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长?”嬴政神情痴楞看着案几上普通的一道划痕,顺着这条线延申便是庭院深深,越过草木再向外,就是广阔草原——
天地,在他的眼前铺展开来。嬴政有些失礼的抓住顾衍的衣袖,急切的问着,“能否与朕说说,天地之景。”
啊,这就开始了?顾衍心里琢磨始皇少年时期也很好忽悠嘛!如果能改变他头铁的行事作风,说不定就能给天下争得百年安定。毕竟作为封建王朝的开端,秦朝还是很有拯救的可能的。
定了定神,顾衍将自己放在了神棍的位置上。——天才能与天地沟通,不过分吧?
“世界之初,混沌未明......”顾衍并不打算和嬴政谈论什么宇宙观,反而从神话故事入手,此时的神明信仰还没有完全脱离自然崇拜进入偶像崇拜,千年间民间信仰将其完善深化,最后形成了完整的体系,用来忽悠自然崇拜胜于人物崇拜的战国人最合适不过了。
嬴政还没有从测量天地之长获得的准绳上回过神,就被共工、祝融、女娲淹没,修道修心方成大道让他心向神往。
当然,顾衍的目标可不是引导这位‘未来’会被徐福骗得团团转的帝王引上修仙的道路,修仙要不得啊。君不见那些一心修炼的帝王都没什么好下场吗?
说这些不过是......
“故,格物方才知万物,得万物才可利民,利民立功德才获长生。”他一脸高深莫测从袖子里掏出木牍放在书案上,“格物利民,便从此物开始吧!”
木牍上赫然是一个长相奇怪的装置,深深的扎进水里。
嬴政没有被顾衍前面的一番方士言论蛊惑,但上古传说和最后的立民长生却让他上了心,此时看顾衍拿出的木牍也没有先前那般功利,反而关注起其中道理。
边看还边问,“所以,先生认为统一度量衡乃善举。”既然格物,必然需要度量衡,顾衍的答案已经非常明确了。
“利及万代。”顾衍微笑着说。
“天下之大,各国割裂,商旅不行,百姓断绝。如今各国各自为政,征伐自士大夫出,疲敝百姓,非不行也实不利也。”顾衍将各国的大致地图画在地上,将各国关卡指给嬴政看,“韩擅铁艺,燕产煤炭,齐鲁文化商贾繁盛,楚地富饶......各国有各国的长处,可一旦出境他地百姓便无从知晓。多是因度量衡,货币不通所致。”
“若不通,便不知他国情况自然不服。”这是上辈子他考量的事,嬴政自然的接过话头,“故一统天下,移风易俗必行矣。”可,上一世他推行统一度量衡却遭到了各地的反抗。
顾衍笑了笑,“但万不可得胜后再实施,百姓心中对你有怨,必不会听。”
“哼。”他自然知道,早在第一次上课的时候顾衍就告诉他了。顾衍也不亏是秦国儿郎,一统六国也是他心中所想。他已经完全理解了如何统帅万民。
“若我即位,还要多依仗先生了。”嬴政郑重的行礼。当收到韩徒让人运来的竹子时,顾衍心里止不住的开心。这种高兴是和当年推广农家肥时的高兴不一样的,那时他骄矜自傲,一心展露头角,觉得自己能改变历史。后来,天道给了他深刻的教训,平定后的顾衍倒是不再骄傲,但有一阵子也对周遭失去了兴趣。
可现在,他能够通过秦始皇的手一步一步的改变百姓的生活!
而这边,嬴政坐在书房读书,心里想的却是前几日顾衍所说的那些‘长生’之道。死过一次的人,他冥冥之中已经想清楚长生是不可能的,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纵使天命在他,也不过是让他重来一世罢了。
可自己的仙人老师却说的信誓旦旦,嬴政会心的笑了一下,立民长生,恐怕不是身体上的不死,而是精神永传吧!想起前世自己的举动,他也能理解顾衍为何会用那些方士之言蛊惑自己,毕竟如果是前世遇到顾衍这般的人物,他恐怕也会倾力以悦吧!
帝王一笑,不知是笑他的前生,还是笑他的此世。
伺候的婆子远远的跪坐在边上,安静的就像是不存在一般。越丫和韩徒跪坐在廊下,顾衍命他们照顾嬴政,两人只能听凭嬴政调遣。此时听到室内孩童的笑声,两人心下一紧连忙叩首,已经跟随嬴政几日的两人知道,当他这样笑的时候一定会去找少主人。公室子弟不比少主人仁慈,他们可不想因为冲撞主人而被打杀。
秦国法度严明,但已经对隶臣妾、奴隶、家妓没有什么保护。这类人进了主人家的门,就是主人家的人了,一切都被主人家掌控,随意打杀也不会受到惩罚。
一阵脚步轻慢,嬴政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们就径自离开。
越丫连忙起身跟上嬴政,拢手垂头侍候在他身后。而韩徒回到书房整理起放的到处都是的书简,沉重的简牍对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但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劳作韩徒毫不停顿。整理书简的工作至少比洒扫粗活要好的多。
......
"嘿,听说山上那个里正要请人手?"
赵婆子的邻居看到她扛着石犁出门要去田里,招呼道,“不若让你家丫头去帮个忙,听说能一日能换一些盐呢!我可见东边的那婆姨昨日去了,拿回来的盐雪白雪白的。”邻里都知赵婆子的儿子战死,儿媳改嫁,家里只剩下孙女和她。虽然儿媳时常也来看望,但终究解不了近急,大家也对他家多有照顾。
“我听说了,不过那是水渠的活计吧!二丫才多大?那种城担的活还不得累死人,还是让她跟着我去耕地吧。”赵婆子拖这犁回头让孙女跟上,她身后的女儿瘦瘦小小,面色饥黄但收拾的干净,正安安静静的挑着竹笼。
“哎,听说小孩去只是收拾竹子,不干重活!”邻人显然也是去地里,拿着锸边走边说,“多干上几天,说不定就能换把铁镰了!秋天就不必那样辛苦。”赵家的铁器被赵婆子的老伴和儿子拿去了战场,两人都没回来,女人力气上不比男人,秋天收麦最是辛苦。若是能拿盐换些铁,他们家秋天就好过啦!
“再看吧!”徭役最是辛苦,律法照顾她们这种孤寡,不必服徭役,她年纪大了干不动了,更不可能让自己的孙女小小年纪就上赶着去干苦力。那点盐粮,不要也罢!
邻人见她这样,自然不会再劝,只是说,"就在南边那条河边,要是想去了自己去就行了。"然后就赶忙到地里开工,心里想着若是干完农活天色还早就去河边碰碰运气,若是能拣点小活干,晚上家里还能添个菜。
食盐珍贵,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是少能吃到的,但拿精盐换些粮食和粗盐就能顶半月的饭呢!
“婆婆,就让我去吧!”中午吃饭时,一直沉默的二丫忽然开口,“虎子也说小孩也能帮忙,不累的。”显然说的是去河边帮工的事。此时徭役管饭发钱,大多在农闲时期,这次赶上春耕,所以工钱给的多,也不限年龄性别,看得出那里正相当着急。
“错过这次,说不定就没下次了!”二丫看着奶奶皱起的眉头,央求道,“我就去看看,能干就留下,不能干我就回来。”
她把水壶塞给赵婆子,哒哒哒的转身就跑,“这就半天,累不着的!”然后也不管身后人的招呼,飞奔而去。
“死丫头,不等我说话就跑!”赵婆子把水壶一扬,高声喊,“慢点!莫摔到!”
乡村的午后烈日高照,虽然是初春但温度已经不算低了。有的农人依靠在树下乘凉歇息,田垄边男人们插科打诨,女人箪食壶浆结伴来送食物。二丫一路飞奔,乡亲们看见她着急的样子都嬉笑着打趣,“二丫,慢点跑。那里正年纪不大,对你这样的小孩最是照顾了!”
二丫来不及回答,气喘吁吁的对着乡邻招招手。她一想到干些活就能换精盐,脚步怎么也慢不下来。二丫甚至在心里庆幸此时农忙,中午那些壮劳力是不可能去抢活干的,说不准自己现在去还能找到好活。
“二丫,你也来干活?”等快到邻人指的地点时,二丫就被虎子叫住了。
二丫揉着衣角,低着头糯糯的说,“是......在哪里记名?”
虎子挠了挠头,“大家都正吃饭,没人给你记名,要不你先和我一起去看看?”来干活是管饭的,中午日头强大家都在休息。
当二丫来到河边时,周围的景象已经不是她熟悉的样子。周遭的水草和沉木烂叶都被清除堆在一旁,听虎子介绍这些东西被沤在这里到了下种的时候和土翻在一起可以当肥料。
“就和农家肥一样?”用各种粪便肥地的法子已经推广了几年,收成确实提高了不少,二丫对这种法子也很熟悉。
“嗯。”
虎子拉着二丫穿过一堆沙石木料,来到散落在地上的竹条边,“我们都是在这里干活的,只要拿小刀把竹节削平,一天就能挣到一钱。”看着成堆的竹条,二丫觉得如果自己能干这个活的话,今年一年都有钱赚了。
不过,“我听说是用精盐算工钱的啊?”她皱着眉头,虽然一天一钱也不错,可是比听说的要少的多啊!
这时吃饭的匠人们都回来了,听到小丫头的疑惑哈哈哈大笑,“小丫头,要想挣精盐就得会用木!”用木就是做木工,大多是村里男子学的手艺。听说城里少府的匠人们工艺精巧,能为王上做器,他们这些黔首当然用不上那些手艺,不过是学些修补的手艺补贴家用罢了。
二丫直勾勾的看着一帮玩笑着的匠人,大声说,“我每天都来,肯定会学会的!”
“用木需要力气,你还小恐怕还学不来。我正巧缺个算数的小朋友,小家伙有兴趣学吗?”此时,一个温润的声音从一堆干瘦的工匠身后传来,明明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听清了。
二丫垫着脚要往人群后面看,就听到他们里正有些谄媚的声音,“还不赶紧去干活!在这里聊老甚子,去去去,耽误了公子的工期可是要罚城担的。”
匠人们一下就散开去干活了,夯地的号子很快就响彻天迹,虎子更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干活了。二丫害怕的缩了缩脖子,站在原地。
“哦,是你这丫头。”等里正和那个温柔声音的主人来到她面前,二丫对着贵人低下头,就听见里正用完全不同往日的细声说,“公子好眼光,这丫头的大爷跟着邻村的先生学过两天,还算是识得几个字。”也不管二丫是不是真的会写字。
“嗯,那就让她跟着我吧!”
二丫就这样加入了河边工厂,平日里跟着虎子片竹子,休息的时候就和那位留下她的公子四处转悠,学习记账。
“二丫,我用十钱盐换十钱麻,再分于五人,一人得多少麻?”公子一边在地上画着她看不懂的图,一边随口考她。
二丫剔除无用的信息,然后在心里算了算,肯定的说,“一人两钱麻。”
前些天这位山上的里正写了一个术数的口诀教给自己,让她背熟,然后在任何时候随机考教自己。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身份——显然不是普通里正,不然管理自己的那个里正也不会如此小心翼翼。
“顾先生,这是什么?”二丫伸手搀扶了一下蹲久了有些眩晕的里正,好奇的询问。土地上的划痕像是一个大型的炉子,又和她平时看到的炉子不一样,看上去像是给土包。
“如果能顺利将水骨龙车做出来,我就告诉你这个是什么。”里正,也就是顾衍用一直不离身的鸱鸮杖撑了一下自己,然后笑着说。眼前最后的那点光亮,又消失不见了。
“啧,我以为先生只有我一个学生?”拎着捉来的猪仔,嬴政危险的眯着眼睛。
春日祭,众人春射。自从回到童年他就再也没有摸过弓箭,刚好在顾衍忙活两人设计出的水骨龙车时,他去锻炼筋骨。
原本猎到野猪心情不错,还想着那小猪仔给目盲的小先生补身体,没想到第一次来工地就看到他的先生在悉心教导一个野丫头!(野味不可食,大家不要学习)
他已经听了一阵子,那个什么计数口诀先生都没有和他说过。虽然术数确实不是什么帝王之学,可他不学不代表顾衍可以不教。
因为一身猎装的少年气势惊人,周遭偷偷关注这边的工匠农人在他看过来时都赶紧转头各干各的,不敢偷瞄这个传说里的王太孙。贵族向来不与贫民接触,只是那山上那位在那个空里给王太孙教书才让他们有机会见到真正的贵族,而顾里正又性格与人和善,相处几日他们已经不似初见时尊敬,如今被嬴政一吓才惊觉贵族不是他们所能窥探的。
身后的韩徒更是被他吓的冷汗淋漓,怀里抱着的大猪都不能给他安全感了。
顾衍听到声音回头,按住要往下跪的二丫“我予你那蒙学之书上自然有更详细的,又何必和一乡野丫头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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