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恕本来就是很有攻击性的长相,动了真火后,就更显得凌厉了。
更不用说,还有一个惹了他的人正躺在地上哭天喊地呢。
本来趾高气扬的一伙人看着他,突然感觉哪哪都疼了起来,谁都没有说话。
所以不管再怎么恶劣,都还是群欺软怕硬的学生啊。
盛恕无谓地活动着手,指关节“咔咔”作响。
“之前不是说得挺起劲的吗?现在不敢说了?实在嘴臭就去看病,别到处乱喷坏人心情。”
“还有,永远不要在我面前,侮辱射箭。”
挑事的人再怎么纨绔,到底还是欺软怕硬的,并且要一点脸。
在绝对武力值的压制下,没敢闹出风浪。
盛恕不打算和他们浪费太多时间,得到道歉之后就往自己的座位上走。
但不太巧的是,刚好有个人在他的位置旁边杵着,模样似乎有点眼熟,但盛恕已经挺饿了,没有细看,直接出言问道。
“同学,让让呗?我要坐下了。”
陈慕钦和盛恕离得不远,清晰地看清他的表情。
盛恕确实是只在看着他的午餐,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分过来。
但这怎么可能?
别说陈慕钦了,就连围观的其它人都目瞪口呆。
盛恕不黏着陈慕钦了,这比他能过肩摔一个壮汉还要震撼啊!
毕竟盛小少爷天天追着陈慕钦,哪哪都跟着,霍霍了不少人,想不知道都难。
现在这个样子……
他是脑子终于恢复正常了,还是又想出什么新的追人战术了?
盛恕对此一无所知,更没特意去想刚刚看见的是谁。
他一边淡定吃饭,一边有点遗憾地叹了口气。
他会打架是从上辈子小学的时候就练出来的。
老有人嘲笑他被父母抛弃,是没人要的野孩子,把他惹急了,就和人打到一起。久而久之,也练出了点水平,到后来学了射箭,才开始有所收敛。
如今他打人的技巧还在,就是力气还是有点小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到最佳状态。
他上辈子十七岁的时候拉开42磅的弓都轻轻松松呢。
不过提磅的事可以慢慢来,和秦羽迟的比赛却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围观的其它人缓了一会儿,小声交流道:“看盛恕这架势,是真要和秦学长比了。”
“就他?先不说盛恕这个人怎么样,秦学长的教练可是退役的国家队成员呢,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远远甩开盛恕了。”
盛恕根本没管其它人的议论,埋头吃着饭。
他下午还要抓紧训练,得多吃一点。
——
放学后,盛恕又一次站在燕城第二射箭馆前,刚好看见出来抽烟的黄毛陆争。
两人打了个招呼,盛恕就继续背着弓往里走了。
他这段时间包括未来的一部分时间,都打算在这里练习。
这里主要都是18米及以下的室内赛道,30米赛道只有一条,环境不算太好,但盛恕没有别的选择。
射箭场馆普遍价格不低,一个小时就要一百多块钱,是现在的盛恕完全付不起的价格。同时,有30米赛道的箭馆都不在市里,距离太远,来回的路费又是大头。
在这种时候,当燕城第二射箭馆的老板愿意先通融一阵,让盛恕先用着场地,等经济好一些了,再把钱补上时,盛恕自然感激地答应了。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能得到这个机会,还是上次不问青红皂白就来嘲讽他的黄毛陆争,在箭馆老板面前提的。
盛恕有点惊讶,但也不是个记仇的人,没过多久就和陆争混得很熟了,并且发现这人只是单纯的嘴欠而已。
陆争倒是一直有点愧疚之心——他其实也没为盛恕的事情出多少力,箭馆老板本身就很关注这个少年了。
或许是这位能在寸土寸金的燕京市开射箭馆的生意人看重了盛恕和他身后的背景。
但是陆争觉得,曾经在体校射箭队待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老板还有另一个原因对盛恕青眼有加。
——惜才。
夏天天黑得晚,少年每天一下课,天还亮着就赶到箭馆,等离开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无论天晴还是下雨,都总能早早就来,从不缺席。到了周末,更是在开门之前就到了箭馆,要等老板关门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盛恕的水平在没日没夜的练习中也在突飞猛进。
他现在已经不射40全环的靶子了,而是选择使用40半环的三联靶。
在一张靶纸上,三个靶环直径为20厘米的靶子呈品字形排列,而有着艳丽红色尾羽的箭稳稳地做到了收黄,并且大部分箭都集中在十环之内。
而他现在拉开二十八磅的弓,射一二百支箭,也没有之前那么累了。
盛恕在18米赛道上练好了动作,确定没有细节问题后,才终于升去30米的赛道。
随着距离增长,难度自然也变得更高,但那才是他和秦羽迟比赛时需要使用的场地,盛恕需要提早适应。
无论是出于生活原因,还是他本人身为前运动员的尊严,盛恕都一定会竭尽全力赢下比赛。
“小盛,休息一会儿,来吃点西瓜了!”
陆争端着一盘冰镇好的西瓜在休息室门口喊着,“别太累了,过度训练可不太好。”
“我有数的,你放一万个心吧。”盛恕正在重新搭箭,闻言回过头去,看着一盘冒着冷气的西瓜,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帮我留两块,这一轮完了我再去。”
有了上一辈子的经历,他把身体健康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绝对不可能忽视自己的身体问题。
在射箭的时候,盛恕习惯放空自己,什么也不想。但在不用拉弓的这段时间里,他就开始评估自己的状态,是否适合继续进行训练。
而现在,他觉得自己好极了。
盛恕举起弓,在吸气的同时拉开弓弦,然后屏息瞄准。
他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想,忘记上一辈子的阴影,在医院见到的年轻人,和将要到来的至关重要的比赛比赛。
射箭是一项极其纯粹的运动。
盛恕自己其实并不清楚,如果不射箭,未来将要走上一条什么样的路。
他上辈子生病的那段时间躺在床上没事干,考上了物理专业的本科和研究生,后来又转了神经学。
成绩都还可以,这次再回学校,他轻松得很,简单学学就回忆起了之前的知识,无论未来打算出国还是在国内高考,都没大问题。
但他却并不为学业上的一帆风顺而开心,反而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握住弓的时候,就可以不去想那些令人头疼的事情。
一支离弦的箭,时速有一百八十千米,超过人类奔跑,超过自行车、超过汽车,带着他的意志,径直飞往那个唯一的彼岸。
爱恨或许会错付,世事每时每刻都在改变。
只有箭永远纯粹,输赢容不得置喙。
在撒开弓弦的一刻,盛恕的左手手腕自然下垂,弓身没有力量的支撑,也跟着向下,被护弓绳束缚住才没有坠落。
这个动作最大限度保护箭道不受影响,而能按照射手规划好的路线飞行。
盛恕看着那片红色的尾羽在空中划出一条漂亮的线,然后稳稳地正中靶心。
他下意识舔了一下嘴角,这才开始回忆刚才的每一个动作,进行复盘。
这一周的训练他很满意,只是仍然有一丝细微的不对劲。
那种感觉并非来源于这具身体与自己之前的天赋的差异,也并不是由动作失误造成的,那难道是……
盛恕想得入神,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你的弓没有调好。”
这声音与盛恕脑海中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猛地回头,两个身材高挑的青年正站在自己身后,不知道看了多长时间,自己浑然没有察觉他们的到来。
为首的那人头发微长垂至肩膀,缓和了过于刚硬的面部线条。他薄唇、高鼻梁,剑眉之下生了一双十分好看的眼睛,乍一看倒有几分文气。
只是当他抬眼看过来时,便也有一种逼人的锐气。
盛恕和他对视,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面前的人。
这张脸眼熟得很,他前不久才见过,属于上届奥运会上夺得射箭男子单人项目金牌的那位冠军。季明煦。
有趣的是,无论是这张脸还是这个名字,都和他上辈子在省队时的一个故人几乎如出一辙。
盛恕挑了挑眉。
“我也正想微调一下,”盛恕回答他,语气随意带了几分疏离,“不过现在还没什么头绪,先试射几箭看看再说吧。”
“好,”季明煦点了点头。
盛恕笑了一下,这人和自己认识的那个季明煦性格还真挺像的。
可能叫这个名字的人都话不太多。
他想了片刻,就准备试射几箭进行调弓。
调弓是个很繁琐的事情,想要做好必须沉下心,盛恕没有在一个巧合上面多费心思,从箭袋里抽出一支箭搭在箭台上。
他一心射箭,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那人正用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
太像了,季明煦想。
小到几个下意识的动作,大到长相与性格,盛恕几乎就是自己记忆里的那个人。
他曾经无数次站在这个人的背后看他射箭,这么多年里,每当遇到实力强劲的对手也会无可避免地想起他。
盛恕。
这个名字就那么直接地出现在季明煦心头。
穿越之前和他同在省队的前辈,比他只大了两岁,却是他在射箭一道上真正的引路人。
后来这么多年,虽然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还是期待着在某天、某个赛场上能与盛恕再次相遇。
他想着,罕见地走了神。
回过神来时,黑发少年已经结束几箭试射,准备专心调弓。
季明煦走上前想说点什么,只是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但身体已经先脑子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对着黑发少年伸出手:“要我来吗?”
语气很熟悉,对面那人的样子也有些眼熟,盛恕想也没想,习惯性地把弓递了出去。
“那就麻烦你了。”
过了一秒,他才发觉不对。
操!这是在干什么!
对方到底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季明煦还不知道呢,他直接把弓给人家让他调弓,好像不太行吧!
然而季明煦毫无异样,认真地对着弓进行着微调,样子专注又认真。
和盛恕记忆里的那人,其实很是相像。
要说起来,上辈子在省队的时候,季明煦就总是自告奋勇给盛恕调弓。
后来盛恕进了国家队,觉得经过专业人士调试出来的,也比不上季明煦的手艺。
盛恕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只觉得对方给他的感觉,和上辈子自己认识的那个人异常相似。
半晌后,季明煦抬起头,把弓还给盛恕:“应该好了,你试试。合适的话,等会把响片(clicker)上了。”
仰仗于多年练就的厚脸皮,盛恕一拿到弓,就把刚才的尴尬抛于脑后。
他重新从箭袋里抽出一支箭,缓缓开弓。
季明煦后退几步,站到卫建安身边,目光仍然停留在前方挺拔的身影上。
“明煦,你不是想过来给市队教练拉人的吗?”卫建安有点好奇,“怎么给人调上弓了?”
他知道季明煦有看见适合射箭的好苗子就举荐到他们市队里的习惯,甚至会为此把一周唯一的休息日搭上。但给素不相识的人调弓,还真是第一次。
季明煦没有移开目光,淡淡地回答:“习惯了。”
习惯于给那个人调弓,习惯看他在赛场上矫健的身影。
他总在盛恕背后看着他,大约也正是因此,才能为他调出那么合手好用的弓。
前方的黑发少年正在瞄准,动作标准而到位。
季明煦印象中,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盛恕射箭,甚至也很久没有见到对方了。
最后一次见面时,盛恕非常艰难地抬起手,用无力的指尖帮他抹去眼角的泪。
“哭什么呀,”青年笑容依然爽朗,“把你的眼泪都留好了,然后等拿到奥运金牌,站在领奖台上升国旗的时候再让我看见你哭吧。”
可惜因为种种原因,直到季明煦由于一场车祸身亡,他也没能如盛恕期待的那般夺冠。
然后他穿进书里。
能重来一次的青年运动员从头开始,不分日夜地训练,终于在奥运赛场上,拿到了自己期待了两辈子的那枚奖牌。
他站在领奖台上,国旗在身后飘扬。
巨大的自豪与满足感之后,季明煦心底还有一丝难过。
他想,自己终于做到了。
可是,那个人没有看见。
“铛——”的一声,羽箭没入靶心。
季明煦想,如果那个黑发少年真的是他,就好了。
盛恕已经收好了弓,站到他面前。
少年的凤眼微微弯起,里面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真是太谢谢你啦,”他笑得灿烂,心里闪过种种可能,最后选择了与季明煦初见的状态,想要同他握手。“多亏你,这把弓比原来更好用了。对了,初次见面,请问你是?”
“季明煦,如果以后还有需要,随时可以找我。”
“好啊,”少年笑起来,收回了手,随手拿来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状似随意地问:“旭日东升的旭?”
“和煦的煦。”
季明煦如实回答,却在与少年笑意灿然的眼眸对视时,感觉这个问题是故意为之。
还是卫建安上前一步,对盛恕说明来意:“盛同学是吧,他是国家射箭队的季明煦,我是卫建安。”
“我们两个这次来找你,是想问一问,你有没有进市队的意向?”
“市队吗?多谢你们的好意,但我现在拿不定主意,还给不出答复。”盛恕委婉地说,“我现在在这里练习,只不过是因为下个月有一场非参加不可的比赛而已。”
“比赛?”
“同学之间的,30米射准。”
卫建安听见是同学之间的,兴趣随即低了一点。
盛恕倒是面色如常,爽朗地一笑,看向面前两人。
“不过你们来都来了,只问这么一句多亏得慌呀?”
少年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尽是对于切磋的浓浓兴趣,即使对面站着的就是全国最顶尖的射箭运动员,也没让他退缩分毫。
盛恕的答案有点出乎意料,但是在他的眼神之下,卫建安也动了相似的心思,用余光看向季明煦。
既然来都来了,这里又是箭馆,对手是他觉得很有潜力的新人,他也觉得什么都不做,实在是太可惜了。
“那么……”盛恕举起那把刚刚调好的弓,朝赛道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先来一场吧。”
陆争端着瓜从休息室走出来时,正听到这句话。
他有些骄傲地想:有大佬做教练算什么?
他们小盛,可是有现役国家队的队员做陪练呢!
一个月后的比赛谁输谁赢,现在可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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