
“谁学他,我觊觎你很久啦。”
“天呐!救命!”
“哈哈哈哈哈!”
两个姑娘在后排闹起来,大大咧咧的,说话没个避讳,笑声却清脆悦耳。
赵兴旺和靳睿对视一眼,两人都是满眼无奈,却也满眼宠溺。
车子开到机场,楚一涵和赵兴旺送他们进去。
听曹杰说江城天气非常好,街上已经有女孩子穿裙子了,特地打了视频过来,叫从未去过江城的黎簌,千万千万别穿得太厚。
机场里供暖不错,黎簌脱掉厚外套,递给楚一涵:“帮我拿回家吧,我就不穿啦,免得到那边被人笑话。”
楚一涵笑着:“等你们回来我和赵墩儿来接机,到时候给你们带厚衣服。”
黎簌去抱楚一涵:“一涵,你太好了,撒浪嘿!”
靳睿出门时就只穿了一件卫衣,围着围巾坐进车子里,看见黎簌脱掉外套,把围巾摘下来帮她围好:“停机坪上冷,别着凉。”
这是黎簌第二次坐飞机,第一次是和黎丽离开泠城时。
好像人真的会选择性失忆,她已经想不起来,当时的登机流程,也不记得飞机飞上云霄时,到底有什么样的感觉了。
连飞机上有空乘姐姐这件事,都被从记忆里抹除掉,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所以她像是第一次搭乘航班一样,亦步亦趋跟着靳睿。
兑换机票、托运行李、过安检、拿着机票去登机口,直到靳睿想去洗手间时,黎簌也一直跟着他,差点进了男士那边。
靳睿停下脚步,黎簌就撞在他背上,捂着鼻子抬眼,语气不善:“你怎么突然停了?!”
被质问的人无辜地指了指头顶的男士标志:“再不停,你要和我一起?”
黎簌顾着小面子,嘴硬:“我就是走神了!”
说完一扭头,往女士那边走去。
出来时,靳睿已经等在外面。
差不多能猜到,上次离开泠城,她应该是随妈妈坐过飞机的。
但她完全没有提及。
也许黎簌觉得,那是不开心的回忆吧?
靳睿怕黎簌难受,想哄哄她,拉了她的手。
但还没开口,小姑娘已经抬眼,和他视线相对。
她眼里哪有半分悲伤的样子,满眼都是亮晶晶的期待:“靳睿靳睿,我太想吃楚一涵说的那个醉蟹,下飞机我们就去吃么?”
“行,下飞机就去。”
本来曹杰是想要接机的,也想带着那群朋友给靳睿黎簌接风。
但出发前一个星期,靳睿就给他打过电话,说黎簌没去过江城,这次请假的天数有限,先带她四处走走,吃一吃特产,然后再去见朋友们。
很巧,机舱里的电视在播放江城醉蟹的介绍片,黎簌看得直咽口水。
起得太早,她很困,靠在靳睿胳膊上,昏昏欲睡,也不忘念叨:“下飞机就去吃醉蟹。”
靳睿帮她掖好毯子,声音柔和:“好,下飞机就去吃。”
航班遇到气流,稍有颠簸。
黎簌在睡梦里紧蹙眉心,还以为自己是在去帝都的航班上。
她忽然呓语:“靳睿!”
手被人握住,温柔轻拍手背,安抚着她的不安。
黎簌挣扎着睁开眼睛时,才发现自己是在去江城的航班上,可能她叫的声音不小,周围有其他旅客投来视线。
只有靳睿,毫无半分嫌弃,依然温声,像哄孩子:“不怕,我在呢。”
他还逗她:“怎么了?梦见我从飞机上掉下去了?你没救我么?”
黎簌因为在公共场合喊了梦话,这会儿有些丢面子,用毛毯盖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眼睛,看着他,无声地传达——
怎么办,我好丢人啊。
靳睿把她揽进怀里,笑着:“不丢人,还有半个小时,到了我们去吃醉蟹。”
下飞机后,他们取了行李,打车直奔饭店。
黎簌对醉蟹心心念念,却不想自己居然海鲜过敏,起了一脸小红疹子。
本来是没发现的,吃饱喝足的满足感,和初到江城的兴奋鼓舞着她。
黎簌和靳睿手牵手走在江城的夜色里,欢呼着“哇江城好美”“这里也太温暖了吧”“空气好润哦”,一路边逛边买,用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回酒店。
酒店的沐浴露味道很好闻,黎簌心情大好,洗过澡穿了酒店的浴袍,故意露了半个肩膀给靳睿看。
“靳睿,你看。”
“撩我?”
黎簌有恃无恐,他们又没带安全措施过来,撩了又怎么样,靳睿心疼她,没有措施才不会乱来。
其实她非常坏,喜欢看靳睿动情却又不得不隐忍的样子。
靠在床头的男人今年已经不是17岁了,却仍有少年的意气风发,额角潮湿的碎发垂落,放下手机,抬眼看她。
他说:“黎簌,这是酒店。”
黎簌从小生活在泠城,去过的唯一外地是帝都。可到了帝都,她也是住在黎丽的住处。
从来没出去旅行过,也就从来没住过酒店、宾馆。
她对酒店这种场所,缺少基本的想象和认知。
听靳睿说这里是酒店时,她还很嚣张,把浴袍又往下扯了一点,做了个手机里学到的舔唇动作:“酒店怎么了,酒店撩自己男朋友又不犯法呀!靳睿!”
话都没说完,被人拉着手腕,倒在床上。
靳睿解开她的浴袍:“酒店的抽屉里,有套。”
床垫松软,他们在床上接吻。
但吻过之后,黎簌感觉靳睿盯着她的目光有点奇怪。
深情是深情。
总觉得深情里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
是
探究?审视?
黎簌纳闷:“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
靳睿克制着自己,起身:“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去一趟医院。”
黎簌大惊失色:“你怎么了?不会是小靳睿骨折了吧?我刚才是不是有压到你啊?我”
话没说完,被他吻住唇,很轻很温柔。
他吻了她一下,挡住她冒出来的那些胡乱猜想:“我没事,我是说你,脸上没有什么感觉么?”
他没这样问时,黎簌是完全没有感觉的。
但靳睿问过之后,黎簌开始觉得脸上有些痒痒的。
她跑去照镜子,脸上起了红色的小疹子。
“靳睿!完了完了!全都完了!”
黎簌哭丧着脸跑出来,“过两天我们不是还要去试婚纱么!”
这是楚一涵给的提议,说泠城的婚纱店里婚纱样式都比较老了,可以在江城找几家店铺试一试,到时候定下来,婚礼前让他们邮寄到泠城。
约好的婚纱店是晓东学美术的姐姐推荐的,据说广受好评。
靳睿边帮黎簌换衣服,边哄人:“别急,婚纱真有喜欢的样子,我们可以定制,离冬天还早。先去医院看看。”
他更担心的当然是黎簌的身体。
以前陪着陈羽在医院时,见到了太多人间疾苦,甚至有因为过敏就呼吸困难差点丧命的。
越想越着急,靳睿连眉心都皱起来,帮她穿好衣服,直接带着人出门。
幸好酒店楼下的路边就有出租车在,离医院也近,几分钟就到了。
一路上黎簌拿着手机当镜子照,幽怨地嘀咕:“那我以前吃小龙虾怎么没有过敏呢?”
“小龙虾不算海鲜吧。”
“那龙虾丸子、蟹□□这些,我也是吃过的呀!”
“说明里面没有真材实料。”
“靳睿,我要是毁容了不好看了怎么办?”
出租车窗外是江城陌生繁华的夜色,靳睿在偏头,认真看着她。
眸色被霓虹装点,他的语气认真:“在我这儿,你永远是世界上最好看的。”
“不是还有小羽阿姨?”
靳睿逗人:“嗯,忘了,那你第二吧。”
被顶着一脸小红疹的姑娘使劲掐了一把。
靳睿“嘶”了一声,安抚她,没关系,过敏的红疹不留疤,别担心。
说是这样说,其实靳睿自己也是看过医生,开过药,才放心下来。
这一路担心死他了,生怕有什么并发症。
倒是黎簌,真的没心没肺。
回到酒店,小姑娘涂过药膏,又开始兴奋,一会儿拉开窗帘去看夜景,一会儿在他身边动手动脚地撩拨人。
最后靳睿没忍住,确认她没有大碍之后,才打开抽屉,从里面拿了个东西出来。
“黎簌,过来。”
-
靳睿说过,陈羽喜欢江城的雨,喜欢江城一年四季总有花开。
隔天早晨,拉开酒店窗帘,外面下起濛濛细雨。
昨晚到达江城时,这座城市霓虹满街、繁华热闹。
现在从酒店窗口望出去,高楼大厦隐在烟雨蒙蒙中,马路呈现出一种潮湿的黑色,斑马线格外明显。
那些雨伞,像雨里开出的花。
半个小时前,靳睿出门去了。
那时她还没睡醒,只感觉靳睿带着一身清爽的沐浴露味道,吻了吻她蹙起的眉心,面对她不愿早起的抱怨,轻笑着哄她:“接着睡,没说要叫你起床,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等我回来一起去吃早饭。”
黎簌前阵子一直加班,昨晚又兴奋地在江城街头蹦跶了一个多小时,也是累的。
她把头蒙进被子里,胡乱“嗯”了几声,重新睡去。
现在看着外面的细雨,她忽然有些后悔。
不该懒床的,应该爬起来和靳睿一起出门的。
这座城市一定承载了太多太多关于小羽阿姨的回忆了。
他一个人会不会觉得难过?而且天气也不好,雨天和深夜最能扰乱人心弦
黎簌急忙扑回床上,从枕头底下翻出自己正在充电的手机,拔掉电源线。
正准备给靳睿拨电话过去,房门传来“滴滴”两声,门被打开,靳睿穿了件橄榄绿的薄外套,从外面走进来。
看见她撅着屁股趴在床上,他笑了笑:“还没睡醒?”
“醒了醒了,刚准备给你打电话,你就回来了。”
黎簌跪起来,倒着从床上往下退,感觉到身后有布料摩挲的声音,然后是床垫塌陷。
靳睿脱掉外套,从背后拥住她,和她一起倒在床上。
“你怎么又躺回来了?”
“睡个回笼觉。”
黎簌也跟着犯懒,在他怀里扭动几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侧躺着枕在他肩头上:“刚才忘了看,现在几点了?”
“还早,不到8点。”
这姑娘心心念念酒店的早餐,问过靳睿,得知早餐到10点,才安心把腿搭在他腿上,懒懒开口:“我们今天去哪儿呢?”
“等雨停了,带你去个见个人?”
“啊?那我要不要快点起来收拾一下。”
“不急,她会等我们。”
靳睿这样说,黎簌就明白了,他说的人一定是小羽阿姨。
她想了想:“那我要穿那条新买的裙子去,冷也要穿,我要好看点过去看她。”
“回江城会不会很想小羽阿姨?”
“会,在泠城也会想。”
“靳睿。”
“嗯?”
“我陪着你呢。”
“知道。”
两个人相拥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居然真的睡着了。
再醒来时是9点多,黎簌火急火燎收拾好自己,拉着靳睿去吃酒店里的江城特色早餐。
靳睿早晨出去,从曹杰那里开了辆车回来。
上午下着小雨时,他带着黎簌在江城漫无目的地闲逛了半天,带她去看他以前的学校,也去看陈羽之前住过的医院,甚至路过了靳华洋住过的一片高级住宅区。
只不过靳华洋现在,应该没有能力再居住在这里了。
黎簌对靳华洋讨厌到了极点,“哼”了一声:“等我们有钱了,我们也在这里买一栋房子,他住不起的,我们住得起!到时候我们就来江城养老!”
“好。”
“对了,这里的房子多少钱啊?”
“三千多万吧。”
黎簌被噎了一下:“这破房子看着也不怎么样,我们还是不来了,你觉得呢?”
靳睿忍着笑:“我觉得你说得对。”
午饭后,雨停下来,靳睿带她去了陈羽在的那片山坡。
是属于曹父的一片地,山下是茶叶种植庄园,还有一间私立的音乐进修学校,时不时传来琴音。
很神奇的是,江城的雨连绵了一上午,这边却没有丝毫下过雨的痕迹。
花草叶片上都没有湿痕,只有阳光,透过云层,呈现出丁达尔效应,照射下来。
像人间天堂。
5月,野花正盛开,山花烂漫,而那个曾经貌美到令人侧目的女人。睡在这座山上。
黎簌想,小羽阿姨一定非常非常喜欢这里。
山有些高,路不好走。
最后一段矮坡时,靳睿先上去,转身,伸出手。黎簌把手搭在他手掌上,由他拉着上去。
但她脚下没踩稳,滑了一下。
靳睿怕她磕到,用自己当肉垫,先倒在了花丛中,接住她。
黎簌鼻尖一朵馥郁的不知名野花,花粉呛到,她打了个喷嚏,然后和靳睿一起笑起来。
他们身后的榕树下,就是陈羽沉睡的地方。
隐约听得到山下音乐学校里的琴声,细细分辨,居然是《风居住的街道》。
黎簌对音乐一窍不通,只听得出这一首。
还以为自己幻听,扭头问靳睿:“你听见了么?”
“听见了。”
野花明艳,随风摆动。
黎簌和靳睿静静躺在草坪上。
她怕靳睿伤心,来之前已经做了准备,偷偷练过歌,想要唱给靳睿听。
是一首80年代的老歌了,《遥远的她》。
歌词里说“遥远的她,仿佛借风声跟我话,热情若无变,哪管她沧桑变化。遥远的她,不可以再归家,我在梦里,却始终只有她。”
黎簌唱得不好,几次跑调,靳睿却在听后,把她揽进怀里,拍拍她的背。
她也伸出手,拍拍他的背,无声安慰。
他们在山坡上呆了很久。
黎簌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和家属楼里其他孩子一起捉迷藏,黎簌藏到一个自认为隐秘的位置。
那次负责找人的是靳睿,她就躲在一户人家堆在一楼公共过廊的废旧柜子里,躲了很久很久。
她觉得,靳睿一定为了找她焦头乱额,准备悄悄出去,吓唬他。
但她小心翼翼推开柜门,却看见靳睿坐在她所在的柜子对面,手里拿着几支狗尾巴草,正在编什么东西。
听见她推开柜门的声音,他抬眼:“舍得出来了?”
“你找到我怎么不说,害我在里面闷了那么久!”
黎簌那天气得要死,靳睿把手里用狗尾巴草编成的小兔子递到她面前,她一把接过来,也没能完全消气。
那会儿是夏天,他们一路闹着跑回6楼,一身汗意,去了靳睿家。
小羽阿姨在家里弹琴,听见他们回来,笑着走出来:“小睿睿和小簌簌回来了?冰箱里有雪糕哦。”
两个孩子听见雪糕,哪还顾得上闹别扭。
黎簌想起这段往事,踢了一脚躺在她身边的靳睿。
狗!
找到了不吭声,让她憋那么久!
可被踢的人不问缘由,居然递到她眼前一只用狗尾巴草编好的兔子。
和小时候那只一模一样,绿色的,小巧的,毛茸茸。
他们从小在一起生活过那么多年,确实拥有旁人没有的默契。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踢你?”
“想到什么往事了吧,是你借我床睡那次?还是躲猫猫我找到你没说那次?”
靳睿想了想,忽然笑了,“或者,是昨晚我弄哭你的事儿?”
黎簌想起她昨晚哭唧唧的丢人样子,马上转移话题:“是躲猫猫那次!”
靳睿笑了:“当时不是不生气了么,吃了那么多雪糕。”
“哪里多,我们吃的明明一样多。”
“不是你吃了一盒半?”
“我哪有!靳睿,你再说?再说我就打死你!”
“不说了。”
“谁吃得多?”
“我。”
黎簌手里玩着那只狗尾巴草做的兔子,和靳睿说:“怎么办,我还是想吃醉蟹。”
“你过敏。”
“脸上红疹已经消掉了呀,我只吃一只,应该没事儿吧?好不好?我想吃醉蟹?”
“先吃脱敏药。”
小羽阿姨,你看见了么?
我们还像小时候一样要好,比小时候更好。
会永远都这么好的。
放心吧。
-
因为又吃过醉蟹,试穿婚纱那天,黎簌的脸颊是粉红的。
脱敏药只抵挡住了小红疹,没能抵挡住她皮肤泛红。
但黎簌已经在试婚纱的前一晚,已经“威胁”过靳睿了,因此有恃无恐。
当时小黎导演盘腿坐在床上,抱着酒店雪白的枕头,指了指自己的脸:“靳睿,明天我试婚纱时,你绝对不可以露出任何觉得不好看的神情,也不许说‘不好看’这三个字。你要知道,我是为你穿上婚纱的,我穿哪件,你都得说好看。然后没人在时,偷偷告诉我,哪件最好看,知道么?”
靳睿比了个“ok”的手势。
小黎导演觉得靳睿有点敷衍,当即皱了眉头,继续叮嘱:“你可不能像电视剧里那些男的一样,女朋友去试衣间换了衣服出来,男的就只会摇头。”
靳睿凑过去轻吻她的鼻尖:“那不会,你穿什么都好看。”
“我要是七老八十牙齿掉光,你也会觉得我好看?”
“当然。”
“真的假的?”
靳睿笑道:“不是说过,在我心里,你最好看。”
结果试婚纱时,让黎簌闹心的,不是准新郎挑剔,而是准新郎演得太投入。
导购小姐姐温柔地介绍黎簌试了好几款,靳睿穿着一身白色西装,坐在等候区的沙发里,黎簌每次出来,他抬眼时都是满眼深情款款的欣赏:“好看。”
后来连导购小姐姐都笑了,对黎簌说:“黎小姐,你先生真的好爱你呀,他看你时,眼里有光。”
黎簌还以为是她昨晚威胁得过头了,趁人不在,拖着大裙摆走到靳睿面前,喝光了他端着的杯子里的红茶,小声咬牙切齿:“你有点戏过了,这样我就选不出来了,刚才那些,哪条不好看,快点告诉我。”
“还真不是演的。”
靳睿很认真,“你就是穿每一条都好看。”
后来靳睿接了个电话,是曹杰打来的。
曹杰说他人就在婚纱店门口,让靳睿出去一下。
靳睿穿着一身西装,从婚纱店里走出去时,刚才同黎簌闹过的笑意还遗在眉眼间。
迈出婚纱店,曹杰带着他们的一众朋友们等在外面,见了靳睿含笑的样子,吹着口哨起哄:
“有了未婚妻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可不,阿睿以前总淡着一张脸,笑模样都少呢。”
“啧啧啧,怎么现在温柔成这样了?”
靳睿轻笑一声:“怎么都过来了?”
“还不是你,迟迟不把人带过来给我们看。”
“就是,金屋藏娇呢?来江城这可第三天了,再不见不合适吧?”
“嫂子人呢?”
正说着,婚纱店的门被推开,风铃叮当响,穿着洁白婚纱的女孩提着裙摆,脸上都是明媚的娇:“靳睿你”
看见门口站着的5、6个男人,黎簌愣了愣。
曹杰和晓东都在,黎簌也就明白,门外的人,应该都是靳睿在江城的朋友。
她一时紧张,不知道说什么好,僵硬半秒,居然顶着一张过敏泛红的小脸,对着几个男人小幅度鞠躬:“靳睿在江城,多亏你们照顾”
一群男人紧忙躲开:“哎哎哎,嫂子这可,太客气了。”
靳睿笑着把她拉起来:“我照顾他们更多。”
男人们都挤在婚纱店里,黎簌试的几套,他们和靳睿说辞一样,统一口径,都说嫂子穿哪套都好看。
黎簌十分不信,私下问靳睿,你是不是恐吓他们了?
靳睿好笑地吻她:“没有。”
小姑娘满眼笑意地站在镜子前的样子,无论穿什么,都是最美的。
听说黎簌想要乘船夜游江城,曹杰和晓东早和朋友们定下了一艘小型游轮,请了厨师做好江城特色,邀请黎簌和靳睿和他们一起在小游轮上共进晚餐,以表示对黎簌的欢迎。
江城的江景很美,两侧都是商厦灯牌,映在水中。
黎簌拖着下颌,坐在船上,听这群男人你一嘴他一嘴地夸靳睿。
他们说靳睿像个财神爷,对商业情势极其敏感,最开始他们听靳睿的,投资网吧网咖,赚得金满钵满时不愿收手时,靳睿突然说,要把盈利十分可观的网吧网咖转让出去,兄弟里自然是有不同意的,曹杰还和他吵过,但后来还是听了靳睿的,他们在盈利时转让,得到一笔可观的转让费,结果江城的网吧网咖果然没两年就开始没落。
“我们有过不少投资,都是阿睿出谋划策,他的头脑真的,太好用了。”
曹杰的哥哥也在,笑着叫黎簌“弟妹”,他说,“弟妹,你跟着阿睿,他一定会拼尽全力对你好,这不用我们帮他吹了,他能做到。我想说的是,阿睿能有你,我们也都为他高兴,假若有一天他欺负你,我们绝对不放过他。”
黎簌当时坐在船舱沙发上,靳睿就坐在宽敞的沙发扶手旁,听见曹杰哥哥这么说,抬眼看过去:“哥,我们两个,要是有一个挨欺负,那也只能是我。”
曹杰欠欠接话:“那可不,阿睿他们家,那是小揪揪当家做主的。”
“那边有烟花。”
“什么日子?放烟花?”
“好像是有明星开演唱会吧。”
靳睿凑到黎簌耳边,问:“去甲板上看么?”
“要去!”
黎簌欢乐又自恋,挽着靳睿的手臂,“怎么我一来江城,就放烟花了呢,一定是欢迎我呀。”
靳睿一脸宠溺:“是。”
两人往船舱外走去,晓东幽幽感叹:“我他妈好想拥有未婚妻,我想结婚。”
曹杰白他一眼:“我不想吗?!”
晓东乐了:“咱俩凑合凑合?”
“滚你妈,变态。”
晚风里带着江城特有的潮湿,黎簌扶着围栏,去看远处的烟火。
她从寒冷的泠城来,像是穿越过了时空,得到了一片春色。
“靳睿,江城真美。”
身后的人没回应,黎簌就扭了头去看他,却撞进靳睿满是思索的深情眼里。
她愣了一瞬:“你想什么呢?”
“在想,离婚礼还有6个多月。”
“干什么!你想反悔?!”
怎么可能是想反悔,不知道小姑娘脑袋里都装了什么。
靳睿做什么都没急过,只有现在,突然迫不及待。
他说:“不是想反悔,是等不及,想马上就结婚。”
他们在甲板上,迎着沁润人心的夜风接吻。
中途有靳睿的朋友推开船舱的门走出来,撞见,大笑着说“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你们继续”,说完又关好门。
门板挡不住那位朋友的大嗓门,黎簌和靳睿都听见那人扬着调子大喊:“千万别出去啊,他们亲吻呢!!!”
黎簌有些不好意思,把脸埋在靳睿胸口,用拳头打他:“都怪你!”
但靳睿却说,我爱你。
很多年后,黎簌再翻到那段时间的日记。
她在自己那不怎么好的文笔里,依然能读出一种甜蜜。
那时黎簌已经30多岁,她坐在家里的沙发上,举着日记本问靳睿:“靳睿,你说,你现在还有结婚前那么那么爱我么?”
靳睿放下手里的工作,吻她的眉心:“现在更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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