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不公,何以为天道?
乌云散去, 纯白色的大雾弥漫。
月亮红得要渗出血水来,阴森的光芒映照着脚下的苍茫大地。
桃桃走到关风与身旁。
他撑着幽冥灵火幡,跪立在地。
破碎的白幡缠绕在他身上, 遮住了大半恶鬼撕咬后的伤口。
但桃桃仍能看到,他的心口被撕去了皮肉,露出了殷红的、跳动的半颗心脏。
俊美的脸颊也消失了半边, 布着森森白骨。
混着滚烫的血、破碎的肉, 一眼看去与被地狱里被碾碎的恶鬼厉鬼没什么两样。
他几乎被撕成了碎片, 可望向她的目光却是不加遮掩的温柔。
“从前,你喜欢看山、看云……”
“……我喜欢看那些时候看山的你。”
每次她坐在窗边发呆,他总是在一旁剥瓜子,又或是刨木头, 从不出声。
桃桃都记得。
只是那时, 她以为他仅仅是在沉默地做自己的事。
关风与微微抬起眼眸:“以后的路, 不能陪你走了。”
释迦录反噬的血纹浮上他的皮肤。
八株灵脉破碎, 他露出了虚弱的神色,脸上残缺处染血的白骨看起来凄凉恐怖。
“那是堕落城的魔气, 也未尝不是我的心魔。”
桃桃的手落在他粘满血的脸颊上, 他轻轻握住她的指尖,“我只是, 想为自己活一回。”
“……就算没有结果。”
那年暴雨之后, 女孩煮了一罐中药, 怕他嫌药苦, 随药递来一颗快要融化的奶糖。
他以为吃下糖就可以抵过药的苦味, 但却没有。
中药的苦与奶糖的香精味混合成了奇怪的味道萦绕在舌尖, 叫他永生难忘。
可他依然含在嘴里, 很久都不愿意咽下去。
就像此时此刻, 哪怕知道这一生会面临苦难、孤独、沉默、不由己与求不得。
他仍愿意经历那年山门外的七天暴雨。
而后,在雨过天晴的日子里,遇见那个抱着一盆菖蒲的女孩,听她摸着他眼上的胎记,说那是很漂亮的东西。
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也是一场永不会后悔的、孤独而盛大的爱恋。
“……你还在,就够了。”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她能好好地,以她喜欢的方式活在这个世界上。
只要她无灾无难,那么其他就都不重要。
关风与握住她的指尖。
比起他冰冷的手,她身上的热意是这寒冷之中的唯一热源,让他情不自禁想要靠近。
但他知道,就算再亮再热,也不属于他,从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少女抽回手,关风与垂下黯淡的眼眸。
下一秒,桃桃却反手抱住他。
她按住他的肩膀,漂亮的脸颊凑近,将自己白皙的额头贴上他的额心。
七株灵脉在她背后浮现,雪白的灵力将她和关风与笼罩其中。
他背后每破碎一株灵脉,桃桃身上的灵脉就会灌入一株到他的身体里填补。
随着灵力涌入,清澈而温暖的气息包裹了他,徐徐修复着他被恶鬼啃噬的伤口。
桃桃抵着他的额头,呼出的鼻息温柔喷洒在他脸上,让他产生了一瞬的不安。
他想推开她,可少女却强硬地将他按在原地。
元天空眼睛一亮:“是起生经。”
萧月图抹去脸上的眼泪,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情形。
在蛊风秘图里,元天空亲手把这本术书拍进了桃桃的身体。
六株以上的灵师将自己的灵脉灌入将死之人的体内,强大的修为之下,哪怕森森白骨上也能长出肉来。
只是作为复活一个人的代价,施救者献出的是自己全部的灵脉与灵力。
——这意味着,从今以后,桃桃都无法再使用灵力了。
关风与意识到桃桃在做的事。
在强大的灵力灌输下,他挣动不开,只是轻声呢喃:“师姐,我要你的灵脉做什么……”
“我给的,你必须要。”桃桃霸道。
“你答应过我,等一切结束,会回混沌界做鸣钟人……”
“……你会长命百岁,将功补过弥补你曾经骗了我犯下的错。”
他想要的东西,不是灵脉,不是活着,不是混沌冢的鸣钟人,更不是长命百岁。
桃桃全都清楚,可有些东西,是给不了的。
灵脉一株株从身上抽离,剧痛使得冷汗从桃桃额头一滴滴流下。她咬牙将最后一条灵脉灌入他的身体,脸色愈发苍白了:“关风与,既然答应了我,就给我好好活下去。”
大雾越来越深了。
桃桃虚弱地瘫软在地。
关风与失去了意识,起生经修补着他破碎的脸颊与身体。
血月当空,透过炼狱之门那层薄弱的、即将破碎的结界,恶鬼的声音缭绕在整个迷津渡的浓雾里。
——刺耳、凄厉。
与幽冥灵火幡里依赖法器而活的无根恶鬼不同。
一旦炼狱里的众生挣脱而出,人间将要面临的是积攒了千百年怨气的灵魂疯狂的宣泄与报复。
被困在其中的每一个灵魂,生前都曾是灵师与邪祟。
破坏力无法想象,无可比拟,人间顷刻会化为一片血海,即使是灵师,也没有任何拯救的可能。
元天空抱起昏迷的关风与,回头看了眼炼狱之门:“炼狱的结界必碎,不会再有办法了,灵师已经在周围布下了结界阻挡邪祟,桃桃,我们离开吧。”
即便布下结界的灵师们,也不认为那结界可以阻挡炼狱里的众鬼。
他们静立在远处眺望着十方炼狱的大门,眼中流露出了怅惘与对未知的恐惧。
桃桃摇头。
在离炼狱之门最近的山崖上,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背抵大雾,隔着朦胧的雾气,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目光凝视着她。
桃桃用桃夭支起身体,朝山崖走去:“带阿与走吧。”
“你去哪里?”萧月图问。
桃桃没有说话,她扶住她:“我们陪你。”
“不。”
桃桃望向那弥天大雾,那渗血的月亮,那在夜晚散发着罪恶幽光的蓝色大门。
“山水一程,就送到这吧。”
少女平静道,“我说过,他的罪孽有我一半,我去带他回家,或者陪他回家。”
这一趟,原本就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清风观养老也好,血海深渊里浮沉也罢,只要能和他一起,都好。
……
从山崖上,能俯瞰整片迷津渡。
无论血腥的土壤,粘稠的雾气,还是脚下发生的一切,都情绪地落在眼里。
半空中雾色稍淡,薄雾将他飘飞的黑袍笼在其中,也遮住了他的眉眼。
碎雾从他眉梢眼睫擦过,沾染了一点清透,一点幽深,还有一点淡淡的思索。
桃桃的脚步声落在身后,他听见了。
荒芜的山崖上绽放了成片的恶之花,泣血般的暗红花朵从他脚边蔓延,一株株,一朵朵,开到了桃桃脚边。
那只有血海中才会生长的花朵泛着寒光与血气,缠绕住桃桃的骨致的脚踝。
她被迫停下脚步。
南宫尘回过头。
她端详那男人,岁月与苦海并没有从他身上带走任何东西。
他面容依旧清隽,眼眸依旧平静,在凝视着脚下万物时,依旧没有感情,没有爱恨,只像一缕淡淡的风。
和许多年前,沉默坐在高塔上的神明没有区别。
叫人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桃桃试图从恶之花的藤蔓中抽脚,却被花朵的尖刺扎进了皮肉。
血珠从她莹白的脚踝上滚落,她低头看着,拧起了漂亮的桀骜眉梢。
她有些生气了:“你到底……”
南宫尘嘘了一声:“它听得到。”
炼狱之门上方悬起了一双冰冷的眼眸,像只没有死角的监视器,冷冷地睥睨脚下的人间。
从前桃桃见到那只眼就觉得它像谁,现在终于明白,那是南宫尘的眼眸。
是天道。
桃桃咽下想要说出的话,凝视着他:“我们约定了,等一切结束,就回清风观养老。”
“或许我要食言,没办法陪你去了。”
桃桃:“我陪你也一样,我说过,就算炼狱之路再长也会陪你走下去。”
“不需要。”他淡淡地说。
桃桃:“……你还说过,要我做你的新娘。”
这次,他静了很久,才轻声说:“只能等下个轮回了。”
桃桃挑眉:“你真是……”
她硬生生从恶之花的藤蔓里拔.出脚,不顾疼痛和喷涌出的鲜血,固执地踩过花丛朝他走去。
少女的倔强一如既往,那倔强中散发着明艳、恣意的味道,叫人挪不开眼眸。
南宫尘望着她的动作,她的面孔,她的神情,那一眼漫长,仿佛穿透了三百年的光阴,其中融杂许久深邃的东西。
可他神色依旧平静。
桃桃就快要走到他的面前,遍地的恶之花蓦然妖异地生长起来。
藤蔓与花瓣交织,缠出一道长方体的囚笼,困住了她的前路和四方。
桃桃不得不停在原地,她抿唇:“南宫尘,我真的要生气了。”
是他孩童时总因为她带慧觉去逛集市而暗自气恼。
是他少年时站在蛮荒狱的风雪里,说要为了她渡众生的苦难。
是他成为神明之后非要从她口中逼问一个心中有他的答案。
是他口口声声要她做他的新娘。
也是他,为了再见一面,甘愿在阿修罗海里沉浮三百年。
为了那他所认定的因果,逆天而为也要将她送回三百年前。
现在,他却连她靠近都不准。
桃桃拿脚去踹恶之花的囚笼,可惜囚笼坚韧,无济于事。
他忽然笑了:“还有力气,很好。”
桃桃只觉得满肚子火无法宣泄,只能恶狠狠地盯着他:“放了我。”
南宫尘充耳不闻。
囚笼里的恶之花用藤蔓将桃桃腰间的帝钟勾取下来,送到南宫尘的面前。
他握住帝钟:“桃桃,我对你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他说过许多。
桃桃一时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句。
“你要记得。”
“这局棋下到了尾声,只差最后一步。”
桃桃透过囚笼,望见了南宫尘的眼神。
那一刹那,他温柔的目光让她梦回那年去往酆山的路途。
——她骑着老骡子晃晃悠悠,他坐在骡子后面听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对他而言,那是遥远的记忆。
对她而言,不过才在昨天。
他走到囚笼前:“我渡苍生是为了你,而你,生来就是为了渡我。”
无边深夜陷入死寂般的静谧。
山林的鸟叫虫鸣在一瞬间消敛了存在的痕迹。
天幕的红月,远处的迷雾泛起寒凉,一种不真切却又荒芜至极的感觉在一瞬间包裹了桃桃。
那一刻,过往种种画面在她眼前走马灯般浮过。
不等她伸手抓住些什么,隔着繁花织就的囚笼,南宫尘凑近。
他俯身,就着被血染透的月色,轻轻一个吻,落在她冰凉的额间。
“这一生风雪凛冽,路途坎坷,但与你相遇,九死不悔。”
“——就算十方炼狱的烈火无法熄灭,桃桃,我也要你,永远记得我。”
他的唇很凉,隔着肌肤能触及骨头。
明明言语那样温柔,却叫桃桃手脚像被冻住了一样冰冷。
她伸出指尖,试图拉住他。
可恶之花的囚笼层层密密,她只碰到他衣袍的一个边角。
下一秒,就如一捧流沙,从指尖抽走,什么都抓不住了。
南宫尘转身走向山崖,没有再看她一眼,仿佛身后都是无需留恋的尘土与过往。
他站在山崖边缘,衣袍被风猎猎吹起,露出挺拔修长的身形。
他仰头望向天幕,眼眸静如死水,任谁也难以透过这样一双眼眸猜透他的心思。
天道化作的巨眼冷漠地睨着人间。
澎湃的力量环绕他的身周,帝钟在他手中发出了震颤之音。
被血浸黑的衣袍浮荡在深夜微凉的春风里,他手提帝钟,径直迎上穹顶的中央那双巨眼。
那一刻,与无穷无尽的天幕相比,他渺小得如同一粒宇宙之中游离的尘埃。
天道蹙起眼眸。
电光惊雷从天而降,密密层层将他笼罩在内。
迷津渡的风吹不到他身上,就连血月都无法在他身上映下痕迹,从地面看,只能望见道道交叠的天雷的光影。
“不,南宫——”桃桃将手伸出恶之花的囚笼,却什么都触碰不到。
南宫尘银发纷飞,宽大的衣袍几乎瞬间就被天雷劈得粉碎。
从远处看,这似乎是一场毋庸置疑的实力悬殊的绝杀。
只有在天雷之下的桃桃看得清楚。
——那双巨眼的光彩在帝钟钟声响彻整个迷津渡时黯淡了下来。
天道也不是全然无敌。
至少在这一刻,在南宫尘全力出手之下,它变得虚弱了。
桃桃握紧囚笼的四壁。
同样的场景她曾在混沌里见过。
三百年前屠神阵里,他也这样与天对峙。
那时他失败了,今天的结局仍不会改变。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明知会失败,还执意这样做?
结界之外。
灵师们望着被雷光铺满的天空。
难以想象,在炼狱结界即将破碎之时,有人竟以微尘的力量与天抗衡。
下一秒,他们不可置信瞪大了眼。
南宫尘的身体如一叶海上扁舟,在层层雷电的浪潮中浮沉。
他眼眸冰冷坚定,目不斜视,提钟穿越漫天的雷网。
天道眯起眼眸,凝聚一道刺眼的光柱从九天上的积云中劈来。
任谁都能看出那光柱内蕴含的恐怖力量,被它击中,九死一生。
光柱就要近身,南宫尘停住了。
他闭上眼眸,任由雷光劈在胸口。
桃桃的瞳孔猛然缩紧,伸手握住眼前的囚笼。
她手掌被恶之花的尖刺扎穿,流了满手的血,却无知无觉。
在上百灵师屏气凝息的注视下,南宫尘身体如一片飘零的落叶,缓缓坠入幽蓝色的大门中。
在天雷消散,他坠入炼狱之门的那一刻,十方炼狱大门上的破洞,竟然被他以身体填补了。
恶鬼凄厉的声音消散。
人间在经历了纷乱、疮痍、危机与险境之后,复归宁静。
血月褪去,大雾消散,山林里响起阵阵虫鸣,静得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仅仅一瞬间,末日的危险解除了,这令在场的灵师为之震惊。
南宫尘消失,以他力量凝出的恶之花的囚笼消散。
亲眼目睹了一切的桃桃怔在了荒寂的山崖上。
天道的眼依旧黯淡无光。
而南宫尘,他就这样在她眼前消失了。
没有再看她一眼,没有再吻她一下,没有再与她说一句话。
明明他们还有那么多话没有说,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还有那样长的人生没有一起走下去。
寒冷一瞬间侵袭了少女,她站在山崖凛冽的风里,不知所措。
……
结界外。
灵师们不可置信,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发出惊喜的欢呼。
那沉甸甸的、压在头上随时要落下的利刃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什么都不用做,世界就得救了,很难不让人欢喜。
人群之中,只有少数几个人蹙紧眉头。
元天空盯着那扇完整的大门:“就这样消失了吗……”
齐瀚典:“如果他决定补门,又为什么要碾碎那片十方璞?况且,他怎么能补上那道窟窿?”
元凌也觉得不对劲,可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他抬起头,只能看到那站在月下山崖的风中,长发飘扬的少女。
桃桃脑子嗡鸣。
这一刻,四周一切在她耳里都是寂静的,无论是风声,虫鸣,又或是灵师喜极而泣的欢呼。
她浑浑噩噩,还没有从那瞬间的一刻缓过神来。
炼狱之门就这样被修补了,人间得救,她该高兴才对。
可这真是好事吗?
世间的秩序仍然不会改变。
灵师、邪祟,还会和从前一样,被当做棋子活在他们永远不会知晓的棋局里。
终其一生,只能魂归炼狱的滚烫烈火。
空荡的山崖上遗落了一片东西。
她终于回过神来,走过去捡起来。
那是一枚印着她模样的Q版徽章。
南宫尘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似乎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摩挲过很多回,徽章上的印花已经被磨掉了一块。
桃桃攥着那枚徽章,想象上面仍有他的余温。
“你很幸运。”
恍惚中,桃桃听到脑海中响起一个机械冰冷的声音。
那声音从前在她脑海中响过无数遍,她很熟悉。
“要不是他用碎魂转命术与你换了命格,炼狱之门因你而破碎,你造成这样的恶果,下场本该比死亡还要惨烈。”
桃桃仰头,与天穹上的冷漠巨眼对视。
“万物生灭,循归自然,众生之所以在业火中煎熬,到底是谁的恶果?”
少女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巨眼的眸色阴沉。
碎魂转命术。
桃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她总觉得,南宫尘换给她的,不仅仅是命。
炼狱之门上南宫尘消失的地方,那处颜色格外幽亮。
在她凝视之时,一道浅浅的荧光从色块处飘向了天际,融进那双巨眼中。
她蓦然想起慧觉的话。
过去,现在,未来,对于神明而言同时存在。
因为灵魂沾染了七情六欲,才会成为被神明抛弃在蛮荒狱的原罪。
那一刻,桃桃猜到了飞向天道的荧光是什么,也明白了慧觉的意思。
对南宫尘而言,只要他不肯结束,这就是一场永远循环的轮回。
他的意识被天道收回。
但因为动情,天道无法吸收。
于是将他被抛往三百年前的蛮荒狱,作为神明的化身存在,去洗清身上的情.欲与罪孽。
在蛮荒狱中,他遇见了她。
于是罪孽不仅没有洗清,反而再次动了情。
直到三百年后,被天道回收,再次进入下一个轮回。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动情,被收回,成为再度被抛离的罪。
也许在桃桃不知道的光阴里,他们也已经相遇了无数回,只是处于轮回之内的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些。
在这个轮回里,关风与作为天命之人阻止她离开混沌界。
或许在上个轮回里,是姬梧桐,是元天空,是别的什么人也说不一定。
在这个轮回里,他在一个雾天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或许在上一个轮回,是雨天,晴天,雪天。
或许他曾在她面前死过千万回。
千万回。
明明只要放弃那些记忆和曾经,被神明收回体内,一切都可以结束,他却宁愿永远循环在这场无尽的轮回中。
到底在坚持些什么?又到底想要做什么?
冷风吹在身上,让桃桃感到难言的寒冷和虚弱。
她撑着桃夭半跪在地上。
无法想象,如果她什么都不做,转身离开,会发生什么?
她会在一个没有了他的世界里活下去。
那些失去了他的轮回里的应桃桃,该有多孤独?又在想些什么?
桃桃抬起头,凝视着幽蓝色的炼狱之门。
修补破洞的不是十方璞,因此,那块颜色看上去与其他格格不入。
灵师欢欣沸腾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让她感觉到难言的讽刺。
对他们而言,这末日真的结束了吗?
不,永远也不会结束。
只要天道不灭,被困在十方炼狱的灵魂,直到宇宙尽头的那天,都没有解脱的可能。
邪祟每百年经历一次雷劫,熬不过就会消亡。
灵师驱邪越多,身体就会越差,寿命也会越短。
从前桃桃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现在全都懂了。
天道不需要他们活上很久,更不想他们洞悉这世间运行的规则。
而越强大的灵师和邪祟越有可能接触世界的真相,所以,随着强大一起到来的衰弱与死亡是必要的。
——这是他们的宿命。
那些因为驱邪一身病痛的灵师,桃桃见过。
罗侯因为驱邪而不能见光、总是戴着墨镜的眼,桃桃也见过。
凭什么他们要这样活着?
在为人间的末世消失而欢呼时,是否想过,他们末日永远没有尽头。
桃桃跪立在冷风里。
这一刻,她想起了很多。
慧觉说,她一定知道南宫尘想要做什么。
于是,她闭上眼,又去想和他的曾经,试图从中找到一些遗留的蛛丝马迹。
他刚才说,这是一盘下到尾声,只差最后一步的棋。
他还说,就算十方炼狱的烈火无法熄灭,也要她永远记得他。
一盘棋。
桃桃忽然想起,曾经在他的灵境里。
他变回幼年的模样,与她下了一盘很奇怪的棋。
红白两子不断从天空坠落、消亡,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无法结束棋局。
最后她做了什么?
她似乎,是踹翻了那棋盘。
她又想起堕落城主神体内的冰山幻景。
山上人,山下人,还有一只举着火把在烤融冰山的人。
她无法杀死火把人。
她所做的,是去往山上,将山上人推至悬崖的边缘。
举着火把的人不希望山上的人死,他受到威胁,停下了手里融化冰山的动作。
夜风寒凉,桃桃倏然抬起头。
如果说举着火把的人就是天道,那么山上人与山下人的身份就清晰明了了。
她握紧桃夭,缓缓站起来。
南宫尘并不是想要毁掉人间。
只是想要永远、彻底地熄灭十方炼狱之火。
十方炼狱是天道开辟的囚牢,炼狱中的灵魂没有它的允许无法逃脱。
想要熄灭炼狱的烈火,只有它自己能做到。
至于让它照做的方法,她似乎明白了。
雾消月散,天地清明。
桃桃仰头望着那无情的巨眼,一字一句道:“天道不公,何以为天道?”
结界外,灵师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多久。
一阵不同寻常的凉风吹拂而过,他们木然地回头。
夜色凛然,苍穹之下,一身淡□□袍的少女正提剑与举世为敌。
“应桃桃——”
“快住手!!你要做什么——”
“大家快逃,炼狱之门又要碎了!!”
灵师们离得太远,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少女纤细的身影现于炼狱之门的蓝色幽光里。
天幕再次飘来厚重的雷云,却不知怎的,迟迟无法降落天雷。
在天幕那双巨眼的惊愕与恐惧之下。
桃桃悍然扬起桃夭,重重斩在了那扇才被修补过的幽蓝色的大门上。
那一刹,大地静寂,风声四起。
少女闭上眼睛,喃喃低语:“……把他,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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