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安顿好范小三一家的韩长安终于开始打点行装,计划跟李承宗前往京城。
而在出发之前,还有一人需要韩长安做好安排——那个捡来的幼童。
这两日韩长安为了范小三一家忙前忙后,那幼童就只能扔给师父一家照顾。现在,也终于到了腾出手来给他做安排的时候了。
那幼童是被韩长安的师娘给抱出来的。见到韩长安出现,他即刻拧身扑进李婶的怀里,胳膊紧紧搂着李婶的脖子不放。
韩长安见了好气又好笑,心道:不就是捅了你一刀么?小小年纪,至于这么记仇吗?你的小命还是我给救回来的,怎么不见你记恩?
“师娘,孩子怎么样?”韩长安终究活了两辈子,自然不会跟一个小屁孩计较。是以,腹诽过后就开始询问幼童的情况。
李婶将孩子放下,牵着他的手笑道:“很乖很听话,比黑牛、玄武哥俩省心多了。就是问他姓什么叫什么都不会答,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失忆了?”韩长安吃了一惊,忙又低下头去看那幼童。
哪知,那幼童刚对上韩长安的视线即刻又扭头抱住了李婶的腿。
韩长安见那幼童看到自己就好似老鼠见了猫,对他“失忆”的说法就有些不太相信。他蹲下身,将那幼童从李婶的身后拽了出来,直视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孩子,你真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家住哪里了吗?你如果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就没法帮你找到爹娘了。”
那幼童瑟缩了一下,隔了一会,终于垂着眼轻轻摇头。
韩长安沉默地注视了他很久,忽而微微一笑。“行吧。”
就从那位柴叔凶悍的做派也能推断出这孩子的来历不一般,与其让他长在土匪窝里,还不如换个环境健康成长。小孩子嘛,很容易养熟的。
被韩长安摁在掌下的幼童也恰在此时怯怯抬眸,触上韩长安的笑容,他即刻又心慌意乱地低下头去。
韩长安却不曾注意这幼童的小动作,他拿定主意便握着对方的小手一本正经地说:“既如此,以后你就叫狸奴了。听说猫有九条命,给你取这个名字,希望你以后平平安安,就算遇到什么坎坷也能化险为夷。”
——如果将来有幸能找到你爹娘,你也可以用回自己的名字。我没给你取大名,只是取个小名也不算过分。谁让你长地就像受了委屈一直在生气的小喵咪呢?
韩长安忍住笑,起身对李婶说道:“师娘,狸奴我就带走了。”
幼童大惊失色,忙扭头望住李婶,奶声奶气地叫着:“婶婶!”
李婶与这孩子相处两日,对他也颇为怜爱。听到韩长安要把人带走,她忙笑道:“长安,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师娘也有两个儿子要照顾,我虽年幼,李家却不会少了这孩子一口吃的。”韩长安淡然回道。
李婶显然也知韩长安虽说年纪不大,却从小主意正,村里的孩子哪一个不是以他马首是瞻?便是她郎君也曾私下里与她感叹过几回:若长安是他亲儿子,真是死也闭眼了。
想到分别在即,李婶眼圈一红,忙上前为韩长安理了理衣衫。“你这一走,以后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你孤身一人住到人家家里去,要事事小心,不要任性、不要闯祸。到了地方,记得送个信回来。若是过得不开心,就回来。师父师娘能养你!”说着,她又自怀里摸出一小块黄金塞给韩长安。“这是你师父给你的私房钱,你悄悄藏着不要告诉任何人,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韩长安低头一看,这小块黄金正是从李承宗给师父一家的那块上绞下来的半块。“师娘,我不能收。”
两人推让了半天,李婶忽然暴喝一声:“拿着!”
眼见镇住了韩长安,李婶才又低声嘱咐:“你年纪还小,受了委屈不要跟人争。小事,多少忍着点。大事,就求你世叔做主,我看他待你是真心。”
韩长安听地几要落泪,他知道,师娘是真心将他当亲儿子一般看待的。
“放心吧,师娘,我不会吃亏的。我的能耐,您还不知道么?”韩长安微笑上前,紧紧搂住了李婶。
相比李婶的关切不舍,向来沉默寡言的李叔就没那么多嘱咐可说了。他只是给韩长安背来了大小两把弓和一百支箭。
“你要走了,师父也没什么好送的。给你做了两支弓,箭法还是要天天练。来试试!”
韩长安接过两支弓定睛一看,这大小两支弓竟都是以桑柘为干、牛角为角、牛筋为筋、鱼鳔为胶。在如今的时代,实是造价昂贵的上等弓了。
好在李叔毕竟是山里人,这桑柘是他自己上山砍的,牛角和牛筋是平时存的。鱼鳔虽是花钱买的,可弓却是自己做的,这才把造价压了下来。
见韩长安一脸兴奋地试拉那支小弓,李叔不由笑道:“这箭镞是找刘官宝他爹刘允给打的。这铁公鸡,也不知怎么回事,竟是窑门里推出柴来了,居然没找我要钱!嘿!”
那一百只箭镞只只明亮锋锐,两旁还印着宽窄深浅相同的凹槽,显然是用了极好的铁料,花了十分的心思来打磨。韩长安捧着那羽箭,登时沉默不语。
“时间紧,大的那支来不及刷漆了。等你到了京城,想法找些上好的桐油给刷刷。只要保养地好,将来还能传给儿子。这两支弓小的是两石,给你现在用。大的是四石,等你长大了用。”李叔又道,“箭法的技巧师父已全教给你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日夜苦练。长安,你是男子汉,不能永远依靠别人。只有自己长本事,才能在这世上立身!”
李叔这话朴实无华,却实是金玉良言。韩长安恭恭敬敬地躬身一礼,沉声回道:“师父教诲,徒儿铭记。每日早晚左右开弓五百次,徒儿定不敢偷懒!”
李叔满意地点点头,轻拍了韩长安的肩头两下。
无论韩长安如何不舍,却也终究到了该上路的时候。翌日一早,韩长安便带着狸奴准备出发。
哪知刚出家门,就看到村里的小伙伴们有一个算一个几乎都来了,就连平日里总被爹妈锁在深闺学刺绣的时意和邻村的刘官宝也站在人堆里。见到韩长安出门,他们即刻七嘴八舌叫着:
“长安!”
“长安哥!”
“师兄……”
告别的话,这两日早已说尽。韩长安狠狠心,径自坐进了马车里。
这群孩子们却仍不愿散去,亦步亦趋地又跟到村口。
韩长安无奈,只得自马车车窗内探出身来挥手道:“回去吧!别送了,都回去吧……”
眼见小伙伴们非但不肯走,有几个竟还哭了起来。韩长安只得拧身回到位置上,他努力压住哭泣,硬声命令六叔。“六叔,快走,别管他们!”
六叔了然地点头,轻轻地在马背上抽了一鞭。
看着马车绝尘而去,这群孩子有的哭喊有的呆愣。唯有时意这小丫头腮边挂着泪,跌跌撞撞地走前几步,突然哽咽唱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不一会,歌声越来越齐、越来越响,所有的小朋友都唱了起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
韩长安眼底滚烫,躲在马车里不敢露脸。触上李承宗投来问询的目光,他顺口答道:“我娘作的。”
于是乎,连李承宗也掩面大哭起来。
“昔在帝尧,聪明文思,光宅天下。将逊于位,让于虞舜,作《尧典》。”
转眼间,韩长安离开李家坳已有三日。
李承宗感慨于亲妹的文采,自不能坐视韩长安继续这么“少读诗书”下去。于是,便在这一路上自发承担起了教韩长安启蒙读书的任务。简单问过韩长安的学习进度后,李承宗便决定自《书》开始教起。
哪知,这长安什么都好,唯独一听这“之乎者也”就眼皮打架哈欠连天。李承宗这私人课堂开课还没半个时辰,韩长安的脑袋已在窗框上磕了三下。
“砰!”
眼见韩长安的脑袋又砸到了第四下,李承宗终于住口,沉默地看着他。
感受到来自家长的杀气,韩长安用力撑开眼皮,猛拍马屁:“舅舅竟连文字古朴艰涩的《书》也能倒背如流,外甥当真佩服!佩服地五体投地啊!”
李承宗自幼就是个学霸,自然看不惯韩长安这种明知基础不牢还不肯笨鸟先飞的学渣,不禁沉着脸训斥:“你娘生前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经学百家样样精通,你这当儿子的……”
“我娘生前只愿我这当儿子的平安健康,所以才给我取名长安。”韩长安不假思索地回道,“已过午时,舅舅,我该去练骑马了。”
说完,他给李承宗揖了揖,便快快乐乐地跳下了马车。
“哎?长安!等等……”
眼见韩长安飞快地跃上马背,扬鞭策马而去。李承宗不禁幽怨地瞥了驾车的六叔一眼:“六叔何苦教他骑马?如今就跟放养的鸟儿似的,是抓也抓不住了!”
六叔闻言却只放声大笑:“大郎又何苦吹毛求疵?长安还不够好吗?每日勿须长辈催促就能早早起床习武练箭,连净面的清水和早膳都准时送到你的床前。夫复何求啊?”
李承宗仍不展颜,拉着脸唠叨:“我知他天赋,可他的心思就不在功课上!他年纪还小,如此荒废光阴,将来必定是要后悔的。”
六叔对李承宗的这番话颇有些不以为然,只有口无心地劝着:“那也不急在这一日两日嘛!”
远处,韩长安在飞驰的马背上无师自通地开弓引箭。
嘣!
只听弓弦轻响,一只鸿雁应声而落。
“漂亮!”六叔急忙鼓掌,兴奋叫着。“将军有后!将军有后!”
李承宗见状,脸却拉地更长了。
恰在此时,一直坐在六叔身侧的狸奴忽然开口问道:“李先生,光宅天下,何解?”
听到这一声问,李承宗不由吃了一惊,忙问道:“狸奴,你听到我方才念的《虞书》了?”
狸奴点点头,不安地发问:“我是不是不该听?”
“怎么会不该听呢?圣人有云,有教无类!”李承宗高兴地道。“原以为你年幼,还不急着开蒙。但既然你有心,明日起就跟长安一起学!”
狸奴也知自己现在被人白养着,地位等同于奴仆小厮。主人家愿意亲自给他启蒙,是发了天大的善心。他似模似样地抱拳作揖。“谢李先生!”
“谢什么?”李承宗无所谓地摆摆手,兴致勃勃地开始给狸奴上课。“这光宅天下的意思,是说帝尧道德的光芒照耀着整个天下,天下人皆沐浴着他的恩德。”
狸奴面露不解。“既然天下人都沐浴着帝尧的恩德,帝尧又为何要让位于舜呢?他不是做的很好吗?”
“寿数有尽。帝尧逊位并非他做的不好,只是因为他日渐年迈力不从心。”李承宗认真答道。
狸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那么,舜是尧的长子吗?”
“不是。”
“为何不是?”狸奴惊道,“帝位难道不该是父亲传给儿子吗?”
……
这头李承宗与狸奴正教学相长,那厢边,韩长安却已骑着马越跑越远。
仰头见到又一只大雁在上空飞过,韩长安微微一笑,又将弓换到左手,再度开弓。
嘣!
嘣!
哪知,这一次竟传来两声弓响。两支羽箭分别从东西两侧射向那只大雁。一支扎断了大雁的几根翅翼,另一支则刺穿了大雁的腹部。
韩长安循着羽箭射来的方向望去,很快就见到两匹快马迎面而来。
马背上,一个是三十出头护卫打扮的箭客。另一个,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身形略显圆润,却头戴金冠、衣袍华贵、唇红齿白。虽说也背着弓箭,可后脖颈上却还插着一柄羽扇。
韩长安拧眉看了对方一阵,实在没猜透那少年究竟是在cos诸葛孔明还是吕奉先?
见到韩长安驻马相望,那少年赶上前来洋洋得意地将两只小胖手随意一叉。“小郎君,承让了!”
“承让?”韩长安哑然失笑,头也没低便道。“看清楚了再说。”
少年诧异地睨了身边护卫一眼,那护卫策马上前低头一看落地的大雁,忙抱拳赧然道:“禀三郎,是人家中了。”
少年闻言,脸色一沉,冷冷骂道:“废物!”
韩长安眉头一皱,立时笑道:“壮士好箭法。若非风向不对,这一箭原是长安输了。射手开弓,约而不漏,射必有豰。壮士下次可切莫听人催促,随意开弓了。要知道,生死一瞬。有时候,机会只有一次。”
那护卫闻言,凛然心惊,忙跳下马来正色向韩长安深深一揖。“常某谢过小郎君指点!”
有韩长安这两句,那少年登时更下不来台了,不禁扬声骂道:“你是何人?竟敢管我幽州鹿氏的闲事?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不就是幽州鹿氏的熊孩子么?怎么自己刚说完就给忘了?这么说,你还记得你爹娘吗?”韩长安一脸老年人看手机的表情,冷冷吐槽。
智商太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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