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此刻
在场的人基本都听懂了盛恕的话。
一时间, 就连之前还在嘟嘟囔囔的S国人也闭上了嘴,都向黑发少年投来了审视的目光,却在那样锐利如刀的眼神下又缓缓移开视线。
盛恕对此恍若未觉, 淡定地重新看向自己的搭档。
“我想起之前看到的一些现象, 有感而发, 对吧?”
搭档同他配合良好, 三两句话, 又把事情揭了过去。
同时, 她心里也有一点惊讶。
一直感觉盛恕这个人狂妄得直来直去的, 倒是没想到这个浓眉大眼的阴阳怪气的功底也这么深?
但在某些时候,这样的阴阳怪气确实让人身心舒爽。
盛恕的意思,他们的对手都能非常名, 但面对这样好的态度,尤其是后面一句茶里茶气的“有感而发,请不要对号入座”, 完全让他们没有立场再去反驳, 只能忍气吞声。
临上场前,盛恕转过身去,朝搭档比了个大拇指。
动作连遮掩都懒得遮掩, 嘴角上笑意很深。
对面气得牙根痒痒,只是碍于没有办法才不能上前。
正常情况下来说,在口头上占不到便宜,就要努力在场上找回面子。
可偏偏他们的对手是盛恕。
而盛恕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华国女子射箭近年越来越强,已经超越了S国,而盛恕在国内也已然进入了顶尖行列, 在一周的魔鬼训练中, 更是有所提升。
S国射箭虽然曾有多年统治地位, 男子射箭目前也依然位于第一,但派来的这些选手不是最高水平的,与盛恕这组仍有差距。
三轮过去,华国队轻轻松松地以六比零拿到了胜利,胜负非常分明,就算对面有心不认账,也根本没有下手的余地。
这一把,可算是好好把方才的恶气出了。
华国运动员眼里的欢喜也掩盖不下去,只是并没有方才那些人做法那么猖狂,而是在场下轻轻击掌示意,小心地不打扰到比赛进程。
如今他们赢了混双和女子个人,输了男子个人赛的一场,稍微占了些优势。团体赛虽然惊险,但以施杨为主心骨,仍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目前正处于领先地位。
唯有男子个人赛,因为青训营最强的两个人都不在,碰上的偏偏又是尹在勋。
亚运会高手云集,他都能排进八强,已经不止是哪一国顶尖的水平了,在世界范围内,都开始排得上号。而这只是他第一场国际级别的大赛。
也无怪他一出现,S国媒体就沸腾了,认为他是那个能够打败季明煦的人选。
这种感情很好理解,但奖牌有国界,运动员也有国界,谁也不想容尹在勋在儋海趾高气昂,最后拿下这一场擂台赛的冠军。
除了胜负欲以外,有一种更纯粹地东西在每个人的血液里流淌,充斥着他们精神的每一个部分。
盛恕想起来,未曾进入市射箭队时,盛忠就曾和他说过。
进了市队,他就不再只代表他个人,身后的还有燕京市的荣耀。
他现在身在国家青训营,自然要肩负起国家的荣耀。
这不是一份负担,而是生来便应该承担的责任。
男团还未结束,如今自己倒是比完了赛,还是个闲人。
盛恕看了眼他的混双搭档道:“我去那边看看。”
“没问题,”女孩回答得很爽朗,“我也去看看她们那边怎么样了。”
她冲盛恕眨了眨眼,样子很俏皮。
“要赢啊,”她说。
盛恕郑重地点了点头,拿起弓,走向靶场的另一头。
第二场比赛还在继续,盛恕站在场外观察了一阵。
尹在勋的射箭功底很厚,但同时也是非常明显的直觉型选手。他对待射箭的态度很认真,在场上一丝不茍,虽然在场下就不太一样了。
毕竟是未满十七岁就能进八强的选手,尹在勋的进步速度也很快。
距离亚运会没有过去多久,就能明显看到他有了进步。未来再过几年,确实也会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盛恕承认,即使在现在,尹在勋也会是一个强悍的对手,但他并不怕他。
他活两辈子,长这么大,天才见得多了,但能赢他的可不多。
更何况,这一次他有着必须赢下比赛的理由。
盛恕以冷静的局外人视角分析着场上局面,渐渐沉下心来,同时活动着身体,为接下来做好准备。
虽然不情愿,但第二轮最后,尹在勋还是再一次获得了男子个人赛的胜利。
实力上的差距实在有些大,不是一时热血能弥补得了的。
S国人终于又扬眉吐气一回,还没来得及炫耀些什么,先看见那个上前一步的挺拔的少年,忽然噤了声。
——他们可是看见刚刚盛恕是怎么残忍地获得胜利的了。
尽管他们相信自己的天才,但对面这个华国人,似乎总能给人以意料之外的惊喜或是惊吓。
尹在勋也看见了盛恕。
他放下弓,在休息时朝盛恕走过来,和他打了招呼,他英文说得不标准,中文似乎也不会,唯有盛恕的名字念得格外清晰,连发音都对。
“喔,所以我这可是总算见到一个值得费心的对手了。”
“你就是盛恕,对吧,想认识你很久了。”
盛恕微微颔首,“彼此彼此。”
尹在勋像是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冷淡,刻意很亲切地发问道:“我想知道很久了,恕,这是你的名字吗?”
盛恕不明觉厉,没有回答。
而这确实也不是一个需要回答的问题,因为尹在勋很快就接着自己的话,自顾自说了下去。
“听起来很像你们语言里的‘输’,照你们的说法讲,似乎不太吉利?”
他又笑了笑:“或许有些冒犯,但我倒不喜欢吉利不吉利的说法。往好的方面看,这或许是一个预言。”
话里话外,挑衅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盛恕抱着胳膊,朝他扬起一个笑,看起来一点没恼。
“我之前一直好奇,为什么S国的好演员数量这么多,今天看到你,可算是解了我的一大疑惑。”
“单口相声都能说得这么津津有味,想必演起戏来,也不差吧?刚好啊,”他拍了拍手,“退役了就去说相声,蛮合适的,有时间可以和津海人民切磋一下,应该挺有意思的。”
“不过……”他顿了顿,深黑色的凤眼扫过尹在勋,“要想说好相声,你的中文水平还要提升一些。”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少年说,“我叫盛恕,上如下心,以己度人谓之恕。不过我语文水平不够高,这个名字没教会我宽宥,只教过我字面意思。”
华国的运动员基本都懂了盛恕话里的目的,暗自憋着笑。
尹在勋觉得不对,厉声道:“你是什么意思?”
“别急嘛,”盛恕慢条斯理地解释着,“简单来说,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赢下擂台。”
“打败你。”
尹在勋冷哼一声:“大话说在前头,可别闪到舌头了。你们不是都说\''盛名之下,难符其实\''吗?”
盛恕倒不在意,拿起自己的弓:“到底是谁不符其实,上了赛场才能看出来嘛。”
这场比赛,他是挑战的那个人,自然就是要先手射箭。
盛恕和尹在勋毕竟是这代选手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两位,先前的几句话,就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如今比赛由盛恕正式开始,自然有更多无事在身的人看了过来。
尹在勋年纪小,已经上过了国际赛场。盛恕虽然还没有这样的荣誉,但两次获得过全国级别的冠军,还击败了很多自己的强敌。
双方都是被本国所关注着的黑马,究竟孰强孰弱,所有人都有着自己的期待。
S国的几个人倒是颇为不忿:“盛也就是在他们国内逞能,加上几句嘴炮而已!真要比,怎么能胜过小尹?”
“急什么,”方才盛恕的混双对手道,“马上他就能吃些苦头了。”
相比之下,华国的观众们不骄不躁,既没有出声反驳,也没有像S国人那样大声地加油助威,只是冷静地看着盛恕。
即使盛恕还没有上过国际赛场,他们也相信,他不会逊色于任何一位选手。
相处时间久了,他们都很清楚,盛恕虽然平常总是言语狂妄,但在射箭相关的事情上,几乎从未食言。
他说会赢,那么就是会赢!
他们都期待着。
而盛恕站在万众瞩目之下,再一次拉开他的弓。
神情一如多年以前他第一次站上国际赛场时。
少年个子很高,面部轮廓深邃,眉眼锐利到有攻击性。他有头黑曜石般的黑发,在阳光之下,泛着浅浅的光。
在射箭赛场上,他的年纪算不上大,身材也称不上魁梧,但偏偏就有着叫人不由自主去信服的威力。
黑发少年弯弓搭箭,娴熟而沉稳地瞄准。
他的箭带着红色的尾羽,颜色如主人一般张扬,以优美的弧线划过天际。最终稳稳地没入靶心。
那是一发金色的十环。
盛恕用这一发十环,宣告了这场比赛的开始。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句是《让子弹飞》里的台词,非原创。
第52章 捍卫
儋海的日光充足得过分, 盛恕戴着帽子和墨镜在太阳之下瞄准。
他透过墨镜的镜片看到自己箭支的飞行轨迹,发觉那一抹艳丽的红色也变得有些深了,但反而更添了一番滋味, 颜色依然很美。
盛恕很早以前, 就看到过这种颜色。
那时, 他第一次在射箭的时候带上墨镜。
避免了阳光的干扰, 射箭变得更加便捷了。
但是周遭的世界都像褪了色一样, 没有肉眼看去时那么鲜艳明亮, 就连天空都是如此。
只有远方随着微风轻轻飘扬的那一面旗帜, 颜色浓烈得过分,被褪色的蓝天映衬着,如同有种亘古不变、永不褪去的美。
盛恕看得很呆, 就连奶奶从身后走过来都没有发现。
顺着他的视线,奶奶也看到了那抹鲜艳的旗帜,她取下了盛恕戴着的墨镜, 温柔地问他:“很好看的, 对吧?”
盛恕点了点头,摘下墨镜再看,那面旗帜的色彩更加具有冲击力。
它飘扬在天上, 像是燃烧着的火焰,有一种磅礴而浩大的东西从中迸发而出,生生不息。
“你以后会披着这样的颜色上场的,小恕,”奶奶揉着盛恕的头,牵着他的手走得近了一些。
“像您那几套衣服一样吗?”
“是的, ”奶奶说, “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了, 等你穿上新的,队服应该已经换了好几代了。更多的人穿上它,站在国际赛场上,这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责任。”
“你穿着红色的队服,你就代表着它,你也要去捍卫它。”
盛恕很爽快地应下来。
他说:“这是最漂亮的颜色,我一定会让更多人看见的。”
后来几年,盛恕频繁出入于各大国际赛场之中,他所到过的赛场上,总有一抹鲜艳的红色冉冉升起。
有关射箭的各项世界纪录后面的颜色也都开始转变,成为属于他们的红。
它飞扬而鲜活,恢弘而盛大。
盛恕站在红旗之下。
他既是运动员,也是捍卫者,这两个身份原本就应该被放到一起提及。
从来都是如此。
儋海射箭训练基地。
盛恕的第一箭落下。
十环,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成绩,结合这一箭的位置,便显得更加优越。
但是一发十环而已,还不足以让场外观众惊讶。
毕竟这里是青训营,又是两国之间顶尖的高手交手,本来就该有这样的水平。
一发十环不奇怪,就算双方全是三十环,也完全是情理之中。
面对这一箭,他们也只能看出盛恕的状态不错,为自己开了个好头。
至于结果,现在还远远不是能够分出来的时候。
果然,尹在勋一出手,结果也毫不逊色。
这都是在他们意料之中的。
两个人第一轮环数完全相同,根本没有分出胜负。
尹在勋撇了撇嘴——原以为这个盛恕是华国按照需要捧出来的,没想到确实水平不错,竟然能和自己第一轮就打到平局。
不过这算得上什么?
他们在射箭领域占有统治地位太长时间了,别的不说,现在世界上大部分射箭选手所用的射箭姿势和呼吸方法,都是由他们这里最先传出来并改进的。
他们如今,更是占着多项世界纪录和奥运会的最佳纪录,地位依旧超然。
尹在勋从这样的氛围中突破层层选拔才走到世界舞台上,成为被多方认可的天才少年,天赋本身已经超然。
他非常清楚这一点。
真要论起来,如今他和那些顶尖选手差得,也不过就是经验而已。
——大赛经验。
可对面的盛恕虽然比自己大上一些,却从没上过国际舞台,本身视野就够有局限性的了,和自己相比,欠缺的不是一点半点。
尹在勋不认为自己小瞧了人,他只是冷静地进行了分析,在比赛时依然尽了全力。
只不过,种种加持之下,尹在勋对自己的实力有着绝对自信。
一时分不出胜负算不了什么,只要把时间线拉长,最先撑不住的,自然会是盛恕。
自己能赢,才是理所应当的。
他很快就提前在心底断言了自己的胜利,比赛时状态很是平稳。
“都是青年才俊,他们两个比一场,真是我们都期待已久的事情。”S国的领队说。
“盛虽然比小尹大上几岁,但也算是同一年龄段的人。前段时间小尹差点就破了青年组90米三十六支箭的记录,好像就比盛高出一环吧。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到世青赛上,会不会有更亮眼的表现。”
他暗地里炫耀着尹在勋的成绩,孟教练礼貌地回应着,却在没人注意时,嘴角忍不住向上扬了起来。
上次在室外射箭锦标赛时,盛恕险些打破青年组的一项世界纪录,这事上报给了箭联,还得到了一定关注。
S国的人也知道这件事,理所当然地认为,盛恕距离纪录还有一小段距离。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盛恕九十米的成绩已经和青年组纪录持平了。
就在今天,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上报。
S国人没得到这个消息,外界也都不清楚。
只有同在青训营里的人知道,盛恕现在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水平。
不过他们一向谦逊,也没在这时候把盛恕的成绩说出来。
落到S国观众眼里,反而就像是种无声的妥协。
他们反倒因此更兴奋了,每次在尹在勋成绩优秀时便欢呼,盛恕射箭时就喝倒彩,场外的势头比场上还要大上不少,听着很叫人心烦,在射箭的时候,尤其容易打断选手的状态。
盛恕站在场上,对于外边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虽然他们都经过训练多年,早就知道该怎么去排除场外的干扰,但听在耳中,还是免不了受到细微的影响。
比起这个,更容易叫人生气。
他微不可察地皱起眉,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从腰间的箭袋里抽出一支箭来,动作朴实,很缓地将箭搭在箭台上,提前做着深呼吸进行调整。
场外的人看见他速度的变化,立刻就有好事的议论起来。
“把节奏放慢,这才说明盛的心绪出现了变化,是愤怒吗?还是什么?”
“不管具体是什么,但这一定是击垮他的前兆!”
“他实在是太缺大赛经验了,而且华国的射箭资源也不如我们,强劲的对手就那么几个。”
“再加油啊!只要心理防线出现漏洞,我们肯定可以一举夺魁。”
吸取了之前的教训,这次他们私下说话的声音小了很多,倒是还用S国语,只是为了避免麻烦而已,语气里的讥讽与不屑一点儿没少。
“他们到底说什么呢?杨哥?”
男子团体赛结束,施杨和几位搭档获得了暂时性的胜利。
休息期间,几个人闻讯过来看看,刚好见到盛恕这边的比赛。
施杨会的语言不少,观赛空间又不算太大,他们刚好离那些人很近,即使对方压低了声音,也能听得清楚。
施杨听完他们的话,想了想,转述道:“白日做梦。”
缺乏大赛经验会影响到盛恕的发挥?
这简直是个笑话。
这些人但凡多去了解了解盛恕过去的比赛,就该知道,他是第一次登上全国舞台就能在毫无经验的情况下夺冠的狠人。
更不用说他是怎么在各方压力之下,屡次从绝境之中翻身,获得自己最后的胜利的。
在赛场上,这实在是一个难缠到极点的对手。
而在看着盛恕比赛的时候,同样也需要足够的心理素质。
S国人一点都不了解盛恕,还在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想着叫盛恕失去冷静,或者开始愤怒。
施杨幽幽地叹了口气,向他们瞥了一眼,眼神之中充满怜悯。
如果是他的话,无论如何都不会在赛场上试图惹怒盛恕,尤其是以这种不太遵从体育精神的手段。
虽然盛恕看起来总是笑眯眯的,但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他一生起气来……
短短几分钟之内,场上局面又发生了变化。
盛恕虽然主动放缓了动作,但射箭的精度不减反增。即使他每一次射箭时都有场外干扰,也没收到一点影响。
少年甚至还有闲心,回过头去冲给他喝倒彩的S国观众们打打招呼,致谢的神情很是真挚。
“谢谢,谢谢,多亏了你们给我加油。”
观众:……
他们被盛恕的阴阳怪气拱了一肚子火儿,更加卖力地开始喝倒彩,都险些忘了给自己的运动员加油,等工作人员屡次示意后才肯有所收敛。
可就是这样,盛恕依然发挥稳定,甚至直接拿下了第二轮。
就好像他们真的是在给他加油一样!
比他们更烦躁的,是场上的尹在勋。
眼见着自己的欢呼声减弱,众人都把注意力聚焦在盛恕身上,他又输了一轮,本以为自己一定能赢的他开始有些焦虑。
就连场外的声音——为他加油的,或是更多尝试去干扰盛恕的——都显得更加杂乱。
终于,在一箭出现小的失误,只有八环时,尹在勋忍无可忍,猛地转过身去,像后面吼。
“闭嘴!在比赛呢,能不能安静一点!”
他这么说了,状态也明显不好,场外S国观众虽然不情愿,但也停了下来,同时也确实不再为盛恕喝倒彩。
这下看你还能怎么样!
刚刚借了我们观众的加油勉强能赢,那么这一次呢?
尹在勋不怀好意地想着,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看着盛恕的动作。
可他看见的,是少年和原来一模一样,不受任何影响,从不改变的那一套流畅动作。
尹在勋瞳孔猛地缩紧。
施杨掏了掏兜,摸了一个空,旋即叹了口气:“要是关京华在的话,就好了。”
“怎么了,杨哥?这跟关哥有什么关系?”队友问。
“我运动服里没有随身带纸巾,老关的话,倒是一定不会忘记的,”施杨说着,看向面前的赛场,语气悠闲懒散。
“还是应该备一点纸巾的,免得比完赛之后,有的人……可能要擦眼泪呢。”
第53章 精神
赛场上的局势已经彻底扭转。
不再是之前的不相上下, 而是非常明显地向盛恕开始倾斜。
在开始之前,谁也想不到,来自于他们自己的呼声最后却成了干扰己方运动员的最大因素。
场外的S国观众们忙闭上了嘴, 不再说话, 可是他们之前的话, 已经搅乱了尹在勋的心绪, 即使这时候停下, 也为时已晚了。
偏偏他们最开始想要干扰到的那个人一切如常, 甚至在主动放缓射箭速度之后, 准度越来越高。
胜利早已无可阻挡。
可本来不该这样的!
盛恕怎么能战胜他们的天才?论实力、论成绩,这个人同尹在勋本来都称不上势均力敌,但最后竟然赢得如此轻巧。
这不可能!
比赛进行到后面, 尹在勋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而双方之间的竞争也远不能被称之为一场比赛,或许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成功。
没有人能够挽回败局了。
在场的人多少都懂射箭,看得出盛恕状态越来越好, 这样的他, 即使是叫比赛刚开场的尹在勋过来,也难以战胜了。
一场本该竞争激烈的比赛就这样毫无悬念地落下帷幕,他的过程超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结果也正是如此。
下场的时候,他们觉得有几个人看起来都快哭了。
但碍于施杨几人手里没有纸巾,现在正在快乐地为盛恕庆祝胜利,也没时间想起这些事来。
他们和盛恕这位新上任的擂主庆祝了一会儿,方才因为S国人在场外瞎叫唤的气也出了,大家都神清气爽, 只觉得儋海热得叫人发燥的天气也舒坦了起来。
盛恕放下弓, 活动着手腕。离下一场比赛还有点时间, 他便摘了护指。
大热的天,少年掌心都是汗,带着护指的地方也有汗渍。
方才那场比赛对他而言,其实并不轻松。
竞技体育又不是什么战斗系少年漫,少有临场爆种,或者因为愤怒而获得全面加强buff的场面。很多时候,过于丰富的思绪可能还会叫运动员眼前视野不够明朗,心理受到影响,从而发挥失误。
盛恕能在愤怒时表现良好,不过是因为他自己便是越生气越冷静的类型,主动放缓节奏,就是他用以减弱场外影响的方法。
但即使这样,从第一局起,盛恕就能感受到对手的实力。
尹在勋本人并不弱,射箭比赛不好掺假,能在亚运会上闯出名头的选手,确实都是有实打实的水平在的。盛恕不敢断言两人水平高下,但只能说,他们最开始的一轮,其实比得很是胶着。
但是在外界的影响之下,尹在勋的心态着实发生了变化。他或许本来并没有轻敌,依然在全力比赛,可当人先入为主地认为自己一定能赢后,本身就处在了劣势。
毕竟是竞技体育,哪能有永远的胜利者?
体育运动发展这么多年,最不缺的就是因为太高看自己,或是太轻看别人而导致的意料之外的失败。
不过如果S国人不搞什么幺蛾子,他和尹在勋之间谁胜谁负,其实难说。
“可能体育精神就是这个样子,”施杨对他说,“你尊重它,它就会尊重你。你蔑视规则,投机取巧,酿出来的苦酒也只能自己全部饮尽。”
“不错!说得好!”盛恕非常给面子的鼓掌,直到施杨无奈起来,才上下打量着他:“你今天怎么这么文艺了?”
施杨能说出这话,盛恕不怎么意外,毕竟两个人刚见面的时候,这人就直接和他聊起来了那句拉丁语的释义。
但更多情况下,他对自己和霍问的态度都保持一致——大概是介于“我怎么能和这两个不靠谱的家伙成了朋友”和“都做了朋友还能怎么办”之间的一种。
“有感而发而已,”施杨说。
“盛恕对于文艺青年不定期的有感而发表示理解,同时问道:“团体赛是咱们赢了吧?”
施杨点点头:“是我们,比了很久,好在最后还是赢了。”
“那就好,”盛恕比了个耶,“别说是这次的擂台赛了,就是明年世青赛,也还是咱们会赢。”
如无意外,他和施杨应该会一起被选入世青赛的阵容,且应当属于三位正式队员。
虽然两个人在个人赛场上或许会提前遇见,但到了团体赛时,必将并肩作战。
“‘话别说太满’,我本来想这么说的,”施杨想了想说,“但其实这种话说得满了一点也没什么。”
“我学射箭早,小的时候,S国还在射箭上具有最强的统治地位——男子女子都是,他们的教练出名,生产的弓把也是最受认可的高端弓把之一。那个时候想打败他们,听起来就好像是天方夜谭。”
“但你已经打败过他们了,”盛恕说着,擦干手上的汗,重新带上护指,“我们的女子射箭已经超越了他们,现在我们甚至也拿过奥运冠军了,也正在努力拿到更多的金牌。”
“不要看,要去做。”
施杨突然想起沈雁回曾经同自己说过的话。
他曾经以为在射箭项目上夺冠是件很难的事情,就连沈雁回那年拿了铜牌,都足够他们兴奋很久。
但现在时代已经变了。
华国射箭怎么样,对他们而言不是看看排名、看两场比赛的事情了。
他们才是决定本国射箭水平的那一群人。
“世青赛你最好能选上,”临走前施杨对盛恕说,“我还挺想和你当回队友的。”
“你漏说了一项!”盛恕穿戴整齐,休息得当后对施杨说,“不止是世青赛,还有奥运的选拔呢。”
施杨回过头去看他,在那一刻忽然明白了“相由心生”是什么意思。
少年把野心全部写在脸上,毫不遮掩,他生来就是要站在那个最高的舞台上,去竞争那一项荣誉。
他不怕别人知道,不怕别人嘲笑他自不量力。
因为他总有一天,会站到那里去。
——
相比于华国这边的其乐融融,S国堪称愁云惨淡。
尹在勋会输,是他们绝对想不到的意外。
而他的失败又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这边的人,便叫整个事情显得更加滑稽。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谁能想到这样的事?
尹在勋一下场,脸色就很差,恨不得把自己的失败全部归咎于场外的队友身上。
S国的教练人在外面,强压着怒气才没有发火,只是暂时叫他们冷静。
“这场已经输了,还有什么要反思的以后再说,但是现在……”
他抬头看向面前的靶场,嘴角紧紧抿着。
射箭比赛的几个项目:个人、团体、混双现在竟然全被华国占着擂主的位置,他们一个也没赢下来?
射箭可是S国为人所知的最擅长的项目,现在这个场面,算是怎么回事?
教练只能忍着气吩咐下面的队员:“无论怎样,后面几轮一定要赢下来,不能把冠军全让他们占了。你们是我国最优秀的运动员之一,怎么可能比他们要弱?”
他这话说完,面前的队员有的人应了是,也有的低头不语。
斗志什么的不说,单从客观角度来论成绩,他们里面最强的尹在勋都被打败了,剩下的又能怎么说?
就算有各种因素决定了比赛的胜负,但盛恕的水平毫无疑问,也已经有了在国际赛场上占有一席之地的资格了。
这能怎么赢?
运动员当然不能指望职业顺风顺水,但有时候人和人相差太大,不得不上去挑战的时候还得说服自己一定要赢,本身听着好像也太不切实际了。
S国教练快被他们把鼻子气歪了。
之前给尹在勋加油,坚定不移地相信着他能把盛恕打得落花流水,难道就不是过于自信了?
现在该上场了,反而来想这些事情了。
反观华国的运动员盛某,即使不占优势时,内心也无比坚定,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自己脚下的路。
怎么他们光是有盛恕的猖狂,却没有对方的实力和坚定了?
S国教练恨铁不成钢。
可直到比赛彻底落幕,双方看起来非常友好地互相致谢后,场上的局面都没有再出现变动了。
混双组的比赛在他们那轮一锤定音后就不用再比了,盛恕和他的搭档都去别的组别晃悠了两圈,排着队比赛。
而在击败尹在勋后,盛恕理所当然地成了男子个人的擂主,往台上一站,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这一下子,刚好也没人在台下给他喝倒彩了,四野非常安静,而盛恕对此自然是满意极了。
他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比赛结束,和对方道别的时候。
好巧不巧,站在他对面的人,就是尹在勋。
S国少年比他矮了一些,看向他的眼神充满愤恨,两人的短暂相处可谓一点也不愉快。
所幸他们也没有什么更多需要相处的场合了。
倒是在临走之前,尹在勋哑着嗓子,又对他说:“你在得意吗,盛?你以为你这样就能拿到世青赛的冠军了吗?”
盛恕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尹在勋笑起来,是那种幸灾乐祸的笑。
“我劝你早点别去想了,你是不是还不知道还有谁会和你同在青年组?不要把目光只放在东部,西边近几年可是出了一位新的天才,下次就是他最后一届世青赛了,我们都处在同一个组别里,但他比你强多了。”
“据说,他可是赢过当今排名第一的人的。”尹在勋说到这里,看起来更开心了,“实力差距太大,即使奇迹也不会眷顾,你不可能打赢他的。”
盛恕非常麻木地应了一声,“哦,你知道在咱俩比赛之前,你的队友也是这么说的吗?”
“我的对手是谁都没有关系,就不牢你操心了,”他说。
“因为,我会尽力去赢。”
第54章 神话
话虽如此, 但盛恕还是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能赢下每一场比赛。
尹在勋说得那个人他知道,卡罗斯·兰斯,上一届世青赛的冠军。
而令人侧目的是, 世青赛竟然就是他参加的第一场大型比赛, 而当时的他就能够一举夺魁。
不过兰斯一直很是低调, 出席射箭赛事的次数少之又少, 因此被报道的次数也少了很多。
也就是这一届世青赛将近, 才有不少人堪堪回想起, 他或许会上场。
兰斯初次参赛那时应该还不到十七, 两年之后,刚好还能赶上自己的最后一届世青赛。
但谁也难说他现在到了什么水平,只是有小道消息称, 他同现在世界排名第一的麦克莱恩关系很好,两个人切磋过不少次——而且兰斯还赢了。
不过兰斯的教练之一正有位S国人,听尹在勋的意思, 他会出席此次世青赛, 已经板上钉钉了。
射箭如今的青年组可并不是什么好混的地方。
盛恕深知对手并非等闲之辈,但同样想要取得胜利。
自怨自艾没有用,自吹自擂也不行, 只能训练更多、思考更多。
也只能如此。
青训营进行到最后一个晚上,按理说一切都尘埃落定,可是因为S国的突然造访,所有人又被更紧迫的赛事牵动了心绪。
直到他们从儋海回到燕京。
十一月份儋海依然热得要命,但燕京就早已冷起来了,在十一月初这几天, 气温一天降得比一天低。他们回去的当天, 甚至还下了场雪。
盛恕下了飞机就裹紧衣服, 他一直不是很喜欢天冷的时候,现在到了冬季,同时还在担心感冒。
然而他千防万防,还是没挡住。
毕竟原本七天的训练安排就已经很是紧凑,他回来后也没肯歇息,继续以高强度的量进行着训练。
所幸只是普通感冒,而非流感。
盛恕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一直很是重视,下午训练时一有不对劲,先行请假去找了队医。
也多亏了他来得早,症状还不严重,吃了药,下午发了会儿低烧,睡了一觉,再起来时整个人的状态好了不少,脑子也清醒了很多。
盛恕从床上爬起来,窗外黑漆漆一片,月亮挂在树梢上,很弯很窄的一轮。现在已经到了饭点,关京华和谭岳自然都不在宿舍,房间里就他一个人,大晚上的,显得很空。
他揉了揉乱蓬蓬的头发,感觉肚子有点饿,想自己去买点吃的,一动起来才觉得胳膊腿都酸,毕竟发烧了一个下午,自己也没劲。
倒是没想过会因为这个中招。
盛恕有点无奈地笑了一声。
加上上辈子,他其实已经多年没有过感冒发烧这种小毛病了,早就把这种感觉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照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队医也给他做了细致的检查,但正卡在训练的要紧关头,就这么被迫歇上两天,他还是挺不甘心。
盛恕幽幽叹了口气,拿起手机,想给关京华发条消息,叫他有空帮自己带点饭回来。
但消息还未发出去,宿舍外就传来规律的敲门声——三声,声音几乎是一样大的,每一下之间的时间间隔几乎也一模一样。
这绝不可能是谭岳,也不是关京华。他进自己宿舍,不可能也搞这么麻烦。
不过这虽然不是自己的两个舍友,盛恕也没花什么时间就知道了门外的人的身份。
他下意识揽了两下自己已经乱如鸡窝的头发,朝外面道:“进来吧,我醒着呢。”
季明煦这才进来。
借着走廊里的亮光,盛恕看见他手里拎着一兜子东西,几个饭盒迭在一起,粥和小菜都有,看样子是两人份。
除了饭菜以外,甚至还有个别的装饰品,颜色很鲜艳,盛恕远远就看见了,却没看清楚是什么。
这一下,成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以季明煦的性格,能在买饭的时候再买点什么来?
他燃起了兴致,叫进门的季明煦开了灯,自己则从床上下来。
虽然下床的时候手脚无力,踉跄了一下,但是拜优秀的身体素质所赐,即使看起来,应该也不至于显得太狼狈。
季明煦收回本来想要去扶他一下的手,纯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把饭放在了桌子上,一一揭开盖子,有条不紊地拿出来摆在一起,就连饭盒都摆得严丝合缝,一丝不茍,乍看不像是要吃饭,是让饭盒们开始列队。
他一直都这样,盛恕早习惯了,在饭盒被打开的时候就抽了抽鼻子,很是兴奋地坐了过去,看着自己面前一道道菜。
盛恕嘴不刁,但确实也有偏爱的几道菜,这一次毫无意外地,又在里面看到了自己喜欢吃的各种菜品。
怎么说……真不愧是季明煦啊。
有的事情不用说,就能做得面面俱到。
以他们两个的关系,不常说“谢”这个字,盛恕给两个人搬好凳子,又分好餐,怕把季明煦传染上,坐得离他稍微远了一点。
季明煦在心底估测了一下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正想说点什么,突然听盛恕问:“我听说你新换了张弓?”
“是‘澜’的,”季明煦如实回答,把弓的性能和自己选择换弓的理由一一说了清楚,然后道,“本来晚上是想叫你一起去试试的。”
“可惜了,等我好了,一定陪你去试!我觉得明天就行!”盛恕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如果忽视了他正因嚼满东西而鼓起来的腮帮子,那神情一定会更真挚一点。
注意到季明煦正在看着自己,他忙把饭咽了下去,抽出张纸巾擦了擦嘴:“我脸上还有东西吗?”
“这儿,”季明煦在这方面从来有话直说,指了指侧脸的位置。
盛恕从来不算是个太在意形象的人,而且一直脸皮很厚,一副混不吝的样子。但在这个时候,突然有点纠结起自己是形象问题来——可能因为面前的是师弟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发烧了脑子还没足够清醒——迅速抽出张纸巾,快到有点手忙脚乱的地步。
可能这幅尊荣看着着实有点忙乱了,在他自己动手之前,季明煦已经倾过了身,拿着纸巾帮他抹去了脸侧的污渍。
他动作很轻且有分寸,很快就又坐直了身子,保持着两人最开始的距离,温声道:“现在干净了。”
“啊,是嘛,”盛恕罕见地不知道说点什么。
方才明明是隔着一层纸巾,但他就是感受到了来自于季明煦指尖的灼热温度,让他觉得哪里都有点不对,就像是又要烧起来了一样。
他暗自叹了口气,不管有心还是无意,在那场玩脱线了的游戏之后,他和季明煦之间的氛围一直不能回到原来那种样子了。
现在的自然也不差,就是总有什么地方让他觉得怪怪的。但这话盛恕也没和任何人提过,总觉得一说起来,就显得很是自作多情。
他兀自纠结着,在生病的这一小段空闲里把脑子从射箭上移了下来,分出一点给那些被他主动抛在脑后太久的事,没注意到窗外已经起了风,夹杂着被风吹进宿舍的,还有几片雪花。
“又下雪了啊,”盛恕嘟囔了一声,后知后觉感到屋里的气温往下跌了一点儿,酒足饭饱之后,困意也开始向上涌。
毕竟他还在生病呢。
季明煦看了眼表,时间也不算早了,他收拾好东西,道:“时间不早了,师兄也早点休息吧。再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那是当然!”盛恕说,“我可是答应你了,明天就要去看看你的新弓怎么样。”
季明煦轻轻笑了:“我知道的,师兄从来都不食言。”
不食言吗……
盛恕在床上躺好,明明已经很困了,却无可避免地想起来自己曾经和季明煦之间的约定。
或许确实没有食言,但他隔了太久太久才兑现自己的承诺,听起来,似乎也没有比食言好上多少。
他一直还是有点愧疚的。
“师兄还睡不着吗?”
季明煦本来已经走到门口,忽然又折返回来,语气很温柔:“确实还没到睡觉的时间,你要听会儿故事吗?”
“故事?比如说?”
季明煦声音低沉好听,告诉他:“是伊卡洛斯的故事,你给我讲过的。”
盛恕恍然想起来。
那好像也是发生在一个冬天,但生病的不是他,是季明煦。
十来岁的小孩发烧,烧得温度很高,整个人都迷糊了,盛恕本来是去看看他的,却被发着烧的小病患揪住了袖子不让走。
他实在是太不安稳,盛恕也于心不忍,坐在床边照顾了一会儿,想着睡前再讲个故事。
然而他自己平常没看些什么适合用作睡前故事的读物,绞尽脑汁,才想出一则希腊神话来。
伊卡洛斯和他的父亲代达罗斯用蜡将飞鸟的羽毛粘在一起做成翅膀,从此拥有了在天空飞翔的能力。
他们将要越过大海,飞往家乡,那位父亲提醒他的儿子。
“伊卡洛斯,你不要太靠近太阳。”
“阳光会融化你的翅膀,叫你跌落。”
可是伊卡洛斯已然忘形。他挥舞翅膀飞向天空,飞向太阳,离天神的力量越来越近,仿佛伸出手就能握住整个天穹上最耀眼的东西。
人类曾无数次站在地面上仰望天空,可这一次,他离得那么近。
但在他触及到太阳之前,翅膀上的蜡已经开始融化。
“然后呢?”那时的小季明煦问道,眼里是一种深切的不忍和难过,“伊卡洛斯会摔下来吗?”
盛恕听着这话,声音停顿住了。
他不愿意讲这样一个悲剧,尤其是在唯一的听众还明显生着病时。
所以当时的他更改了结局。
“伊卡洛斯没有坠落,”季明煦的声音响在空荡荡的宿舍里,穿越了多年时空,温和的,沉静的,有种宿命般的感觉。
“他回到克里特岛,重新制作自己的翅膀,不断地飞向天空。”
“他还要挑战苍穹,不管是这一次,下一次,还是以后的千千万万次。”
“太阳的光芒太盛,伊卡洛斯还没有成功触碰到它,但在此之前,他已经握住了那一颗属于自己的星星。”
这是多熟悉的结局,和他当时说过的,完全一字不差。
迷迷糊糊之中,盛恕想着。
这算什么,只要季明煦愿意听,他还能讲出好多这样的故事来——成功把石头推上山顶的西西弗斯,为人类拿到火种后幸福而快乐的普罗米修斯……
这些肯定不是原版的神话,也没那么意义深厚了。
但是那是属于他们两个之间的,讲不完的故事。
季明煦讲完了故事,终于没时间再留下,只能离开了。
借着他推开门时的光,盛恕发现自己的桌子上多了一个花瓶,一簇金黄色的向日葵正生机勃勃地开着,看着充满了精神。
而在向日葵花束的正中央,有一朵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小心放好的鲜红玫瑰。
第55章 毫无道理
那是一支玫瑰, 绝无错看的可能。
盛恕躺在床上盯着花瓶看,直到季明煦已经离开,带好了门, 走廊里的光亮被隔绝在外。夜色里肉眼不能那么清楚地分辨颜色, 但那么一抹艳丽的红好像依旧还停留着。
盛恕呆了好一会儿, 意识到这次并不是一场游戏。
也没有被误解的可能了。
季明煦不会轻易送他玫瑰花, 他最清楚这一点。
或许谭岳可能会在关京华的威逼利诱之下向盛恕示好, 随便给他买点花;或许霍问会纯粹觉得这花很好看给盛恕寄一点;或许盛忠会在他赢下比赛后用一束及其昂贵美丽, 里面带着玫瑰的花束欢迎他回家。
但季明煦都不会这样, 眼下的情况也并非上述几种。
盛恕活两辈子,恋爱虽然没谈过,但是被追或是看朋友谈恋爱的经历其实不少。甚至于他一穿过来的背景就是盛小少爷苦追陈慕钦多年无果, 有段苦逼的单相思过程。
盛恕自诩无心于此,做人当然要搞事业才是最香的,但也绝不可能一窍不通。
山。与。
三。タ。
更何况, 这是季明煦送的玫瑰。
而小明是一个太有分寸的人。
他过于循规蹈矩, 绝不越界一步,有时候看起来甚至因此显得太疏离,和四海之内, 就算之前吵到快打起来了,后面也能继续做兄弟的盛恕完完全全就是两种类型。
送花是有讲究的,他们都清楚这一点,但是只有季明煦会一丝不茍地这么照着送。
季明煦不是没给他送过花——他知道盛恕有时候挺喜欢这种生活的仪式感。
但是蓝风铃有,向日葵有,绣球花有, 他甚至在两人联系最少的那段时间送来过迷迭香。
唯独没有玫瑰。
这么一种花, 花语几乎人尽皆知, 意味浓烈到叫人无法忽视的话,盛恕之前以为这辈子他不会看到季明煦给谁送过去了。
也正是因此,盛恕曾非常确定,季明煦和自己之间,绝对是清清白白的师兄弟关系,或许友情以上亲近如手足,但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了。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是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从季明煦手里收到玫瑰花的。
盛恕缓了好一阵,终于从宕机状态恢复过来,把手臂挡在自己眼前,开始觉得无所适从。
他从未觉得过分了解季明煦,会是这么令人纠结的事情。
他们两个从小认识,认识了太多年,已经到了盛恕清楚地知道自己如何反应,对面会如何作答的地步。
这大约是季明煦的一个宣告。
他向盛恕证明这不是一场游戏。
至于其它的:盛恕将如何响应,他将怎么对答,未来都怎么发展,他全看盛恕的意见。
如果师兄不同意,那就把这当作一朵纯粹的玫瑰也好。
季明煦呼出一口气。
在燕京寒冷的冬天里,吐息凝结成白雾,最终飘散在冷冽的空气里。
真能这样吗?
他在心底问自己。
人应该拿得起放得下,盛恕从小这么教自己,他也一直这样做。
把场面闹得太不堪,那样多难看,他也不喜欢。
换任何一件事都是如此,唯有现在不行。
雪下得越来越大,连同北风呼啸而起,已经到了会干扰射箭的地步了。
原本的训练立刻转为在室内五米之外的拉弓训练。
季明煦拿起他那把新的弓——还没有上响片,他拒绝了队友的帮忙,说不着急,还想再等等。
等什么呢?
或许就能像很多很多年以前那样,那个眉眼弯弯的少年朝他伸出手,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
可人怎么能只是等待。
季明煦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眼底的迷茫一扫而空。
他在五米的起射线处拉弓搭箭,箭仅仅飞行了五米便上了靶,箭头和箭杆深深没入靶心,有种令人惊骇的坚定。
季明煦想,他决不会放手的。
————
盛恕被这意料之外的事情扰得心神不宁,最后只给季明煦发了微信,告诉他花很好看,但觉得他该在想想。
第二天他回去训练,给季明煦上好响片后,又重复了一遍。
天底下这么大,总会有更合适的。
盛恕整日里没个正形,在季明煦面前还算是注意形象了,但说话也没好到哪去。唯独这一次,他用词很是妥当,几乎礼貌到疏离,只差没把“你给我冷静冷静”写在微信上。
季明煦当然懂他的意思。
但是玫瑰长在花圃里,是出于园丁的悉心浇灌,可当玫瑰肆意生长在人心头时,却又那么地没有道理。
这世上不会有和他更合适的了,只有一个盛师兄啊。
季明煦这样想,却一直没机会说。
从十一月中旬开始,两个人都忙碌了起来。
各大赛事在明年就接踵而至了,这种关键关头,也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候。
那话硬生生被压在心底,而盛恕也一直小心翼翼避开季明煦。两人在赛场上还会很频繁地碰见,但是仅限于比赛,明眼人都能看出氛围的不对。
“所以,盛仔和明煦哥闹别捏了?”谭岳悄悄问关京华,最后得到了一个不轻不重的拳头。
“练箭去,少八卦,人家的事,你不要瞎掺和。”
谭岳:……
那到底是谁每天忧心忡忡地叨叨盛恕和季明煦的事的。
答案他不能说,也不敢说。
不过氛围不对是一码,训练状态是另一码事。
谭岳发现自从这两个人开始有点隐隐约约的别扭以后,状态比原来更上一层楼,尤其是他们之间对抗训练的时候,每一环都咬得死紧,几乎是发了狠一样在打训练比赛。
到他们这个阶段,进步很难有所谓“一日千里”,但这两个人的进境也已经够快了。
只是他们队内还来不及惊叹太多。
因为听说西方,目前季明煦最大的敌人,和世青赛那位非常淡薄的天才最近也有了新的动向。
他们比原来强得还要多。
一个在最近的两场大赛中都输给了季明煦,憋着一口气一雪前耻呢,而另一个则要卫冕,取得自己青年组的最后一次冠军。
外界压力只会增,而远远不会减。
内外的压力之下,时间仿佛过得格外地快,转眼甚至过了新年,然后又过了春节。
春节期间运动员没假,盛恕甚至人都不在燕京,而飞去了省外训练。季明煦同样不在,两人之间隔了十几个小时的时差,从前是个麻烦事,如今却叫盛恕微微松了口气。
虽然他也不清楚为什么。
盛恕在这种事情上不含糊,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他不认为自己和季明煦是可以互送玫瑰的那种关系,虽然他们已认识很多年,并且他一直很喜欢季明煦。
但是对方的感情太强烈,而他或许只是出于多年情谊。
双方根本就不对等,这对季明煦太不公平。他明明值得一个更好的、更全心全意喜欢他的人。
季明煦好像接受了,他们把全部精力挪到比赛上,好像只留着队友和竞争对手的关系,但又有哪里好像并非如此。
盛恕已经搞不懂了。
他收敛心思,在把训练复盘了一遍后,又大手一挥下单了不少东西,有一部分给了箭馆老板和陆争,以及他的几个朋友,剩下的全都一股脑儿给了盛家。
平常他不能经常回去,已经是没有办法了,这次春节又不能陪着家人,实在是更叫他忧心。
人既然不在,只能想想方法多买些东西,代替他陪一下子了。
毕竟就连大年夜当天,他们还有自主训练。
盛恕这天难得拉了个晚儿,和盛家二老视频着一起跨了年。
等几人聊完后,盛忠忽然又来微信问他:“你这小子,最近也给家里买了太多东西了,没在外面借钱吧!”
盛恕:……没。
盛忠却不满于此:“就你这点死工资,本来就买不起什么,给爸妈寄回来的还全是最好的,早就该花光了吧。“
“还好,”盛恕据理力争,“我之前拿了全国冠军,有奖金的。”
“而且他们本来就该用最好的,也没什么不对。”
盛忠轻哂一声:“你以为我不清楚?你们射箭冷门,关注度低,本来就在运动里算穷的了。你现在又没去过国际比赛,奖金就是有,又能有多少?”
“这份心意,我们必然领了,但是不用买这些东西,只要说两句好听的,爸妈就能非常开心了。”他想了想,问:“你平常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到了最需要嘴皮子的时候,反而变哑巴了。”
盛恕没明白他的意思,“啊”了一声。
“爱一个人是要说出来的啊,”盛忠恨铁不成钢,“这么简单一个字,说出来大家都能开心,我们不就是和自己爱的人这么相处的吗?”
盛恕这次愣了愣。
他好像一直没有过类似的经历。
养他长大的爷爷奶奶刚柔并济,有他们的存在,即使他的童年里缺失了父母,回想起那段时间,也依然是快乐更多,而且现在还能支持着他前进,给他启示。
他们是盛恕最亲近的人,除了和他们短暂地相处的童年以及少年时光,盛恕再没有什么家人可言。
或许是老人表达感情的方法太含蓄,又或许盛恕那时太小不懂,等他长大后,从人堆里练就了一副和谁都能好好相处的本领,只是和越亲近的人相处,他就越拿不准主意。
今天盛忠告诉他:“你要把爱说出来,直白一点,这不丢人的。”
于是盛恕问:“那究竟什么才能算是呢?”
“陪伴和等待,耐心和宽仁,”盛忠说,“我们都想看着所爱的人如愿以偿,越来越好,想给他们最好的,却不奢求什么回报,这份情感也没有什么理由。”
“这样没有道理的,就是爱了。”
盛恕举一反三,一点即通。
像是他和爷爷奶奶,像是他渐渐习惯的和盛家人的相处。
盛恕认真点了点头,当即调整了自己的沟通策略,决心以后一定要表达的更直白一点好。
但他突然明白,这描述也像是……
盛恕觉得一个晴天霹雳恍然在头顶炸开。
第56章 师兄
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外面的烟花炸开, 声音混在一起,此起彼伏,叫人短暂地失去听觉。
盛恕费力地从烟花和鞭炮的声音中找回自己的心跳。
盛忠没和他再聊多久, 就被叫回去包饺子了, 盛家依然保留着发迹之前的传统, 跨年的时候必定要吃饺子, 如果不是盛恕不在, 他也必然得去包上几个。
“看你还在集训, 这次就饶过你了, ”盛忠说,“什么时候有时间了就赶紧回家来,爸妈都说要把这顿饺子给你补上。大年夜的, 不吃饺子,成何体统?”
“我晚饭吃过了……”盛恕非常无力地反驳,很快就被他哥打了回来。
“那怎么能算?味道肯定也没有家里的好!”
他还有心再说, 但父母的声音已然响起, 招呼盛忠去厨房干活,叫他别成天找弟弟的不是。
方才还颐指气使的大少爷一下子就蔫了,快步往厨房走去:“来了, 这就来了。”
他还没来得及挂断视频,不经意间录进了父母的声音。
“小恕没回来,遗憾归遗憾,其实也没什么的。虽然身在异地,但心是在一起的。我们都看着同一轮月亮。”
盛恕闻言拉开窗帘,一片银辉从窗外洒进来, 铺在地板上, 清冷好看。
他抬头看向窗外, 月亮高高悬着,现在还是初一,只有很细很瘦的一弯月牙。但在同时绽开的千万烟花映衬之下,天穹依然明亮。
相隔在千里之外的他们,看到的其实该是一样的景象吧。
视频终于挂断时,时间已经不早了。
但这毕竟是大年夜,到了凌晨一二点依然灯火通明。
盛恕有些困意,却难得不想去睡,顶着风开了窗,把手机探出去,拍了一张今晚的月色。
月光本身并不明亮,但是在这个时节却显得格外好看。
他看着这张图无比满意,又不住地想起盛忠说的那些话来。
那几句话本身或许平平无奇,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儿,就是烦人的在他心底挥之不去。
鬼使神差地,盛恕重新打开手机,点进那个很久没有看的对话框里。
他这段时间躲着季明煦,几乎不想点进两个人的聊天中。不过虽然他这些天没看,季明煦却保持着原来的频率发送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他说他现在正在国外集训,吃到一种很好吃的熏鱼,来自其它国家的选手很厉害,叫他也感受到了不小的压力。
季明煦年纪轻轻,就已经拥有了诸多奖项加身,在外界看来或许已经是射箭领域首屈一指、排名第一的选手,但他非常清楚,自己目前的位置也并不是那么稳固。
周围强敌环伺,他和麦克莱恩的每一次对决都非常惊险,并没有一个稳妥的胜利可言。
而除了这个老对手外,其它国家也都有强悍的选手,谁要是先掉以轻心,谁就会输掉比赛——赛场上,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季明煦在这时发的内容很多,他不是一个会将内心感受表现出来的人,但是在盛恕面前,话却格外多,打出来的字都成大段,摆在一起看,密密麻麻的。
盛恕直到这时才从头开始,一点一点看他的话——季明煦对他,真的称得上是坦诚,除了意料之外的那朵玫瑰,其它的全都没有任何隐瞒。
盛恕一一回完,自己发出来的消息也都大段大段,或许是受季明煦影响,内心感受也占了绝大部分。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对第二个人如此推心置腹了。最后将自己拍的月亮发了过去。
他说:“春节快乐,希望你们那边晚上的月亮也能这么好看。”
回完消息,他终于也睡了。
在次日早上起床训练时,他看到了季明煦的回复。
那也是一张照片。
国外没有过年放烟花的习惯,一弯新月挂在天上,看起来比这边的颜色黯淡不少。
但他们都知道,那正是四海之内,他们看到的同一轮月亮。
这天之后,两个人的关系突然又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
——
转过年来,就快到三月份了。
春节假期之间运动员一直也没怎么歇着,但当料峭春风拂面而过,终于吹走了他们留在新春里的最后几丝幻想。所有普通上班族都回归岗位开始工作几周之后,那种紧张感更甚于以往。
他们都很清楚,那些竞争激烈的、事关国际大赛名额的选拔已经被提上了日程,并且一场接着一场。
这其中,最叫人关心的,就是奥运的第一轮选拔。
这一次,除了那些在去年声名鹊起,获得选拔资格的小将们,国家队一队的主力,频繁出现于国际赛场上的那几位,也全部都会出席。
奥运选拔赛上,绝不考虑任何以前的荣誉,就算是奥运冠军来了都一样,唯一评判的标准只有眼下的实力。
盛恕和燕京队来参加选拔的几个队员一起下了飞机,在踏上那片土地的一刻,心跳就快了起来。
时隔多年,他终于又一次地站在了奥运赛场的台阶之下。
而他要跨越那些阶梯,推开通往奥运的大门。
来参加选拔的,大多都是很熟悉的面孔了。他们多多少少都在比赛上见过,彼此之间很熟悉,互相打着招呼寒暄。
反正射箭也不是什么需要肢体对抗的比赛,更看重的完全是个人发挥,赛场上每一箭打得再激烈,也不影响在场下是称兄道弟,勾肩搭背的好哥们。
在训练基地,盛恕也终于和好久不见的卫建安见上了一面。
在这个天才频出的时代,卫建安没有一上大赛就夺冠的那么耀眼的实力,但也是国际大赛稳定的八强选手,连下限都高得吓人。
选拔赛在即,确实有人会有忧心的神色,但是其中绝对不能包括他。
卫建安笑眯眯的,拿了块巧克力扔给盛恕:“我可算是见着你了,小盛!”他很自来熟地拉着盛恕,“你快和他们说,在你进市队前我可就认识你了,我当时还邀请你了呢。”
盛恕看见他,原本就好的心情更是舒服了不少。
卫建安和他之间的交集虽然不多,但与他而言,却也算是贵人。
如果当时没有那场箭馆的比赛,没有阴差阳错地他带着季明煦过来围观,他自己或许还囿于之前的心结,迟迟没有认清自己的心意,重新拿起弓来。
他也笑得非常开怀,替卫建安说道:“当时确实是这样的,我们还在一起吃了西瓜来着呢。”
“我就说没骗你们吧!”卫建安一拍大腿,“如果不是你刚好就去了燕京市队,我本来是想把你推荐到我们津海来的!”
霍问在旁边帮腔,“这么一想,还真是有点可惜,本来我能早点遇见盛恕的,可惜,全让老关和谭岳占了便宜。”
关京华:……
不,谭岳才不会有占了便宜的这种想法。盛恕要是能去别的队,不再成天和他互相迫害了,他只会伤感一阵然后幡然醒悟,快乐地拍手把盛恕送走。
不过鉴于谭小岳不在这,那他也就没有反驳的机会了。
等下届奥运选拔的时候,叫他自己来说才行。
他们这边其乐融融,卫建安也没忘记叫上季明煦。
他一边热情地招呼着人,一边还在和盛恕几个人趁着休息时间瞎聊。
“早知道我就亲自上门劝你,直接把你拉到我们津海那边了,”他说,“要是成了,咱俩现在不就是师兄弟了?”
盛恕很上地道拍他:“卫师兄说得这是什么话?咱们要是都在国家队里,不是也能算师兄弟了吗?”
“对哦,”卫建安后知后觉,“那你可得加把劲,快来当我的师弟。”
他说这话时开心得很,浑然没有发觉背后有一股凉意。
季明煦站在盛恕和卫建安身后一点的地方,同人群保持着距离。
他一贯话不多,在这种时候也很少出来掺和,单是看着其实特别高冷。
只是今天,眼神好像比平常还要锐利一点。
也就是盛恕和卫建安两个人还在傻笑,完全没有察觉,其它人都或多或少朝这边看了一眼,最后也只能归功为季明煦不愧是国家队一哥,气场就是如此强大。
但季明煦脑海里重复着盛恕和卫建安之间有关师兄弟的玩笑。
这叫法其实不常见,大家也就偶尔才会说上一说,只有当年的季明煦会认真地追在盛恕身后,每天管他叫“盛师兄”、“盛前辈”。
他从来没有为此觉得尴尬,反而是今天,当那些习惯的称呼不再和自己有关时,季明煦感到心乱。
可他明明没有任何立场来说类似的话。
所以当盛恕觉得他样子和平常不一样,回过头来关心的时候,季明煦也只说了没事。
这又换他和我别扭了吗?盛恕想。
其实这也正常,毕竟上次的“玫瑰花”事件在他自己结束别扭之后就没有后续了。盛恕有心处理,却没想好怎么开口,季明煦则没有再提。
在这件事上好像是有点怂了……盛恕抽空思索着,但他一向比较灵光的脑子在这方面毫无想法。
直到选拔赛第一场开始前的非常漫长的正式会议结束,他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会刚散场,大家都没来得及走,人依然还是那么多,有些之前没见过面的,也趁这个时候交换了联系方式。
而季明煦穿过人群,径直走到盛恕面前。
盛恕心头猛得一跳,想往后面溜一步,才反应过来身后就是椅子。
他意识到这点后,季明煦已经走到近前,眼神是几年如一日的坚定认真。
“师兄,多年不能在真正的赛场上再见,我很想你。”
第57章 盛夏
师兄?
这次不仅是盛恕, 就连其他人都有点愣。
大家还没从会议室出去,在房间里,声音非常清晰。
而在场这些人就算是再不熟, 也能知道季明煦和盛恕是有年龄差的, 很明显, 后者比前者小了几年。
更何况, 他们还挺相熟的, 无论从年龄还是从辈份上, 季明煦都没道理这么叫盛恕。
倒不是八卦, 但这个称呼实在是奇怪,以至于他们这段时间还没能反应过来。
至于唯一的知情人盛恕,脑子里是只剩下了一个想法:季小明今天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要放几个月前, 他绝对想不到“幺蛾子”这仨字能和季明煦扯上关系。
他之前也绝对不会在公开场合下这么称呼自己。
虽然彼此之间叫习惯了,但他叫自己师兄实在是太奇怪了。盛恕不怕吸引别人的目光,但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多费功夫, 更重要的是, 这里面还牵了季明煦。
他之前非常肯定,季明煦不喜欢这种无谓的关注——他压根儿就不喜欢别人太关注自己。
但今天,季明煦究竟是抽了哪门子的风!
盛恕满心震惊, 费了老大力气才保持了面部表情不至于那么奇怪。
“你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叫我了?之前不都是私下喊着玩的吗?”
他努力给季明煦的这个行为寻找一个理由,然而听起来实在是太假了,别说别人,盛恕自己都不一定会信。
于是他本来想象平常和朋友们相处时那样和季明煦做出哥俩儿好举动,但刚刚抬起来胳膊,整个人却又有点无所适从。
在知道季明煦对自己有意思, 并且自己对他的想法可能也不那么单纯之后, 再和之前完全一样的相处, 怎么看着都怪了起来。
盛恕的手最终没有落到季明煦肩上,气氛甚至比开始更尴尬了。
所幸其它人也都发现这是一个没有那么可口的瓜,不再多花心思。
选拔赛在即,马上就是要决定能否有可能在奥运里有一席之地的时候了。奥运对于有些项目来说,并不是最高的殿堂,但像是射箭这种小众运动,奥运已经是他们能够踏上的最大的舞台了。
没有人会不想上去的。
因此就算是有了更大的八卦,他们也分不出心去多关注了。
出于朋友之间的关心,关京华倒是分了分神。
他不觉得季明煦是会公私不分的人,反倒是他们前不久的谈话里,好像有提到过师兄这种不怎么常见的称呼。
所以……
关京华自己拼凑并臆想了一会儿,最终选择打消这种想法。
那毕竟还是季明煦啊!和别人因为一个奇怪称呼而争风吃醋什么的,绝对不可能吧!
至于盛恕,关京华倒是不太担心他。
这家伙虽然看起来永远不怎么着调,但是为人还算有分寸。如果他真对季明煦没一点意思,动作肯定和现在不一样了。
分析一番没发现有什么事之后,他也收了心,全心准备着接下来的选拔赛。
于是在场的唯一一个焦头烂额的人,只有盛恕。
小盛选手活了两辈子,人从来没怎么怂过,如今又有点想逃避一下,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
——天可怜见的,不知道是谁分的房子,选拔赛期间他和季明煦竟然住一屋!
这下当真是想要逃避也逃不了了。
两人结束夜训后回了房间,季明煦看着盛恕在自己面前阴晴不定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试探:“师兄,我今天这么叫你……”
国家队一哥平常高冷极了,虽然五官不至于有攻击性,但浑身的气质比他的箭还要锐利,光是看着就总觉得难以接近。
偏偏到了这时候,微长的头发垂下来,房间台灯昏黄的灯光照在他小半张脸上,那双本就生得漂亮的眼睛里,有种平常罕见的温柔的小心。
看起来就好像我在欺负人一样。
盛恕无奈,重重往枕头上一靠,整个人陷在柔软的床垫里。
“我没生你的气,”他说,“我就是想不明白。”
说话时,盛恕甚至没有看季明煦的眼睛,这句话更像是小声的自言自语。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刚认识的时候,他真是一点想法也没有,顶多是出于看见同样天赋卓绝的人,生出了一点想比一比的心理。后来处久了,就把他当自己亲师弟看。
盛恕从不端前辈架子,原来那几年在季明煦面前更是如此,他注意形象,也就是这么几个月的事。
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味了呢?
他自己想不明白,这么一问也没期待季明煦给一个答案。
可是那个人却很认真地回答了问题。
“最开始我以为只是想和师兄一起射箭,”季明煦说,“我很喜欢射箭,它让我快乐。师兄很强,我想要和你做队友,或者是打败你。直到后来我才发现,让我能那么快乐的其实不止是射箭。”
他顿了顿,垂下眼帘,神情中有种宛如神佛般的悲悯,确实朝着他自己的。
“师兄,”他终于抬起头,和盛恕目光对视,“最叫我快乐的,是和你一起站在赛场上的……那种可能。”
这世上叫人快乐的事情那么多,但他要的只是一个可能。
盛恕很久没有接话,最终别过了眼没有看他:“何必呢。”
“可是已经改不了了。”季明煦说。
“你不用给我答复的,”他说得很诚恳,“我会尽量不打扰到你……”
他的话没说完,突然被盛恕打断了。
“怎么做?”他反问,“不打扰我,那我叫你放手,你就会放手吗?”
季明煦没有回答,但沉默已经是一种答案。
“我会给你答复的,小明,”盛恕良久才叹了一口气,“我会的。但在此之前,我们都清楚什么更重要。”
季明煦点了点头。
“我在赛场上等你。”
他去洗漱的时候,盛恕无意识地活动着手指。
两个人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再拖下去没有意义。即使他很想逃避这个问题,也意识到了这几乎不再可能了,所以必须有一个期限。
盛恕算了算时间,上半年比赛一贯很多,但对他们最重要的几场在十月份前就能结束。
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也不希望感情影响任何一个人的发挥,事情只能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后再说。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可能就彻底安静下来了。
但是或许,也有可能成为一个新的开始。
——
三月份,国家队的一轮选拔开始了。
竞争很激烈,但是最后出线的人选并没有什么意外。
盛恕几乎毫无悬念地进入了一队,而此时距他第一次开始射箭的时间,其实还不到一年。
他的出现引发了很多人注意——赛场上的那匹黑马并没有昙花一现。他走得很远很远,甚至将要触及更高的舞台。
然后是几项全国级别的大赛。
盛恕没做到场场冠军,但成绩同样非常瞩目。
日历翻得飞快,几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每天除了射箭依旧是射箭。
盛恕已经为此更换了好几条弓弦,只是最开始的那两个弓把一直都没有动过。
他有收集东西的习惯,直到看到自己这几个月以来换下来的所有装备后,才意识到原来已经又到了夏天。
时间已经是六月中旬了。
他们换下羽绒服和长风衣,又从卫衣换成短袖,开始觉得天气变燥变闷,训练时也开始汗流浃背,依稀还和去年的场景一模一样。
而去年这个时候,盛恕记得很清楚,在那场决定全国大赛名额的比赛上,他有一场没有拉开响片。
但这些都早已过去了。
如今他在世青赛选拔的集训里,在个人七十米双轮中又取得了最好的成绩。
世青赛名额已经定了,他和施杨都在正式选手之列。
于是再往后,就是向往已久的国际舞台了。
但在世青赛之前,还有一场更加受到关注的比赛——世锦赛。
按照时差换算一下,世锦赛的男子个人决赛就在今天晚上。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在男子团体赛上打败S国和A国又拿了一枚金牌。
虽然比得很是胶着,对面的能力也在这段日子里有了明显的提升,但所幸最后,还是他们赢了。
华国男子射箭近些年得了很多奖牌,团体赛也有不少,但世锦赛的金牌,这还是第一次。
因此当结果一出来,大家就因此而沸腾了,同时也更期待决赛。
这次依然是季明煦和他的老对手,格里芬·麦克莱恩。
在上届世锦赛中,季明煦就是输在了他的手里才错失金牌,如今一直差着一个世锦赛的冠军才能获得大满贯。
但不久前的世界杯里,季明煦又超越了麦克莱恩,赢下了他。
两个人之间一直是各有胜负,但这一次,在华国男子团体赛已经先下一城,士气高涨的情况下,所有人都期待着季明煦能乘胜追击,拿下自己的大满贯,也是华国男子射箭个人赛的第一个大满贯。
所有人都拭目以待,但比赛比想象中的还要激烈。
他们甚至又一次进行到了最后一箭决胜的关头。
电视机前,不再有人说话。
盛恕紧紧盯着屏幕,双手无意识地攥紧,比他本人在场上时还要紧张百倍。
他一直想和季明煦在赛场上对决并获得最终的胜利。
但在其它时候,他希望他的师弟,赢到最后。
第58章 无悔
然而在这世上, 哪有事事都能如人所愿?
最后决胜的那一箭,是由麦克莱恩先行射出的。
到了比赛最最关键的时刻,所有人都紧张得不得了, 死死盯着电视屏幕。如果目光有温度的话, 屏幕大约已经在这样强烈的炙烤之下炸了。
出于体育精神, 观众们当然会认为一场比赛最好的结果是双方都能发挥出最好的水平, 在最好的状态决定胜负。
但有时候, 体育不单单是体育。
在有了预设立场的前提下, 季明煦的胜利这一结果, 叫人格外青睐。
如果麦克莱恩在这时候能有一个失误,就像很多年以前在奥运赛场上真实发生过的那样……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很多人按了下去。
其实不需要失误的。
只要幸运女神的天平不向着任何一方倾斜, 那么以季明煦最近几次和麦克莱恩对上的表现来看,他的赢面更大一些。
在所有观众杂乱的思绪中,麦克莱恩拉开弓的那几秒变得极为迅速。
他们还是心乱如麻, 心跳加速、口干舌燥, 不自觉地握起拳,看着属于麦克莱恩的那一箭。
会是什么结果?
在这样简单的想法里,箭飞行的速度显得太快了一些。
机器同步报出了分数:“十!”
念得无比响亮。
如果只是十, 其实也还好,站在决赛的这两个人,都在70米双轮中拿到过700环以上的成绩,而这意味着十环在他们的比赛之中是常态。
所以……
但拉近距离的镜头很快打消了所有的念想。
最终决胜箭比的,是从靶心到箭落点的那一段距离,谁的距离更短, 自然是判谁获胜。
可令人惊诧的是, 麦克莱恩这箭并不仅仅是十环, 甚至也不仅仅是内十环。
它离靶心如此之近,几乎贴合到那上面去了。
或许都不用量,仅仅用肉眼观测,本场比赛的胜负就已见分晓。
那样近的一个距离,当然是实力使然。
但若说没有运气成分,也很难做到。
就连麦克莱恩本人,在看到那一箭的结果之后,眼里都有着意想不到的喜悦。
这实在是太难得了,尤其是在最后这样紧要的关头。
幸运的天平终于缓缓倾斜,到了一个华国观众们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然而比赛有双方,一方不愿意见到这种结果,另一边便自然开心。
如果放在平时,他们早就开始欢呼了。
但这次不一样。
A国队的队员保持了一种压抑的沉默,不约而同往季明煦的方向看去。
唯有这次,他们不敢提前欢呼,生怕被翻了盘。
即使可能性已经几乎为零。
他们打量着季明煦,像一群鬣狗打量着落了单的雄狮。
可是再警惕,他们竟然不能从季明煦身上找到异样,仿佛那一箭和普通的一样稀松平常,没有任何需要注意的地方。
季明煦比赛时扎起了头发,高马尾垂在脑后,一副墨镜挡住了温柔的眉眼,面部线条便开始显得冷厉,有种和平时不同的锐气。
教练在他上场前又嘱咐了什么,声音并没有被录进去,从屏幕中得以窥见的,只有属于季明煦的一派冷静。
即使局势已经到了对他最最不利的情况下,他依旧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着,拉开弓。
这世上谁都不想输掉比赛。
季明煦也不想。
在外界的眼里,他像是华国箭坛的一颗新星,用很快的速度就升到了顶峰。
除了和世界排名一直位居第一的人比赛输过几场以外,好像是从头赢到尾的。
但他们不知道他曾经也很狼狈地输过。
在运动员的生涯里,一开始输总是占多数,等技术渐渐成熟了、超过同龄人、超过同一组的人后,概率会减小,但依然还会存在。
比如在盛恕生病的那些年里,季明煦一次也没有拿到过奥运的冠军。
他享受过世俗意义上最大的成功,也经历过多年失败,可在一次次的胜负之下,叫他记得最清晰的,始终是盛恕的一句话。
“开弓无悔。”
那时的盛恕念着教练给他们留下的话,一遍不够,又重复了一遍。
盛恕变声晚,到了十五岁才开始,嗓音中稚气未脱,却已经有了大人的成熟,在说到射箭这桩事情上,便显得格外坚韧。
他那时个子高而人有点瘦,却还是狂得不可一世,发丝在冬天的大风里乱飞,一身桀骜也随之飞扬。
“你知道怎么才能开弓无悔吗,小明?”
盛恕看着他,少年眼睛颜色很深,像是看不透的夜空。
季明煦想,他并不知道,或许也不想知道。射箭就是射箭,和后不后悔有什么关系?
但盛恕说:“你要问心无愧。”
无论是哪一箭——刚开场的一箭、在自己绝对胜利情况下的一箭、在自己面临无可扭转的败局时的一箭,唯有全力以赴,方能走得更远。
这不关乎技能,而关乎箭心。
更何况,当他重新聚焦于赛场上时,这真的就无法扭转了吗!
那箭再近,也没有在靶心正中。
他获胜的几率不是零。
比赛还远远没有结束。
季明煦拉开弓。
他惯来是个很内敛的人,不张扬,为人稳重,是公认的一位扎实稳健的选手。
但在这一刻,熟悉的人会发现他有种和盛恕如出一辙的疯狂。
离靶心很近又怎么样?
赢得概率很小又怎么样?
只要箭还没有离弦,胜负就没有定!
什么必败之局,什么运气使然,再厚的壁障立在眼前,但他的手里有弓,弦上有箭。
他只要一箭!
那一箭破风而出。
尖锐的箭头划破空气,一往无前地朝前飞行。
它穿过场地、穿过风、穿过赛场内外所有人惊讶的目光——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空气中那些细小的微尘悬浮着,却在这一刻被箭头推开。
它们阻挡不了、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得了。
箭终于上靶。
报数的声音响起,但已经没有人在乎那是什么,因为最终的数字是必然的。
屏幕上开始回放着那一箭的场景,他们如今在场外看着,却都明白地意识到,今后它将还会被以经典影像的身份被回放多年。
A国人脸上的表情在几十秒钟之内变得无比精彩。
从暗自得意到凝重,再到紧张,直到比赛的胜负终于宣布。
在世锦赛的场地上,裁判大声地念出了一个名字。
那是一个属于华国人的名字。
痛苦、不甘一瞬间在多人脸上浮现。
局势就这么彻底地翻转了,并且已经盖棺定论了。
麦克莱恩伫立原地良久,默默摘下了自己的护指,然后是护臂。
“费恩,”他的教练走过来,“不要灰心,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格里芬·麦克莱恩抿着嘴,叹了口气:“最后一箭,我能有那样的结果,主要是运气原因。”
“但我没想到,即使这样,也无法击败季吗?”
“一次胜负而已,”教练说,“在奥运之前,我们还有一段时间可以练习。目前为止,在你与季明煦之间的比赛里,你胜利的次数其实更多。”
“我知道你在乎世锦赛的结果,但你早在他之前就拥有了大满贯。季明煦从第一次获得世界杯冠军——也就是你因为伤病刚好没有出席的那一年——至今,花了五年多,而你,只用了四年不到。”
“不是这样的,”麦克莱恩并没有因此而轻松,“他第一次站在世界杯赛上拿冠军,你们都说他是占了便宜,我也那么想。但今年,我和他同台竞技,冠军依然是他。五年对于一个运动员来说不短,我们早该重新评估他,甚至对于季这样的选手,时间间隔要更短才对。”
教练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麦克莱恩所打断:“这不是没来由的恐慌,崔教练。我关注了箭坛近来的新闻,除了季明煦以外,还有一个人让我很在意。我担心他会成为另一个很强的敌人。”
“我想你说得是盛?”教练问道,随即放松下来,“他能不能在华国射箭队拿到正式席位还是个问题。即使他可能拿到奥运席位,在奥运之前,兰斯就该能先击溃他。”
“这小子已经能在很多时候赢过你了,不是吗?”
麦克莱恩的眉头依然紧锁。
尽管他知道教练的话很中肯——盛恕也是如今备受关注的运动员,他们甚至内部分析过盛恕和尹在勋的那场比赛,对他的实力早有了解。
世界级别的强手,但没到顶尖那几个。
兰斯已经能在很多场合打败他,那么想要赢过盛恕,应该也不是问题。
他就是心里很不安稳。
可能是出于某种运动员的直觉,他甚至觉得素未谋面的盛恕,和季明煦气质很相似——即使更多人觉得他们两个人南辕北辙——不同之处在于盛恕的危险性更加外露一些。
其实很多时候,往往那些越内敛的生物,给人以致命一击的可能性越大,过于显眼倒有可能是色厉内荏。
在这一宗上,麦克莱恩持相反意见。
他的直觉告诉他,盛恕这个人,可能比季明煦带给他们的威胁可能都还要大上很多。
第59章 会面
世锦赛落幕后再过小两个月, 就是世青赛了。
在世锦赛上,华国男子射箭第一位大满贯的出现太引人注目,国内无论是射箭爱好者还是普通群众, 都因为这个消息而振奋万分。
大满贯的意义一直都非比寻常, 尤其是在这么一项他们曾经并不占优势的项目上面。
距离下一届奥运也只有一年了, 难道他们真有可能在此前都不怎么看好的男子射箭上面, 再拿一块金牌?
这完全是出人意料的喜悦, 已经有不少人在提前加油助威, 同时也把目光放在了近期的其它比赛上。
虽然奥运国家队选拔的结果每轮都在公布, 但比起这个,明显是国际大赛更加醒目。
世青赛便这样映入大众眼帘。
而有好事的人已经找到了消息,世青赛中会出席的, 就是去年夏天风靡一时的小将盛恕。
盛恕自打在奥项锦标赛夺冠后,就很受箭坛的人关注,还因为一小段出圈视频被不懂射箭的人也发觉了。他们的热度明显持续得没有那么长久, 过了几个月就忘在脑后, 但还是或多或少记住了这个名字。
因此,当他们看见盛恕从一时叫人震惊的黑马真的变成了世青赛的正式选手,除了惊讶以外, 还有一些期待。
他们可是在这人最开始起步的时候就看见他了的。
是不是也能看见他走得更远?
如果他真能在世青赛上崭露头角,那么更后面的呢?甚至是奥运,盛恕是否也有一战之力?
“是否有一战之力?”盛忠对这句话嗤之以鼻,“盛恕这小子都进一队了,还用问这种事吗?”
他翻了一眼评论,反驳一声, 便不再看了, 埋下头处理手中未来几天的事务, 同时叫助理订好票——飞E国的,本届世青赛就在E国的首都举办。
众人期待之下,盛恕等人终于踏上了飞往E国的飞机。
盛恕从舷窗里看到外面的景色——即使多年过去,空间也有所转换,云海依旧和记忆之中的相似。
他曾无数次见过这样的景象,然后站在赛场上,叫那面鲜红的旗帜飘扬在自己身后。
如今终于能够再有一次这样的机会了。
对于这场世青赛,盛恕不敢说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他抱着必胜的决心而来,绝不想让金牌旁落。
他越兴奋,心头便越冷静,一路上休息得很好,完全没花额外的时间去倒时差。
华国的行事风格向来非常谨慎,提前就到了比赛的地方,教练去探查了正式比赛场地,盛恕几个则去了练习场馆,先把手感练回来。
E国的气候环境和国内截然不同,风速风向也都有变,湿润程度更是要高上不少。
但在场的都是杰出的选手,深谙如何应对不同的条件,这些外界因素并没有怎么影响到他们。几人练习的前两天都平静度过,直到S国和A国陆陆续续到了。
三队人马在练习靶场相见,氛围一时凝固了。
S国为首的正是上次的尹在勋,脸色差得很,一看就是和盛恕结下梁子的样子。
那场练习赛的结果他们都没和外界通告,他的脸面感觉就回来了一些。
但在盛恕面前,当天那种叫人不爽的感觉再次出现。
而A国在不久前的世锦赛上刚从华国手中丢了一块金牌,见到他们,队里三个人自然也并不友善。唯有一个个子不高,肤色浅到苍白的男孩,从一进靶场就没把视线落在任何一个人身上,而是低垂着头,看地面上的几颗小小石子。
看起来像是个不务正业的人,但盛恕知道他的脸。
卡罗斯·兰斯,上次世青赛的冠军,也是他此行最大的敌人。
和他在赛场上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
盛恕倒是不在意对手在私下里是什么样的人,他和对面两队的人见了面,不管私下关系如何,倒是先大大方方出面打了招呼。
他脸上笑容很甜,叫本身面部的富有侵略性的轮廓没那么显眼了,一举一动礼貌非常,是个叫其它人对他态度冷淡都会显得失礼的场合。
S国人已经见识过盛恕这样的能耐了,A国人则一脸懵,反应过来之后还得忍着气和盛恕把招呼给打了。
从远处看起来,三队之间其乐融融。
但实际上,尹在勋一边同盛恕握手一边道:“那就是卡洛斯·兰斯,做好输给他的准备了吗?盛。”
这是明显的挑衅的话。尹在勋也不指望这种话真能叫盛恕心态不稳,纯粹是口出恶言,要在这时候恶心他一下。
盛恕倒是不急不恼,看着尹在勋挑了挑眉:“你说完了吗?我有个问题很想问问你。”
尹在勋道:“你还想问什么?”
于是盛恕压低了嗓音:“不好意思啊,但我真的太想知道了,你跟卡洛斯·兰斯究竟是什么关系啊?”
尹在勋:?
盛恕看着他,语气非常柔和,眼神却恰恰与之相反:“你说你一个运动员,对自己的比赛毫不关心,反而天天盼着别人赢。怎么能这么大公无私呢?”
“我见识短浅,想了很久,只从一种关系里找到了这样的态度。”
“小尹啊,卡洛斯·兰斯,是你亲爹吗?”
盛恕说话声音不大,但偏偏很让人气恼,尹在勋一下又着了道,分贝提高了不少。
“你!”
靶场原本很是安静,一下被这一声打破,所有目光不约而同看过来。
众人的目光很快就使尹在勋意识到,不该再说了。
但盛恕的话……又远不能叫他咽下这口气,最终只能恶狠狠地瞪了盛恕一眼。
他们这边骚动不小,但兰斯依然低着头数地上的石子。现在是夏天了,E国气温难得的高,他却从头到脚穿了一身黑,又有点像躲避太阳似的。
盛恕从来不管别人的小癖好,拿着弓从兰斯身边走过,却突然听见那个人用很轻的声音说。
“盛恕,你想打败我,对吧?”
盛恕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看那个比他矮了小半头的苍白少年。
出于对对手的尊重,他说:“是的,当然如此。”
兰斯依旧没有抬起头,他戴着鸭舌帽,同时还戴着一副很厚的墨镜,嘴角天然向下垂,躲避着什么的样子。
“很多人这么对我说过,但最后都没有成功,”兰斯说,“你或许也不会例外。明知如此还无谓努力,你似乎不是这样的人。”
盛恕耸了耸肩,“你也说了或许,对吧?所以这种事,还是留到赛场上再定吧。”
他说完不再停留,快步迈向自己的位置。
——
三队在靶场的会晤自然有人关注,甚至还有照片流出。
虽然当时他们的关系并不融洽,但看起来非常和睦。
只是在某种阴间滤镜之下,倒是完美的还原了几人真实的气氛。
媒体拍着尹在勋和盛恕打招呼的场面,放出的标题却是——
“尹在勋与挑战者盛恕相遇,他将在几箭之内击败对方,登上决赛舞台?”
第60章 勇敢的人
这样的标题就是奔着煽动大众情绪去的, E国媒体对此和使用他们的阴间滤镜同样拿手。
无论是S国A国人在看到新闻的爽快,抑或是华国人的愤慨,都恰恰达成了他们的需求。
不少人都气得不行——比赛还未开始, 他们凭什么对胜负如此笃定?
盛恕是他们华国这一代青年组最耀眼的人, 实力就算放在国家队里也算耀眼, 他们这么做, 无疑是在通过新闻而贬低华国射箭的水平。
但这种揣测不管恶意善意, 运动员自己都必然不好响应, 国家队也不能发言, 否则便显得太没有气量,在这种不够格的问题上和媒体计较。
一切的解法,只在运动员自己身上。
赢了, 一切就迎刃而解,口出狂言的人自然会被打脸。
但要是输了,那丢的就不仅仅是盛恕的脸面了。
有人对此忧心忡忡, 射箭毕竟是最看重心态的比赛之一, 如果盛恕在开始比赛前就因为这些而使得心态拥有了瑕疵,岂不是太吃亏了?
就算他此前天赋惊人,冷静得过分, 这毕竟还是国际赛场啊。
而尹在勋,怎么不愿承认,也是S国很强的青年组成员,甚至上过亚运会。
当然,更不用提两年前就夺冠了的卡洛斯·兰斯了。
盛恕处于风暴中心,每天吃得好睡得香, 换了新场地之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应, 对靶场熟悉得很了, 几乎都像是这儿的景点导游。
他一贯心大,有情绪也不表现在脸上,这么做不足为奇。但射箭队的其它人同样非常镇定,好像自己并没有被E国媒体所内涵到一样。
除了盛恕和施杨以外,华国来参加世青赛的其它几人都不被观众所认识,看着偶尔流出的照片,确实不由得感叹:真不愧是射箭运动员啊!
波澜不惊,沉着淡定,果然是他们的运动健儿,这次一定能拿个好成绩的!
他们的表现,无疑让场外观众们安心下来,不论最近状态上升的男子射箭还是一直以来很强的女子射箭,都有了更强的信心。
对于盛恕他们来说,还真是不在意这些。
无良媒体又不分国界,哪哪儿都有,他们又没有叫人降智的buff,管那些干什么?
而在知道盛恕和尹在勋上一场比赛结果的人眼中,这就又不一样了。
急什么呢,还是等着比赛开始了以后再看看结果吧。
他们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开始备赛。相比于平常的训练,备赛时的训练强度其实低了不少,在保证手感的同时也让运动员们避免受伤之类的突发情况,为比赛养精蓄锐。
在世青赛开始的前一晚,几人收了弓,结伴从靶场返回宿舍后正打算早点休息,为明天的排位赛做准备,施杨却突然刷到一条消息。
而盛恕等人的手机上,也不约而同地出现了类似的信息。
——那是一条速报,关于箭坛的。
字不多,写得非常简短。
——在两个星期以前,青年组70米36支箭的纪录,被打破了。
原本纪录的缔造者是几年以前的B国人,在总环数为360环的情况下,打到了347环。
而这一次,有人在国家选拔期间,将纪录刷新到了348环。
那个名字他们自然熟悉得很。
卡洛斯·兰斯。
盛恕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苍白的少年的模样。
兰斯在场下的态度很消极且很沉默。虽然对盛恕说得话很奇怪,但是竟奇怪的一点冒犯的意思也没有,只是打心底觉得疑惑。
他似乎游离在状况之外——赛场上的、国际上的,身体状况似乎也没有普通运动员好,和盛恕印象中大不相同。但外貌从不能决定一个人的实力。
至少现在,兰斯成为了新纪录的拥有者。
这从侧面反映了他如今的实力,在青年组说是首屈一指也不过分。
比起尹在勋,这才是更强劲的敌人啊。
不说盛恕,其它人的眉眼间都聚着一抹凝重,原本还挂在嘴角的笑也或多或少都淡了一些。
原来347环的纪录已经保持多年,却被兰斯打破了,而他们就在将要和他同台竞技的前一晚,得知了这样的消息。
如果说没有一丝意外,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但……
“板什么脸啊,”盛恕突然出言打破沉默,从兜里抓了一把,给一人扔了一颗糖过去。“不就是刷新了个世界纪录吗,这有什么可担心的。”
“且不说他未必能在世青赛上发挥出最好的水平,就算他再射出来一个348环又怎么样?只要比他高出一环,赢得不就是我们了?”
“而且一轮三十六支箭,咱们这次比双轮,总共七十二支箭,叫每一箭都分摊一下的话,这一环并不多。”
盛恕说着,剥开自己手里亮闪闪的糖纸,在灯光下,那种材料映射着多种色彩的光。
他是真的一点都不觉得慌乱,甚至带得其它人也更冷静了起来。
盛恕毕竟是对着季明煦都说过,要“射出704环,破了他的纪录”的话的人。
而且比赛也确实如他所说。
想赢,只要比对手高出一环就行。
而这不在于比赛的最后一支箭,在于比赛途中的每一箭。
那才是什么也影响不了的东西。
眼见着插曲就这么过去,盛恕也很快遵循着之前的规律作息上床休息。
他在人前一派镇定自若,其实到了晚上,真的有点睡不着,对着天花板看了将近十分钟,终于决定拿起手机。
盛恕刚刚解锁手机,便下意识点进了微信,和某个人的对话框里。
季明煦消息在几个小时前发来,大概是他们睡前那会儿了。
他很显然也看到了兰斯破纪录的新闻,在两个人的日常聊天中提了一嘴,但没有多说,很快将重点转移到比赛上面。
他说:“师兄,我等你。”
等什么呢?盛恕看着那个名字,和季明煦的话,有点啼笑皆非。
他意识到彼此之间最长做的事情就是等待。
从认识开始,盛恕沉迷于射箭,每天泡在靶场时,总会叫季明煦等等,两人一起回屋。
到后来无数次出国比赛,季明煦每一次都会照例说,要等他凯旋。
他还说过要等盛恕重新站在赛场上的那一天,等他拿到那块可惜的金牌,等他……
等他的一个回答。
盛恕的手指悬停在对话框上许久,终于想好一句话发出去。
他说:“不用等了,就这场比赛吧。”
“兰斯的纪录确实很高,但我不会叫他在青年组第一的排名上再多待下去。”
“你也当心,你的70米纪录可能也保持不了多久了。”
这个时间点,季明煦当然没有回复他。但盛恕从他此前发的内容里翻到一个音频文件,季明煦说,假如睡不着的话,说不定可以听一听。
盛恕确实还因为兴奋而睡不太着,当即点开文件,从耳机里听见那样的熟悉的声音。
是季明煦在给他念一个故事。
脱胎于希腊神话,却又与希腊神话截然不同。
他说,日日推着巨石的西西弗斯终于将巨石推到山顶,他挑战并打破了诸神的权威。
日复一日的工作没有叫他痛苦,也并非无谓,这个不认输的、却又狂妄的凡人拥有一颗坚韧的心。他淬炼自己的血肉筋骨,终于自苦难中脱出。
他傲立于山巅之上,没有了巨石的遮挡,四野辽阔,一片清明。
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他阻挡,他带着自己经历锤炼的骨肉站着,呼啸如刀般的风也不能伤他分毫。那一刻,西西弗斯知道,他寻到了、或者早就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他自深渊走出来,便不会惧怕任何沟壑。”
“西西弗斯或许不是英雄,但必定是最勇敢的人。”
——
E国这边已经入夜,但世界上的其他地方依旧喧嚣。
在卡洛斯·兰斯破了世界纪录后,A国人更是情绪高涨,无论是懂箭的还是不懂箭的,都对“破纪录”格外敏感。
在他们看来,兰斯早已稳操胜券,而什么尹在勋盛恕之流,都只能沦落为陪衬。
虽然他们的世锦赛没有得到金牌,但在世青赛上,可算能再扳回一城。
而华国国内的夜猫子也已经讨论起了这个消息。
这似乎已经是不是盛恕能不能在资格赛获得第一的问题了,大家开始转而关心起盛恕能否在淘汰赛和决赛中发挥稳定,拥有击败兰斯的可能。
眼下运动员还没比赛,他们也嘴下留了情,不想给盛恕施加太多压力,只好寄希望于他在场上的发挥。
至于之前想的什么在国际比赛上破个世界纪录的……
一来当时盛恕比的是九十米,二来现在的兰斯刚刚破了世青赛要比的七十米的纪录。
虽然真的很想看见国内运动员获胜,但大部分人还是很可观的。
到了比赛当天更是如此。
排名赛开始前,各国的记者问盛恕道:“这次排名赛,你对自己有什么要求或者期待吗?”
黑发少年穿着国家队的队服,多了分平日没有的稳重与成熟,回答很是简洁。
“冠军。”他说道。
“您可能听错了,我说的是个人排名赛,”记者以为他听错或是理解错了意思,立刻重复了一遍。
盛恕点点头,眼神很锋利:“个人排名赛我的目标就是第一。”
“整场比赛的目标也是这样。”
“我刚刚没有听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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