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南院。
四爷洗漱完,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身后李氏动作轻柔地给他解开辫子,通了头,张开十指给他按摩头皮。
“过几日就是玉录玳生辰,你和福晋安排得如何?”
“妾和玉录玳都不喜闹腾,就不请外头的人了,摆两桌酒,叫个戏班子,后院姐妹们一起凑个热闹便是。”
四爷拍了拍李氏的手,“爷知道你们懂事,爷如今还只是个贝勒,连十弟都不如,委屈你们了。”
说到这,他颇有些自嘲。
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只能想方设法,尽早把落下的距离给追回来。
太子虽已复立,但谁都能看出来,无论圣宠还是手中势力都与早年远不可比,处处都是机会,只看他们哪个兄弟能抓住了。
“满了十五,便是大姑娘了。”四爷感慨了一句,“玉录玳的亲事,爷早年答应过你,会把她留在京城,人选已经在相看,到时你也看看。”
李氏柔声道:“妾信爷。”
四爷又道:“皇上要去热河行宫避暑,点了爷随驾,后日便要出发,生辰礼已经备下,你替爷转交。”
“公事要紧,福晋早就知会过后院了,爷的拳拳爱女之心,我们母女都懂的。”
“你们是懂,”四爷低声自语,“……她怎么就不懂呢”
李氏没听清,小声反问,“爷方才说什么?”
四爷转过身,拉着李氏坐在他对面,一脸严肃地问,“你觉得,爷对孩子们如何?”
白日弘晖那孩子胆大包天,说让他反省一下自己,四爷当场骂了他,给他加了三篇功课。
然后自己独自坐着,反省了小半个时辰。
“自然是极好的。”李氏肯定道,“妾身与几个其他府上的侧福晋相熟,偶尔碰面闲聊,从没听过哪家王爷贝勒,像爷这样对孩子们的衣食住行、功课脾性样样上心,时常叮嘱过问的。”
四爷听得连连点头。
他可不就是个好阿玛么。
四爷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个,李氏猜测着他的想法,斟酌着继续,“真要说有什么疏漏的,也就是二格格刚出生那会儿……”
四爷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不是气李氏,而是气“自己”。
“但爷也只是在面上做给武妹妹看的,暗里不还嘱咐妾身照看二格格么?”李氏忙道,“那些补身用的珍贵药材,若没有爷,妾身哪掏的出来。”
见四爷眉头舒展,李氏顺着他的意接着道:“二格格的喜好习惯,哪样爷不是了如指掌?不瞒爷说,那阵子,妾身还吃过二格格的醋呢。”
然而四爷脸色仍不见好。
李氏又道:“这半年爷将二格格放在前院,不说天天带在身边,也是时常见着,比对弘昀弘时还上心些,想来也是想补上头两年的份。二格格妾是知道的,最孝顺不过,比玉录玳都还贴心些,定能体会到爷的用心。”
四爷冷哼,“她也就从爷这讨赏时会卖个乖。”
这不应该啊,李氏自认为还是挺了解吴希的,那不是个重利有心计的孩子。
她突然想到什么,问:“爷有告诉二格格,当年是爷托妾身照料她的么?”
李氏过去没说,是四爷特意嘱咐过,以防旁人知晓告诉武氏,引起反弹,“四爷”到时又控制不住。
后来四爷亲自“宠”起了吴希,李氏也就没多嘴多事。
四爷皱眉,“……这种小事,何必特意提起。”
这就难怪了。李氏了然。
她想了想,给四爷找了个台阶,“这都是妾的不是了,回头,妾找二格格聊两句,爷看如何。”
四爷捂嘴干咳了一声,没有拒绝李氏的提议,“晚些,等爷出发之后吧。”
李氏笑着应了。
两日后,四爷随驾前往热河行宫。
他已然清醒过来,眼下他大大落于人后,暂时不需要韬光养晦那一套,得赶紧做出些政绩、在康熙面前多露脸,提提爵位,就算没有亲王,好歹也挣个郡王。
他此行没有带任何姬妾。
四爷不在,风光早就大不如前的武氏闭门不出,吴希只觉得空气都变得自由了。
钮祜禄氏居然和其他人都相处的不错。
虽然相貌不显,但性格温柔,但又和李氏那种偏居家式的贤惠不同,更多的是腹有诗书,善听人言、善解人意。
倒是应了吴希之前随口说的“主要看气质”。
她没有争宠的心思,对四爷其他的女人孩子们也没有敌意,顺利被后院接纳。
初七是玉录玳生辰,乌拉那拉氏在后院摆了席面,除了武氏照旧没露面外,众人热热闹闹地看了戏,吃了宴,其乐融融。
出差的四爷除了让李氏送上早就备好的礼,还另有书信捎回。
吴希尤为开心。
上次姐妹聊过之后,她和玉录玳感情重新回到了最亲密的时候,正好趁四爷不在,吴希又开始频繁地往南院跑。
宴罢,吴希跟着宋氏回屋。
四爷出远门前,允了吴希暂时回后院住,只要她按时完成功课即可。
母女俩正要洗漱换衣,外头丫头通传,李氏来了。
“见过侧福晋。”“李额娘~!”
招呼李氏入座,吴希问:“李额娘怎么这时候来了,不陪大姐姐吗?”
“来捎个东西,说句话就走。”李氏摸摸她的头,掏出一封信,“这是四爷给二格格的信。”
“给我的?”吴希接过,没有立刻拆开,她猜八成是新的作业。
李氏点头,转向宋氏道:“有件事,本早该跟宋姐姐说了,无故居功这么久,叫我心里有愧。”
宋氏和吴希都面露好奇。
“当年私下接济姐姐、照料二格格,其实是爷的意思。”李氏开门见山,“爷许是有自己的苦衷,只望姐姐和二格格,不要因此对爷生了芥蒂。”
宋氏呆愣了片刻,立刻回道:“不管是爷还是侧福晋的恩德,妾都只有感激的,不敢有任何怨言。”
吴希却是完全懵了。
这搞什么啊?
又说了几句客套话,李氏便起身离开了,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吴希立刻拆开信,没有看到任何与李氏所言有关往事的语句,就是一封家信,督促她上进用功,关怀她身体健康。
好像很普通,又好像不普通。
宋氏抱着她,笑得十分欣慰,“四爷是真的疼爱二格格,额娘很高兴。”
“额娘不怨恨他么?”
“侧福晋都说了,那许是有误会,你难道不信侧福晋?”
吴希信。
比起她猜测过的那些理由,四爷的吩咐更能解释李氏最开始帮助她们的动机。
吴希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半夜才睡着。
梦里一会儿是面容狰狞、叫嚷着要杖毙宋氏的四爷,一会儿是亲手握着她胖手教她写字、看着她眼睛说“你是我女儿”的四爷。
如果,四爷能够为过去无故伤害她们母女事情,认真解释清楚,并向她和宋氏道歉的话,吴希觉得自己还是愿意试着原谅他、接受他这个父亲。
第二天,吴希拿出纸笔,一笔一划,十分认真地写着给四爷的回信。
她脸皮厚,直接把想问的都在信里说了。
这封信,吴希断断续续写了五天,整整十页纸,才终于满意,小心地折好封口。
然而信还没送出去,贝勒府收到了四爷突患时疫,高烧不醒,恐有不测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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