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秘境将众人送出的一瞬间,陆疚便锁定霍霜寒的气息。
气若游丝,被五行宗的弟子抱着。
玉灵簪在身,不可能伤到这个地步。
真是不听话。
陆疚随意地想道,还是给二弟子一点小教训罢。
众目睽睽下和五行宗搅到一块。对天剑门内部,总是要有个交待的。
他本打算挡下来的——前提是霍寒霜足够懂事。
陆疚御剑上前。
但在那之前,一道绚烂的五色光束比他更快!
人怎么能快得过光?
光束之中,抱着霍寒霜的五行宗女弟子似是无意间抬头,看了他一眼。
也就是这一眼,陆疚心脏陡然一缩。
那是不带任何情绪的、高高在上的一眼。
……这样的目光,让他感觉自己好像一条丧家之犬,可怜又卑微。
上一次这样看他的,是一位渡劫期的修士。
陆疚杀死了他。
陆疚心中骤然生出一种预感:这个五行宗女弟子,他必须杀了她。
——否则,迟早有一天,他一定会死在她的手上。
陆疚目光沉沉,挥出一剑。
这一刻,仿佛光亮被这一剑吸走一般,天地晦暗。
惊天一剑。
惊天一剑被人挡下。
一位青衫修士手执五色灵斧,状似随意地挥出一斧。
剑气和斧气在空中无声地碰撞,磅礴的灵气溢散开来,在场修士正欲躲避,却发现灵气自行避开了自己的身躯。
这一刻,好似什么都发生了,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天光放亮。
胜负分明。
五色光束携着十二位弟子上了带着五行宗标志的飞舟。
是的,十二位。
青衫修士低沉的声音传到在场每一位修士耳中。
“掌教座下弟子有难,我宗心怀大爱,不过帮扶一把,掌教便欲杀之;纵是我宗与天剑门世代恩怨,也不至于此。
“既欲杀之,从今往后,师徒情分,恩断义绝。
“五行宗愿庇之。”
带有五行宗标志的飞舟携着青衫修士并十二位五行宗弟子离开。
各宗飞舟见状,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带着弟子离开。
在场散修们见势不妙,也忙不迭接连离去。
一道道飞舟、法器的灵力相继滑过天际。
陆疚执剑站在原地,目光沉郁。
五行宗。
……
这日后,修真界世人道:天剑门掌教真是疯了!
他自己的亲传弟子受了重伤,就快要死掉了,人家五行宗的小女孩心地善良,帮着扶了一把,天剑门掌教就要杀了亲传弟子!
就算天剑门和五行宗互相看不顺眼了几千年,也不至于这样吧!
听说五行宗愿意庇护这位弟子。
五行宗不愧为五行宗!
而从先前进入秘境的弟子口中,流传出更为具体的真相:并不只是如此,在苍岚秘境中,天剑门和邪道联手,想要谋夺秘境本源。
天剑门掌教二弟子,不,前任二弟子并不愿意这样做。毕竟秘境本源一失,秘境破碎,碎片将会伤害到众多凡人和低阶修士!稍微有点原则和良心的修士都不愿如此。
这位二弟子在秘境中苦口婆心,劝说自己的师兄和诸位同门,奈何同门都不领情,甚至联合众邪修重伤了她!是五行宗不计前嫌,救下这位弟子。
也是五行宗联合各大宗门,一同守护秘境本源,使之免遭天剑门毒手,救下众多凡人。
至于天剑门掌教要秘境本源做什么?这个嘛,听说天剑门掌教修炼了一种特殊的功法。而这门功法修炼到最后,需要秘境本源的特殊灵力。
唉,天剑门的这位掌教为了提升实力不择手段,哪管凡人和低阶修士死活!
进入苍岚秘境的各宗弟子一同添风点火,推波助澜,却心照不宣,一并将那“投名状”的一幕隐去了。
在修真界,师徒之间,亲亲相隐才是常态。
大义灭亲在修真界有人欣赏,也有人嗤之以鼻——尽管大义灭亲之人并不在乎。
也有的人不在乎正义与否,更关心天剑门掌教与五行宗宗主的实力对比。
“看来是五行宗宗主胜了。”
“拿着五行宗祖师爷传下来的五行斧,能不胜吗?”
“这话说得,天剑门掌教拿着的,不也是天剑门的天剑?”
“这么说,天剑比不过五行斧?”
“我觉得天剑造出来的年岁更久,更厉害一点。是陆疚比不过薛子丞吧?薛子丞的修为到底到了哪个地步,有人能看出来吗?”
“你怎么能直呼其名?”
“没事,他们不在。”
……
“这陆疚疯了吧。”飞舟之上,花辞一边皱眉为霍霜寒疗伤,一边道。
霍霜寒的身体情况十分糟糕,就像一间被卷走了房顶茅草的破败屋子,四处漏风。
花辞甚至连丹药都不敢给她用,怕过强的药力伤害到她的灵脉,给未来的修炼埋下隐患,只好用木属性灵力和水属性灵力一点一点地温养治疗。
“确实是疯了。”灵剑峰十弟子赞同道,“虽然霍道友确实选择了正义……但哪有问都不问就杀人的。”
“是啊是啊。霍道友当时伤成这般了。做人师父的哪有这样的。”
“要是我倒在天剑门弟子的怀里,师父肯定不会这样做。”
“就算我同天剑门弟子称兄道弟,师父也会认为我是在打探消息。”
“我若重伤,师父肯定先注意我的伤势,都不会注意扶着我的是哪一宗弟子。”
“上次我灵脉受伤,师父都快急哭了,就怕影响我以后修炼。”
……
弟子们一言一语,相继出言附和,不知不觉间,话题就从天剑门掌教丧心病狂变成了攀比师父。
一旁,五行宗宗主默默不语。
他看得分明,陆疚最开始并没有打算下杀手,是他们宗门这位名誉长老看他一眼之后,才动了必杀之心。
这难道是血脉之间的玄妙感应?
哪有这样的感应?
看他们长老的样子,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事实上,花辞不仅没有意识到,还觉得自己面对陆疚的时候,将情绪控制得很棒。
她很镇定,很平静。
她敢说,她的眼神中甚至没有流露一丝一毫的杀意。
“花辞啊。”
“嗯?宗主有什么事吗?”
他们宗主面对陆疚表现得非常靠谱,花辞决定不找他算被骗的账了。
她继续运用木灵力和水灵力为霍霜寒疗伤,眼也不抬。
“你刚刚怎么看陆疚的,这样看我一眼试试。”
花辞心说宗主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
但她还是回想了一下方才的心境,照做了。
为霍霜寒疗伤的灵力仍旧没有停下,尽职尽责。
“以后,还是不要这么看人了。”半晌,花辞听他们宗主语重心长道,“挺……招人恨的。”
花辞:?
“我试试,长老这样看我一眼。”有弟子凑过来。
“我也想试试。”另一位弟子停下攀比行为,出言附和。
一众弟子围了过来。
花辞:……
花辞一一照做。
“嘶——”
“好像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确实挺招人恨的。”
“我也觉得。”
花辞怀疑道:“不会吧?”
符峰的十二弟子比划着说:“长老这样看人的时候,像是在看人,又不像在看人。
“我就,感觉自己和天地间的一粒灰尘、一只蝼蚁一样。”
花辞:……
她想了想陆疚,试着转变了一下眼神,杀意外泄:“这样呢。”
他们宗主默默走远了两步。
弟子们吸着凉气走到更远处。
花辞:?
她平时不是这样的。
是陆疚的过错。
……
霍霜寒醒来的时候,感觉浑身暖融融的,灵脉中流淌着充足的、富有生机的灵力。
她默默感知了一番,不仅暗伤被一一修复,自己还隐有进阶之势,快要突破到筑基九层了——先前秘境之内,霍寒霜已经突破过一层。
霍霜寒发现自己身旁坐着一个没见过的、约莫十二三岁的女孩。
女孩手执玉简,眉目沉静,神色专注。
虽然没见过,但隐隐感觉有点熟悉。
霍霜寒发现自己和女孩相貌之中有一些相似,不多,也就三分。难道是因为这个吗?
“我……”
“你醒了?”女孩在她出口之后收起玉简,看向她,“身体怎么样?”
“很好,感觉比最好的状态还要好些。”霍霜寒感激道,“小姑娘……道友你是医修吗?”
对面的女孩摇摇头,道:“只是会一点皮毛。你的状态并没有恢复到最佳,半月之内最好不要妄动灵力。”
霍霜寒心中摇头,这哪里叫做皮毛?
天剑门满门剑修,但也请了几个金丹期的医修供奉。毕竟练剑嘛,哪里有不受伤的。
但金丹期的医修给霍霜寒的感觉也没有这般好,且看她的眼神特别奇怪。
久而久之,霍霜寒受伤后也就不去找医修了,自己吃点丹药,扛过去也就罢了。
难道是天剑门请的医修供奉水平太次?
霍霜寒想了想,或许也有这种可能。但眼前女孩的手法绝对顶尖。
“你没有认出我?”霍霜寒听女孩道。
霍霜寒一愣,仔细端详女孩的面容。
她从小亲人离散,后来进了天剑门。
女孩长得和她有些相似,难道是她的亲人?
想到这里,霍霜寒心中颇有些不平静的火热。
但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她十年前就进了天剑门,那个时候,女孩才两三岁吧?
“之前易了容。”对面的女孩轻声点破,“我叫花辞,咱们在苍岚秘境里面见过的。”
霍霜寒:!
原来如此,她险些闹笑话了。
不过,这般年纪就是一众弟子的主事吗?霍霜寒想到女孩身上不同寻常的沉稳,又觉得理应如此。
“谢谢你,花辞。”霍霜寒诚恳道,“我叫霍霜寒,你可以叫我霜寒。”
“不客气,霜寒,我带你去内务堂登记罢。”花辞道,“然后再带你熟悉一下宗门,你是剑修,或许想去灵剑峰转转?”
宗主将一众弟子带回来就不管了,花辞身为长老,哪怕只是名誉长老,也有自己的责任感在。
花辞打算帮忙安顿好新入门的弟子。
况且,她还想从霍霜寒这里打听一点关于陆疚的情报。
花辞也不否认,她对霍霜寒颇有一些好感。
花辞从霍霜寒身上看到了剑修的气质。
这种气质,她在灵剑峰三位长老和排行前列的弟子身上见到过。
花辞很喜欢这种气质。
就是有点太莽了。
但想到霍霜寒的经历与处境,花辞又觉得,要是自己落在同样的境遇之中,也只能这样莽一把。
——起码这位道友还是知道联系五行宗的,并不是一昧的莽。
唉,姓陆的披一层人皮,不干人事。
……
于是霍霜寒跟着花辞到内务堂登记。
霍霜寒一开始还有一点不安,但替她登名造册的长老得知她的名姓,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奇怪的神色,还热情地邀请她有空到灵剑峰转转。
霍霜寒认真地答应下来。
来来往往的同门也十分友善。
霍霜寒还得知,接纳她入门、替她疗伤的花辞,竟然是宗门的名誉长老。
霍霜寒有些受宠若惊。
虽然不知道这位长老到底做了什么,但霍霜寒看得出来,同门弟子对她的态度都很敬重,且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霍霜寒心道,早听说五行宗包容。如今看来,确实是如此,在论资排辈严格至极的天剑门,就算弟子立下再大的功劳,这种事情也根本不可能发生。
霍霜寒再次放下心来:看来她在五行宗的日子也会比较好过。
“啊,霜寒介意我改个道吗。”鹤状的灵力法器上,花辞看着远处炼器峰的方向,道,“炼器峰有人进阶了,可能是我娘亲。”
霍霜寒顺着花辞的目光看过去,那里的天空环绕着片片金色祥云,确是修真者进阶之兆。
“当然。”霍霜寒有些羡慕道。不是羡慕进阶,是羡慕这位长老和娘亲在同一个宗门。
花辞收起法器飞鹤,取出宗门飞舟,带着霍霜寒登了上去:招摇便招摇一点,飞舟更快,她想早点见到娘亲。
飞舟倏忽一下划过天际,来到炼器峰。
远远地,花辞见到进阶后的娘亲花阿离——周身灵力气息更盛,也更好看了。
——是充满生命力的好看。
娘亲投来的目光带着微微的讶异,但还是那么温柔。
花辞露出笑容,正想上前,给娘亲一个拥抱,向她道贺。
身边的霍霜寒比她更快。
当霍霜寒扑进她娘亲怀里的时候,花辞的脸色无比迷茫。
……
霍霜寒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见到女子的一瞬间,她忍不住一下子红了眼眶。
她的娘亲是难产而亡。
两岁时,她的父亲也去世了。
九岁的时候,收养她的老人过世。
霍霜寒来到天剑门。
十三岁,她被陆疚收为二弟子。
十八岁,她发现陆疚恶心的心思。
——也是那之后,在她面前,陆疚毫不掩饰他的本性。
在十三岁和十八岁的五年之间,霍霜寒是真心将陆疚当做师父尊敬的,她甚至在心中将他当成了父亲。
——之前有多尊敬,之后就有多恶心。
……
从九岁那年起,进入天剑门后,霍霜寒从未流泪。
但等霍霜寒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委屈得泪流满面——在一位目光温柔的、和她想象中娘亲一模一样的女子怀里。
这位温柔的女子并没有推开她。
她只是疑惑地看看霍霜寒,又疑惑地看看不远处。
半晌,女子迷茫地抬手,擦去霍霜寒脸上的泪水,关切道:“怎么了?”
……
或许这就是缘分吗?花辞的神色放空。
花辞本以为《虐恋逃妻》这篇文里面,霍霜寒从来没有出场过。
但现在她想,或许是出场过的。
在文章的结尾,一位遮掩面容的女子想要救她娘亲出去。
她娘亲表示她自己有办法,请求女子解开禁制,自己逃走。
女子沉默良久,同意了。
再然后,她娘亲跳了灭魂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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