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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一章 “我要休了你了!”


    回宫之后, 方啼霜总有些心神恍惚,就连裴野在叫他的名字都没察觉。


    “啼霜, ”桌案前的裴野抬头盯着他,语气有些不耐,“方啼霜?”


    方啼霜这才回过神来,他有意想将那藏着烫手画册的画箱拿回寝殿里藏起来,可又怕裴野察觉,故而就同寻常一样, 佯作随意地将那画箱丢到了一旁。


    “干嘛?”方啼霜小跑着往堂上去了,也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今日我只和你说一会儿话,我累了, 要回去睡觉了。”


    裴野稍一皱眉:“做什么就累了?今日江言禅带你去哪儿采生了?”


    方啼霜随口胡诌道:“去城郊的野树林边上, 先生今日带我画林景。”


    陛下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腿上坐下, 然后恶狠狠地搓了把他的脸, 接着又捏起他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画的怎么样了?拿上来给孤瞧一眼。”


    “还没画完呢,”方啼霜垂下眼, 避开他的眼神, “等我画完了再给你看。”


    “还撒谎, ”裴野有些生气地说,“怎么越长大越爱撒谎了,嗯?方才到底上哪儿去了,你自己好好说。”


    方啼霜心虚极了,心里乱糟糟的, 可想起自己方才分明已经警告过怀亲王, 又叮嘱过那些内卫们了, 故而便还是嘴犟道:“就是和先生采生去了嘛,陛下你好烦啊,我快困死了……”


    裴野往他脸颊上掐了一把,而后又在他嘴上啃了一口,这一下他没收着,方啼霜吃了痛,捏紧了拳头,却没敢捶他。


    陛下一看他这模样,便什么都明白了,他若是真乖乖地跟去采生了,眼下那只拳头早飞过来了,现下这幅模样,显然还心虚着,故而才不敢与他叫板。


    “你怎么咬人呢陛下?”方啼霜眼角微红,试图撒娇着把这事糊弄过去,他将下巴枕在他肩头,而后稍稍偏头,伸出舌尖碰了碰裴野的耳垂。


    陛下很不自然地抖了抖,而后那半只耳朵顿时烧得通红。


    裴野忍了这么些年了,自以为自制力极强,然而被他这么一舔|弄,心里顿时就乱了。


    他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更别说眼前人还是他肖想了那么多年的心间人。


    眼下能沉住气,不将他按倒在桌案上,已经是很自持了。


    “别闹,”裴野声音低哑,像发了热,“你少来这套,裴逸才刚往宫里递了口信,说你弄丢了孤送你的佩玉,独身去平康坊里找了,是不是有这样的事?”


    方啼霜蔫蔫地挂在他身上,嘀嘀咕咕道:“都怪他多嘴,我以后再不和他玩了。”


    裴野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后脑勺:“玉佩找着了吗?”


    “找着了,”方啼霜一动不动的,“你自己摸。”


    他这样黏糊糊的,声音软而轻,像受了什么莫大委屈似的。


    方才在他回来前,裴野早已在心里打好了草稿,要如何如何质问他,再如何如何罚他,都事无巨细地在脑子里排演好了。


    可谁知瞧见了他的人,再听见了他的声音,陛下便对他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


    “我心里记着你的话,都没敢再往那间妓馆里去呢。”方啼霜撇着嘴道。


    裴野气笑了:“不是那假母鸨子不肯放你进去么?”


    方啼霜在他脸上咬了一口,龇牙咧嘴地说:“你叫他们跟着我,他们什么都要和你说,你太过分了陛下!”


    “他们什么都没说,”裴野无辜道,“那鸨母经了上回那一遭祸事,哪里还敢放你进去?”


    方啼霜仔细一想,觉得有几分道理,可语气都已经硬上来了,若忽然示弱,便显得很没面子,因此又硬梆梆地说:“谁知道,他们都那样听你的话,都是陛下的眼睛。”


    陛下笑了笑,他很愿意给方啼霜留出一个自由环境,上回是在出征路上,实在很担心他,这才让苏靖将他每日的所作所为都事无巨细地写在了信件里。


    因此这回他其实也没怎么过问那些跟他一块儿出去的千牛卫,陛下很清楚,无论他再喜欢、再疼爱,方啼霜也不该是他的所有物,他当然可以有自己的私事、自己的小秘密。


    只要不被人骗,不被人欺负,裴野都任着他去。


    陛下太爱他了,也正是因为爱极了,才不愿意、也不舍得让他做一只困在金丝笼里的鹦哥儿。


    “对了,你昨日说给孤做的礼物呢?”两人昨日闹得太荒唐,因此连他都将这一茬给忘了,“都今日了,也没见着影儿。”


    方啼霜这才想起了礼物的事,于是借机将那画箱提回了寝殿,而后又绕去猛虎堂,问婉儿要那枚荷包。


    事情过去这样久了,婉儿都有些记不清了,见他来要,便慌忙道:“奴婢也记不清了,像是收在了一只小箱匣里,您先等等,奴婢去找一找。”


    方啼霜心里藏着事,一离开御前,便觉得呼吸舒畅多了,故而便不慌不急地同她一道找:“没事,你慢些找,我不着急。”


    他话音刚落,便听婉儿忽然道:“找着了!”


    方啼霜却不是很提的起劲的样子:“这么快呀——给我瞧瞧。”


    婉儿拍了拍上头粘的线头,而后才递给了方啼霜:“主子那日不是才做到一半么,那样好的料子,奴婢看着可惜,便又添了几针,再加了些穗子上去。”


    方啼霜接过那只荷包,左看看右瞧瞧,他那刺绣缝的一塌糊涂他是知道的,故而那日才半途而废了,眼下被婉儿缝好了,到底还是有了点荷包的样子,不像从前那般难看了。


    “真好真好,”方啼霜很高兴地说,“婉儿你手真巧,多亏你了,我正愁我那半成品拿不出手呢。”


    婉儿稍稍一愣:“主子您是要……拿这个、送给陛下?”


    方啼霜点了点头:“怎么啦?”


    婉儿恐怕自己说了实话,要伤了他的心,故而便拐弯抹角地问:“嗯……陛下会喜欢这个吗?”


    “当然啦,”方啼霜完全没听懂她的话外之意,“他要是敢不喜欢,我就揍死他。”


    婉儿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不由得觉得圣人有点可怜。


    方啼霜拎着那只荷包,开开心心地往正堂里去了,他背着手,将那枚荷包藏在身后后,欲擒故纵地问道:“陛下,你猜猜我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一幅画?”裴野顺着他的意猜道,权当逗小孩儿玩了,“还是你那猫毛团成的球?”


    这小猫儿还小的时候,陛下有一年生辰,便收到了小猫儿给他搓了大半年的一颗纯白色的毛球,现在还用一只大匣子装着,收在寝殿里呢。


    “才不是,”方啼霜笑着走到他面前,“那些都太俗气了。”


    “哪儿俗气了,”陛下也笑了笑,“寻常人能收到家里小猫儿亲爪揉的猫毛球么?”


    方啼霜却忽地蹲下了身,往他腰侧一瞧,裴野腰际除了那枚玉佩,还有一只绣工精细的龙纹荷包,他寻常在宫里使不上银子,因此里头装的都是特制的香料。


    若不与他腰际那只荷包作比,那方啼霜手上的只荷包至少还有个荷包样,可眼下他亲眼瞧见了陛下用的那只荷包,却忽的觉得自己的礼物有些拿不出手了。


    “怎么了?”裴野很敏锐地觉察出了他的情绪,“什么礼物这样宝贝,到现在也不肯给孤看一眼。”


    方啼霜有些不好意思地捧出了自己那枚荷包:“我还以为刺绣和画画一样容易呢,可是我缝的好丑啊。”


    裴野笑了笑,并不嫌弃他的手艺,反而还安慰道:“挺漂亮的,你第一次写字的时候不也连笔都拿不好么?能有这样的耐心,做完一个荷包,已经很了不起了。”


    他稍稍一顿,而后又道:“孤正想换一只荷包呢,你替孤带上吧——缝的时候没扎着手吧?”


    方啼霜下意识摇了摇头,而后又一点头,不知怎么,又委屈上了:“扎了好几下手,当绣娘的人可真辛苦。”


    裴野稍稍俯身,看着他蹲在那儿,很乖巧地替自己系上了那枚其貌不扬的荷包,他轻笑了一声,而后忍不住轻揽过他的后颈,在他发旋上落下了一个吻。


    “伤在哪儿了?给孤瞧瞧,”裴野温声细语地问道,“孤给你吹一吹。”


    方啼霜伸出左手,撒娇道:“十根指头都伤了,疼死我了。”


    裴野很纵容地一笑,而后牵起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吹他那些早已愈合的伤口。


    方啼霜看着他的眼睫,垂落的目光温柔而灼烫,分明只是这样一个简单而又日常的动作,方啼霜的眼眶却不自觉地湿润了。


    那一瞬间,他清晰而真切地感觉到了裴野对他的爱意,被这样的爱意包裹着,他只觉得心里又酸又软,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交到他手里才好。


    “阿野,”方啼霜痴痴地说,“你可真好。”


    陛下看了他一眼,笑道:“你现在才发觉呢?孤什么时候对你不好了?还逮着空就要来气孤,小没心肝的。”


    方啼霜噘着嘴“哼”了一声,狡辩道:“我什么时候气过你了?我怎么都不记得了?”


    “再说了,”他理直气壮道,“定是我上辈子是个大善人,这一世老天才把陛下指派给我做‘娘子’的。”


    “谁是你娘子?”裴野捏起他的脸,“又找打呢你?”


    方啼霜笑得贱兮兮的,嘴硬道:“阿野就是我娘子,我是你郎君,你怎么对你郎君的,嗯?还敢捏郎君的脸了,我要休了你了!”


    裴野气急了,一把将他按在桌案上,一面咬着他的唇,一面隔着衣襟揉他锁骨往下的那一点。


    “你哪来的胆子敢休孤?”裴野手上力道不轻,“你再说说,谁才是郎君?”


    方啼霜都快哭了,他从没被人碰过这儿,才不过一会儿,便喘了起来,身下的猫尾巴也顶着了衣裳,他羞红着脸,回头见那正堂的殿门还敞开着,唯恐有宫人进来,支吾着说:“别这样,我们不能在这儿……”


    裴野却有些来劲了,手上不肯停,还要继续逼问他:“谁才是郎君?”


    方啼霜这会儿听见一点儿外头的风吹草动,都羞得要死,因此只好委曲求全道:“你,你是郎君,好了吧?”


    裴野这才俯身将他抱起,带着他往寝殿里去了。


    ……


    半个时辰后,方啼霜躺在陛下的臂弯里,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地抱怨道:“你怎么这样坏啊?我都要被你蹭秃噜皮了,说了那么多次了,你还不肯停……要是被你蹭坏了,我以后尿不了尿了怎么办?”


    裴野才从方才那暧昧的氛围里醒过神来,听见他这样委屈的抱怨,忽然乐了好半晌。


    “那有什么办法,”陛下刻意模仿着他寻常说话的语气,“谁让你上辈子做人太坏,这辈子可不就摊上孤了,倒霉呗。”


    方啼霜气死了,低头就往裴野手臂上咬了一口,这一口不是吓唬他的,是真咬。


    裴野吃了痛,慌忙掰开他的脸,而后在自己那条手臂上,瞧见了一排整整齐齐的牙印,他还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养了一只属狗的猫。


    “方啼霜!”陛下真想再将他按在身下,狠狠地蹭上一回,可又舍不得见着这小孩儿哭,故而只阴阳怪气道,“刚认识你的时候多好啊,文文静静的,会唱歌哄睡人,还帮整理衣裳,早知道你是这样……”


    “你就不愿意和我在一块了?”方啼霜方才被他摁着蹭了好半天,现下声音都哼哑了,可还是不肯示弱地举起了拳头,强买强卖道,“我们都干过这样龌龊的事了,用过的色料是不许退的,你现在嫌弃我了,来不及了!”


    裴野稀罕他还来不及,何来的嫌弃,可听他这样的语气,还是觉得好笑。


    “孤哪敢嫌弃,”裴野在他额上落了一吻,玩笑道,“谁让孤就栽你身上了,只好自认倒霉了。”


    方啼霜掰开他的人手臂,扭过身去,不要枕他的臂弯了,明明冷着脸不肯理他,可却还要在旁边哼哼唧唧地惹他注意。


    裴野拿他没办法,只好凑过去,低声下气地哄他。


    “方才蹭我的时候怎么不觉得倒霉?”方啼霜一爪子拍开他伸过来的手,气呼呼地说,“吃我嘴的时候怎么不觉得倒霉?”


    陛下听他的语气,忍不住笑出了声。


    方啼霜顿时更气了,热锅里的泥鳅一样,侧躺着在床沿边上跳了跳:“还笑!”


    裴野生怕他滚下去了,忙伸手揽住他:“错了错了,孤不笑了,方才那是开玩笑的,今晚叫小厨房给你烤兔子吃,好不好?”


    方啼霜哼声道:“不吃兔子,我要吃烤鹅。”


    “成,”裴野笑了笑,“冷库里还有前日江南上贡的新橙,你吃不吃?”


    方啼霜两眼放光,可碍着面子,又不肯太激动,只哼哼唧唧道:“蛮吃一点吧,你让人随便装两筐来。”


    第九十二章 “这东西你哪儿来的?”


    方啼霜被那两大筐橙子熨平了心肝, 接下来的两日里,除了逼着裴野给他剥橙子吃, 便是在吃橙子的路上。


    他不肯要切好的橙子,说是用刀子切过了,便少了些滋味,陛下虽然很不解,但还是不厌其烦地用小刀给那橙子削了皮,而后再仔细地将上头的白膜给剥干净。


    方啼霜花了两日时间, 一个人吃了快一筐的橙子,吃的整张脸都发了黄,看见橙子就要倒胃口,这才终于消停了。


    他的注意力从贡橙上挪开以后, 某一日午憩时, 方啼霜终于想起了自己藏在画箱里的那本小画册, 他都快把那小册子忘记了, 自从将其从外头带回宫里,那本小画册便一直躺在他的画箱里,他是碰也没碰过。


    方啼霜思忖片刻, 接着又翻身下床, 然后偷偷摸摸地猫到自己那只小画箱旁, 旋即取出了里头那本烫手的画册,做贼一样塞进外裳里去。


    在这寝殿里看这样的坏书,实在太危险了,说不定什么时候裴野便会悄没生息地走进来。


    方啼霜仔细地想了想,于是便轻车熟路地猫进了偏殿的一间小屋里, 以往他画小画不愿意给人看, 或是和陛下拌嘴吵架的时候, 都要躲到这里来。


    方啼霜对这本画册真是好奇极了,坐在那小屋的凳子上郑重翻开第一页,只看了一眼,却忽而觉得头皮发麻,脑袋热晕晕的,总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瞧。


    于是他又只好抱了只团蒲,窝到桌案底下,点着一根矮烛偷偷地翻看。


    那册子里画的东西实在很大胆,一开始还是普通的男男女女,一页换一种姿势,一页比一页要不堪入目,到后来便出现了两个男人或是两个女人,再后边便更离谱了,人数不断变多,性别组合也越来越繁杂。


    方啼霜被那画中人的行为烫了眼,很怕一会儿要长针眼,于是便自欺自人地抬手遮了眼,从指缝里看那小画。


    没一会儿,他脑袋上便顶出了一对猫耳朵,不知道是不是叫那橘红色的烛光给烫的,方啼霜的脸上从面颊处红到了脖颈,像快要烧起来了。


    与此同时,寝殿里。


    裴野批完了周章,正打算来给方啼霜掖掖被角,可他人到了床前,却只见一床被掀开的被衾,根本没见着方啼霜的人影。


    方啼霜只要一用过午膳,两眼便要发晕,一年之中几乎没几日是不用午憩的,因此这样的情状,实在很不寻常。


    故而陛下便循着顺序,去了几个他往日里很爱待的地方找了找,等寻到那小屋前的时候,他只见那屋门紧闭,便知道那小猫儿是躲在此处了。


    裴野也不出声,只出手轻轻一碰,便发现那傻小猫儿又忘了锁门,他勾着嘴角一笑,而后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第一眼,陛下并未见着他人,第二眼,陛下忽地蹲下身,与那立着猫耳朵红着脸的方啼霜对视了一眼。


    后者立时瞪大了眼。


    “啊!”方啼霜慌忙把那本画册往身后一藏,做贼心虚地问,“你、你怎么来了?也不敲门,也不出声,你要做什么?”


    按理说他眼下连猫耳都冒了出来,耳朵是很灵的,可他方才被那画中人那样淫|乱的做派看花了眼,一门心思全扑在那画里,哪里还能分神去听那门外的动静?


    裴野缓步走到那桌案边上,而后蹲下身,仿佛知道他在偷看什么似的,朝他很轻地一笑:“孤倒想先问问你,你今日不午憩,躲在这小屋里做什么?还有,这屋里有椅子你不坐,为何非要藏在这桌案底下,你是做贼了么?”


    方啼霜的心跳又快又重,像是有人拿了只大鼓,在他心里不要命地擂着。


    他分明连话都要说不清楚了,可还要嘴硬地辩解道:“我今日不困,我这是在看书呢。”


    “什么书要躲在桌底下才能看?”裴野忽地又凑近了些,方啼霜那样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他一眼便知道他是在做坏事。


    方啼霜下意识往后退,后背抵着墙,慌忙避开他的视线,像是个闯了祸的小孩儿似的,低着脑袋继续撒谎:“是本杂书……”


    他稍稍一顿,而后又强调道:“但是是本很好的杂书!我要继续看了,陛下你快走吧。”


    裴野才不信他的话,硬是挤了进去,与他贴在一起坐,而后又忽然转过身,猝不及防地就要抢他藏在身后的那本画册。


    方啼霜怕极了,于是只好慌不择路地将他抱住,然后半贴半撞上去,重重地吻他的唇。


    裴野被他这莫名其妙的一吻给亲蒙了,一时也忘了要抢书的事,下意识回扣住他的腰,压着他的下巴,一寸一寸地吻。


    半晌之后,先吻人的方啼霜靠在陛下怀里,轻轻地喘。


    “要叫旁人瞧见了,”裴野很轻地在他耳边说,“咱们这样大的人了,却还这般挤在桌底下坐着,恐怕要笑掉大牙了。”


    方啼霜有些不服气,反驳道:“他们要笑也是笑陛下,是你硬要挤进来的……啊你还我!”


    他话音未落,一直紧紧捏在手里的那本小册子却忽然被裴野抢了去,陛下站起身,方啼霜情急之下,便也跟着他一道起来,谁知脑袋不小心磕上了桌沿。


    这一下他全无防备,磕得狠极了,那样大的声响,陛下在旁边听着都心惊。


    裴野心一软,便又折了回去,查看他的额角:“没事吧?孤看看……”


    方啼霜眼里还含着疼出来的泪花,这会儿连自己的额角也顾不上了,趁着裴野分神,便一把将那本肮脏的画册从他手中夺了回来。


    画册一到手,他便腾地一下跑远了。


    裴野真是又心疼又生气,瞪着他道:“你给孤回来!”


    方啼霜看了看手中那本被他揉得皱巴巴的画册,又望了望裴野,情急之下,一口便啃在了那画册的一角上,试图将其囫囵吞了,销毁罪证。


    裴野见他额角渐渐顶起了一个小包,转眼又要啃书,被他气的差点要吐血,忙又追了上去。


    方啼霜见状转身就要往屋外跑,可惜却被陛下一扯领子拉了回来。


    “方啼霜,你给孤吐出来!”裴野一把拽下他咬在嘴里的那本小册,“你是不是存心想气死我呢?”


    方啼霜眼见自己行将伏法,可却仍不肯认罪,被身后人拽掉了画册,也要狠命在他怀里折腾着,张牙舞爪地要夺回自己的罪证。


    裴野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好扯了腰带,将他那双要挠人的手绑到了身后。


    片刻后。


    方啼霜低着头,手腕被一根绛色的绸制腰带束缚着,腰带的另一端则被陛下牵在了手里。


    那本画册,裴野只草草翻了几页,便将其放在了一旁,而后他抬眼看向面前那死不认罪的“小罪犯”,先是很刻意地清了清嗓子,接着才问:“这东西你哪儿来的?”


    方啼霜头顶上的那两只猫耳朵很明显地耷拉着,低声回答道:“路上捡的。”


    “哪儿路上捡的,你和孤说说,”裴野道,“带孤也去捡捡看。”


    他稍稍一顿,然后又问:“是不是那日你去妓馆里找玉佩,那些人给你的?”


    方啼霜快羞死了,可又怕陛下知道了真相,要去找那小倌麻烦,于是干脆便自己认下道:“是我管他们买来的。”


    “你怎么知道有这样的东西可买,嗯?”裴野扯了一把那根腰带,将他往自己面前带了带,“谁告诉你的?”


    方啼霜眼下真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地里去,脑袋垂得像是秋日里那莲花池中枯折的莲蓬,他犹豫了一会儿,而后随口胡诌道:“他们摆在门口,我见着了,便要了一本。”


    裴野简直要被他气笑了:“谁家妓馆光明正大地在门口摆这样的册子?这可是禁画,他们是嫌活的太舒坦了,等着官府来捉人吗?”


    方啼霜窘着一张脸,看也不敢看裴野一眼,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好奇嘛……”


    他话音未落,鼻间却忽然一热,然后一行鼻血便从鼻间滴落了下来。


    裴野的目光一紧,人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便率先立了起来,着急忙慌地扯出了带在身上的绸帕,替他捂住了鼻子。


    “审讯”途中忽然出了这样的变故,陛下只好先将这事放下了,遣人去叫了太医过来。


    秦太医才赶过来,方啼霜这儿便自己止了血,他替方啼霜把过脉,而后禀明一直坐在他身侧的皇帝道:“陛下,依脉象来看,小主子并无大碍。”


    “那怎么忽然就……”


    秦太医又道:“想是肺气过热,阴虚火旺,火淫所胜,只需煎些败火的草药……”


    方啼霜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捂着额角磕出来的小包,拒绝道:“我不要喝药,我自己能好。”


    秦太医早料到他不肯喝,故而话锋一转,又道:“不喝汤药,让厨房熬些下火的雪梨汤也是好的,这几日再注意些,停了那些上火的膳食,不几日便好了。”


    方啼霜怕吃药,裴野也很怕哄他吃药,故而两人都很同意他后头说的这以膳食败火的法子。


    等秦太医走了,裴野这才又看向方啼霜,将他抱在怀里,用棉布装着冰块,轻着手给他冷敷。


    “孤都还没骂你呢,”裴野的脸贴的很近,启唇时有热风扫在方啼霜的眼睫上,“你倒先负伤了。”


    他轻声训他:“吃着点好吃的东西,便要拼了命地往死里吃,那一筐橙子下去,搁谁能不上火?上了火还要看那样的淫|书,不出鼻红才怪了。”


    他嘴上骂着方啼霜,心里却也怪罪自己,怪自己对他太过纵容,见着他撒娇,便一个接一个地替他剥橙子,和个傻子似的。


    方啼霜撇着嘴,一副受足了委屈的样子:“我都这样了,陛下还要说我。”


    “说你两句,你又委屈上了?”裴野俯下身,抵着他的鼻尖道,“什么时候能改一改你这臭脾气,被孤抓着了还要啃书,你多大了方啼霜?”


    方啼霜眼下脑袋上顶了包,鼻红也才刚刚止住,体力大减,没气力再跳起来挠他了,于是便权当自己是个聋子,任由他教训。


    “那淫|书孤没收了,”裴野叫他自己抬手扶着那一小袋冰,而后又用沾湿的棉布,轻柔地替他擦试着鼻间的血污,“一会儿叫戚椿烨拿去烧了。”


    方啼霜嘀嘀咕咕地回嘴:“我还没看完呢……”


    “你还想看完?好的不学,坏的学的倒快。”裴野嘴上这样说,心里其实却并不是恼他看春|宫,而是气他虎头虎脑地把自己磕伤了,又出了鼻红。


    他表面上装的正经,可心里却巴不得这小孩儿能多懂些坏事,来日他们再进一步时,方啼霜才不会哭着埋怨说他欺负了自己。


    第九十三章 “要试试么?”


    距离方啼霜那本春画集才被没收没多久, 忽而有一日夜里,他先裴野一步躺上床的时候, 顺手便往他那只枕具底下摸了一把。


    这顺手一摸,便从那底下捞出了一本册子来。


    方啼霜有些奇怪,裴野平日里要看的书,一般不会往枕具底下藏,大多都放在那床头小柜上。


    他先是看了一眼封皮上的字,那上头端端正正地, 写了“策论”二字,方啼霜顿时便没有什么翻开的兴致了。


    可仔细一想,这本册子放的位置这样反常,实在有些奇怪。而且眼下陛下又还没回来, 他闲着无聊, 便随手翻开瞧了一眼。


    只是瞧了这一眼, 方啼霜便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


    方啼霜连忙将那本罪证收好了, 而后躺在床榻上翘着脚,很舒坦地等着裴野回来。


    陛下今夜一回寝殿,便觉着躺在床榻上那小孩儿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大对, 仿佛捉着了他什么把柄似的, 尾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方啼霜从来憋不住话, 原来还想着再装一会儿,等裴野躺上了床,再骑到他身上好好质问他,可今日陛下更衣慢吞吞的,可把方啼霜给急坏了。


    “你做什么慢吞吞的?”方啼霜还没来得及开口审问他, 自己倒先把自己给气坏了, 他从床上翻身跳了起来, 匪里匪气地朝他一招手,“过来,我替你脱!”


    陛下忍不住笑了笑,而后也不逗他了,三两下解开了外裳,紧接着便如往常一样上了床。


    他才刚躺下,方啼霜便坏笑了一声,而后骑马似地,跨坐在他腰腹上,很得意地将那本伪装成“策论”的春画集往他胸膛上拍了拍:“我方才在你枕头底下摸到了这个,陛下你瞧瞧,这是什么?”


    裴野捡起那本画册,面上却连半点羞愧之色都没有,方啼霜很失望地搓了他一把:“说话啊,心虚啦?”


    “这是春画。”裴野回答道。


    方啼霜这才又满意地继续往下说道:“好啊陛下,你那日不是让戚公公把它拿去烧了吗?它是自己长了脚逃了吗?怎么跑到陛下的枕头底下去了呢?嗯?”


    陛下脸不红心不跳,很理直气壮地答:“孤年纪大了,可以看。”


    方啼霜对这个审讯的结果不满意极了,气急败坏之下,便忍不住说了句脏话:“你放屁!”


    说完他便扑了上去,眼里盯着裴野的脖颈,哈着气挠他痒痒:“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凭什么我看这个你就能骂我,你自己看就理所应当,你太欺负人了陛下!”


    裴野本来并不觉着痒,可见他这样龇牙咧嘴地囔囔,顿时便觉得可乐极了,抱着他笑了好半天。


    方啼霜原本已经气上心头,暗暗下定了决心,今日不挠死他誓不罢休,可被他搂着这么一笑,他便莫名其妙地也跟着乐了起来。


    两人贴在一起闹了好半晌,而后忽然又腻在一起,一道看起了那本春画集。


    那画册看到一半,方啼霜便觉得自己整个人从头顶烫到了手指尖,也就是此时,他忽然听见裴野在他耳边问了一句什么。


    方啼霜没听清,便侧耳问:“你说什么?”


    “我说,”裴野的声音微沉,带一点哑,“要试试么?”


    方啼霜不记得自己答了句什么话了,而接下来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一场……醒来之后还会腰酸背痛的春|梦。


    次日清晨。


    裴野今日难得没早起去习剑,陪着方啼霜在被窝里多躺了一会儿。


    方啼霜掀开了半只眼睛,但很快又闭上了,他实在是醒不过来,裴野稍一低头,在他下巴上碰了碰:“要替你向夫子告假吗?”


    方啼霜气呼呼地嘟囔道:“你看我还能去上学吗?”


    他身上的痕迹从腿根爬到了脖颈,眼下又是夏季,再围着那一条毛领子遮掩,肯定是不能了。


    裴野笑了笑,而后哄劝道:“那就不去了,你别气了,总撅着嘴可不好看。”


    “不好看就不好看,”方啼霜翻过身去,拿后背对着他,“知道我今日去不了了,你还要这样装模作样地来问,你烦不烦?”


    他才背过身去,便不由地又想起了昨夜的事来,方啼霜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还觉得脸热,很不明白他的陛下在床上……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不要脸的人。


    裴野将他搂得更紧,而后又强硬地掰过他的脸来亲:“弄疼你了?哪儿疼了?孤给你揉揉?”


    方啼霜很想将他按在床上臭揍一顿,可苦于现在手脚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于是便只能冷着脸哼道:“哪儿都疼,你揉了也没用,不如你也让我一回,陛下让我还回去,我就能立时好起来。”


    “好啊,”裴野眯着眼一笑,很爽快地答应了,“下回让你。”


    “真的?”方啼霜忽然支楞了起来,他的那对猫耳朵到现在还没能收回来,在脑袋顶上一晃一晃地扎陛下的眼,“你自己答应的啊,到时候可不许食言,我要在你上头。”


    裴野面上笑意不减,依然那个回答:“好。”


    方啼霜心里顿时便没那么气了。


    再过了一会儿,陛下便要去上朝了,方啼霜黏糊糊地捉住他的手腕,不许他走,可他知道他最是勤勉了,故而也没有撒娇让他留下,只是闷声道:“你不要和他们说那么多话,今日早些回来。”


    “嗯,”陛下揉着他的手,很温柔地答,“孤一会儿就回来。”


    裴野今日心情好极了,现下就是方啼霜说要天上的日月星辰,他都肯为他想尽办法,架着天梯爬上去,将那广寒宫里嫦娥和玉兔都捉回来送他。


    裴野一走,方啼霜就一个人躺在床榻上,盯着顶上的横梁开始胡思乱想。


    他直到昨夜才忽然发觉,他家陛下简直就像那话本里写的要吸人精气的狐狸精,昨晚那一番折腾下来,他今日连课都上不了了,可裴野居然还能生龙活虎去上朝。


    方啼霜越想越觉着气人,又觉着自己是受到了侮辱,他现在仿佛真像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柔弱小娘子了。


    他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打算以后就和裴野一道早起练剑去。


    而与此同时,裴野还在上朝路上。


    陛下昨夜终于得偿所愿,食了髓知了味,不由得觉得从前那个总是心有顾虑的自己简直像个大傻子,早知道就早点要了他,还省得他忍得这样辛苦。


    昨夜那事,裴野早在心里演习了无数次了,生怕心爱的小猫儿到时候受疼,却不想准备得再充分,头一回还是那样生涩。


    两人互相折磨了好半天,这才终于无师自通地领悟了其中究竟。


    临到坐上龙椅之前,裴野心里还在忍不住回味,将方啼霜昨夜的模样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温习数遍,再意|淫数回。


    坐在龙椅上的时候,他依然还是那个威严的天子,可等下了朝,他却时常要无端发起笑来,如若戚椿烨没有出言提醒,陛下甚至都没发觉。


    *


    方啼霜又小睡了一觉,然后才爬起来用早膳,他走了几步路,只觉得浑身都像是散了架,坐着也变扭,站着又难受。


    他身残志坚地走出了寝殿,可到廊檐下便不成了,于是便只好就近找了个位置落座。


    他在那儿坐了没一会,晒到了半身阳光,不多时,便有只小黑猫跳上了他的膝头,这小黑猫是小咪的幺儿,有一双很漂亮的碧眼,方啼霜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煤球”,不过它大概并不喜欢这个名字,每次方啼霜这样叫它,他都不肯应。


    “你阿娘呢,”方啼霜挠了挠它的头顶,“最近怎么都没见着她?”


    煤球甩了甩脑袋,应声答道:“捉鸟去了。”


    方啼霜有些嫌恶地啧了一声,很郑重地同它说:“你去和你阿娘说,扑鸟还行,千万别去捉耗子,太吓人了。”


    煤球并不能理解他的话,很迷茫地答:“可我们看见了就想捉啊。”


    方啼霜觉得它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故而便很宽容地退了一步:“那你们捉完了,别叫我看见就成。”


    这一人一猫你喵两声,我喵两声的,有位小宫婢在路过方啼霜时,忍不住便好奇地多看了他几眼,不慎却将袖中的手帕弄掉了,那帕子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她似乎也没发现。


    方啼霜却一眼就见着了,下意识便蹲下身去,将那方手帕捡了起来,而后艰难地小跑着追上去还给她。


    “芸儿姐姐,你帕子丢了。”


    那宫婢顿时红了脸,正想伸出手去接,可她一扭头,却忽地瞧见了裴野的身影,便连忙改口说:“这帕子不是奴婢的,小主子认错人了。”


    方啼霜不明所以,还傻乎乎地把那帕子往她手里塞:“明明就是你的,我看着你掉的。”


    那宫婢使劲摇着头,就是不肯要,而后干脆红着脸跑了。


    “霜儿。”裴野在他后头唤了他一句。


    方啼霜回头应了声,然后依然看着那小宫婢匆忙离开的背影,有些疑惑。


    裴野从后头走上来,揽过方啼霜的腰,看见他手中那块香帕,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抢过方啼霜手里的帕子:“她不要就丢了,你抓这么紧做什么?”


    方啼霜不解道:“可是明明就是她丢的啊……”


    “女子的手帕可做定情信物,”裴野恨铁不成钢地掐了把他的腰,“你应该把她叫回来,让她自己捡,别地上掉了什么你都要拾起来。”


    方啼霜吃痛,回头瞪了他一眼,又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不就是个手帕吗?陛下老是大惊小怪的。”


    大明宫里统共就裴野和方啼霜两个健全男人,陛下虽贵为天子,而且容貌与身量都是一等一的,只可惜不近女色,那些小宫婢们试探了几回,便死了心思。


    可她们也正是青春年少、知慕少艾的年纪,方啼霜的样貌同样出众,又生的亲人,只在裴野面前做坏,在外人面前,从来腼腆又乖巧,一直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少年郎。


    陛下已经不止一次见这些宫婢们偷看他,还试图给他塞自己的贴身手帕的事了,他心里恨恨的,觉得方啼霜实在是太招人了。


    可偏方啼霜每次还都很高兴地同他炫耀,说那些宫女姐姐们有多疼他,还把自己心爱的珠花摘下来赠他,他还很臭美地往自己鬓边戴。


    裴野将他按在椅背上教训了两回,他才肯知错,这之后是不把那艳丽的珠花往头上戴了,可下回若再有旁人要送他,他还是照收不误。


    一回两回的,陛下便只当他是不知事,可那头花他都没收了一箱匣了,方啼霜还在那装傻充愣,便实在是很欠教训了。


    方啼霜后来倒是和他坦白了,说自己很乐意看见裴野为他吃味的样子,陛下本来要生气,可常常是被他主动一吻,便忘了要气了。


    “你再这样,”裴野不太高兴地说,“往后孤便也要她们的手帕,戴她们的珠花。”


    方啼霜立时便往他腰上捶了一下,恶狠狠道:“你敢!”


    他向来是宽于待己,严于待裴野的,他自己可以和小宫婢们闹在一块,可陛下要是敢和旁人眉来眼去,他便要吃味发火,闹好大的脾气。


    “孤怎么不敢,”裴野酸溜溜地说,“就许你同她们闹来闹去,不许孤多瞧她们一眼了?好没道理。大明宫里这样多的宫婢,每人的名字你都记得清清楚楚,你害不害臊?”


    方啼霜推了他一把:“我和她们清清白白的,记名字有什么了不起的,陛下不也记得清清楚楚的?你还知道云太妃宫里的宫婢们都叫什么名字呢,你才不害臊。”


    裴野也就是嘴上抱怨,他心里是清楚的,方啼霜与这些宫婢们干干净净的,出不了什么事,道理他都明白,可回回看见了,不免还是要吃味。


    “好了,”裴野将心头那点火气压了下去,打算攒起来以后一起放在床上报复,于是脸色一变,又上前搂着他哄,“是孤不害臊,行了吧?一会儿孤批完了奏章,带你去行宫里泡汤泉,好不好?”


    方啼霜只听闻过那几个汤泉名,但却从来没去过,裴野不爱享乐,平日里总忙得要死,也没空带他去,这回忽然提起,方啼霜当然是乐意的。


    “要带点吃的去吧?”方啼霜自言自语道,“一会儿泡着泡着该饿晕了。”


    裴野笑了笑:“你要吃什么便让小厨房去做,权当是踏青去了。”


    方啼霜很高兴地点点头,眼下正值春末夏初,踩着春日的尾巴,也能勉强称得上是去踏青。


    做好决定后,他便推搡着把裴野搓进了正堂,要他快些把那些奏章批完,而自己则回了寝殿里去,央婉儿替他收拾换洗的衣裳。


    第九十四章 “你我成亲,愿不愿意?”


    裴野一直都很勤勉, 平日里无论有多忙,也不会将当日的奏章留到第次日再批, 今日为着能早些和方啼霜一道去骊山行宫,效率便更高了,只费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将那一桌的奏章都看完了。


    待陛下批完了奏折,方啼霜那边也张罗好了吃食与换洗衣裳,两人黏在一起, 欢欢喜喜地上了轿辇。


    方啼霜才上轿不久,便往前一倾身,而后掀开轿帘往外望。


    裴野顺着他的动作望过去,只见他半张脸都埋在了外头的金光里, 那长而卷的睫羽顷刻变得透明了起来。


    他下意识伸出手, 勾揽住他的腰, 将他往回一拉, 扣进了自己怀里:“看什么呢,这么好看?”


    “没看什么,”方啼霜倒不是为了看着什么才探出头去, 只是每回乘车, 下意识地就想往外头张望一张望, 他稍一皱眉,然后道,“我不要和你挤一块,热死了。”


    裴野却不肯遂他的愿,他越是躲, 陛下就越想使坏, 他用那只很烫的手捂住了方啼霜的脸:“胡说, 今日天哪里热了?孤还觉得有些冷了呢,你快来抱抱我。”


    “太娇气了,”方啼霜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很大方地揽住了他,“哪有你这样的一国之君?说出去可是要让人笑掉大牙的。”


    裴野笑了笑,反问他道:“除了你,谁还敢不要命地来嘲笑孤,嗯?”


    两人眼下有了枕席之情,只觉得关系比原来还要更加亲近了,从前他们只是心意相通,虽说爱也爱极了,可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但如今两人连心带身,都已经到了毫无保留地步,那两颗一直微悬的心,也都安定了下来。


    “阿野,”方啼霜忽然把脑袋枕在他胸膛上,“我以后要与你一道早起去练剑了。”


    裴野心里倒是很乐意他能陪自己一起练剑的,可瞧一瞧他那小身板,还是觉得有些愁人,也不知道他能使得起什么剑,一会儿再把手腕给闪了,拿不了画笔,恐怕又要哼哼唧唧地来折磨他了。


    可陛下到底舍不得挫灭他的斗志,于是只道:“那你也得起得来,天不亮就要从床上起来了,你受得了?”


    方啼霜却很坚定地说:“当然——你看不起我呢?”


    “以前阿娘带我赶路来长安的时候,每日也是天不亮就上路了,”方啼霜有些骄傲地说,“我勤奋的时候,陛下你恐怕还在床榻上睡大觉呢。”


    “孤哪能看不起你?我们霜儿最是了不起了,只是这点早起的苦,想必你还是吃的了的。”裴野笑着搓了搓他的脑袋。


    这么多年下来,就这一件事儿,方啼霜都快和他吹过无数遍了,那上京途中是多么多么的辛苦,如何如何挨饿受冻,陛下都要倒背如流了。


    可裴野只消仔细一想,便能发现他话里有些细节根本经不起推敲,想是他那时候年纪太小,如今对这段记忆早就模糊了,可为了吹嘘得够劲,便还是顺口补上了一些细节。


    裴野从来不拆穿他,每回听他提起,都是不厌其烦地充当一个倾听者。


    末了还要捧他几句,诸如什么“你怎么这么厉害啊霜儿?”“要是换作孤,恐怕都要熬不住了。”


    这些车轱辘话,陛下每回都轮换着说,可方啼霜每回都还是听得很开心。


    方啼霜对他的回答很满意,于是便又抬头在他下巴上碰了一下,而后又道:“陛下,我还想开一间画舍。”


    裴野想也不想便答应了:“好。”


    方啼霜原本打好了一肚子的草稿,包括为什么忽然想开画舍,要开在哪儿,赚了钱以后他俩该怎么分,可却没想到陛下竟然问也不问就答应了。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开画舍呢?”


    裴野笑了笑,盯着他的眼睛,哄小孩儿似的:“那你为什么要开画舍呢?能不能和孤说说?”


    他笑,方啼霜便忍不住也笑:“婉儿姐姐不是就快要出宫了吗?她以前同我说过,不想一出宫便回家嫁人,这些年她自己也攒下了一些积蓄,想着出宫以后,能开间小铺子什么的。”


    “我就想啊,她既然要开间小铺子,不如就替我经营这间画舍,把画舍交到旁的什么人手上,我也不放心,”方啼霜狡黠一笑,显然已经在心里将这事都琢磨好了,“况且这几年我的画也越卖越好了,也不能总去麻烦先生替我卖画,陛下你说是不是?”


    裴野现在正鬼迷心窍着呢,无论他现下说什么,恐怕他的回答都会是“是”或者“好”。


    不多时,那轿辇便停了下来。


    方啼霜今日一步路也不愿意多走,便先将裴野搓下了轿,然后自轿上往陛下背上一跳,一手勾住他的脖子,接着又故意喊了一句:“驾!”


    堂堂天子被人当成马来骑,可他的面上却看不出半分不悦,不知道是不是戚椿烨的错觉,他总觉得裴野似乎还挺乐意。


    虽然并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宫人敢来嘲笑皇帝,可裴野为了稍微挽回点面子,还是装模作样地往方啼霜大腿上掼了一巴掌,而后又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地骂道:“你又皮痒了是不是?”


    方啼霜贴在他耳边,很小声地反唇相讥:“陛下昨晚骑了我一夜,还不许我骑骑你了?到底是谁皮痒了?”


    裴野听了他这话,顿时便装不下去了,只轻笑一声,而后偏头同他耳语:“好霜儿,在外头多少给孤点面子,成不成?”


    方啼霜轻哼了一声,没说话,算是同意了。


    陛下背着他,方啼霜便趴在他背上指这指那,一路的景色看下来,方啼霜的心情好极了,在他耳边说:“这些桃花怎么种在这儿啊?这里这样冷清,多可怜啊……”


    裴野以为他是想说这些桃花孤芳自赏,所以可怜,心里便觉得他思想上很有长进,故而便道:“空谷幽兰独自香,人便以为其花志本高洁,可其实不过是人太把自己当回事了,百花生而美,不被人瞧见,它也依然芬芳,这世间并没有哪一朵花,是专为了被人瞧见,才要开放的。”


    方啼霜却形容怪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我是说,这儿这样冷清,若这些桃树都结了果,那岂不是那些桃子都要烂在地里了?这也太可惜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这才发现方才他们压根不在一个频道上,方啼霜觉着裴野有病,陛下则觉着他庸俗,可这也并不妨碍两人继续往下聊。


    裴野稍稍默了会儿,而后又开口应道:“这些桃花开的漂亮是不假,可那果子结的却不怎么好,你若是喜欢,一会儿便叫他们挖一棵带会去种。”


    “一棵不够,”方啼霜贪心地说,“方才见过的杏树、李子树,我都要挖回去,把咱们的院子种成果园。”


    这点小小的愿望,陛下当然都尽数应下了。


    这园子终于走到了尽头,裴野走得有些累了,方啼霜也看得有些乏了,两人这才想起了今日来这的正事。


    他们是来泡汤泉的,而不是来赏花的。


    两人终于来到汤泉边上,方啼霜却愣住了,虽然这汤泉修建的很大,很漂亮,可是……


    “陛下,”方啼霜回头问那个正在更衣的天子,“这汤泉上头怎么没有顶呢?”


    裴野一时也被他问住了,这汤泉行宫并不是他修建的,这儿的一砖一瓦,存在的时间恐怕比他俩的年龄加起来还要长。


    他想了一想,然后答道:“许是太|祖皇帝泡汤泉时喜欢看风景吧,这儿的林子这样密,又有宫人侍卫在外头守着,没人会往这里来的。”


    方啼霜被他哄劝着,这才犹犹豫豫地脱了衣裳,虽说这儿连个人影也不见,可他心里到底还是有点膈的慌,故而才一出去,便闭着眼往水里一跳。


    陛下追出去时,只瞧见了一从惊起的水花,还来不及细想,便也跟着他跳了进去。


    方啼霜压根不会水,一落进去便傻了眼了,两手在水里四处乱抓,好在裴野及时架住了他的手臂,将他往水面上一带。


    方啼霜呛了口汤泉水,在那一边抹眼睛,一边呸呸呸:“这水也太难喝了,一股怪味。”


    裴野忙从池边上取来了一块棉巾,心有余悸地替他擦脸:“那儿不是有台阶吗?怎么这样不要命地往下跳?”


    方啼霜循着他的目光望去,这才发现不远处便有一道台阶,可他一点也不觉得是自己的疏忽,还要嘴硬的抱怨道:“我怎么能知道?你也不早告诉我。”


    这汤泉不过才淹到裴野的胸口,可方啼霜并没能继承到他阿爷的身量,每日山珍海味地吃着养着,还是让那汤泉水淹到了他肩头。


    方啼霜才在汤泉里待了没一会儿,便觉着呼吸有些困难了,裴野见他喘气,于是便将他抱到了池壁上一块凸起的小台上坐。


    坐在这小台上,方啼霜才堪堪能和陛下一样高。


    他身上布满了昨夜留下的红痕,像烙上的桃花,一朵接一朵地开着。


    陛下的身上也不大好看,后背上有好几道抓痕,全是昨天夜里叫方啼霜给挠的,他挠得狠极了,别人挠一两下是要调|情,而他却像是要把人往死里挠似的。


    裴野转过身去,将后背露给他看,又故意装可怜道:“你瞧瞧,你怎么舍得下这么狠的手?我们才在一起多久,你就要谋杀亲夫了。”


    方啼霜抬起一条右腿,脚丫子在他后背上踩了一脚,不以为意道:“挠你两下怎么了?你怎么不看看我身上?”


    “这、这、还有这,”他一边说,一边往自己身上点了点,“全是你干的好事,还敢恶人先告状!”


    陛下转过身,抱着他笑了笑,而后又贴上去,两人很自然地就吻在了一块。


    热气从池面上蒸腾起来,将四面的景色晕湿了,像模糊的一片仙境。


    而后忽然间,方啼霜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身上下意识地一紧,而后便逃命似地往池边上爬:“不成,在这儿不成,你要是敢……”


    他才刚翻身上去一半,话也才说到一半,便被裴野一把捞了回去。


    ……


    这汤泉水太烫了,临到最后时刻,方啼霜几乎都要晕过去了,好容易逮到一个间隙,才终于哼哼唧唧地同裴野说自己快要喘不上来气了。


    陛下便只好将他抱进更衣室里,一边替他擦拭着身子,一边毫不留情道:“你是要去练练剑了,就这点力气,还想在孤上头。”


    方啼霜就算再没力气,可一气急败坏起来,还是驾轻就熟地抬腿就往他胸上踢了一脚:“你再说!我方才明明都说了不在这了,你还要来。”


    裴野自知理亏,便也没敢驳他,只小心翼翼地替他穿上衣裳。


    他不说话了,方啼霜却还要嘀嘀咕咕地骂:“你家澡堂子穷的连棚顶也没有,还敢请我来玩,还这样不要脸,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你怎么能这样不要脸?玉皇大帝在天上看了都要替陛下感到羞羞脸。”


    裴野被他这话逗笑了,又怕他真要恼,故而便很温柔地凑上去吻他,而后又轻声慢语地哄:“是孤错了,你踢也踢过了,骂也骂过了,便宽宏大量,原谅孤这一回吧?”


    他顿了顿,而后又道:“改日孤便让人在这里修个顶,再搭几面墙,不叫玉皇大帝那登徒子偷看咱们了,好不好?”


    方啼霜往他的鼻尖上不轻不重地一撞,气恼道:“傻子才和你再来这里,下回陛下就是跪下来求我,我也不要来了。”


    裴野知道他是在说气话,故而也只是笑了笑,然后侧头枕在他柔软的小肚子上,放软了声调装可怜:“你若不来,孤一个人来,多寂寞啊。”


    “你起开,”方啼霜一点也不吃他这一套,“重死了。”


    裴野笑了笑,却不肯挪窝。


    他就这样躺在方啼霜身上歇了半晌,而后忽然又开口道:“霜儿,今日回宫后……定个良辰吉日,你我成亲,你愿不愿意?”


    方啼霜正想下手将他的脑袋推开,却忽然听见这话,顿时便愣住了。


    裴野以为他没听清,故而便又抬起头,望着他的眼,再重复了一遍:“孤问你话呢,愿不愿意做的孤的小郎君?”


    方啼霜才刚在那汤泉池里哭肿了眼,现下那对杏仁眼忽的又湿润了。


    他都不必开口,裴野便已经听见他的回答了。


    “我愿意,”方啼霜怕这句回答还不够郑重,故而又重复了一遍,“愿意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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