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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1
“阿珩。”
这声轻唤, 带着历经痛苦之后的疲倦感,还有一些若有似无的眷恋,糅合在男人的声线中, 无比的好听。
周珩将身体往下错,几乎和他平视了,就着那一点点微光看着他。
“你还疼么?”
许景昕说:“还有一些难受, 但已经在可控范围内了。”
周珩抬起一手,轻轻滑过他的额头, 沿着五官的线条游走:“那是怎样的感觉?”
许景昕如此形容道:“轻的时候会觉得精神萎靡、困顿、恶心,严重的时候会觉得疼, 觉得冷。疼的位置不固定,可能是全身, 可能是局部。无论是毒品还是药物, 当人对它成瘾,那就不只是生理上的问题, 还有心理上的。服药后, 人会满足, 会生出渴求的心理, 当瘾症犯了,就会强迫自己再去吃这种药。”
许景昕描述得非常详细,若他只是描述疼痛的感觉, 她未必能完全理解, 可是这种心理上的“变态”反应,她却是懂的。
周珩的手停了下来,问:“你这次服药时间不长, 又有医生开给你的药做辅助, 戒断期也不会太长吧?”
“嗯。”许景昕握住她的那只手, “快的话三天,慢的话一个星期,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就没大碍了。”
周珩想了想:“可是,你过去有长达一年的时间在接触它,这次又……两者会不会产生连续反应?”
“多少会有一点,但最难熬的时候我已经过去了,那种痛苦的感觉我永远都记得,不会再走回头路。”许景昕说。
周珩不知道,那所谓“最难熬的时候”是怎样的感觉,却可以想象,类似今晚这样的痛苦,他在上一次戒断期中都是独自承受的。
一个人,周围没有任何人可以帮他。
即便那时候他们已经建立了信任,可是这么私密的事,这样毫无尊严的脆弱的时刻,他也不可能对她开口。
就像她历经那些痛苦一样,没有人可以说,别人也不会理解,她只能自己过。
周珩吸了口气,又朝他贴近了些:“那这几天,让我陪着你吧。”
她声音很低,几乎要听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怕他拒绝。
许景昕盯着她看了许久,就在周珩以为这篇要翻过去的时候,他终于“嗯”了一声。
两人又一同沉默了。
周珩垂着眼睛没有看他,却也没有离开。
其实他们谁都没有困意,她想自己总得说点什么,将这尴尬又暧昧的氛围解开,要么就彻底冷掉,要么就再推一把。
“你……”
大约是两人想到一起去了,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看向对方的眼睛,同时笑了。
许景昕:“你先说。”
周珩这才说道:“你,刚才是不是就知道我不是一号了?”
“嗯。”
“我有破绽?”
莫非是她哪句话,哪个表情不对?
许景昕却如此说道:“你看我的眼神,一号从不会那么看我。”
“什么眼神?”周珩问:“那你一开始就知道了?”
许景昕摇头:“开始只是觉得奇怪,还不肯定,后来咱们说了一会儿话,我才知道这个一号是你扮的。”
周珩回忆了一下,却记不清他们都聊了什么细节,她只记得自己一心试探他对自己的感情,大概就是在此期间露出破绽了。
说话间,许景昕朝她靠近了些,他的手始终没有收回来,就落在她腰背上,仿佛只是搭着。
周珩眼睛垂着,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的唇和下颌。
两人的呼吸已经纠缠在一起,缓慢的,有控制的,小心试探的
“阿珩。”
“嗯。”
“我……”许景昕的嘴唇动着,“其实没有你以为的那么正直。我有很多私心,也有计算。”
周珩下意识屏住呼吸:“我知道。我从没有把你想成圣人。”
这话落地,她也朝他靠近了点。
两人的鼻尖快要碰到一起了。
又是几秒钟的拉扯。
时间的流淌在这一刻变得非常奇妙,好像过得很快,又好像慢得近乎煎熬。
直到许景昕开口:“有件事我早就想做了。”
他的话就和他这个人一样,确定目标之后就开始部署,落实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等到桥梁搭建完毕,就是攻城略地,摘取果实的时候。
他的鼻尖滑过她的。
周珩连说话都要控制着唇形,否则就要碰上了:“什么?”
“我的理论和经验都不丰富。”许景昕还在铺垫着,“你要多包容我一点。”
他是紧张的,她能感觉得到
他又带了一点侵略性,这是天性,就算再木讷,再缺乏经验,也掩盖不了。
不过,虽然这个时候笑很不合时宜,周珩还是轻笑了声,正准备说点什么鼓励他解放天性。
然而就在她张嘴的同时,他的唇贴了上来。
他的吻,生涩且谨慎,压抑着热情,控制着节奏。
可他越是如此,对于女人来说,越想去释放他的热情,让他毫无顾忌的去尝试。
周珩起先没有动,就让他轻轻吻着自己。
她知道,他在关注她的反应,他已经收紧了手臂,有些用力,却又怕勒疼了她。
她心里是暖的,身体是热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在颤抖。
其实他们都一样,越是靠近就越谨慎,怕美好的东西被破坏,怕再一次经历失去和撕心裂肺的痛,无论是生理的,还是心理的。
直到她再也控制不住,手落在他的脖颈,回应他的吻。
他先停顿了一瞬,随即开始“反击”。
浓烈的,炙热的,熨帖着每一个细胞,每一寸皮肤,足以让她化成水,蒸腾成气体。
不知过了多久,当这个漫长的吻终于停下来,两人依然没有拉开距离,出于本能的耳鬓厮磨着。
他们对彼此是陌生的,因此充满了好奇心和探求欲。
他们又是熟悉的,却还想将那层表面的熟悉再更进一步,刻进骨头里,再一起发酵出来,粘合在一起。
就像那首《我侬词》里写的一样,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尔,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尔,尔泥中有我。
……
这一夜,两人都充分感受到了对方身上的另一面。
他的力量,以及她的温情。
过去的辛苦、疲累、伤痕、痛苦,似乎都在这一晚得到了抚慰。
早上,晨间的光洒进卧室。
周珩第一次亲眼看到了他小腿上的断口。
她轻抚着,许久、许久,直到他搂上来,吻到一处。
两人又一起去了浴室,待洗净了,她给他刮了胡子,露出干净的下颌。
周珩用手去感受着那种清爽的皮肤触感,描绘着他的五官。
她的眼神充满了怜惜,而他的则如同深邃的湖水,像是要将人溺在里面。
直至日上三竿,许景昕终于去了书房。
周珩在楼下接了外卖。
两人一起吃午饭时,许景昕不经意地提到,刚在书房和许长寻通了个电话。
他唇边带着笑,可周珩却因此停下筷子。
许景昕见她立刻提起精神,刺一根根竖起来的模样,不禁笑了,给她夹了块肉,说:“先压压惊,我要说的事不需要这么紧张。”
周珩将肉吃了,这才听他说:“我跟他说了,我想和你把关系定下来,正式的,公开的。他同意了。”
周珩睁大了眼,既惊讶于许景昕的行动力,也惊讶于许长寻的好商量。
但很快,她就想明白了:“他同意,是因为许景烨?”
“嗯。”许景昕说:“许景烨回来后小动作频繁,许长寻已经意识到这个儿子彻底离心了,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应该就是安抚许景烨,修复父子之间的裂痕。但照目前看,他失败了。”
许长寻当然会失败,他根本不了解许景烨的心情。
许景烨这次反弹,绝不是只因为许长寻和梁峰做的那场交易,这对父子之间的关系早就破碎了,就像是骨头分家了,唯有皮肉还连在一起。
而梁峰的那一手,就等于连皮肉都切断了。
周珩说:“许长寻亲情淡薄,在意识到这个儿子已经铁了心要对付他之后,他虽然觉得失望,但很快就会反击,要在许景烨壮大之前将他扼死。所以你提出要取代他的位置,就算他心里排斥跟周家继续纠缠,从大局上考虑也会答应的。可这样一来,他就等于将你推出去了,许景烨会视你为眼中钉。”
许景昕笑着反问:“我不提,他就不会了么?在他心里,我将你抢走是事实,有没有那层婚约都一样。”
说到这,他停顿一秒,又道:“至于许长寻,无论他心里怎么想切割,许家和周家的关系到底建立了二十几年,并非一朝一夕,要断开岂是那么容易的?许长寻比谁都清楚,周家既是他的心腹大患,也是软肋,他不可能真的做到脱离周家,反倒是放在身边时时刻刻监视着,才会放心。”
是啊,周楠申简直就是许长寻肚子里的蛔虫,许长寻做的事,周楠申桩桩件件都记了下来,还有一部分拿着实据。
话说到这,周珩放下筷子,安静地想了片刻,终于说道:“有件事,我还没有跟你说。”
许景昕给她盛了碗汤,问:“什么?”
周珩接过汤碗:“周楠申的确留了一些东西给我,就在前两天我找到了,还将其中一部分跟许长寻有关的证据,给了许景烨。”
这一次,换许景昕惊讶了。
周珩解释道:“只是一部分,不是全部。许景烨要对付许长寻,注定了两败俱伤。可许景烨的筹码并不多,在这件事情上会很吃力。而我又需要时间去安排其他事,不能让许长寻在这个时候还有力气来对付我,所以……”
周珩的话说到这又顿住了,同时迎上许景昕的目光。
许景昕表情严肃,眼神却是温和的:“我明白,换做我是你,也会这样做。”
周珩微微松了口气,其实她没必要紧张,她一个人单打独斗惯了,也从不会去在乎他人的观感。
可是和许景昕的关系,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她很珍惜,也很爱护,倒不希望因为她接下来要做的事而产生嫌隙。
许景昕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隔了几秒,握住她放在桌面上的手,一边揉着一边说:“非常时刻当用非常办法。你我身在局中,很多事没得选。如果一味的谨守所谓的原则和底线,不屑与之同流合污,那连活下来的资格都没有,又凭什么站到最后?”
周珩这才摇头笑了:“我不在乎原则和底线,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故意瞒你,只是还没机会告诉你。”
“哦。”许景昕挑了挑眉,“那么,这几天你有的是时间来跟我分享。”
两人又相视一笑。
直到午饭后,周珩提到她同样将几份资料交给程崎的事,
这里面的意思自不必多说,无非是借力打力。
然而说到程崎,许景昕却隐有担忧。
周珩看出来他的顾虑,便问哪里不对。
许景昕是这样说的:“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和试探,我已经可以肯定,程崎在给经侦提供情报。但这也是最大的问题。”
经侦?
是有些意外,但也合乎情理。
程崎单独对付梁峰,结果不会乐观,他是梁峰一手栽培起来的,他的人都是靠梁峰吃饭的,又怎么可能真的帮助程崎。
再说,梁峰背有靠山,只要靠山不到,程崎就取代不了梁峰。
在这种情况下,程崎就要另寻他法。而那些一直盯着梁峰这条线,试图将其连根拔起的执法部门,也会想到从梁峰身边的人下手。
只是……
周珩问:“为什么说是最大的问题?”
许景昕解释道:“这个问题就在于程崎的性格。他始终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他要除掉梁峰,前提是保全自己,他们之间的对战就会变成长期拉扯。这也就意味着,他给经侦提供情报也是有选择和有条件的。他想送梁峰去坐牢,但他不想一起进去。”
这样一来,那些情报和线索,就不会是最重要,最关键的部分。
因为所有能打到七寸的东西,梁峰都会让程崎一起沾手,程崎交出去了,就等于连自己一起交代了。
周珩说:“我给程崎的东西,是梁峰过去犯下的事,和程崎无关,他可以放心用。”
“嗯。”许景昕说:“但我猜程崎不会将那些东西往上交,他会先自己利用。这样做既有利也有弊,交出去了很有可能石沉大海,不交就等于将危险留给自己。”
周珩接着说:“任何黑恶势力做大到一定程度,都绝对不是个人行为,非得有人纵容、包庇,才能羽翼丰满。程崎跟了梁峰那么久,必然知道梁峰的根基不是一个经侦部门就能撼动的,但他也了解梁峰势力的软肋,他一定会从这些地方下手。”
许景昕:“但站在梁峰的角度上,一旦他的根基被人动了,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程崎。所以程崎的行动一定要快,还要杀得梁峰措手不及,否则只会给自己增加变数。”
……
这之后数日,周珩就堂而皇之的住在许景昕的别墅里。
许景昕也极少去长丰集团,美其名曰在家调养身体。
周珩将周楠申留下来的部分资料拿给许景昕看,有许长寻的,也有梁峰和那位靠山的。
她知道许景昕身份特殊,一直和警方有联系,但许景昕看到这些东西后,就和她的反应一样,并没有交出去,而是先选择按兵不动。
期间,两人一起出了趟门,是去看望柳婧。
柳婧有专人照顾,情绪很稳定,对他两人也有印象,就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
周珩给她哼了那首童谣,柳婧默默地流着眼泪,念叨着自己的孩子,那是她记忆深处的美好。
只是周珩并没有借此机会跟柳婧相认。
她本就是个情薄的人,对于母爱是有过向往,却也是陌生的,她不知道该如何和亲人正确相处,不知道该如何付出子女的爱,就像这样保持着距离,却又在心里惦记着,似乎才是最适合的方式。
后来,周珩陪着柳婧进屋单独说话,柳婧主动拿出来的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周珩小时候的几件玩具。
柳婧抚摸着玩具,讲着她小时候的事。
周珩却在其中发现了一个优盘,就和蒋从芸给她的一样。
周珩将优盘拿走,问柳婧是谁给她的。
柳婧只说,是孩子的爸爸。
那优盘后来周珩验证过,和蒋从芸给的一样,插入电脑就会弹入一个登录界面,再输入里面的账号密码就能和海外连线。
但周珩没有启动,只是原路退出。
她起先还觉得奇怪,不明白周楠申为什么要给柳婧和蒋从芸留同样的东西,后来再一想,即便是他也做不到料事如神,只留下一条线实在太过冒险,蒋从芸和柳婧都有变数,而他也只能多做几手准备来预防万一。
只要蒋从芸和柳婧之间能有一个人将优盘交到周珩手里,这张底牌都不会浪费。
可反过来,若两条线都掐死了,那就是天意了。
除了看望柳婧,和许景昕回应警方的问话之外,两人就关起门来过日子,好像对外面的事完全不闻不问一般。
可实际上,他们人虽没动,外面的变化却是一件不落的知悉。
先是长丰集团。
许景烨就已经开始动手了。
许景烨是许长寻一手教出来的,在公司多年又十分熟悉内部运转,了解高管们的想法,如今他又握着一些关键性把柄,要在公司排布自己的人,暗中谋划架空许长寻,倒也不是难事。
许长寻自然有所觉察,而且已经在防范了,下一步应该就是亲手收拾这个儿子。
只是许长寻收拾的动作也不能太大,梁峰牵的线还没搭稳,此时长丰集团父子相残的风声若是传了出去,这条线可能就要断,外面的对手公司也会趁火打劫。
谁知就在这时,许家又出事了。
于真不知何故受到了惊吓,忽然早产。
孩子生下来后气息微弱,而且先天不足,在医院抢救几天,最终还是去了。
许长寻因此受到一点打击,在家里躺了两天。
许景烨去家里探望时,父子俩关上门聊了半个小时,许景烨就离开了。
当天晚上,林明娇就发现许长寻身体不适,急忙送到慈心医院。
结果,许长寻瘫痪了。
在经过一番治疗之后,许长寻终于恢复了说话能力,但要再站起来,怕是不可能了。
他整个人都因为这次的接连打击,以及这场病而消瘦了大一圈。
这件事还是后来周珩听蒋从芸说的,忽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想着一年前许长寻的意气风发、深谋远虑,如今却落到卧病在床的地步。
许长寻这一病,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在集团里传开了。
这下不仅许景烨的人更加积极,就连那些原本还在观望风向的高管,也纷纷投靠和示好。
许长寻虽还是董事长,但要不了多久,股东大会就会以他身体原因动议换人。
许景烨是不二人选。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许景烨近来事业做大,太得意忘形了,他竟没有联系周珩。
周珩对此倒是全无想法,她更关心的是许景烨一人独大之后,会如何对付许景昕。
许景昕也想到了这一层,但他并不担忧,只说:“长丰集团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眼前的风光只是回光返照。许景烨若看不到这一点,没有抽身的意思,还自认为能力往狂澜,那就会一起陪葬。”
而另一边,原本搅合在许家父子中间的梁峰,也突然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了一段时间。
程崎迟迟没有传来消息,但周珩知道,他已经在行动了。
……
几天后的某个晚上,警方针对康雨馨的制毒工厂展开收网行动。
许景昕因配合警方行动,彻夜未归。
他们都知道,一旦康雨馨走投无路,势必狗急跳墙,接下来由她嘴里咬出来的人,必不会少。
这里面除了制毒线上的,还有许家和周家,但凡和她有联系的,怕是都会拉下水,还不知道会牵扯出多少惊天大案。
而同一天,周珩也回了周家。
她回周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迟来的清理门户。
要说这件事的起因,还是因为这段时间周珩不在,连公司都不曾露面,周家又恢复到往日的低调,在长丰集团的存在感也一路降为零。
哪怕是周楠申生病期间,都没有这么沉寂过。
黄兵和高征本就不是安分的,他们也不懂潜龙在渊的道理,一见周家不行了,就又开始想着造反。
之前两人生了二心,还是周珩在电话里点名了两人的软肋,两人这才老实了一段时间。
可这么久过去了,两人不见周珩有进一步的动作,似乎只是口头上威胁一下,便又开始动歪心思。
两人虽然没有通气,但在操作上想法一致,认为过去的把柄要是周楠申真有实据,并且交给周珩,周珩不会不用。
而她到现在什么都没有拿出来,只是口头威胁一下,八成就是虚张声势。
他们怕周楠申,不只是因为周楠申知道他们的把柄,还因为那些钱。
如今周楠申死了,就算周珩道出那些事,他们也可以咬死不认,就说周珩诬陷。
如此一想,两人就互相知会了一声,打算联手掏空周家,就像许景烨架空许长寻那样。
陈叔发现异动,立刻打电话给周珩,黄彬和高征负责的关系和势力,正在脱离和周家的关系,有意自立门户。
周珩却好像早就料到一样:“迟早的事,他们要脱离,就给他们这个机会,越干净越好。你在背后也要放放水,加快进度。”
再一转眼,周珩回了周家。
陈叔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逐一汇报。
周珩听了便问:“摘出去多少了?”
陈叔说:“八成了。要紧的部分,都摘清楚了。”
只是说到这,陈叔又道:“小姐,我知道你的用意,你是怕将来有人调查许家,会连周家一起端了。但就算现在摘清楚了,也还有追溯期,周家怎么都洗不清的。”
周珩笑了笑,说:“我爸以前做的事,虽然大部分是他吩咐别人去做的,但说到底他是主谋,那些事没得洗。幸好他现在走了,法律又没有连坐,我要摘的就只剩下周家参与经济犯罪的关系。黄彬和高征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以防将来被他们反咬一口,就要从现在切割。当然,周家为了争取宽大处理,也得立功,钱必须交出去,不过还不至于掏空老底。”
至于怎么交,交多少,交的同时是否再加点别的料,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然而,即便周珩胸有成算,陈叔仍有些担心。
周珩只好将话题岔开,让陈叔帮她联系两个人。
陈书问:“谁?”
周珩:“高慎、黄瑛。”
这几天黄彬和高征正在兴头上,好不容易摆脱了周家,胜利果实还没吃够,肯定不会过来。
但高慎和黄瑛就不一样了,他们还不敢这么快就驳周珩的面。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周珩让陈叔以叙旧的名义去传话时,还特意补充了一点,如果两人推脱,就带句话,问他们还想不想知道梁云琅是谁。
果不其然,陈叔话刚带到,高慎和黄瑛就来了周家。
两人起初是在小厅里等待,而后由陈叔逐一叫去书房。
同样的一幕,就和当年的周楠申,分别叫高征和黄彬过去见他一样。
……
周珩给两人的时间都不多,每个人十分钟。
先进来的是黄瑛。
黄瑛表面上看没有高慎那样有主见,过去她给周珩的印象一直都是胆小的,柔弱的。
可这一次,黄瑛露出了不同以往的另一面。
想来也是,黄彬教出来的女儿,都敢和高慎一起去杀人了,又能柔弱到哪里呢?
周珩还记得有一次和姚心语闲聊时,姚心语问了句:“你那个秘书怎么老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好像我欺负了她。”
周珩说:“她就那样,被她爸保护的太好了。”
“呵。”姚心语一声冷笑,对此不以为意,“能在长丰集团混出一席之地的,会是小白兔么?”
周珩那时候不太关注黄瑛,再加上黄彬是周家的人,她对这对父女也没那么在意,经过姚心语这一提醒,才走了心。
事实上,这段时间周珩没有去长丰集团,全然一副要辞职回家的模样,姚心语也问过她的打算。
周珩自然不会交底,只问姚心语,黄瑛有什么动静。
姚心语说:“有点狂了哦,眼里都没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中头彩了。”
可不是中头彩了么,黄家终于摆脱周家了。
再说眼下,周珩亲手给黄瑛倒了杯茶,笑道:“喝了你那么多次端给我的茶,这次换我请你。尝尝我的手艺。”
黄瑛也没客气,扫了一眼周珩,将茶送入口中,说:“真是不错。听说董事长最喜欢这口,果然名不虚传。”
随即黄瑛放下茶杯,又道:“周小姐,我人已经来了,咱们就别拐弯抹角了。”
周珩笑着弯了眼,仔细地审视了黄瑛一眼,这才问:“袁洋,是你们杀死的,对么。”
虽然周珩语出惊人,但黄瑛早有准备,面上肌肉只略微僵硬,就稳住了。
“你有证据吗?”
周珩仍在笑:“你会这么问,就说明我说对了。”
黄瑛跟着笑起来,满不在乎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周小姐,你该不会以为这样就能陷害我吧?你是不是录音了,这点伎俩我是不会上当的。”
周珩笑容淡了,看着黄瑛如此嚣张得意的模样,倒是半点没动气,只将手边的一个纸袋子放在她面前,说:“你多心了。就算我录音了,作为证据定罪力道也不够。我叫你来,不是为了套你的话,相反,我还有些事想告诉你。”
黄瑛没有碰纸袋:“这是什么?”
周珩又拿出几张照片,举起来给黄瑛看。
黄瑛瞥了一眼,目光就定住了,随即脸色大变,待她仔细辨认清楚,周珩又将照片放下。
黄瑛缓了片刻,说:“你别想离间我们,谁知道照片有没有做手脚,现在合成技术那么厉害,或者找个相似的人化个妆,手段多得是。”
周珩靠着椅背,只淡淡道:“这应该是咱们最后一次对话了,我何必那这种事来诓骗你。如果是假的,你要拆穿也很容易。你们两家要脱离周家,其实我早就知道,但我没有让人做事,也是想着强扭的瓜不甜。如今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这就是我最后送你的礼物,省得你们父女糊里糊涂的被人耍。你爸倒也罢了,你呢是不是打算嫁给高慎,还要叫那个和你母亲偷情的男人为‘爸爸’。婚姻可是大事,同为女人,我劝你想清楚。”
黄瑛瞪向周珩,已经有几分怀疑了,但她还是说:“心理战我也会玩,我知道你就是想在我们两家中间种下怀疑的种子……”
“哦,就算是这样好了。我图什么?”周珩将她打断。
“你……”黄瑛想了想,“你不甘心,眼看着周家被瓜分了,自己又没本事笼络人心,你想出口气。”
周珩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好,那就坚定你的认知吧。”
随即她指了指黄瑛面前的袋子,又道:“东西你带回去慢慢欣赏,我刚才给你看的只是其中几张,里面还有更精彩的内容。到底我是我做手脚,还是确有此事,随便你们查不查。当然,你也可以瞒下来,不然若是让你爸知道了,你和高慎可就真的完了。”
不多会儿,黄瑛灰头土脸的走了。
此时高慎还在小厅里等待,黄瑛没有去找他,也无暇顾及两人来时说好的要一起离开的话。
隔了一分钟,陈叔又去叫高慎。
高慎走进书房却不见黄瑛,先是疑惑,随即看向周珩。
周珩和刚才一样,先倒了杯茶,等高慎坐下才说:“这杯茶之后,咱们就算了断了。之前你帮我做过事,为了表示感谢,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高慎将茶一口饮进,见到周珩拿出一个纸袋,却没有理会,只问:“黄瑛呢?”
“她走了,你们没碰到么?”周珩反问。
高慎皱了皱眉:“你对她做了什么?”
周珩好笑道:“我对她能做什么,你不如问我你爸对她做了什么。我也只是给她看了点东西,她就吓得跑掉了。”
这话明显是别有暗示,高慎听得动了气:“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周珩欣赏着高慎的表情,遂将刚才那几张照片,扔到他面前。
高慎捡起来一看,愣了,表情就和黄瑛一样精彩。
可他反应也够快,将照片扣在桌上,张嘴便说:“照片可以动手脚,人也可能相似。这手挑拨离间可不高明。”
还真是一对儿,语气都一样。
周珩说:“照片送你了,只管拿回去问你爸。我可以骗你,他却不会。哦,还有这袋东西,你也一并带走,这是周楠申生前答应过帮你爸办的事,他已经做到了。从此以后,你我两家再无瓜葛。”
高慎将照片装起来,脸色也逐渐缓和,隔了片刻,问:“周楠申答应过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那你可真够不孝的,你爷爷奶奶是怎么死的,你不问了么?”周珩如此说。
高慎张了张嘴,下意识就拿起那个袋子,要当面拆开。
可周珩却说:“我劝你回去再看,和你爸一起看,他身为人子,这件事也应当让他第一个知道。”
……
处理完黄、高两家的事,周珩又跟陈叔交代了两件事,一是将袁生的骨灰取出来,二是去警局领回袁洋的骨灰,将它们合葬。
而后周珩就回了房,在房间里整理周楠申留下的东西,一直到深夜。
这一晚,周珩没有睡觉,
天亮以前,她驱车回了许景昕的别墅。
进门见许景昕仍没有回来,周珩就坐在客厅里等。
期间她小憩了片刻,不过半小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她听到大门外响动的声音。
周珩醒过来,意识还有些模糊,双脚已经不自觉地走向门口。
等她定神站稳,大门也开了。
许景昕带着一身凉意,进来了。
见到周珩,他先是微怔,随即扬起笑:“一直在等我?”
“嗯。”周珩上前,将他搂住,同时也感受到他身上的疲倦和如释重负。
她的心“砰砰”的,跳得很快,她有很多话想说,很多事想问,包括他这一晚的经历,这里面该有很多细节,以及惊心动魄的时刻。
可那些千万言语到最后,便只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以及他在耳边说的那句:“康雨馨落网了。”
平平淡淡的六个字,仿佛道尽了许多事。
当初他回来许家,是因为康雨馨,如今许家即将大难临头,康雨馨也终于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
而他,也从钟隶变成了许景昕。
周珩心里一紧,手上也加重了力道,刚才想说的话在这一刻都变得不重要了。
她只问:“有没有大仇得报的感觉?”
“和我以为的相差很多,其实我并不痛快。”许景昕轻抚着她的头发,“但我有一种完成使命的感觉。”
周珩抽开身,两人相视片刻,一同笑了。
周珩吻上他的唇,他的手扶住她的后脑,就这样摩挲着,极尽温存。
直到周珩躲过他追上来的吻,拉着他的手笑道:“虽然天亮了,但咱们还是得睡觉。只是睡觉,你需要休息。”
许景昕也笑了,任由她拉着走向楼梯。
周珩还是一觉醒来才听许景昕说,这次在康雨馨的制毒工厂里搜到了大量毒品和原材料,纯度之高,数量之多,判十次死刑都够了。
周珩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概念,许景昕的语气也有些轻描淡写,后来她开车送许景昕去市局做笔录,许景昕将从别墅里收拾出来的康雨馨的物件一起带了过去。
康雨馨见到他便破口大骂,但无论她再如何埋怨、控诉,都不过是垂死挣扎。
再往后,康雨馨就在警局里开始咬人。
她也承认了,一年多前霍骁的车祸,与她和霍雍有关。
警方顺藤摸瓜,找到车祸的经手人,是康雨馨十几岁时的男朋友,如今是一家KTV的老板,叫秦伟。
这下,可真是挖出萝卜带出泥了。
和秦伟有关犯罪活动,数字之惊人,连警方都为之咋舌。
而这里面,就包含长丰集团贺副总的女儿被轮|奸一事。
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经不再是一个毒品案那么简单了,市局上报之后,上面很快开会讨论,并调动各部门配合,成立专案小组。
除了毒品线,如今还要调查康雨馨咬出来的其他案件。
康雨馨还说,庞菲案是许景烨的指使,还提到一些许家和周家过去涉黑的历史,这就又牵扯到许家、周家和长丰集团。
不只是许景烨,就连周珩和许景昕也多次去警局接受问话。
而他们都很清楚,这还只是前奏。
说来也巧。
在周珩和许景昕又一次去警局做笔录时,还刚好和许景烨碰了个面。
许景烨近来变化颇大,以前一直都是贵公子的形象,即便有再多的谋算也会小心隐藏,如今却连藏都不藏了,打眼一看不仅阴郁、狠毒,那双眼睛里透出的光也越发像是动物。
许景烨见到两人也并未多言,他只是点了下头,就走向自己的律师。
……
这之后几天,江城又生出新的案子,每一桩都骇人听闻。
除了霍家在网上的黑历史之外,ST又爆料说,多年前曾有一位科研人员抓住了霍家谋财害命的把柄,却因此被害。
有心人士将这段故事逐一挖掘,又牵扯出这位科研人员已经身故的大女儿,据说她曾经追查过父亲的死因,但后来却不幸死于一起高中生故意杀人案中。
紧接着,江城某废弃工地上发生爆炸事件。
几日后,造成爆炸事件的炸弹狂徒,被一中年男子杀害。
而这名中年男子,在同一天晚上又冲到霍家的别墅里行凶,霍廷耀的律师之一当场死亡。
转眼,在城市的另一边,又出现了灭门案。
只是这个案子和过去的有些不同,也并非是陌生歹人冲入家中,而是一对高姓父子冲进黄姓家中,双方发生火并,导致四亡一伤,只有高姓的儿子尚残存一丝气息。
但他在医院抢救了三天,最终也是不治身亡。
就因为此事,周珩又一次见到了北区分局的傅明裕。
高家和黄家过去都在为周家效力,这一点毋庸置疑,如今出事了,周珩知道自己必须给个交代,更何况警方已经在高家中搜到了一些促使本案走向悲剧的关键性证据。
傅明裕也非常直接地问周珩,对高、黄两家的故事是否知情,有没有参与。
周珩这样说道:“东西,是我给的。不过我是交给了高慎和黄瑛。起因么,是因为我父亲周楠申生前曾经答应过高征,早晚会帮他找到杀害他父母的凶手,会告诉他结果。但这件事我父亲到死都没说,只告诉我有两袋东西留给高、黄两家。”
傅明裕问:“既然你们有证据,为什么不交给警方,你知不知道隐匿证据也是犯罪?”
周珩说:“怎么能说是隐匿证据呢,那两个袋子我也是前几天收拾我父亲的遗物时才发现的,袋子上还有我父亲的笔迹,写着“高”、“黄”二字。我将它们交给高家父子,也是因为慎重起见,他们是当事人,完全可以拿着实据来寻求警方的帮助。我又怎么会知道他们这么冲动,竟然会跑到黄家行凶呢?”
显然这些说辞,周珩早就想清楚了。
尽管傅明裕已经看懂了周珩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那些证据她早不拿晚不拿,偏偏在黄、高两家脱离周家之后才拿出来,用意为何?
只是话说回来,用意到底只是用意,周珩的做法连教唆都谈不上,高家父子是心智正常的成年人,他们完全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直到笔录结束,傅明裕才意味深长地撂下话:“为什么每一件事都跟你有关。周小姐,你自己也要反省一下。否则咱们还会再见的。”
可周珩已经不再是第一次见到傅明裕时的她了,她笑了笑,气定神闲地说:“傅队,你是最清楚不过了,过去那些案子,我既没有作案动机,更没有实施犯罪。我只是阴错阳差的说了一些话,做了一些事,无论是在道理上还是在法理上,我都没有责任。而这一次,高家父子不信任司法的力量,宁可寻私仇也不报警,这不是我的错。黄家三口到底谁有罪,谁无辜,那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说到这,周珩又话锋一转,不经意地问:“哦,对了,我都忘记问了,袁洋的案子调查得如何了?”
傅明裕深深地看了周珩一眼,这才说:“我们已经查到线索,证实此案和高慎、黄瑛有关,但我们的行动还是晚了一步。”
高慎和黄瑛,已经死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
周珩只煞有其事的“哦”了声,问:“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天道好轮回呢?”
傅明裕话里有话:“我个人倒是认为,在这个案子里,人比天算得更准。”
周珩不再接话,又是一笑,起身便走。
……
周珩走出询问室,一转弯,就见到了等候多时的韩故。
韩故迎上来,和周珩并肩走出分局,两人都没有说话,却是心思各异。
直到来到外面,周珩坐上韩故的车,报上许景昕别墅的地址。
韩故却没急着发动引擎,先是一笑,说:“我还以为周小姐终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了,没想到跑这一趟只是坐冷板凳。”
他们都很清楚,这件事根本没必要请律师,韩故来了也是摆设,可周珩还是把人叫来了,显然是别有他意。
周珩也没催促韩故开车,只是没头没尾的问了句:“最近跟程崎联系过么?”
说话间,她转过头对上韩故,自然也看清了他眼里来不及掩饰的诧异。
韩故没有装傻问“程崎是谁”,也想到周珩不会毫不知情地问出这么一句,只说:“周小姐是什么意思,不如直接点。”
周珩微微笑了:“网上的新闻我也有在关注,这段时间霍家可是火烧眉毛啊,好像有人跟他们杠上了。依韩律师所见,一旦事情查实,霍廷耀要蹲多久呢?”
韩故感受到她话里的恶意,但那是针对霍家的:“你很关心这件事?”
这既是问题,也是陈述事实。
周珩说:“比你还差一点。”
韩故眯了下眼,审视周珩的同时,也在思量周珩介入此事的目的和动机。
可他既看不到事情的全貌,便窥探不到周珩的思路,起码从他这个角度看,周家和霍家是无仇无怨的。
韩故问:“你希望他蹲多久?”
“永远。”周珩非常坦白。
韩故又问:“个人恩怨?”
周珩说:“算是吧。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我这个客户更珍贵了?”
韩故终于笑了,半晌又道:“你突然提起这茬儿,该不会只是跟我确定刑期吧?”
“当然不是。”周珩说:“我要你直接回答我,这件事你有多大把握。”
她关心的只是韩故能否成事,不论过程。
韩故笑意散了,眼神也冷了些:“他绝对跑不掉。”
这句保证,不只是对她,更是自己。
周珩看见他眼底的决心,并不打算追问韩故的动机,想来那也是一段痛苦的过去,她既感同身受,就不会挖人疮疤。
她只这样说道:“好,我等着看。如果有一天你撑不下去,需要帮助,可以找我。”
得了这句承诺,虽还未兑现,韩故却直觉认定,周珩已有成算,甚至于她手里掌握的武器完全可以送霍廷耀最后一程。
而她先来询问,没有提议插手或介入,只是不想打乱他的计划罢了。
🔒52
Chapter 52
两天后, 周珩又回了一趟周家,起因是蒋从芸突然来电,说林明娇带许长寻过来了, 还说是许长寻交代的,不希望许景昕知道。
这让周珩有些意外,她想到了许长寻一定会找她, 就和过去一样,让林明娇电话请她过去, 却想不到这次竟然纡尊降贵,把姿态放得这么低。
也是个能屈能伸的。
周珩不紧不慢地返回周家大宅时, 许长寻和林明娇已经在小厅里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了。
林明娇略有抱怨,却也只敢小声说, 说不到三句就被许长寻制止。
他如今半身瘫痪, 只能坐在轮椅上,人有些颓, 瘦的两颊凹陷, 连骨相都浮现出来了, 但好在脑子还清楚, 眼睛里的光还不见浑浊,并非是油尽灯枯之照。
周珩和许长寻照了面,又扫了眼堆起笑容的林明娇, 听她小心翼翼的与自己说话的腔调, 并未搭碴儿,只居高临下地扫过许长寻,淡淡说了句:“爸爸怎么突然过来了, 也没提前打个招呼, 要不然我还能提早回来, 免得你久等。”
许长寻的口齿虽没有过去利落,咬字也没那么清楚,但他的条理还是清晰的:“有件事我得亲自来一趟,不然心里放不下。”
周珩只说:“进书房聊吧。”
话落,周珩转身就走。
林明娇刚要追上去,陈叔就进来了,将许长寻的轮椅推出小厅。
林明娇被拦在门外,书房的门合上了。
周珩也没急着发问,反正有求于人的不是她,而她也没兴趣落井下石,就用桌上的茶具煮上一壶热茶,请许长寻喝一杯。
不过遥想过去种种,再看眼下这一出,还真是有趣,不得不说一句风水轮流转。
许长寻接过茶,品了品,说:“虽然时间过得有点久了,手艺却没生疏。但这味道,好像比以前更香醇了。”
周珩坐下擦了手:“时移世易,手艺没变,变的是品茶人的心境。”
这话不知戳中了哪里,许长寻捧着茶杯的手一顿,遂叹道:“你说得对。不只是我的心境变了,连烹茶人也不同以往了。”
周珩微微笑了下。
许长寻将杯子交还给周珩,盯着茶壶和杯上的花纹,又念叨了几句以前和周楠申一起喝茶品茶,聊江城商圈的过往。
周珩只不动声色地听着,并不接话。
直到许长寻话锋一转,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样式古朴的丝绒盒,递向周珩。
周珩打开一看,是一枚戒指,但有些年头了。
只听许长寻说:“这是当年景昕母亲留下的戒指,她没带走。我知道你们是情投意合,这个戒指就当是我做父亲一点心意。”
周珩将盒子扣上,放在面前的茶几上,说:“礼轻情意重,谢谢爸爸。”
许长寻浮现出一点笑意,看了周珩半晌,又道:“周楠申比我会教儿女,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今天来,除了把这枚戒指交给你,主要还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此言一出,两人对视了许久。
周珩始终保持着微笑,自然也将许长寻眼神里的种种情绪转换,收入眼底,那里面不仅有不甘、算计,也有往昔的阴险狠毒,但到最后这些都消散了,就只剩下妥协和退让。
许长寻开口了:“我这一生追逐名利、金钱、权势,看得比命还重,到头来一场空。我可以放下一切,但长丰集团关系到很多人的心血和去路,我只希望它能和过去一样。”
言下之意,是希望周珩放许家和长丰集团一马。
到了现在,谁也没必要再装傻,许景烨这么快就将集团内部的人收买殆尽,除了许长寻这大病一场之外,还因为周珩交给他的那些关键性材料。
许长寻心里很清楚,那只是一部分,周珩不可能都拿出来,留下的只会是更致命的东西。
半晌,周珩这样说道:“您放心吧,集团有自己的运转法则,只要上位者心术正,管理层齐心协力,不生二心,它自然会安好。只是您也知道,它生病了,非得做个大手术才有康复的可能,所谓不破不立。”
几分钟后,许长寻和林明娇一起离开周家。
周珩就坐在书房里,仰靠着椅背,双眼放空地待了片刻。
不会儿,蒋从芸敲门进来了。
周珩收回神,只听蒋从芸问:“你打算怎么做,你答应他了?”
周珩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蒋从芸坐下说:“你爸当初也是病得卧床不起,但周家还是挺过来了。你可不要以为姓许的坐轮椅了,许家就完蛋了。他摆姿态,就是想苟延残喘,让所有人都放他一马,等到将来他缓过来了,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周家。”
蒋从芸不愧是过来人,如今想起前几年的光景,还心有余悸。
周珩轻笑:“我又没有失忆,当然明白。”
“那你……”蒋从芸停顿一秒,“你没答应他?”
周珩只说:“不管怎么说,伤筋动骨怕是躲不掉了。”
蒋从芸松了口气,想了想,又来了句:“那你要是对集团下手,许老三会怎么想?”
周珩没接话,只瞅着她,觉得好笑。
直到蒋从芸问:“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周珩才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了?”
蒋从芸:“也说不上关心,只不过……我年轻时候要是有你这些筹码,我就有底气选我要过的人生,选真正喜欢我的男人。许家老三,起码人品在那几个里算是最好的。行了,废话说完了,你要出门了,你自己慢慢想吧。”
蒋从芸话音落下,就哼着歌走出书房。
周珩没理她,依然维持着刚才的坐姿,想着接下来的计划。
该怎么形容现在的感觉呢,就像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小孩子,忽然得到了一整个城堡的玩具,她很想每一样都玩一遍,尽管那些未知的玩具里面暗藏着危险。
而眼下,大部分玩具都拆得差不多了,还剩下一个最大的,她迟迟没有动。
周珩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她终于想清楚了,这才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和周楠申留下的优盘。
然后她在纸上面写了六个人名。
等联上网,她看了眼国内时间,又推算了一下欧洲时间,遂将优盘插上,快速登录里面的账号。
视频账号里有三个好友,刚巧三个人都在线。
而且看样子,这三个人已经连线开会好一会儿了,见到周楠申的账号突然亮了,视频中还出现周珩的模样,三人都有些惊讶。
“你好,周小姐。”有人率先开口。
另外两个也微笑点头,显然他们都知道周珩的长相。
周珩也扬起笑,看着这三位已经上了国内黑名单,兴许一回国就会遭到逮捕的前金融大佬,这样说道:“三位前辈,我就不做铺垫了,我爸生前交代过,我可以向三位提出一个要求。我今天就是来兑现的。”
“周小姐请吩咐。”
周珩将旁边那张纸举起来,示意三人看清上面的人名,又道:“事关重要,为了以防万一,我就不发邮件给各位了。这个名单上的人,我知道他们都曾是许家和周家的‘客户’,他们输送到海外账户的资产,都由你们来管理和周转,等到时机成熟了再分批打到他们指定的人名下。我的要求很简单,我要账本数据,资产清洗和转移的明细,跑分和虚拟货币的平台和‘买手’消息,所有和洗钱有关的,麻烦三位整理出来交给我。”
这串名单上的人并不多,不过六个人。
要记住这六个人不难,但三人却面有疑色,似乎是因为风险而犹豫。
很快,其中一人就提出自己的担忧:“周小姐,你也知道我们能提供给你的数据,都是我们经手的,这些人也是我们的客户,这样做等于是砸招牌啊。”
周珩双手放在身前,手指交叠着,气定神闲地回道:“三位不防往深处想一步,我为什么突然要这些东西,客户那么多,为什么我只针对这几个人,难道我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猜到他们未来会爆?”
三人想了想,又有人问:“可是收到风声?”
周珩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周家不会做无的放矢的事,这也是我唯一对三位提出的要求,事成之后,周家与你们再无瓜葛,我也会遵照承诺,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同样,我爸生下留下的与你们有关的东西,我也会一并销毁。至于这份名单上的人,恕我直言,这些人已经大限将至,三位也没有再维系关系的必要。相反,这还是一个你们与之切割,以绝后患的机会。”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过去通过周、许两家洗钱的“客户”必然不会只有六人,但周珩不可能都要到手,她只要六个,这就在合理范围内,不算为难三人。
而且她只说要数据,却没有说这些数据不能做手脚,三人完全有空间去操作,将和自己相关的部分摘出去。
等到这些人被官方追讨的时候,官方看重的也是证据的真伪,钱能否追回,罪名该怎么定,等等。
至于这六人将来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在这条线上,他们又会咬出多少关系户,那就是后话了。
三人各自思忖片刻,权衡利弊,不会儿就给了周珩答复。
“我们信得过周先生,自然也信得过周小姐,希望周小姐言出必行。不过数据需要一段时间,最快也要三天。”
周珩笑道:“我给你们七天时间,七天之内,我要看到我要的东西。”
“好,一言为定。不过,不知道周小姐要的数据上限是多少?”
周珩心思一转,说:“我只能给你们底线,不得少于三十亿,多一些么自然更好,这样操作余地不是更大么?”
三人很快意会。
不多会儿,四人同时切断视频。
账号退出,只留下一个黑色的登录界面。
屏幕上反射出一张平静的面容。
她将刚才那张纸拿起来,用刚打火机点燃,扔进烟灰缸里。
火苗向上窜着,火光照亮了周珩的脸,不过几秒又开始减弱,直到燃成灰烬。
🔒53
Chapter 53
时间一天天的过。
许景昕的别墅里宁静祥和。
而别墅外, 却是暗流汹涌,疾风骤雨。
因为许长寻的身体原因,长丰集团现由许景烨也几位副总代管业务, 但这并非长久之计,集团领导层改选迫在眉睫。
至于下一个谁坐上去,人人皆知, 这已经是内定的事了。
周珩对于长丰集团内部的动向,几乎都是听姚心语说的。
姚心语绘声绘色地描述着, 许景烨近来如何风光,打从早上自大门口进来, 周围的人就开始点头哈腰,溜须拍马。
这还没上任, 三把火就烧了起来, 海外部和公关部大整顿,就在许景昕以养伤为名请长假之后, 两个部门的领导一同换了他的自己人。
林明娇如今就是个闲职, 本来就在家照顾许长寻, 而过去的心腹, 也一个个调到无关紧要的岗位上。
姚心语还说,打从大老远就能闻到许景烨身上的戾气,像是从地狱回来的恶鬼, 多看他一眼都怕被诅咒, 真是惹不起。
周珩听着这些念叨,只是笑着应几句。
可她也是清楚的,姚心语才不会这么闲跟她纯聊天, 姚心语是有话想问。
果不其然, 两人聊了三天的电话, 姚心语终于忍不住了:“看在我这段时间没给你使绊子的份上,你跟我老实交代吧,集团到底怎么回事?”
许长寻病倒,此事不假,可是连许景昕和周珩都一起“消失”在集团内,这就明显不对了。
集团里的人只知道许景昕大难不死,赋闲在家,却不知道周珩是为哪般。
前几天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说许、周两家即将正式联姻,周珩正在筹备结婚,已经打算安心在家做董事长夫人了。
听说小道消息的高管,还去许景烨面前道喜,许景烨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笑。
可这些风声传到姚心语耳朵里,她却是一百个不信。
当然,姚心语也没听周珩亲口否认,但是就她观察和女人的直觉来判断,周珩选谁都不会选许景烨。
春城那件事,任何女人都过不去那道坎儿。
何况周珩过去还爱过那个男人,更是不可能原谅。
听到姚心语的话,周珩笑了:“如今你倒是想给我使绊子呢,也得有你发挥的余地啊。我已经离开集团了,只是还差一点手续。”
姚心语又道:“你肯定知道什么,是不是不方便说?那你暗示我一下,或者干脆告诉我,下一步我跟我爸该怎么办?”
过去姚心语倒追许景烨,姚付总一心帮衬许景烨,但说到底,姚家是跟着许长寻起来的,姚副总是甘愿做许长寻的狗。
其实姚副总的忠心也是有一些的,这不,许长寻病倒后,姚副总还去看过他几次,相比其他人走茶凉的副总,已经强很多了。
姚心语也不怕周珩知道:“我爸这阵子一直睡不好,要么就半夜惊醒,要么就失眠,他虽然说没事,但我知道他是在害怕许景烨。你是没看见许景烨那副嘴脸,真的瘆人,他对付庞副总的手段也早就传开了……”
说起庞副总,最近似乎也是在避风头,许景烨势头正盛,庞副总就自动请缨,说愿意调去海外。
当然,也是要带一家人远离这里。
调去海外其实就和发配差不多了,但留在这里,只会成为许景烨的眼中钉。
这批高管们都是人精,表面上装傻充愣,心里比谁都清楚,许景烨对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能下得去狠手,何况对他们这些外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眼下最危险的就是庞、姚两位副总。
周珩半晌只说:“内情如何我不便说得太明,再说我也不知道姚副总的意思,也许他是想做三朝元老呢,那他应该知道怎么做啊。”
“行了,咱们都直接点,还三朝元老,他现在就想保命!”姚心语说。
又是几秒的安静,周珩这样建议道:“你说,如果姚副总递交辞职信,或是也一病不起,将实权交出去,集团少了他还会转么?”
“废话,集团少了谁都……”姚心语话音一顿,明白了,“你的意思是……”
周珩纠正道:“我没有任何意思,我只是了解许景烨,他是‘体恤’下属的,何况还是曾经帮过他的人。既然人都病倒了,他就算再着急用人,也得考虑自己的名声,不可能硬要姚副总强撑病体为集团做牛做马吧。”
姚心语得了这几句话,只跟周珩说了句“谢谢”,就匆匆切断。
周珩笑着又坐了片刻,回味着过去和姚心语的针锋相对,到如今的改朝换代,还真有一种时移世易的感觉。
姚心语也是聪明的,既然都决定抽身了,也没再多问集团下一步会变成什么样,反正只要摘干净了,后面的事横竖都与他们父女无关。
……
再说别墅里。
几天相处下来,周珩和许景昕不是一起在书房里看书,就是聊形势,聊策略。
期间许景昕出过两趟门,也没避讳周珩。
周珩虽没有多问他去做什么,见了谁,却也猜到那是他的上线。
现在不需要防着康雨馨和许长寻的人了,那些和许景昕接触过的制毒大佬,也差不多被康雨馨咬出来了,如今一个个都成了丧家之犬,有的跑路,有的还在垂死挣扎。
按理说,许景昕的卧底任务已经告捷,本该归位。
但因为他身份特殊,更靠近核心,也因为长丰集团已经引起上面的注意,似乎是有意趁此机会一并收拾了。
若是这次错过机会,下次还不知道等到哪年。
不过这也等于给许景昕出了一道难题。
上面要一鼓作气吃个大的,对于卧底来说却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此时若许长寻还在位,许景昕或许还能再前进一步,接触犯罪证据也更容易。
可现在许景烨做大,许景昕暂避锋芒,过去接触的线几乎全断了,想要再拾起来就难了。
除非,他返回集团,取信许景烨。
可这样一来,指不定要耗上几年。
这几天,许景昕也正在思考此事,他没有退路,也就只能将脑细胞花在出路上。
周珩将许景昕面临的困境看在眼中,心知以他的能力和心智,必然能完成上面的命令,可形势不等人,许景烨更不是许长寻。
许长寻是许景昕的父亲,为了制住这个儿子,就放任康雨馨用了种种恶毒手段,而许景烨根本不在意兄弟关系,一旦被他知道许景昕的身份,非得挫骨扬灰了不可。
只是周珩还在等那些数据,在没有拿到之前,她也不敢做任何保证承诺,更加不知道那些数据有多少水分,动了多大手脚。
她也只能先按耐着。
要说周珩和许景昕难得放松的时刻,那便是晚上。
许景昕这次的戒断反应已经基本平复,两人又睡得都晚,经常上床了还会靠在一会儿聊聊天。
周珩没再回客房,每天都躺在许景昕的左手边,有时枕着他的胳膊说话,有时趴在枕头上说笑。
一号再没出现,许景昕也没问,就按照自己的节奏给周珩讲枕边故事。
周珩听他提起小时候,时常觉得意犹未尽,有时也会生出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若是当年许景昕留在许家,那么他们今天会是什么光景?
至于许长寻交给周珩的那枚戒指,如今就戴在周珩手上。
他们都知道,它代表了一份许诺,尽管他们从未承诺过未来如何,也极少谈论对下一步生活的安排。
那些太过遥远的东西,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对于眼下的处境来说,都太遥不可及,也暗藏着诸多变数。
眼下的平静已经是一种奢侈,两人倍感珍惜。
当然,他们也在等待着,等待下一个突变的到来,将这份平静打破。
……
又过了几天,江城出了一件大事。
此事虽未惊动老百姓,却在圈内暗暗传开了。
听说,是霍廷耀和霍骁父子一同被捕,逮捕名义暂不清楚,但免不了是和钱有关的。
还有人说,这次霍氏怕是要地动山摇了,因为一直服务于霍氏的立坤律师事务所,里面其中一位金牌律师韩故,也被卷了进去。
消息传到周珩这里,她这才明白为何上次见韩故,他会那样保证——“他绝对跑不掉。”
韩故,根本没给自己留退路,他从一开始的打算就是玉石俱焚。
也不知道是因为霍廷耀有份害过柳婧和周珩,还是因为韩故这份毅力和心性,又或者是因为她和韩故的那点交情。
她想着,起码在她身处困境之时,韩故也是帮过她的。
于是思量再三,周珩给顾瑶拨了一通电话。
顾瑶的丈夫徐烁,在江城律师界颇有名气,还有点“怪癖”,偏喜欢啃别人啃不动的硬骨头,在一团乱麻中摘线头,而且他接案子从不看钱,就看个人兴趣。
周珩没有徐烁的联系方式,贸然去找指不定会被驳,所以就通过顾瑶问一声,看这个案子是否能戳中徐烁的点,他是否愿意蹚这一次浑水。
谁知电话拨了没多久,顾瑶就回复了,说徐烁说了,能给韩故这个过去的竞争对手做辩护律师,他可以分文不收。
很快,顾瑶就把徐烁的电话发给周珩。
周珩在电话里,只问了两个问题。
其一,韩故这次麻烦有多大,除了请律师之外,还有什么她能帮上忙的?
其二,霍廷耀会判多久,还有没有机会走出监狱?
当然,这两个问题徐烁都无法给出肯定答复,只能预判。
徐烁的意思是,关于韩故,不会重判,因为根据现在的情况看,韩故有立功表现,还提供了很多关键性证据。
至于霍廷耀,徐烁似有保留。
周珩也听出来了,其实她心里也有了准备,知道霍廷耀此事上存在变数。
若他还有用,若霍家没有因此受到重创,那么等热度散了,风声没那么紧了,兴许还可以将关系打通,指不定还会减刑。
……
就在同一天晚上,周珩终于等来了那些数据。
她快速翻看了一遍,给程崎发了一条短信:“我想见你。”
而与此同时,许景烨也找上了许景昕,还请他到某会所见面。
这摆明了是一场鸿门宴,可许景昕不得不去。
周珩更不可能跟。
许景昕临出门前,还嘱咐了两句,说:“安心等我,不要找我,我会回来的。”
周珩问:“猜到他找你的用意了?”
许景昕笑道:“无非是请我回去,再摆明道理,说集团不能没有许家人坐镇,外人再得力也不如自己的亲兄弟。我回去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考量,都对他有利。外人看,他是不计前嫌,给我一个机会。若是我将来有异动,站在他的位子上也好收拾我。”
周珩垂下眼,给他整理着衣领,并未规劝,也知道劝不了。
许景昕是一定会返回长丰集团的,他也需要这个契机。
许景昕大约看出了她的迟疑,问:“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周珩想了想:“等你回来再聊吧,时间快到了,你不要分神,先专心对付他。”
“好。”许景昕淡淡笑了,遂倾身低头,在她唇边印下一吻。
周珩将他送到门口,直到司机将车子驶出别墅,她这才关门回屋。
随即周珩回到楼上,拿起那部老爷机看了眼,还没有程崎的消息。
她一个人发了会儿呆,又看了眼天色,琢磨着这样等程崎也不是办法,要不就先回一趟周家,再从那些东西中梳理出另外一条计划出来。
可就在这时,老爷机响了。
周珩立刻接起:“喂。”
程崎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急切:“这么急。”
周珩只问:“我去哪里找你?”
程崎报上一个地址。
周珩没有耽搁,将刚收到的账本数据其中一小部分抽出来,便开着许景昕的车先回周家。
她将账本数据打印,连同一部分和霍家有关的东西,分别装进两个资料袋,密封。
等一切准备妥当,这才依照程崎的意思,将车开到一个公园附近,躲避摄像头盲区。
又等了两三分钟,有一辆私家车停靠在跟前。
周珩上了车,没有和司机说一句话,只安静地看着车窗外的夜景。
差不多十分钟以后,车子开到一个巷子口,却不是上次的地方。
周珩走进巷子,拐了两次弯,在一排房子前站定。
这里的环境比上次好了很多,像是居民区,而且独门独院。
周珩站了一分钟,其中一个院子的门开了,开门的人却不是程崎。
那人示意周珩,周珩便拾阶而上,进门后就见程崎从里面的屋子出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看上去都不好惹。
周珩扫过几人,几人也在打量她。
直到程崎说了:“你们先回,改天再说。”
几人鱼贯而出。
整个屋子静下来,周珩环顾了一圈,在中式椅子上坐下来。
程崎给她倒了水,说道:“我时间不多,只能给你半小时。”
足够了。
周珩将包放在一边,喝了口水,单刀直入:“梁峰那儿怎么样了?”
“他现在麻烦不少。”程崎笑了,虽然眼中带着一点倦色,但心情却不错,“你上次给我的东西都用得上,我有的是时间跟他慢慢玩儿。”
说到这,他直起身,靠着椅背,翘着二郎腿:“给我一年时间,我就能彻底架空他,取而代之,他会变成丧家之犬。”
“可我等不了一年。”周珩说。
程崎挑了下眉梢,以为她还是之前那番顾虑:“你放心,他现在自身都难保,没精力对付你了,你大可以过自己的小日子。”
周珩重复道:“我说了,我等不了一年。”
这下,程崎的笑意渐渐落了。
他看到周珩的坚决,也看到了她的不耐,和隐藏在表情之下的焦躁。
程崎正色问:“你为什么这么着急?”
周珩却抿了抿嘴唇,并未道出原由。
柳婧的过去,她儿时的遭遇,除非必要,她不想宣之于口。
她只问:“如果我想要尽快做个了断,你有没有办法?”
程崎反问:“你要多快,你所谓的了断又到什么程度?”
周珩说:“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但我要在一个月内完成。”
程崎有些诧异,隔了几秒才说:“说实话,我办不到。他的势力不是一年两年奠定起来的,要消解也不是一个月的事。这你应该知道。”
“也是,难为你了。”周珩如此说道。
程崎总觉得她话里有话:“你今天见我,就为这事?电话里也可以说。”
“当然不是。”周珩笑笑,遂话锋一转,“对了,梁峰那个靠山呢?他背景硬,你这一年能啃下来么?而且梁峰是他养了二十多年的狗,就算要清理,也不该由你越俎代庖。你这么做,他只会认为你连养父、师父都下得去手,必然不敢用你。”
程崎冷笑:“他想我还未必肯。我说要取而代之,可不包括当他的狗,这一年时间自然也包括料理他。梁峰手里有的是帮他洗钱的证据,他是摘不干净的。但我还没有全部拿到,只掌握了一部分,还不足以致命。”
到此,周珩沉默了。
她还记得许景昕说过,程崎背后还有一条经侦甩出来的线,程崎就是那个饵。
只不过这个饵有自己的想法,他并不似韩故那般做好了被鱼吞到腹中的准备,在引鱼上钩之际,他还要挣出一条出路。
程崎和韩故,到底是不一样的。
周珩这样一安静,程崎反倒摸不透了,他就算再迟钝也能看出来周珩的异常,虽然很细微,她也掩饰得极好。
半晌,程崎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还没说,刚才你问的那些问题,和这件事有关?”
程崎一如既往的敏锐。
周珩抬了抬眼,也不打算兜圈子:“程崎,我还是那句话,我等不了你一年。但我也知道上次给你的东西,你需要消化、部署、运用,要求一个月的确不现实。所以我今天就来,就是给你送另一张牌。”
周珩从包里拿出两个密封的纸袋子,摆在桌上。
程崎也没急着接,只是皱了下眉头,瞬间做出判断。
这份东西必然更紧要,更致命。
程崎和周珩对视片刻,将心中升起的疑虑压了下去,问:“是什么?”
周珩语气很轻,却也很坚定,每一个字都落地清晰,如同见血封喉的薄刃:“你还欠了一号一件事,记得么——你之前答应她将许景烨救出来。后来他虽然回来了,但不是你救的,是梁峰放他回来的。也就是说,你仍然欠了她一件事。现在,这件事由我来提,这是我对你唯一的,最后的要求。我不要一年以后,我要你现在就帮我。”
好一会儿,程崎才开口:“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周珩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已经答应了,便将第一个袋子交出去:“这份东西,请你交到梁峰的靠山手里。最好再加上一份你刚才提到的,从梁峰那里得到的与他有关的洗钱证据。”
程崎接过来,掂量着袋子的分量,没有拆开,只是垂眸思忖片刻,问:“这里面的东西也跟他有关?”
周珩点头。
程崎又问:“你是让我借刀杀人?”
周珩如此说道:“打狗还要看主人,你不能动这个手。否则等那狗主人收拾了狗,就会掉过头来收拾你。但如果你只是递一把杀狗刀,那就另当别论了。何况这里面装的不仅是刀,还给足了杀狗的理由。你什么都不用说,他看到这份东西,再加上你手里的那些,两者合在一起,他自然会怀疑是梁峰想要卖主求荣,否则单凭你怎么可能拿到这么多实据?这时候你再暗示他,梁峰已经准备将他的犯罪证据交给政敌,以换取一时的苟且偷安。
说起来,当年梁峰就是在生命受到威胁的前提下,才自甘认主,给这个人当了这么多年的黑白手套。
那么同样的事,今天也会发生。
这位靠山就算只有三分信,也绝不会冒险留下梁峰。
至于袋子里账本数据的来源,倒也不是问题。
此人虽然知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还分别找了梁峰和周家来运作,可他不会过问怎么洗,过程如何,中间都经过了哪些账户。
所以只要程崎将证据拿出来,他也会认定,这是梁峰出卖他的“铁证”。
程崎安静地听完这番话,将东西放在前面,又定了几秒,这才看向周珩。
一时间,他竟无话可说。
他也终于知道周珩哪里不一样了。
半晌,程崎问:“我的确欠了一号一件事,但为什么不是她来。她人呢?”
“她走了。”周珩轻声道。
程崎明显怔了怔,眼里瞬间划过诸多复杂情绪,但很快,它们又消散了,只余下一点落寞、怅然。
片刻后,等程崎收拾好心绪,又自嘲的一笑:“这么说,你已经想起一切了?”
周珩:“嗯。”
“可有一事我不明白。”程崎用手点了点那个袋子,“你最初担心的,也无非是梁峰针对你,你要自保。现在他已经有心无力了,我也算履行了我当初的承诺——不让他动你。为什么你还是坚持要对他下手?你若什么都不做,将来事发谁也算不到你头上,可你若做了,即便我帮你隐瞒,难道有心之人就不会查到端倪么?你这双手到底是沾了血的。”
只要做了,就有被人知道的一天。
周珩垂下眼,心里自然明白这些道理,但她却没有丝毫退缩之意:“有些事,明知道后果也要做,那必然是有非做不可的理由。其实我真正想要的是他的命,但我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也不希望脏了你的手。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妥善的办法了。你要接管他的生意,是不可能留在国内的,等办完这些事,你就要走。这对你来说是最安全的退路,我也可以放心。”
程崎拧起眉,摇了摇头:“你还是没有告诉我原因。”
“程崎。”周珩笑了,“我只能告诉你的是,我和梁峰有化不开的仇,而那些原委就在我的记忆里。我既然看到了,就不可能视而不见。我若不报这个仇,我以后连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如此轻描淡写的一番话,却说的程崎心里一阵憋闷。
他张了张嘴,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周珩始终没有道明原因,那必然是十分难以启齿的,他深知梁峰的手段,其实心里也能猜到一二,只是不愿多想,不愿深思。
片刻过去,程崎终于将纸袋子收起来,说:“好,这件事,我一定帮你办成。”
周珩再次笑道:“我信你。”
随即两人又一同看向周珩面前的另一个纸袋子。
周珩将它递过去,说:“哦,这份东西是和霍廷耀有关的,内容相当精彩。你就说这些东西,是韩故发现后交给你的,或者说是霍廷耀交给梁峰的,也不知道两个老东西私下里交易了什么,霍廷耀竟然愿意拿出护身符。”
“你……”程崎思路转了起来,很快说:“怎么,你这手借刀杀人,还想一次杀掉两个?”
“霍家出事是多好的机会啊,难道我还要等下回么?”周珩问。
程崎又问:“你刚说的仇,也和霍廷耀也有关?”
周珩只说:“霍家这些年起来得这么快,或多或少也有那位靠山的作用,他们当年也是狼狈为奸过的,还是梁峰牵的线。后来这些年,表面上看大家并无干系,实际上私下里却是互通有无。既然梁峰和霍廷耀是一路货色,那么他们在危难之际,想要一同反咬,也是合情合理的。”
梁峰加上霍廷耀,这样一来,即便对方还有几分怀疑,也是不得不信了。
毕竟以程崎的能力和运作时间,他能拿到梁峰那份已是不易,又怎么可能接触得到霍廷耀的核心?
要么就是有能接触到的人交给他,要么就是梁峰和霍廷耀沆瀣一气,要一起投靠新主。
而这些东西就是投靠的诚意。
程崎笑了下,将东西收下后说:“好,后面的事就交给我吧。”
周珩看了眼时间:“半个小时到了,我该走了。”
只是她才起身,就听程崎问:“你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就不怕所托非人,不怕我辜负你……的信任?”
那最后几个字,他似是一顿。
周珩站在那儿想了想,看向他:“如果我说我没想过,你信么?”
程崎没接话,但神色却隐隐晃了下。
周珩看向窗户,半晌过去,这样说道:“再说,如果事情最终出了岔子,那也是天意,不在人。”
……
周珩回到别墅时,凌晨刚过。
许景昕已经回来了。
周珩刚进门就闻到一阵淡淡的酒气,许景昕就坐在客厅里,仰在沙发上,一手盖着眼睛,另一手垂在身侧。
听到声响,那藏在手背下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道缝,透过光看向她。
周珩就在沙发边坐下,用手贴向他的颈侧,问:“喝了多少,醒酒药吃了么?”
“吃了。喝得不多。”许景昕将手拿下来,露出眼底的笑意。
周珩又问:“都谈什么了?”
许景昕:“和开始预计的一样,请我回集团帮他。除我之外,他今天还叫了几个高管来,都是他的心腹。”
许景昕简单念叨着酒局上的来往,周珩就默默听着,并将他衬衫的扣子解开两颗,让他透气。
直到许景昕话落,握住她的手。
她手上温度偏凉,他就将它贴在自己的面颊和脖子上降温。
周珩漾出笑,说:“要不要去洗澡?”
许景昕懒懒地回:‘’可我不想动,好累,今天能不能不洗了?
周珩说:“那就擦擦吧,我帮你,不用你动手。”
许景昕也笑了,身体朝里面挪了些,拉着她躺下。
周珩贴在他旁边,就这样平静地待了片刻,才将沉默打破:“景昕。”
许景昕:“嗯?”
“你不问我去了哪儿么?”周珩说。
许景昕叹了一声:“那你想说么?”
周珩说:“我去见了程崎。”
许景昕又“嗯”了声,却没追问细节。
周珩继续道:“我将周楠申留下的一些东西交给他,有关梁峰的,也有关系到霍廷耀的。”
许景昕原本半眯着眼睛,听到这话,睁开了。
又安静了两秒,他侧过身,看向周珩。
周珩笑着抬手,描绘着他的轮廓,最终落在眉眼上,又道:“我没有事先告诉你,是怕你阻止我。我不希望让你为难、忧虑,也不想和你发生争执。这件事,我必须做。”
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眼中足以倒映出对方的影子。
周珩看着他,下意识屏住呼吸,有些担心看到失望、质疑,或是不谅解。
可她等了许久,却没有等到宣判。
就听许景昕问:“原因我能知道么?”
周珩缓慢地咽了下,声音有些发紧,但最终还是隐晦的道出原因:“我生母会变成今天的模样,他们都有份参与。我的病,也是因他们而起。”
这番描述听上去简单,可许景昕只半垂着眸子品了品,就好似推断出什么,再看她时,眉头已经化不开了,眼底的色泽更是深沉。
他抿着唇角,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再开口时气息浮动:“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有些事也是无法口头安慰的……不过,我会永远陪着你。”
即便那些伤害并不会因为陪伴而消弭。
周珩笑了笑,眼角有些热:“我还以为你会怪我心狠手辣,先斩后奏呢。”
“伤痛是你经历的,无论你怎么做,任何人都无权干涉,也无权指责。”许景昕说:“既然不能做到感同身受,又凭什么置喙呢?”
周珩闭上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将脸贴到他身前,好一会儿才说:“其实我还有一些东西,要给你看。”
许景昕问:“是什么?”
周珩声音极轻:“就是上面要追回的那三十亿。”
🔒54
Chapter 54
周珩将那些数据交给了许景昕, 许景昕研究到半夜,第二天告诉她说:“再给我点时间,这些东西不能随意交出去。”
周珩自然同意。
后来, 许景昕又不放心的问:“只有这些,还是说后面有更大的雷,你要给我一个心理准备。”
周珩是这样说的:“肯定不止这些, 但我只有这么多。后面能挖出来多少,就要看官方有多大本事了, 我已经尽力了。”
许景昕明显松了口气,安静片刻后说:“你的思虑是对的, 点到即止,降低风险。有些事永远不会大白, 而有的就算大白了也不会昭告世人。”
又过了一天, 许景昕出门了。
周珩没问他去哪里,只知道他是去找所谓的门路。
也是在这同一天, 霍廷耀在看守所食物中毒, 而后被送到医院抢救, 却不知何故死在病床上。
无论是警方还是得知消息的圈内人士, 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四个字——杀人灭口。
霍廷耀的生死一定涉及了远比霍氏集团更大的利益,一旦雪崩,还不止牵扯出多少人, 多少钱。
只有他死了, 才会将这些秘密永远带去地狱,有些人才会放心。
当然有一点毫无疑问,那就是背后主谋能在这个风口浪尖下手, 除了胆子大, 也是能将权力渗透进看守所的。
周珩只给程崎发了两个字:“谢谢。”
程崎没有回, 大概还在忙着修理梁峰。
……
一天后,许景昕从外面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消息。
就是原先和他相亲过一次的那位千金,他们私下见了一面,对方听了他的意思,就将他引荐给她的父亲。
她父亲当时正在省里开会,也是从百忙中抽出时间和许景昕谈了半个小时,这就说明许景昕带来的消息足够吸引。
许景昕刚返回江城,就接到一通电话,是市政府办公室打来某位秘书打来的。
对方报上了一个地址,一个时间,让许景昕带上资料,以及给他提供资料的人,去见一位江城市的重要人物。
许景昕就在前一天晚上,跟周珩将眼下的形势描述了一遍。
明天要见的是秦副市长,这位上任的契机刚好是在顾瑶父亲顾承文的承文地产倾覆之后,当时连同被问责的官员有十几人,其中就有前任副市长。
而这位前任副市长,曾经是周楠申几人聚会上的座上宾。
据说前副市长的儿女都在海外,名下有着巨额资产,与之相关的关系户还有几十亿正在追讨。
其实这些年已经陆陆续续追回来一些,但进度缓慢,上头给的任务也很重。
秦副市长只能另辟蹊径,从国内的源头下手,主要还是针对当年最有可能帮这些人转移资产的“白手套”。
许家和周家都在这份名单上。
这部分前史周珩知道一些,“三十亿”的风声也是她一早听说了,才会跟那三人精准的点出来。
只是有一件事,她还不明。
周珩问:“你这次去省里就是为了蹚这条道?”
许景昕这才透露道:“在那次相亲之前,我就大概就知道对方立场。你提供的数据里,有一个人和我去见的这位,正好是对家。不过这件事我也是通过其他途径偶然得知的,还听说此人已经被高度怀疑,秦副市长正在找证据。但你也知道,怀疑归怀疑,如无实据是不可能贸然行动的,那不仅会打草惊蛇,导致线索断裂,破坏整条线的追查工作,还会给对方转移资产提供时间。这不,刚好你手里有一份秦副市长极力追查的关键证据,咱们又需要一个稳妥的途径将这烫手山芋送出去,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是啊,这么大的一个雷无论交给谁,都会一机灵。
别说许景昕的上线了,哪怕是市局局长也接不住。
而且官场和商场一样盘根错节,人际复杂,谁知道谁和谁是一条线上的,谁和谁又是对家,只怕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随便交出去,会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但话说回来,周珩对于去见秦副市长还是有些紧张的,倒不是因为这个人,也不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话,纯属是因为过去被人算计得多了,对于外人会本能的生出防备和警惕,尤其是手里有权的人。
周珩的担忧许景昕看在眼中,就在两人准备去的前一天晚上,他还问她:“是不是怕这次一击不中,会被对方反咬一口?”
周珩靠向他:“那个圈子咱们并不熟悉,可有一个道理是通用的,没有永远的敌人。任何人都可以成为达成临时合作关系,只要条件够吸引。万一,我只是说万一,他们商量好了,把人保住了,我手里的东西也交出去了,那……”
许景昕转过来,将她搂进怀里,一手轻抚着她的头发,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我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周珩忽然不说话了。
她闭上眼,感受着他的体温,同时也想到这句话她也曾对他人说过,也曾在心里默念过。
其实道理就这么简单,只不过不是谁都能时刻做到。
严格说起来,他们在某些方面是很像的,都做好了放弃一切的准备,过去每一天也都是这样自我洗脑着。
可是当两条连自己都放弃掉的平行线交汇时,那颗自认为已经什么都不在乎的心,又开始恢复跳动。
它发出了比过去二十几年都要响亮的呐喊声,震颤着每一个细胞。
那是什么,是不舍,不甘心,还是不顾一切?
周珩更紧密地贴向他:“我想到了一句话。”
许景昕问:“什么?”
周珩说:“即使明天是世界末日,今夜清风明月下,我仍要在园中种满莲花。”
许景昕微微笑了,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末日到来,不要松开我的手。”
周珩深吸一口气,回应道:“好,也请你,不要放弃我。”
……
翌日一早,周珩和许景昕坐上车,去往秦副市长的家。
两人到时,家里却不止有秦副市长夫妇,还有一张许景昕熟悉的面孔,陆俨。
有些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秦副市长早有安排,有些事也希望陆俨过来一起听。
几人打了照面,陆俨和许景昕就像过去一样,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遂又扫过站在一旁一言未发的周珩。
陆俨自然知道周珩是谁,虽没见过本人,更何况周家早已上了某份名单,周珩的过往也出现在他们的调查档案中。
周珩被安排在外面厅里,家里的阿姨给她倒了茶,准备了水果。
周珩就安静地等待着。
许景昕和陆俨已经进书房有十几分钟了,偶尔会有一点声音传出来,但很细微,似乎三人之间产生了争执,只是不剧烈。
周珩朝那边看了几次,直到书房的门开了,她站起身,不动声色地迎上。
许景昕和陆俨一前一后出来。
来到跟前,他握了下她的手,低声说:“我就在这里等你。”
周珩的表情软化些,“嗯”了一声,随即扫到陆俨打量他们的眼神。
她很快越过许景昕,走向书房。
秦副市长的书房和周家、许家的都不同,摆设大同小异,但物件和气质上却多了一份儒雅之气。
周珩抬了下眼,扫过墙上挂的那副字,“宁静致远”。
随即才转向秦副市长——秦博成。
秦博成亲自给周珩倒了杯茶,请她入座。
周珩端起茶杯,先轻嗅茶香,遂抿了口,评价道:“茶叶好,水也好。”
秦博成笑道:“你这个年纪懂茶的可不多,还能点到这水的就更少了。”
周珩放下茶杯,并不贪恋:“生活所迫,略懂。”
秦博成看了她一眼,对周珩瞬间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
周珩与之对视了几秒,拿出随身的文件袋,放在两人中间的矮桌上:“这是您要的东西,我打印了一份,原本在优盘里。”
秦博成打开袋子,当着周珩的面翻阅起来。
他看的很仔细,眼神严肃,唇角也是向下的,甚至还带了几分凝重,但任凭这些资料如何令人心惊,这些天文数字背后又意味着何种深意,这些“暗涌”也只藏在秦博成心里。
周珩趁机观察着秦博成的反应,并在心里揣摩他的心路历程,直到秦博成放下材料,摘下眼镜,看待周珩的眼神又变了一次。
尽管事先已经有了预期,但亲眼所见之后,感受还是有出入的,更何况这些东西出自一个还不三十岁的年轻女人手中。
这中间经历了多少风波、风险,他是过来人,自然能想到一点。
半晌,秦博成说:“我知道你是生意人,你愿意拿出这些东西,应该有条件。”
还真是一语中的,这正是周珩接下来准备谈的。
周珩也没有兜圈子:“周家有罪,周楠申更是罄竹难书,如果将来追查起来,我愿意配合调查,该怎么查就怎么查,该上交就上交。但这些事情大部分我都没有沾手,过去也不知情,既不是主谋,也没有隐匿证据。为了拿到这些东西,我迫于无奈不得不踩点线,我不会隐瞒,只希望将来政府能对我网开一面,让我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秦博成说:“这要求不过分,但我不能听你一面之词,也不能在这里就答应你。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就算我不吩咐,他们也知道酌情办理,但如果罪名严重,我们也不能徇私枉法。”
“当然。”周珩说。
秦博成又问:“你只有这一个要求?”
周珩笑道:“除了我自己,我也没本事保其他人。”
安静了几秒,秦博成话锋一转,忽然来了句:“霍廷耀的事情听说了吧。”
若只听语气,就像是闲聊。
可周珩知道,秦博成提出这个问题,就说明他已经知悉了某些事,或是从资料中找到了联系,产生了联想。
能做到这个位子的,必然不是一般人。
周珩回道:“听说了。”
秦博成又问:“怎么看?”
周珩说:“这些年我与霍家来往不多,对这个人也没什么印象了,也说不出什么一二三。”
两人对视一眼,一个不卑不亢,一个意味深长。
“也是。”
随即秦博成放下茶杯,似是要起身。
周珩看出他的送客之意,率先站起来,却没急着走,而是说了这样一句:“秦副市长……许景昕,是可造之材。”
秦博成有些惊讶,又看了她一眼,点头道:“的确。”
得了这两个字,周珩便不再多言,开门出去了。
……
阳台上,许景昕和陆俨正站在一起说话,听到声音,两人一同看过来。
周珩笑着走上前,看上去轻松不少。
许景昕迈进屋里,牵起她的手。
陆俨注意到周珩手上的戒指,问了句:“什么时候请喝喜酒?”
许景昕说:“等事情了结。”
直到几分钟后,周珩和许景昕一起上车。
他问起她的看法。
周珩边开车边笑道:“他不喜欢我。”
这个他说的是陆俨。
许景昕问:“你会在意么?”
“无所谓。”周珩说:“周家是贼,他是兵,换作我是他,我也不会对周楠申的女儿有好感。不过也因为他,让我看到了过去的‘钟隶’——正直、正义、正经。也难怪他会不理解,这样一个人,竟然会迷上周家的妖女。”
许景昕原本含笑听着,到最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拉过她一只手亲了下。
周珩将手抽回来:“开车呢。”
许景昕仍是笑。
片刻后,两人一同看向前路。
正值中午,太阳高高挂在头顶。
半晌,许景昕眯了眯眼,忽然说了句:“就快到头了。”
周珩如此应道:“没想到,会有人跟我一起看结局,真好。”
🔒55
Chapter 55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
就在周珩上交资料的隔天深夜, 大概两点多的时候,警方接到报警电话,情况紧急, 接警员立刻上报。
距离事发地最近的南区分局第一时间出发。
案发现场是在一个废弃的旧仓库,原本下个月就要拆除了,但就在这个晚上突发命案。
仓库内一共四个人, 三男一女,其中有两名男性已经当场死亡, 余下一男一女,男的身受重伤, 陷入昏迷,而女人是唯一清醒的。
报警电话是女人打的, 她就坐在血泊之中, 抱着那个受重伤的男人。
男人的伤口被女人用撕下来的衣服布料简单包扎过,据医生说, 要是再晚半小时送医院, 命就保不住了。
案发现场令人触目惊心, 但更令南区分局刑侦队长夏铭意外的是, 这个女人的身份,正是这一年来警方密切关注的商界人士之一——周珩。
而晕倒在她怀中的男人,就是她现在的未婚夫许景昕。
至于那两名男性死者, 一位是近来传言即将上任长丰集团董事长的许景烨, 另一位则是已经上警方黑名单,并成为江城头号通缉犯的梁峰。
因为案发现场的惨烈,也因为涉案人的身份特殊, 该案件很快惊动了市局, 一路上报。
上面立刻下达命令, 封锁消息,并且要求尽快侦破案件。
……
一天后,江城医院。
周珩从病床上醒来,经过检查,她只受了一点擦伤和挫伤,没有骨折和内出血,但有一点轻微脑震荡。
她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许景昕,但医生说,许景昕还没有度过危险期,需要在ICU继续观察。
周珩得到院方的批准,进ICU看了他几分钟。
许景昕仍在昏迷中,嘴唇干裂,面色灰白,整个人毫无生气。
这样的光景似乎一下子回到了一年多前,那次初见。
周珩回到自己的病房,就一直坐在病床上发呆,期间护士进来给她换过药,医生也来检查过,但她几乎没有开口说过话,时而呆滞,时而放空,还总看着窗外。
后来还是护士换药的时候,周珩忽然哼起了一首童谣小调。
到了下午,市局的陆俨和北区分局的夏铭一同来了,旁边还有一位女警负责做笔录。
可周珩见了,却半点情绪起伏都没有,只看了三人一眼,就继续看窗外。
三人坐下,夏铭道出来意,这个案子比较重大,也比较复杂,如今知道案发时所有情况的且还清醒的就只有周珩,他们需要将情况了解清楚。
这话落地,三人又等了片刻,周珩这才声音沙哑地说:“案发之前,我和许景昕被人挟持了,那个人将我们带到那间仓库之后,我才知道他是梁峰。然后,我还看到了许景烨。”
夏铭问:“你的意思是,梁峰一个人挟持了你们三个?”
周珩转过头来,第一眼落在坐在后方双手环胸的陆俨身上,他的眼神带着审视,而且锐利。
周珩略过他,看向夏铭,说:“许景烨没有被挟持,他是和梁峰约好在那里见面的。他们一直有合作,而这次,是许景烨答应帮梁峰脱身,但作为交换,他也想借梁峰的手除掉许景昕。可梁峰是不会放过我的,他根本就另有打算,就瞒着许景烨将我也挟持过去。”
“许景烨不希望梁峰伤害我,就与他周旋。他们发生了分歧,还起了冲突,我和许景昕本想挑拨二人,再说服许景烨和我们一起对付梁峰,但到了关键时刻,梁峰却将我抓住,威胁他们。为了保护我,许景昕以身挡枪,许景烨去和梁峰拼命,最终同归于尽……”
周珩只将来龙去脉简单地描述了一遍,没有提到任何细节。
夏铭又追问了几个问题,她便说头疼,说自己实在想不起来了。
医生和护士很快进来,给她做检查。
医生的意思是,周珩现在仍在恢复期,不仅体力虚弱,大脑也需要修复,加上头部受过撞击和震荡,短期内可能会出现记忆不完整的情况,大脑会排斥强行恢复记忆。
也就是说,眼下并非回溯案情的最佳时机。
……
另一边,案发现场的旧仓库里,市局的痕检员也几乎全员出动,争取在黄金时间内完成现场勘查。
陆俨和夏铭赶到时,现场搜证已经进行完第二轮,搜证范围也在扩大,包括从仓库外一直到最近的公路边。
陆俨看着地上画出的标记符号,以及勾勒出来的人体线路,再回想着周珩的描述,已经不止一次在脑中排布案发经过。
直到大部分警员离场,薛芃来到他身边,说道:“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不乐观。”
陆俨见到薛芃,神情略松了些:“目前现场找到几个人的痕迹?”
薛芃说:“与本案有关的,初步判断有四个人,分别是许景昕、许景烨、梁峰、周珩。稍后我们会和季法医根据指纹、脚印、痕迹和血迹进行案情推演。”
陆俨没接茬儿,只是转身看了眼仓库的正门和后门,随即又看向窗户,最后又将目光落在地面痕迹上。
他嘴里喃喃重复着:“四个人……”
薛芃意会:“怎么?”
陆俨这才说:“我的直觉告诉我,不止四个人,应该还有第五个。”
薛芃也扫了一圈现场,说:“不排除有这个可能。只是从证据层面来说,目前能确定的只有四个。”
话虽如此,陆俨的直觉也不是空穴来风,而过去每一次直觉,后来也都得到证实。
他的直觉不仅是从敏锐的嗅觉得来,还有经验和洞察力。
薛芃这样说道:“等推演完,我们会再次核实证据,如果真有第五个人,一定能把他找出来。”
陆俨:“嗯。”
……
三天后,许景昕的情况已经逐渐稳定,算是度过了危险期,但人还在昏迷,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还要看本人的意志力。
医生也说了,让家属先有一个心理准备。
之后,周珩为他办理了手续,将他转去慈心医院。
而在这三天中,市局也完成了许景烨和梁峰的尸体解剖,以及第一批物证检验。
陆俨也两次到案发现场,和薛芃等人进行案件推演和重现,为了方便随时剖析案情,还在市局的模拟实验室里进行局部现场的还原,再反复推敲。
薛芃认定,人会说谎,但证据不会,虽然现在有周珩的笔录,但医生也说了,她的记忆可能会不完整,可能会有偏差,那么就不能完全相信她的“说辞”,只有通过证据来说话,才是最客观严谨的。
至于陆俨,他没再提过第五人的事,却依然在意案发现场的门窗,以及外面环境。
可惜的是,当晚案发之后江城就下了一场中雨,将仓库外所有痕迹都洗刷了一遍,如果真有第五个人的话,也不知道老天这一手,是不是在帮他。
除此之外,过去和案发现场几人有关的所有案件、宗卷、身份背景和历史调查,全都被专案小组翻了个遍。
只有从头开始重组这几人的关系,回溯故事和恩怨,才是最有利于推到犯罪动机和整个犯罪故事的基础。
当然,还有他们经常去的地方,工作场所,包括同事、朋友和家庭成员,也都一一走访调查。
上面额外重视这个案子,几乎每天都会有人问进展,眼下不只是专案小组有压力,还有其他相关部门。
与本案有关的四个人,他们不止牵扯到刑事案,还有经济罪案和毒品案等等,差不多涵盖了半本刑法,涉案金额也是天文数字,等旧仓库的案件告破之后,其他相关部门也会展开后续调查。
另一边,尽管上面已经命令消息封锁,可不过几天,消息就不胫而走,很快引起整个江城的关注,连省厅都在问了。
外界,媒体效应先给了一波加持,造成轰动,这已经成了近期最大的热点,不少媒体都靠这个案件的分析、揣摩、跟踪报道来养活,而且报道别的新闻都毫无水花,只能紧跟时事。
就连网红博主也纷纷下场掺了一脚,每个人都展现出讲故事的天赋,案件还没告破,故事就已经演变出十几个版本。
因许家两兄弟和周珩都牵扯在内,连他们过去的绯闻也被一并拿出来重温。
……
周珩后来又在慈心医院做了一次身体检查,除了体力尚未完全恢复到案发前之外,其他症状基本已经稳定。
在这几天里,周珩每天做的事都非常简单,不是去看望许景昕,就是在病房里看书看电视。
期间她回过一次周家,也去过一次许家。
许长寻在得知自己的两个儿子一死一昏迷之后,很快二度中风,彻底瘫在床上,只剩下说话的能力了。
也是这几天,顾瑶和徐烁来看过周珩两次,周珩问了韩故案件的进展,韩故还让徐烁给周珩带了句话。
“如有机会,必当报答。”
顾瑶后来还单独跟周珩说了句:“我是过来人,我知道你做了什么,听我一句劝,不要勉强自己,事情到了这步,你已经对得起所有人了。”
无需多言,这个时候能真正做到感同身受的,也只有顾瑶了。
但周珩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回以微笑。
转眼,时间来到案发后的第七天。
刑警队来了人,请周珩回警局做一份详细的笔录。
而这次询问的地点就在市局的专案小组办公室里,不止陆俨和夏铭在,连傅明裕也来了。
周珩见到三位熟人,这样说道:“我相信经过一星期的时间,你们已经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整个故事了,你们对此也有很多疑问。这次我愿意配合调查,将我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不仅是为你们解惑,也希望所有与我有关的案件就此做个了断。”
笔录员和录音设备都已准备就绪,询问环节不比讯问,没那么严格,陆俨给周珩倒了杯热水,周珩接过说了声“谢谢”,就将冰凉的双手贴上杯子。
很快,陆俨问出第一个问题:“梁峰为什么要针对你?”
周珩笑了笑:“不愧是陆队,第一个问题就问到了关键。其实这件事也是我一直以来都想知道的。在我被还蒙在鼓里的时候,我就意识到,只有找到答案,所有事才会迎刃而解。不过么,这个故事有点长,你们要有点耐心。”
周珩喝了口水,又垂眸想了想,随即从陆俨的问题开始讲起。
“我十一岁那年,我父亲周楠申让我去为他办一件事,地点在xx村的边上,那里有三栋白色的小楼,里面住着梁峰的妹妹梁琦,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周琅,还有另外负责看守她们的三家人,分别是高征、高慎父子、黄彬一家三口,以及袁生、袁洋父子。”
“在出发前,周楠申和蒋从芸分别找我谈了话。周楠申让我转达一些意思给梁琦,原话我已经不记得了,大概意思是,他会接周琅回周家好好培养,让梁琦安心,让她不要做傻事,不要做无谓的反抗,周琅一定会得到最妥善的照顾。”
“而蒋从芸么,她则叫我不要相信梁琦的任何话,那些都不是真的,同样也不要相信周琅会安分守己——这就像是许家兄弟一样,永远不可能相亲相爱。她还说,如果我见到周琅,不喜欢她,就要立刻告诉陈叔,陈叔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做。”
“不过,那天去小白楼的不止我和陈叔,还有许景烨。他会来,我其实很意外,当时也不理解为什么周楠申要让许家的人介入,却又告诉我说,今天的事不可对许家人提一个字,还要告诉自己从没去过小白楼。”
“直到后来我们三人一起到了那里,我将意思带给梁琦,然后我看到许景烨拿出一个药瓶,从里面倒出一颗毒药,塞进梁琦嘴里。我这才隐约明白周楠申的用意。他是不想脏了我的手,也不认为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可以做到这一步。人是许家人杀的,这也是许景烨自愿和周楠申做的交换。他办成这件事,后面必然会有他的好处。这也是为什么后来那几年,许景烨能逐渐和许景枫对抗,直到平起平坐。”
周珩在讲述这段故事时,表情始终很淡,好似说的这些与自己无关。
然而在她心里,却时不时回荡起另一道声音,那是梁琦:“周楠申在做什么,他是在养怪物吗!”
梁琦,那个她在过去几年间都坚定不移地认作是亲生母亲的女人,并且时刻记挂着为她找出真凶。
多么讽刺啊。
夏铭这时说道:“我们在梁峰的藏身处找到了一些骨灰,经过化验证实属于梁琦。而且她也确实是中毒身亡。周小姐,你刚才说是你看见许景烨给梁琦喂了毒药,你确定吗?”
周珩抬了下眼,点头:“我确定。”
可就在这个瞬间,她脑海中又出现一幅画面。
……
……
当时许景烨就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然后,他当着梁琦和陈叔的面,拿出那瓶药,对她说:“周叔叔交代了,这里面就一颗药,由你来选给谁吃。如果你觉得她可怜,我就放她一马,将这颗药留给周琅。”
周珩仰起头,直勾勾地盯住许景烨。
她的余光也刚好扫到了先是震惊且不可置信,遂站起来要抢夺药瓶的梁琦。
陈叔将梁琦制住了,梁琦便哭着哀求她。
蒋从芸的话还犹言在耳:“永远不要相信那个女人,她鬼话连篇,没有一句是真的。无论她怎么哭,怎么求你,哪怕是给你跪下来,也不要心软!那瓶药,就是周楠申对你的测试,你要拿满分,就要记住她是你的敌人,要斩草要除根,要永绝后患。但你不一定要亲手‘杀’了她,只要杀了她的女儿,她就会彻底崩溃!”
结果,她却没有听蒋从芸的,而是问梁琦:“你愿意吃这颗药么?”
梁琦就和蒋从芸预料的一样,给周珩跪了下来:“愿意,我愿意,只要你能放了阿琅,她是你妹妹,你的亲妹妹,不管我做错了多少事,她都是无辜的!”
而当时的周珩,并没有听出来梁琦话中的其它意思,她又看向许景烨,如此说:“既然是自愿的,那就给她吧。”
许景烨问:“你确定么?如果有一天周琅知道了真相,你就有麻烦了。”
周珩反问:“那你会告诉周琅么?”
许景烨摇头。
周珩又问陈叔:“陈叔呢?”
陈叔说:“当然不会。”
听到这话,周珩没再看许景烨,更没有理会梁琦,转身走向门口:“那就行了。”
陈叔跟上周珩,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门口。
梁琦在后面叫着:“啊——啊——怪物,怪物,你这个怪物!”
但很快,许景烨就将毒药灌进她嘴里,并将她死死摁住。
周珩侧过身,透过即将关上的门,瞥见了梁琦的狼狈和挣扎,直到她力气用尽,直到毒药开始发挥作用,她的身体开始抽搐,眼角还滑下两行泪。
随即许景烨出来了,一边擦手一边轻描淡写地说:“你会后悔的。”
周珩依然没理会。
……
……
显然,这段记忆和许景烨告诉周珩的版本是有出入的。
她不知道哪个是真的,也懒得去深究。人的记忆本就是不靠谱的,每个人都会剪辑,会改编,同一件事的当事人会说出不同的故事版本。
或许许景烨的更贴近真相,或许是她的更准确,但无论是哪一个,结果都是不变的。
时间再度回到现在。
周珩收回目光,继续道:“那天周琅并不在小白楼,事实上她在那之前就离家出走了,只是袁生他们怕被问责,就瞒了下来,想着周琅只有十岁,人生地不熟,也跑不了多远,先把人找回来再说。”
随即周珩就将许景枫、许景烨后来又一同出现在小白楼,并接到许长寻“灭口”指令一事,包括周琅于当晚突然折回,在见到梁琦的尸体之后,被许景枫和许景烨送回周家的过往,一一道出。
至于周琅在离家出走期间去了哪里,如何藏身,她却是只字未提。
周珩话锋一转,接着往下讲:“梁琦的死是周家所为,虽然不是我动的手,但那天我的确去了小白楼。高征见到我们之后,将我们带到楼上,他虽然没见到是谁动的手,但也能猜到这是周楠申对我的考验。我想这件事就是从他那里透露出去的,令梁峰认为是我下的命令。”
“至于梁峰,他就是个疯子,他对梁琦一直有超出亲情以外的特殊情感。梁琦毒发后就埋在村子后山,过了几年,那块坟就被人挖了,还将梁琦的骸骨偷走。结果,你们就在梁峰的藏身处找到她的骨灰,这就足以说明他心理有多变态了。”
“在小白楼事件之后,梁峰就开始处心积虑的要找许、周两家的麻烦。当然,这件事只是个催化剂,就算没有梁琦的死,他也会跟两家过不去。这笔恩怨还得从二十几年前说起……”
“那时候我只有四五岁吧,这件事是我后来听蒋从芸说的。许长寻和周楠申因不满梁峰任意妄为,自作主张,怕以后管不住这条狗,于是就让周楠岳借着和梁峰一起去外地出差的机会,将他做掉。可周楠岳却棋差一着,反被梁峰杀死。梁峰就此‘消失’,还去投靠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就帮梁峰改换身份,更名为程峰,为他做牛做马二十几年。”
“前面几年,梁峰还在国内,干的都是杀人越货的买卖,到了后面他就安排梁峰去美国,由他来疏通国内的人脉关系,梁峰就在境外为这些人洗钱。直到去年梁峰才回来,还开了一家名为‘起风’的投资公司。”
“这个人虽然是梁峰的靠山,但过去也和许、周两家有业务来往。有他在,就不会让梁峰以寻私仇的名义对周家人动手,一来恶性案件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二来是因为他还用得着周楠申,三来则是因为周琅这枚仇恨的种子已在周家扎根。于是,梁峰就生出一个更扭曲,更变态的复仇计划,既能将周家的资产夺过来,以弥补他这些年东躲西藏受的罪,又能为他和梁琦报仇。”
“这复仇的第一步么,就是在周琅回到周家的一年后。梁峰找到一个人,并将他送到周琅身边,作为他们之间的传话人,由他一步步教周琅如何取信于周家,如何给我洗脑,将周家欠他们的东西全部要回去。”
说到这,周珩冷笑一声,再看几人面有疑色,又道:“我知道你们怎么想,只是因为梁琦的死,以及梁峰自己险些遭到毒手一事,梁峰根本犯不着布局多年。这里面除了那位靠山的干预之外,说到底还有梁峰的自视过高、欲壑难填。他自认为可以驾驭许、周两家打下的‘江山’,自认为可以有朝一日将我们踩在脚下,以偿他小人得志的心理。”
“他输,就输在一个‘贪’字上,他想得到的实在太多了,又对自己的能力太过自负,加上形势的变化,这才酿成今天的局面。这二十几年,他的确一直都在暗处算计,可这样也给了敌人壮大的时间。他不是上帝,事情不会按照他预设的剧本走,这里面既有人的原因,也是天注定。”
说到这,周珩停了下来。
她喝了口水,遂又笑着将话题转开:“说起来,这件事最大意的就是许长寻了。他原本也和那个人建立了一些关系,但后来长丰集团逐渐做大,关系也淡了。他要洗白自己,要上岸,要独占山头,就将那些洗钱的买卖交给周楠申和下面的人去办,又花了一些时间把自己摘出来。起码就这五年来看,长丰集团有问题的投资竟然没有一件是许长寻签字的,好似他就是个傀儡,所有事都是下面人自作主张罢了。要不是周楠申还留着过去的东西,还真的难以证明许长寻也参与犯罪,最多也就是失察的责任。”
这番话落下,屋里安静了许久,一时间只能听到笔录员打字的声音。
不会儿,傅明裕发问了:“你刚才说梁峰教周琅给你洗脑,是什么意思?还有,那个给梁峰和周琅传达消息的人,又是谁?”
周珩看过去:“哦,这要从我的病开始说起。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我患有分裂性身份障碍,也就是俗称的人格分裂。第一次病发是在四五岁的时候,但我毫无印象,后来被医生诊断有精神问题,也是说我有梦游症和妄想症。确定是有人格分裂,还是我最近这一个多月才知道的,我也是周家最后一个知道的。事实上,周琅回周家以后没多久,她就发现了,自然也将这件事通过那个传信的人告诉梁峰——哦对了,那个人的名字叫,梁、云、琅。”
梁云琅?
傅明裕转头看向陆俨。
陆俨也心生疑惑,这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名字,在他们现有的资料中完全没有出现过。
再看周珩,依然神情淡漠,目光平定,好似并不觉得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在提到时也没有丝毫迟疑和凝滞,好似早就烂熟于心,说过许多次了。
傅明裕问:“哪三个字?”
周珩说:“桥梁的梁,云朵的云,琳琅的琅。”
傅明裕又道:“请继续。”
周珩说:“我虽然有人格分裂,但发病是有征兆和条件的。通常只有在我心情起伏巨大,或是受到外界强烈刺激的时候才会出现症状。而据周家人形容,我每次发作都会大病一场,会发高烧,还会梦游,有暴力倾向,还会拿东西攻击人。前段时间许景昕刚好撞到一次,那天晚上我就从厨房拿了一把刀去袭击他。”
“等到这些症状都过去了,我再醒来,就会失去先前的部分记忆。那次从小白楼回来以后,我就病了好几天,清醒后就将在那里发生的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连我去过这件事都不知道。这么看来,也算是遂了周楠申的愿。”
“类似的事情在后来几年也发生多次,周琅摸索到规律,知道我有定期看心理医生的安排,就将这件事通过梁云琅告诉梁峰。梁峰得知后欣喜若狂,同还因此生出一个计划——以我做杠杆,来撬动许、周两家。”
“在这场计划里,周琅表现得跟我很亲密,很依赖我,很喜欢我这个姐姐。而我完全忘记了蒋从芸的告诫,以及梁琦的死因。我对周琅的表现没有丝毫怀疑,我就当她是同父同母的亲妹妹一样看待,还因为考虑到她目睹生母身亡,出于同情和怜悯,对她照顾有加。”
“她在取信于我之后,就时常给我灌输她和梁琦的母女情深,令我看到了许、周两家没有的另一种温情。我不是蒋从芸的女儿,她对我没有母爱,我们的相处就是公式化的,张嘴闭嘴都是利益得失。我很羡慕周琅,也曾经幻想过我生母的样子,想象着如果她还在,她会不会也那样对我。我沉浸在这样的想象中,从来都没有防备过周琅,自然也就不会想到这是她要利用我的病,将我逼疯的第一步——她和梁峰设了一个局,要让我相信梁琦就是我的生母。”
故事讲到这里,屋里的气氛已经沉到谷底。
几人神色各异,虽没有明显地情绪表达,但心里却皆是一惊。
他们几乎无法想象,那之后的周珩会遭受怎样的折磨。
那是一个人在精神和信念上的崩溃,先一点一点将它建立起来,加固,再亲手推倒。
人在经受到这样的打击后,有人会疯,有人会自残、自杀。
若非周珩有人格障碍,恐怕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一阵沉默过后,轮到陆俨发问了:“十一年前那起绑架案,你是唯一的生还者。后来警方去医院探望你,你却不记得那几天发生了什么,也是因为这个病?”
“是啊,那次对我的打击真的很大。”周珩说:“当我从周琅口中得知,是我杀了我的生母,而周琅又策划了那起绑架案,想让那几个绑匪侮辱我,我就崩溃了。至于我的病,除了精神上的问题之外,我还有先天性心脏病,需要长期服药,周琅知道得很清楚,却还是这样做,她就是想要我死,并在死之前受尽折磨。”
陆俨问:“如果是周琅策划了绑架案,那她一定需要有人帮忙,是梁峰和梁云琅?”
周珩说:“应该是吧。”
陆俨:“可最终活下来的人是你,这中间一定发生了变数。”
“的确。”周珩缓慢地露出一点笑容,“是许景烨救了我。周琅大概到死都不能相信,她会死在自己设的陷阱里。”
话音到此一顿,周珩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哦,对了,你们应该也发现了吧,这次事发现场,和当年绑架案的仓库,竟然是同一间。”
到此,屋里再度安静下来。
周珩微微扬起下巴,眉目幽远,眼神冷漠,只这样问:“几位警官,你们,相信报应么?”
🔒56
Chapter 56
报应, 这两个字听上去就像是一道安慰剂,是给那些没能等到令自己满意的结果的人,最后的一点希望。
但陆俨是相信的。
他也因为一些案件而见到了, 无论那些“结果”是否真能算作报应。
对周珩的第一轮询问告一段落,周珩又回了慈心医院。
后面几天,专案小组的调查仍是紧锣密鼓, 因为这次的询问,也生出一个新的疑问——梁云琅是谁?
小组调查之后, 的确找到几个同名同姓的人,但这几人都不在江城, 在一番背景和旅居史调查之后,基本上全都摘除了嫌疑。
至于周珩提到自己的病史, 警方也核实过, 先找到江城医院的秦松,又问过许家和周家的人, 还拿回来一些药单和诊断单。
蒋从芸的说辞也和周珩吻合, 周家对此是极力隐瞒的, 就是怕周珩受刺激过度, 会直接疯掉,就和她的生母一样。
至于周珩的生母柳婧,警方只找到负责照顾柳婧的阿姨问了一些问题, 那阿姨自然认识周珩, 还说上次周珩是和许景昕一起来探望柳婧的,她还听到周珩给柳婧哼了一首小调,等等。
这样一圈走访调查下来, 基本上已经证实周珩透露的信息有大部分都为真。
尽管她患有人格分裂这件事, 听上去还是让人有点难以置信, 毕竟这是极少数的存在,更不要说涉案了,官方记录也就那么一件。
另一边,痕检实验室也得出一份检验报告,就现场脚印痕迹分析来看,现场的确有四个人。
哦,不,应该说是有四双鞋。
但如果将鞋印和足迹一同包含进去,是有第五人存在的可能。
也就是说,其中有一个人隐匿了自己的鞋印,不排除他穿了鞋套的可能。
薛芃将报告交给陆俨时,陆俨正在办公室里对着一面墙沉思。
墙上吸附着一张白板纸,上面罗列着人物关系图,还贴着一些照片,比会议室那块白板上记录的更清晰,旁边还有很多他的笔记标注。
而在“周珩”两字旁边,还特意用红笔写上了四个字——“人格分裂”。
薛芃还注意到,白板纸上有一大片名字上面全都打了叉,分别是:梁峰、梁琦、周琅、高征、高慎、黄彬、黄瑛、袁生、袁洋等等。
换言之,当年住在小白楼的三户人家,连同梁琦、周琅母女,如今已全部身亡。
而周家的周楠申也已经过世,许家也有两个儿子惨死。
与其说这是一幅人物关系图,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张死亡名单。
薛芃来到陆俨身边,就听陆俨说:“傅明裕跟我说了一件事,他认为在高家和黄家的案子里,周珩起到了关键作用——是她给高家送了一份东西,高家父子才在一怒之下冲到黄家,酿成惨剧。”
薛芃目光跟着落在“周珩”二字上:“我知道这个案子,现场我也去帮忙了,很惨烈。但要说是因为周珩送了一份东西,才导致这个结果,我不同意。”
陆俨转过来:“的确,高家父子都是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就算周珩有意挑唆,他们也有其他办法可以解决。我也不相信她能算得这么准。其实同样的话,傅明裕也说过。”
薛芃问:“那为什么……”
陆俨说:“我和傅明裕打过交道,他这个人很严谨,非常注重程序。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对周珩有如此‘高’的评价,这才是我认为的关键所在。”
说到这,陆俨又扫向白板纸,视线缓慢地扫过几个名字,分别是霍廷耀、许长寻、周楠申。
其实还有几个名字他不便写上去,他们都在周珩送给秦博成那份数据资料里,其中一位就是周珩在接受询问时提到的梁峰的“靠山”。
其实最大的疑点就在这里,这里面每一件事都有自己发生的逻辑,从开始到结束也都是闭环结构,可以自洽,但偏偏每一件事都有周珩的影子。
而她的存在,严格来说连个配角都算不上。
那么既然在这些事件中,周珩是个无关痛痒,且起不到任何作用的角色,那么她又是怎么牵连进去的,总不会每次都是凑巧吧?
这里面一定是人为因素,但会是谁呢?
如果说,傅明裕提到的那些案子,比如米红案、许景枫案等等,都是因为梁峰故意针对,周珩才被拖下水,那么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又该怎么解释?
梁峰近来已经腹背受敌,他的义子程崎正在狙击他,他的“靠山”也已经放弃了他,按理说这个时候的梁峰最在意的就是能否活下去这一件事。
梁峰找许景烨寻求生机,这是正常思路,许景烨希望借梁峰的手做掉许景昕,也是动了回小聪明。
可梁峰这个时候竟然还想到对付周珩?
就因为这样,周珩瞬间又变成了整件事的中心。可就算他要泄愤报仇,目标也应当是程崎,而非周珩啊。
对于周珩,梁峰过去十几年,都没有选择最快最直接的办法将她了结,就是因为觊觎许、周两家的财力,那么如今呢?
难道是因为知道自己无力回天了,索性就破罐子破摔,拖她一起下地狱?
还有,听周珩的语气,她似乎早就知道梁峰的存在,而在一年多以前,第一个接触到程崎的人也是周珩。
他们还查到,周珩曾有几年时间在欧洲养病,那期间程崎也有多次往返记录。
显然,他们早就认识。
这又是一个疑点,周珩和梁峰明知道彼此的存在,却迟迟没有对对方下手?
那么,程崎又在这中间扮演什么角色,他会不会就是出现在现场,又悄然消失的第五个人?
陆俨眯了眯眼,思路展开的同时,他也很快来到桌边坐下,提笔落字,将想到的几件事逐一记下来。
薛芃走到跟前一看,就见他写了好几个关键词。
——梁云琅。
陆俨用笔尖在旁边点了点,这样说道:“这是化名的可能性非常高,下一步需要让周珩做一份人物拼图。”
——韩故。
薛芃见到这个名字,心情有些复杂。
陆俨却说:“韩故这次的律师是徐烁,是周珩牵的线。”
薛芃:“韩故原来也是周珩的代理律师,他们关系应当不错,这次他出事了,周珩帮他也合情合理。”
陆俨笑了下,点出另外一件事:“周珩送给秦副市长的资料,内容之详细,数据之庞大,绝非几天时间就能准备出来。韩故刚扳倒了霍廷耀,还将自己连累进去,周珩这么快就拿出那些数据,又给了霍廷耀和霍氏集团致命一击。两件事太过巧合。”
薛芃想了想:“你是不是觉得,韩故蛰伏在霍廷耀身边伺机报仇,这件事周珩知情,所以才暗中帮忙?可是这件事韩故有多在意你也知道,他是不可能对自己的客户说的,他们的交情不至于这么深。”
“的确,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不像是韩故的作风。”陆俨说到这,很快又在旁边补充了一个名字。
——程崎(章严云)。
陆俨:“你说巧不巧,陈末生的案子,程崎出了不少力。这件事也和霍家有关,韩故牵扯其中。那么韩故和程崎又是什么关系?”
薛芃瞬间不说话了。
如果说程崎就是周珩帮助韩故对付霍家的中间人,乍一看似乎也解释的通,但问题是……
薛芃问:“周珩为什么要帮韩故这么大的忙?就她拿出的那些证据,如果她想针对霍家,韩故根本不需要筹谋这么多年,只要请周珩出手就够了。反过来,既然韩故已经将霍廷耀送进看守所,周珩这时候才拿出那些东西,似乎就显得……”
说到这,薛芃顿住了,这件事在动机上很难解释通。
陆俨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周珩送材料的时间点的确很奇怪,她手里明明有更致命的东西,却选在霍廷耀进去以后才送,就像是怕他死得不够彻底,再送他一程似的。至于刚才你说‘只要周珩出手就够了’,这件事周珩之前也解释过,说是最近才得到这些东西,周楠申生前一直捂得严严实实。但是……”
但是,这也不能解释为什么周珩要针对霍廷耀。
陆俨的笔尖又一次动了,在霍廷耀旁边写下周珩的名字,并在中间打了一个问号。
这里面一定有更重要的原因,而这个原因绝不是韩故。
不会儿,薛芃指向“程崎”,问:“那他呢,我听说他一直都是经侦那边埋的暗线,虽然不在编制内,但他这次立了大功,经济罪案方面似乎要对他酌情处理。”
要不是梁峰死在仓库内,就程崎这段时间的操作来看,梁峰早晚都会被警方抓到,最终会通过法律途径将他绳之以法。
陆俨说:“他这些年犯下的经济罪,只要他如数上缴,帮警方将余下的线挖出来,是可以酌情的,但是若牵扯了人命案,就不可能网开一面了。”
说到人命案,薛芃又一次沉默了。
她知道陆俨指的是什么,刑侦这边之前就已经查到程崎的背景身份,他原名章严云,自小在立心福利院长大。
而在过去一年中他们接触过的案件里,无论是陈凌、茅子苓还是林曾青,都是程崎的发小。
程崎在其中也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尤其是霍雍被分尸一案。
他犯下的刑事罪,很难洗白。
不多会儿,陆俨有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关键词:
——第一次人格分裂,四五岁。
——绑架案,许景烨,周琅的尸体。
——先天性心脏病。
——案发地点,仓库。
这些词都和周珩有关,这也令陆俨的关注点再度回到了最初。
依然是那个疑问,过去和许、周两家有关的案件,周珩不一定都是主角,有的与她无关,有的她最多打打酱油,但如果要将时间拉长到二十年,将这中间发生的所有事件、案件都放在同一个圆圈中,那么这个圆圈的中心,毫无疑问就是周珩。
……
很快,警方又一次找到周珩,只不过这次的地点是在许景昕的别墅里。
周珩正在楼上帮许景昕收拾日用品和衣物,听到门铃声去应门,就见到陆俨几人。
周珩没有半点惊讶,只说:“几位等我一下,我马上就收拾好,再跟你们回去做笔录。”
陆俨却说:“不用了,在这里也是一样,我们不会耽误你太久。”
周珩点了下头,请几人进屋,并倒了一壶茶出来,说:“那就在这里吧,我下午还要去医院看景昕。”
陆俨几人落座,周珩也将茶水倒出来。
这时,就听陆俨问道:“程崎这个人,你认识么?”
周珩倒水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将杯子推到他面前,同时抬眼道:“认识,而且有些年了。”
真是非常的冷静,而且自然。
以她的聪明和心思,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应该意识到他不是随口一提。
能有这样的定力,要么就是真无辜,要么就是演技已经达到连她自己都相信的地步了。
陆俨不动声色,又道:“其实这个人我们已经查了很久了,之前我和许景昕也聊起过他。我们还查到他原名叫章严云,立心福利院长大的。哦,那个福利院离你说的小白楼不远。”
“我知道。”周珩笑了下,“这两个地方我都去过。不过陆队,你突然问起这个人,还提到景昕,是有什么事么?”
陆俨说:“和许景昕无关,而是程崎这个人极度危险,他和我们过去调查的几个案件有关联,正好他还是梁峰的义子,你们也认识,所以照例问一下。”
和过去调查的几个案子有关联?
周珩“哦”了一声,表情虽然没有变化,心里却明白了。
陆俨这是在明示她,程崎犯下的罪已经罪证确凿,让她不要包庇此人,那样只会将自己连累进去。
事实上,警方已经调查到这一步,周珩的确是有点意外的,她也不可能提前知道。
但再一想到陈末生案件之后,程崎就开始东躲西藏,几天换一个藏身地的举动,在这一刻也有了解释。
然而,周珩在意会后,却仍是气定神闲,并不接陆俨的茬儿。
陆俨和她对视一眼,就示意警员准备做笔录,遂话锋一转,说:“之前说到十一年前的绑架案,你还提到一个叫梁云琅的人,那这次就从这两点说起吧。”
周珩点了下头,将目光别开看向窗户,思考了几秒,这样说道:“要说起十一年前的绑架案,就要先聊聊梁云琅这个人。其实他是周琅的朋友,在周琅回周家以前,他们就认识了,就是在小白楼附近的那个村子边。周琅告诉我,梁云琅原本是住在村子里的,但他经常去河堤那里玩,还在那里帮过周琅一次。”
“我之前说过,在梁琦遇害的那天,周琅不是离家出走了么,而且那三家人找了她很久都没找到。我后来仔细想想,可能周琅就被梁云琅藏在村子里也说不定。不过这件事我没有证实过,只是个人看法。”
说到这,陆俨将周珩打断:“那么程崎呢?他那时候叫章严云,立心福利院距离这个村子也很近。他和周琅也是那时候就认识了?”
周珩看回来,平静得出奇:“不是,那时候的程崎并不认识周琅,我也是后来才听程崎说的,他和梁云琅是认识的,他们还经常一起下水抓鱼。后来,周琅回了周家,梁峰就找到梁云琅,让他认自己做师父。后来梁云琅就将自己最好的朋友章严云,推荐给梁峰,梁峰找了一对夫妇去办理领养手续,为他更名程崎。因为梁峰不能直接接触周琅,就让梁云琅去给她传递消息。当周琅得知她的母亲梁琦是被我害死的,就更坚定向我复仇的决心。”
“这后面的事,我上次已经讲过了,他们利用心理战术对我洗脑,然后周琅就策划了那次的绑架案。不过这里面还有两件非常重要的事。”
说到这,周珩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仿佛故意是故意停下来的。
直到陆俨问:“哪两件?”
周珩这才说:“第一件,周琅爱上了许景烨。许景烨那时候是我的男朋友,周琅就撺掇我玩角色互换的游戏,借我的身份去接近他。但很可惜,她被拆穿了。许景烨也提醒过我几次,叫我不要太相信她,但我没有听进去。你们也知道,我那时候已经将小白楼发生过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所以我只将许景烨的告诫理解为是他过渡敏感。当然,这里面还有一层原因,是我沉浸在扮演周琅的感觉里,我将自己想象成是她,还自欺欺人有一个梁琦那样的母亲。”
“至于另外一件事,那就和梁云琅有关了。他是喜欢周琅的,但周琅一心在许景烨上,想要取我代之,作为周家未来的继承人,和许景烨结婚——许、周两家一早就说好了要联姻,这件事她也知道。可周琅也明白梁云琅对她的感情,何况他还是她和梁峰之间最有力的桥梁,她不能将这个人得罪了,就让他来接近我。万一我一个不小心爱上了他,那接下来的事就都好办多了。”
“我那时候完全不知道周琅动的这些心思,对梁云琅也没有防备,我只知道他们是发小,知道梁云琅对她很用心。有时候他将我们认错,我会告诉他,我不是周琅,但有时候我看着他一脸失望的样子,我又觉得不忍心,就把自己当做周琅,跟他说会儿话。就因为如此,我从他口中得知了许多周琅以前在小白楼的生活,还有她和梁琦的相处。”
“再后来,我发现周琅对许景烨动了真情,又看到梁云琅单方面的付出,我终于意识到交换身份的问题,于是我要求暂停。但周琅不肯,还央求我说再玩几次。我和她因此发生了一点争执。除此之外,那时候在周家,还发生了另外一件事……”
周珩说到这,又将话题转到另一个地方:“你们应该已经在慈心医院调查过了,我曾经做过一次心脏移植手术,就在绑架案之后没多久。那心脏的来源,你们可曾查过?”
陆俨重复道:“心脏来源?”
周珩说:“周家打算给我移植心脏,就暗中找了一个黑市卖家去配型,但很可惜,几年下来都没有找到完全相合的。于是周家又想到了第二条路——周琅。”
负责做笔录的民警停了下来。
就连陆俨也拧起眉,虽然没有露出明显惊讶的情绪,却已经感觉到汗毛在根根竖起。
周珩将此看在眼底,又继续道:“这件事也不知道怎么就被周琅得知了,可能她是无意间听到的,也可能是那个黑市卖家将消息卖给了梁峰。总之这件事,就直接导致了周琅策划的那起绑架案。”
“当然,就像陆队你之前说的那样,周琅需要有人帮忙。梁峰有没有插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梁云琅参与了。他应该就是那起绑架案的实施者。”
“我还记得出事的时候,我们都穿着一样的高中制服,梳着一样的发型,连头上的发卡都是同一款,只是颜色不同。周琅很会仿妆,即便和我只有七分相,也能模仿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那些绑匪一共有五个人,但我只见过其中三个。我也是后来听警察说的,那五个人中有两个因为闹内讧被杀了。余下三个人,需要一个出去采买,另外两个就留下看管我们。周琅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和绑匪说好,让那两个绑匪来侮辱我。但这件事,却被许景烨察觉了——我猜,或许是因为周琅太喜欢他,无意间说漏了嘴吧。”
“许景烨给了那两个绑匪更多的钱。他们拿钱办事,就趁着梁云琅出去采买的时候,将周琅拉到另外一间屋子里强|奸了。我当时害怕极了,以为接下来就会轮到我。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大概会死在里面。可就在这个时候,许景烨出现了。他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还教我接下来要如何应对,让我不要慌,让我继续与周琅周旋,反正绑匪都是他的人,大家就慢慢玩儿。”
“至于后来医生在我身上检查出的撕裂伤,也是因为许景烨说,这件事要顺水推舟,要做的足够真,我就不可能完好无缺的走出去。否则将来周琅反咬一口,说是我策划了绑架案,那我怎么都解释不清。于是就在那里,许景烨和我发生了关系了。”
……
周珩的语速不紧不慢,声腔也没有明显的高低起伏,她很冷静,也很平静,可坐在对面的几人却不知道,此时她的脑海中,呈现出来的是另外一幅画面。
那天强|奸周琅的,并非两名绑匪,而是三名。
负责采买的是程崎,可他并不算在在五名绑匪之中。
许景烨给周珩戴上耳塞,让她不要去听隔壁的动静。
但那些声音实在太尖锐了,她还是听到了许多。
两间屋子的铁床同时作响。
周珩一边瞪着房顶,一边控制着自己不要反抗。
她还在消化这个惊人的事实。
她也知道许景烨说的都是对的,她不能这样完好的走出去。
然后,她又听到周琅的尖叫声,有时强,有时弱。
女人与女人之间是很容易产生共情的,而且中国人的习惯是,会同情弱者,而非同情那个有理的人。
周珩也是如此,她听到周琅的惨叫,她也很痛苦。
可是只要一想到如果不是许景烨来得及时,此时此刻经历这些的人就会是自己时,她又觉得庆幸。
直到许景烨离开之前,低声安抚着她说:“阿珩,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不要再相信周琅的任何话了,她一直都在骗你,她想取代你,还想杀了你。你跟她是不可能共存的,这件事在六年前就注定了。”
也就是六年前,周琅回到了周家。
周珩低着头,环抱着自己,一言不发。
许景烨见状,又顺了顺她的头发,说了句她当时不太理解的话:“既然那件事你已经忘了……这样也好。我先走了,明天还会来,你要记住我的话。”
许景烨走后,周珩又一个人坐了许久,直到隔壁的声音安静下来,周琅被其中一个绑匪扔回到这间屋子里。
周珩闻到了她身上诡异的气味,却一动不动,只是看着周琅缓慢地在地上挪动。
周琅原本已经没了力气,可就在见到周珩之后,她又很快撑起自己,用那种愤怒且恶毒的眼神瞪着她,似要将她撕成碎片。
然后,周琅将自己头上的卡子摘下来,用力抓住周珩,别到她头上。
周珩忍着不适,皱着眉,并不挣扎,只看着周琅这番动作。
周琅又将周珩的发卡拿下来,一边别着一边喃喃道:“他们一定是认错人了,一定是这样,一定是……程崎呢,他怎么不在,他应该在的……如果他在这里,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随即周琅看向周珩,质问道:“你这是什么眼神!你以为你躲得过去吗,我告诉你,下一个就轮到你!”
周珩却说:“问题根本不是出在发卡上,而是出在你这里。那些绑匪是你找来的,你想让他们来侮辱我,想要我不得好死。可他们为什么突然变卦,你还没想明白吗?”
周琅愣住:“你在说什么,你……”
但很快,周琅就反应过来,狡辩道:“不,这件事跟我无关,他们分明是看中了你,你是周珩,周家一定会拿钱赎你,我只是倒霉,因为正好和你在一起,才被抓过来的!”
周珩垂下眼,安静了几秒,忽然笑了:“呵,你真是没救了。”
……
这些片段转瞬即逝。
周珩眼光流转,正好讲道:“后来,负责采买的梁云琅回来了,发现周琅遭到强|奸,就和那两名绑匪发生冲突,还将其中一个当场打死,另一个也被打伤了。但周琅最后还是阻止了他,说事已至此,就算杀人也改变不了什么,反正只要她遭到的侮辱,让我也尝一遍,就行了。”
周珩抬起眼,看向对面的陆俨:“周琅还让梁云琅当着她的面对我动手,她要亲眼看到我是怎么被侮辱的。但梁云琅犹豫了,他没想到周琅会对他提出这种要求,他受到了打击,再加上先前我和他相处的还算愉快,他对我也不忍心下手。结果周琅一怒之下就和我发生了冲突,还想要杀了我……”
“关键时刻,梁云琅出手了,他的本意是将我们分开,让周琅冷静下来。但就在纠缠之间,我不慎划伤了周琅的脸,她气急了就反击,我的脸也多了几道伤口。我用尽我所有力气去对付她,但我打不过她。我当时心口已经非常难受了,我的药还被她打掉了,我知道我再不吃药就会死,可周琅却把我的药踢开,还用脚踩着我的头说——我们的生母梁琦,是被我亲手杀死的,就在十一年前,是她亲眼看到的。”
“周琅还说,我有病,不仅会梦游,还有人格分裂,我每次受完刺激,就会忘记之前发生过的事。就因为这个原因,也因为我是未成年人,周楠申和蒋从芸就叫我去杀自己的生母。她说她根本没拿我当过姐姐,她从一开始就是为母亲报仇。”
到此,周珩又一次停了下来。
陆俨也在这时提出疑问:“这些都是她的一面之词,你……相信了?”
周珩说:“我不想相信,但在那样极端的情况下,我没有多余心力去思考判断,而且她说的大部分事情都和我知道的情况相符,除了梁琦这个原因之外,我也想不出她对付我的其他理由,也没有任何依据和立足点去拆穿她的谎言。而在那之前,我就已经知道我不是蒋从芸的女儿了,她是O型血,而我是AB型血,周琅也是。我们又长得那么像,就因为这种种‘巧合’,令我不得不去相信。”
“如今想来,其实这就是一种心理游戏,若一件事七成都为真,只有三成是假的,那么人们在证实了那七成之后,就不会去质疑余下的三成。再说,亲手杀死自己的生母,这样灭绝人性的行为,也令当时的我受到很大冲击。我根本接受不了自己的恶行,就只能任由周琅来伤害我。我不想反抗了,我那时候只想死……”
周珩垂下眼,眼前又有些东西一闪而过。
那是阿珩一号。
就在那样极端的情况下,一号忽然出现了。
她对周琅叫道,不是她杀了梁琦,她也不知道梁琦就是“妈妈”,是许景烨动的手,是“景烨哥哥”!
就是因为一号的叫出了那四个字,周琅才停止了攻击。
周琅傻了,她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一号就趁这个机会扑上去,一边打周琅一边反驳她的说辞,说梁琦不是她的母亲,绝不是!
一号还说,那三个绑匪之所以强|奸周琅,也是许景烨的授意,是她自作自受,害人终害己!
周琅受到冲击,崩溃了,推开周珩就去拿程崎的刀,要杀了她。
程崎立刻上前阻止,三人在拉扯间,程崎将周琅拉开,周琅脚下一滑,就向后倒去,就是后脑下面脖颈上面的部位,一下子撞到了桌角。
就这一下,她滚到地上,再也不动了。
画面到此结束。
周珩缓慢地眨了下眼,嘴上如此说道:“梁云琅大概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失手将自己喜欢的女生害死吧。若非他帮她实施了绑架,周琅也不会被人强|奸,若非在周琅伤害我的时候,他没有犹豫不决,而是直接替她将我了结,那周琅也不会撞到头。一切,都是天意。”
这番话落地,整个客厅都陷入了死寂。
直到周珩端起茶壶,将几人的茶杯蓄满,又若无其事地起身,给茶壶注满热水。
再回来时,周珩手里还多了一个袋子。
她坐下来,将袋子里的一份纸质文件拿出来,递给陆俨。
等陆俨接过,周珩说:“这是我在慈心医院的病例报告,里面很清楚的记录了那次心脏移植手术,还有我在那期间接受的面部修复术。”
陆俨快速翻看了几眼。
周珩发出一声叹息,说:“至于心脏的来源,我不能肯定,只希望你们警方经过调查,可以给我一个答复。虽然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但我还是想证实——到底在我胸口里跳动的这颗心,是不是周琅的?”
陆俨的动作停了下来,连同笔录员在内,在场几人又一次齐刷刷地看向周珩。
她依然和刚才一样的平静,可眉宇间,神情中,却多了一丝哀伤。
只是不知道那是为了周琅,还是为了自己。
周珩继续道:“她的尸体至今没有找到,是不是早就被周家作为器官源用在我身上了?周家是不是通过慈心医院处理湿垃圾的内部渠道,将她毁尸灭迹了?这些,我都曾经尽力去查,但我能拿到也只有这份病历了。”
片刻后,陆俨问:“你说你做过心脏移植手术,还有人格分裂,那你应该长期服用过一些药。”
周珩点头:“我印象中,在那次住院期间,我的确吃了很多药,但我不知道我吃的是什么,都是护士拿给我的。我后来一直以为我吃的是治疗精神分裂的药物,而那些药我也吃了差不多三四年。”
“我记得,我出院之后回到周家,又发了几次病,医生就建议将我送去国外修养。如今想起来,我那时候吃的或许根本不是精神类药物,应该就是抗排异的药。而那些精神类药物,也不适合我当时的身体。我有好几次问过当时在欧洲照顾我的安妮,为什么那些药不管用,为什么我的病越治越厉害?直到后来,我的身体渐渐稳定了,那边医生才酌情给我换了其中一种药,在换药期间还会观察我的接受程度,如果接受良好就再加剂量,这样反复几次,我的情绪才开始好转。”
陆俨接道:“听你的描述,好像你并不肯定自己做过心脏移植手术?”
周珩说:“是啊,我那段时间昏昏沉沉,醒来的次数不多,我根本不确定自己经历了什么,就以为自己是生病了。至于绑架案那些事,大部分内容都是我后来听周家人和警方说的,我就只记得是梁云琅将我送回去的。但他没有在周家露面,将我送到附近就走了。我回到周家,在昏迷之前,就将仓库的大概位置告诉他们,醒来后就在医院了。”
“其实在过去几年间,我一直都不相信那场手术,我还坚信那是周家捏造出来的。不过要证实这件事也很简单,我看过一些资料,知道即便器官被移植了,原本的DNA也不会改变,那么只要检测这颗心脏的DNA,就会得到答案。”
“等等。”陆俨忽然将周珩打断,“为什么你会以为,这是周家捏造出来的?周家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哦,有件事我忘了说了。”周珩面露恍然,随即又是一笑,“在我经历了那场手术之后,到我去欧洲,再到我回来国内,差不多一直到两个月前吧,这些年我都以为自己是‘周琅’。而在那起绑架案当中,死在那个仓库里,连尸体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才是周珩。我就这样以‘周琅’的心情生活了十年,让她以这样的方式‘重生’了。呵,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我的报应呢……”
这下,即便是镇定如陆俨,也不免露出一丝震惊。
🔒57
Chapter 57
为什么周珩会以为自己是周琅?是谁给她洗了脑?
当专案小组联系到江城医院的秦松, 以及周珩在欧洲时看过的精神科医生时,得到的答复是这样的——
周琅在临死之前留下的那番话深深刺激了周珩,尤其是当周珩已经将梁琦作为“慈爱母亲”的化身之后, 她根本无法接受这个美好的形象是被自己杀死的事实。
在那样的情况之下,周珩产生了强烈的逃避和自我否定的心理,再加上她一直在和周琅玩角色互换游戏, 于是第一层心理暗示就这样产生了。
她要成为周琅,而非那个恶毒的周珩。
当然, 仅仅有这样一层心理暗示还是不够的,要彻底变成一个人, 还要到连自己都骗过去的程度,除了编造虚假记忆之外, 还需要一些真实的记忆描述来支撑。
人们会生出一些虚假的记忆, 有的详细到甚至会出现具体的场景和细节。可事实上,真实的记忆基本都是模糊的。
为了令虚假的记忆变得真实, 人们就会根据过去见过的画面, 或是听到的故事, 取其中一些元素构建一段新的记忆出来。
阴错阳差的是, 那时候的周家和蛰伏在暗处的梁峰,都生出了同样的念头,就顺着周珩的认知, 将她当作周琅。又或者说, 是梁峰是通过对周家人的观察,猜到周家的用意,于是顺水推舟。
总之站在周家的角度, 他们不希望周珩再度受刺激, 尤其是她在绑架案之后没多久, 刚经历了一场大手术。
那时候的周珩就像是被自己和“周琅”分割了一般,有时候醒来的是主人格,她有些搞不清现实,经常说胡话。
有时候醒来的却是阿珩一号,她是尖锐的,犀利的,她太过清醒,还承受着所有痛苦,她恨周围的一切。
而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周珩却不能服用任何精神类药物。
如此长达半年之久,周家人将周珩送去欧洲。
又过了一段时间,程崎出现了。
是的,就是程崎。
当陆俨再度遇到周珩时,是在许景昕的病房里。
这一次没有笔录员,两人就坐在外间说了会儿话。
周珩是这样说的:“从那时候开始,程崎就经常去看我,我们渐渐熟悉起来,他是我那段时间唯一的精神支撑。虽然后来我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但我不怪他。那种感觉你能体会么,你就要冻死了,有人在这个时候给了你温暖。无论他人品如何,过去做过什么事,救你的行为背后又有什么其他意义,你依然会感激他,永远都会记得那种温暖……”
陆俨听得很认真,而后提问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在那之前你应该不认识程崎。那么他出现在那个小镇上,跟你讲了很多周琅的故事,你就没有怀疑过么?”
周珩说:“我当然会觉得奇怪,但他说了一个名字——梁云琅。”
“当然那之后,他还提到很多他们以前在村子附近的趣事。他们是朋友,很要好的那种,梁云琅还将自己的很多秘密分享给程崎。程崎说他之所以了解‘周琅’,都是从梁云琅那里得知的。而他所说的一些故事,和我知道的也吻合,于是我就相信了。”
“我问程崎,在绑架案之后,梁云琅怎么样了,他怎么不来看我,他还好么?程崎跟我说,梁云琅已经死了,就在绑架案之后没多久,也就半个月吧,警方发现了他的尸体。不过发现的时候已经腐烂了,还被山上的野兽啃咬过。”
的确,和那起绑架案有关的五个绑匪,都死了。
这点和案件记录也是吻合的。
陆俨问:“你看什么时候有时间,来我们专案小组一趟,需要你做一份梁云琅的拼图。”
周珩看过来,摇头说:“我做不了。其实他的模样我早就忘得差不多了,我根本不确定他的五官轮廓,或许如果你们能找到他的照片,我还可以辨认。现在我就只记得他是单眼皮,下颌骨有些宽,这里有一颗痣。”
周珩边说边指了一下眼角。
陆俨拿出手机翻了翻,很快找到一张男人的正面照,递给周珩:“你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周珩接过来一看,照片里的男人就和她描述的基本一致。
她皱着眉又仔细辨认了几眼,好似正在回忆什么,随即说:“是他。但他那个人没有照片里这么严肃。”
陆俨审视着周珩,隔了几秒,说:“这个人就是绑匪之一。他住的地方就是你说的那个村子,但他不叫梁云琅,叫肖鹏。”
周珩面露疑惑:“肖鹏?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陆俨说:“梁云琅应该是化名,可能从一开始他就骗了周琅,或者是周琅知道他叫肖鹏,但因为要接近你,所以编了个名字。”
周珩垂下眼,看上去有些恍然,片刻后才喃喃道:“竟然连名字都是假的,那还有什么事是真的呢……”
直到陆俨再度开口:“关于你在欧洲养病的部分,能否再详细说说?”
周珩醒过神,“哦”了一声,继续道:“其实开始的时候,我和另外一个人格是交替出现的,我相信自己就是‘周琅’,毫无防备的去接收程崎告诉我的故事。至于为什么我明明是‘周琅’,记忆却是碎片化的,我以为全是因为我受了绑架案的刺激,还有精神分裂的原因。”
“至于另外一个人格,她出现的时候,我是没有意识的,但她知道我的存在,也‘看得见’我的经历。我也是在周楠申去世以后才看到那些监控录像,那里面记录着她出现的片段,她脾气很坏,经常和安妮发生冲突,她知道她是周珩,但她没有办法唤醒我。”
“我在那里住了好几年,但我不知道,就在我的潜意识里,我和她一直在争夺主导权。后来,大概是她意识到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如果我的病情一直反复,那么我们永远都回不了家。再加上后来我服的药,对我的病情有克制作用,她就逐渐将主导权交给我了。”
“我回国以后,就以‘周琅’的身份生活着,我一直以为我是在扮演周珩,我还按照周家的安排去和许景枫订婚,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步步爬上去,取回周家欠我的一切,并且找到毒害梁琦的凶手。但讽刺的是,我找了一大圈,却怎么都想不到,我就是那个人。”
说到这,周珩倏地一笑。
然后她看向陆俨:“我看过一些警匪片,像是《无间道》那种,里面刘德华的角色,他每天都在给自己洗脑,告诉自己,我不是贼,我是警察,我要做个好人。到最后他甚至相信自己真的是个好警察,就是那个被他亲□□毙的梁朝伟的角色。这样的心境就和我过去这几年差不多。我也是时刻提醒着自己,我是‘周琅’,但我要演好周珩,我要骗过所有人,连我自己都要坚信这件事。尤其是当我面对那些熟悉周珩的人,比如许景烨,我更要做到滴水不漏。”
“面对自己过去深爱过的男人,不但将他忘得一干二净,还要强迫自己表演出很爱他的样子,还要让他也爱上现在这个我。我和许景烨订婚之后,每一天我都很紧张,我怕被他看出破绽,我怕让他知道,绑架案有可能是我做的,是我害死了周珩,那样以他的性格和对周珩的执念,他一定不会放过我。但最讽刺的是,当我知道我才是周珩的时候,他已经失踪了。”
“对了,那件事也是梁峰做的。梁峰本意是杀掉许景烨,借此报复许长寻。但他临时改了主意,觉得留着许景烨的命会更好玩,于是他就让人将许景烨带走。而在许景烨回来之前,梁峰就找到许长寻,两人还做了一笔交易。梁峰答应给许长寻牵线搭桥,帮许家和长丰集团渡过危机,但代价就是许长寻永远不得追究许景烨这件事。也就是说,许长寻用自己的儿子的命,换了一时平安。”
“这件事许景烨得知以后,梁峰就将他放回来了。后面的事你们应该都知道了,许景烨对许长寻心怀恨意,也知道许长寻最在乎的是权力,为了那些东西他甚至可以牺牲掉所有儿子,看他如何对许景昕就知道了。许景烨就在梁峰的帮助下,逐步瓦解许长寻的势力,收买集团高管,直到许长寻被架空。”
“至于我么,再见到许景烨,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感觉,我当时已经和许景昕在一起了,许景烨没说什么,好像对此也不在乎,就一心在权力争斗上。我还以为他这次回来,已经把什么都想通了,怎么想到,当梁峰因走投无路而找到他的时候,他竟然要借梁峰的手,要许景昕的命。”
……
在周珩几乎交代完故事的全貌之后,陆俨将自己关在办公室大半天。
薛芃进来时,就见他坐在沙发上,面前摊开着一大堆资料,背后的白板纸上也多了许多笔记。
薛芃将散落在地上的资料捡起来,坐到他身边。
陆俨却是一言不发,只神色凝重的低着头,闭着眼。
薛芃很少见到他这副表情,如果是因为案件谜团重重而发愁,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此时的他,就像是已经明白了什么,却因为一些原因,而没有将那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一般。
是什么阻挡了他,令他产生顾忌?
片刻后,薛芃终于开口了:“有什么问题不如说出来,我帮你一起想。”
陆俨睁开眼,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一件事如果七成都为真,三成是假,人们只要证实了那七成之后,就不会再去追究余下的三成。”
薛芃接道:“你说的是心理障眼法,和这个案子有关么?”
陆俨正要开口,这时手机响了。
他接起来一听,不会儿又挂断,说:“有人发现程崎的行踪,但让他跑了。他只留下了一份洗钱集团的犯罪证据。”
……
几天后,周珩又一次在慈心医院见到陆俨。
两人就在花园的长椅上坐下。
陆俨将一些消息带给周珩,说根据警方的调查,接下来会有很多人被追究问责。
比如慈心医院的院长廖启明,比如曾经帮周家处理过人命案的一干人,比如和许景昕提供贩毒集团证据的那些大佬,再比如许长寻和长丰集团内部的几位高管,还有为梁峰经手洗钱业务的所有下家,以及周珩提供的证据中涉及的那六位洗钱大户。
当然,这只是第一波要追究的名单,由此展开还会有更多人牵扯在内。
周珩却只是平静地听着,并没有看陆俨,而是看着前面的景色,好像他所说的都与自己无关了。
直到陆俨话锋一转:“其实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是周琅,那么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自己是周珩的,又是什么时候恢复所有记忆的?”
周珩笑了下,说:“就是我住到许景昕那里之后,我半夜梦游,他见到了我的另外一个人格。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相处,再加上他的分析整理,我这才明白真相。至于那些记忆么,其实早在几个月前我就频繁产生‘幻觉’了,时不时会见到一些陌生的画面。那时候我还以为是病情反复,还去找秦松那里开了一些药。但现在看来,那些幻觉才是真相。”
“原来如此。”陆俨应了声,便和周珩一样看着前方。
不远处有家属陪着病人在园中散步。
清风拂面,阳光温暖,四周弥漫着青草的香气,很是宜人。
半晌过去,陆俨再次开口:“这几天听了你的故事,给了我很多启发。其实我也有一个故事,你听听看,再给我点建议。”
周珩说:“好啊,我也很好奇。”
陆俨:“有一个小女孩,她叫周琅,因为一些原因,她和母亲梁琦一起在乡下生活。她经常跑出去玩,凑巧认识村子附近的一个男孩。但那个男孩并不是村民,他是旁边那个福利院的孤儿,他叫章严云。”
“他们很快就成为了朋友,但没多久,周琅就因为一些原因离家出走,没有人知道她躲在哪里,也没有人想到她会去而复返,又跑回到母亲身边。更加没想到的是,她的母亲已经毒发身亡。而派来接她们母女的人,其中一个就是真正的凶手。”
“周琅回到周家以后,心怀恨意,她不知道是谁害死了梁琦,但她肯定这个人就在许家和周家人当中。她对生父周楠申感到很陌生,也无法对继母蒋从芸产生依恋,而对于同父异母的姐姐周珩,她更是心情复杂。她们年龄相仿,没有代沟,有一些共同话题,姐姐对她也不错。她一开始也是喜欢这个姐姐的。”
喜欢么?
这件事连她都不确定。
周珩垂下眼,如此想着,却没有打断陆俨。
因为她知道,这是陆俨的推理,在构建的过程中自然会有偏差和误差。
陆俨继续说道:“但周琅虽然喜欢这个姐姐,却也有一些嫉妒她。除了身份和生活环境的差异之外,她最为不平衡的,就是周珩和许景烨之间的感情。虽然周琅也有一个自小就认识的朋友,但她对那个男孩并没有这种情感,她虽然长在山间,但心气儿很高,她没有看上章严云,她看上的是许家。”
“再说那个章严云,后来被梁琦的弟弟梁峰收养,更名程崎。但除此之外,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梁云琅。梁,就是梁琦的梁,云,是章严云的云,琅,则是周琅的琅。”
“因为一些巧合或是人为安排,程崎在找到周琅之后,又结识和周琅玩角色交换游戏的周珩。那个时候,周琅也开始对许景烨上心。当然,这一切都不是周琅的本意,她还小,思路没有这么清晰,眼界也没这么远,这些都是梁峰教她的。
“我猜梁峰的意思是,接近许景烨,是为了接近许家——许景烨是私生子,那时候许景枫还没有沉迷女色,染上毒瘾,许景烨还在蛰伏,不被重视,看上去更容易拿捏。还有,我们目前掌握到的证据,也足以证明许景枫染上毒瘾这件事,和梁峰有关。看来梁峰很早就开始布局了,以周家的女儿为棋子,再利用两家联姻的关系,从内部将其瓦解。这些年他利用程崎来给你洗脑,应该也是为了这步在铺垫。”
是啊,梁峰的确是这样做的,无论她的真实身份是谁,只要她相信自己是“周琅”就行了。
那样她心里最惦记的事,就会是找出杀害梁琦的凶手。
而梁峰再以“舅舅”的身份跳出来。
可有一点,陆俨还是猜错了。
那就是梁峰的打算,根本不是利用两家联姻来瓦解势力,他根本不相信她会听话,哪怕是当年真的周琅,也不是事事都听他的。
他只是想利用完她以后,再逼疯她。
梁峰这个人,绝不能以正常的动机来推断,他就是个疯子,他的行为就是为了倾覆许家和周家,根本没打算留下任何一个。
试想一下,一个偏执的疯子,心思还很缜密,那是多么恐怖的事。
这边,陆俨正说道:“在梁峰的授意之下,周琅开始给周珩洗脑,令这个没有感受过母爱的女孩,将梁琦视为母爱的象征。周珩有先天性心脏病,如果不换心,这个病就是个定时炸弹,时刻威胁着她的健康。虽然也有很多有这个病的人,也能活几十岁,但这个和个体差异有关。而且在这样的家庭下生活,周珩更需要一个健康的心脏。所以梁峰很早就让周琅做好准备,一旦周珩病逝,她就会成为周家唯一的继承人。”
“可就在这个时候,周琅得知原来当年害死梁琦的凶手,就是周珩。这件事几乎逼疯了她,她只想立刻了结周珩。于是她就策划了一起绑架,让程崎帮她实施。为了足够逼真,将自己摘出去,周琅也要被绑走。不过这部分,我还存了一个疑问——绑架案这件事周琅有没有问过梁峰的意思,是在梁峰的同意之下进行的,还是周琅和程崎瞒着梁峰做的。”
“总之,人算不如天算。因为许景烨的介入,周琅成了自己计划中的受害者。不过周琅也不算白走这一遭,因为她提到梁琦的死,这样的刺激令周珩病情加重,后来还以‘周琅’的面貌生活了十年,还替‘周琅’完成了分化许家和周家的目的,令梁峰有了可乘之机。”
听到这里,周珩笑了。
陆俨见状问:“是不是有说错的地方?”
周珩只说:“在这个故事,周珩虽然自认为是‘周琅’,但梁峰却知道她不是。像是分化许家和周家这么重要的事,她完不成的。梁峰也不可能将这件事交给一个他不信任的棋子。”
陆俨:“有道理。”
周珩:“抱歉,打断你了,你继续。”
陆俨点了点头,又道:“周珩和周琅到底不同,无论是在心智上,阅历上,还是经历上。在周珩得知自己作为‘周琅’的替代品,被梁峰当做棋子利用了十年,她开始反击了。”
不,这一点也不对。
她不是因为被梁峰当了十年棋子才反击,而是为了更重要的事。
不过那件事,陆俨自然不会知道。
只是周珩刚想到这,就听陆俨问:“反击的部分,我考虑得还不成熟,但我想程崎能在短时间内迅速狙击梁峰,可能也和周珩有关。”
周珩接道:“她要是有这么大的本事,又怎么会被一直被人愚弄呢?再说,她虽然搞到了那些数据,可她都交给秦副市长了。那些东西对程崎来说意义不大,只能由官方利用法律的手段来打击犯罪。”
陆俨说:“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得出这个结论也是倒推。”
周珩问:“如何倒退?”
陆俨说:“就因为梁峰在急于逃亡之际,还想着挟持周珩,他难道就不怕因此错过逃跑的机会么?还是说,因为这次狙击,他猜到周珩也有份,才冒着会暴露的风险,也要她陪葬?”
周珩故做沉思的想了想,回道:“可能吧,不过梁峰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啊,活着的人有怎么会知道他的打算呢。哦,那接下来呢,又发生了什么事?”
陆俨:“接下来,就在那个仓库里,几人发生争斗,许景昕为了保护周珩,身受重伤,许景烨和梁峰拼命,两败俱伤。但在关键时刻,又出现了的第五个人。梁峰背后中刀,那一刀也是致命伤,而这第五个人就是凶手。他杀死梁峰之后,掩盖了自己的足迹,在警方赶到之前就逃了。”
话音到此,陆俨主动问:“怎么样,这部分可有什么漏洞?”
周珩很平定:“听上去挺合理的,但有一个疑问。陆队,为什么你会觉得程崎是梁云琅呢?什么梁琦的梁,章严云的云,周琅的琅,这些是你想象出来的吧,你有证据么?”
陆俨:“证据只是用在法律给犯罪嫌疑人定罪时的武器,但真相在人心里。”
周珩似有恍惚,随即说:“真相,在人心里。可什么是真相呢,它有多种面貌,经过不同的人口述,它可以剪辑成不同的版本,所以法律才会依据证据给人定罪。人的记忆有偏差,人对事情有偏见,会影响自己的判断,但证据却是不变的。陆队,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有证据么?”
陆俨摇头:“坦白讲,没有。”
周珩挑了挑眉,这才明白了,今天的陆俨不是来和她对峙的,更不是来套话的,他已经知悉故事的真正版本,但因为证据欠缺,便无法以程序推动。
直到陆俨忽然说:“对了,还有一件事。等我们证实心脏移植手术这件事之后,一旦查实心脏源来自周琅,你母亲蒋从芸,连同这件事的其他知情和参与者,也会受到法律的追究。”
周珩没接话,仿佛这与她没什么干系。
陆俨又道:“不过这里面还牵扯了一个问题。”
周珩想了想,说:“你是不是想问,当时周琅已经在仓库里晕倒,为什么梁云琅只将我送回周家,却没有通知梁峰的人来将周琅救走。起码周琅不会被周家的人带走,做了我的器官源。”
陆俨点头:“可惜梁峰死了,没有人可以回答。”
周珩笑了下:“比这个更可惜的是,之前他将我挟持,还想要我的命,我又一次受到了强烈刺激,对当时发生的事怎么都记不清楚了。或许我在危急时刻,也曾问过梁峰这个问题,他可能也解答,但很遗憾,我实在帮不了你们,只能靠你们警方来破案了。”
说到这,周珩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陆队你刚才说,那天在仓库里程崎也去了,还掩盖了自己的足迹,请问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陆俨扫过周珩:“因为现场有人用了鞋套。”
“鞋套?”周珩又问:“你的意思是,程崎在赶去仓库救我们的时候,还提前想到了要用鞋套?”
“不是他,是许景烨。”陆俨说。
周珩:“许景烨?你都把我说糊涂了。”
陆俨:“一开始用鞋套的人就是许景烨,他是要借梁峰的手杀死许景昕,当然不希望现场留下自己的痕迹。后来发生流血事件,程崎临走之前,就将自己的鞋和许景烨调换过来,再穿着鞋套离开。所以在现场,我们的确只找到四组鞋印,可经过痕检比对,发现许景烨的走路习惯,和他脚上那双鞋的磨损程度完全不相符。也就是说,是有人给他换了一双鞋。”
这话落地好一会儿,周珩才恍然大悟:“哦,原来还可以这样……”
陆俨瞅着她,半晌笑了:“周小姐,你真的很聪明。你虽然患有人格分裂,但在前段时间已经将丢失的记忆找了回来,只是后面发生的事,需要你提供此案详细笔录的部分,你却记不清了。”
“你这是在怪我么?”周珩说:“我也很想找到真相啊,可是你们将来送交法庭,光有我的笔录有什么用呢,人是会撒谎的呀。证据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的确。”陆俨应道。
周珩看着他的表情,并不认真地问:“对了,我之前听说过一个案子,说是曾有人假装自己患有人格分裂,用来逃避法律的制裁,但最终还是被识破了。你是不是也这么怀疑我?”
陆俨笑着摇头:“唯有这件事,我没有怀疑过。但是你也确实给我们出了个难题。”
周珩说:“难道是报告不好写么?看在许景昕的份上,我就帮帮你——你看,在十一年前的绑架案里,我的另外一个人格是受到刺激之后跳出来的,事后我对那几天发生的事全无印象。那么你说,前段时间梁峰挟持我的时候,她会不会又一次跳了出来,替我吸收了大部分记忆呢?”
陆俨:“是有这种可能。”
尽管他看上去并不相信。
周珩又道:“既然我现在能想起过去‘忘记’的事,那么或许再过几年,我又会想起这次的案发经过也说不定。可现在,我真是的无能为力。除非你能证明,现在和你对话的人,不是‘周珩’,而是她的另外一个人格。”
此言一出,陆俨眯起了眼睛。
他感受到周珩的一点挑衅,可他对此没有任何办法。
毫无疑问的是,陆俨是个非常敏锐的人,他能准确地抓住问题关键,进行推导,还原大部分故事的真容。
然而周珩也不得不庆幸着,有些事他没有证据。
证据的确是武器,可它也是有局限性的。
而这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无法证实的。
说到底,他们也都是凡人,没有上帝视角。
凡人与凡人的博弈,就有意思得多了。
半晌过去,陆俨不再纠缠于刚才的疑问,非常突然的换了一个角度:“就当你是好了,那么你是否还记得,你的第一次‘出现’是因为什么事?”
这个问题有点始料未及,周珩也没想到陆俨会拐到这里。
她垂下眼,在经过几秒钟的思考之后,如此说道:“我能告诉你的是,那天不仅是我出现的日子,我的生母柳婧也是在同一天被人逼疯的。有三个男人在梁峰的安排之下,来到我们住的地方……”
周珩又看向陆俨,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震惊收入眼底,然后轻声说道:“那几个人,就在我送给秦副市长的数据里,除了他们还有两个密切的关系户,就算作是赠品好了。至于这件事是真是假,我的记忆有没有出错……反正那四个畜生里还有两个活着,你们尽管去查吧。”
这之后,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许久、许久,陆俨说了句:“对不起。”
周珩只看着前方。
又过了片刻,陆俨站起身,侧身看她,又道:“今天过来,只是我个人行为,我没有录音。就像刚才说的,无论后续我们如何调查,案件和罪名如何定性,都需要证据。”
周珩依然看着前面,没有回应这句话,而是问:“你知不知道,我最后悔的是什么?”
陆俨摇头。
只见周珩笑了下,说:“就是那天在小白楼,我做的那个选择。如果我足够善良,当时就会把梁琦和周琅都保下来,或者如果我足够恶毒,那我就应该放过梁琦,再让许景烨找机会将那颗毒药喂给周琅。无论是选哪一边,大概都不会发生后面的悲剧了。如果我早知道结果,我一定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住在罗生门里的恶鬼,是因为害怕人性的残忍才逃走的。其实人最大的敌人,不是金钱,也不是权势,而是人心的不足,人性的贪婪,还有那永远填不满的欲望。”
这番话落地,周珩站起身,笑道:“不管怎么说,谢谢你讲的故事,很精彩。我要去看景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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