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临安城内,灯火辉煌,不夜城用它的绚烂向世人展示着它极致的奢华。
要说这两个月来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当属定远侯世子莫属,年少英雄,一战成名。
顾家是明明白白的太子党,曹家人想尽了法子操纵曹党文臣说破了嘴皮子,将顾诚的功劳一压再压,又搬出旧制引经据典,借口顾诚没有投军前无官职傍身,连升数级不合规矩。最终让陛下给他封了个从五品京卫指挥使司镇抚之职。
不过也没什么要紧,顾诚也没放在心上。
这么说吧,他爹定远侯,正一品柱国大将军,辖百万雄狮镇守西南。这可是跟曹党外戚把持朝政不同,是实实在在的手握军权。
顾诚乃定远侯独子,就算他是个屁,只要时机得当,他也能从臭屁混成香屁精。
更何况,他如今一场胜仗,精才绝艳,曹家就算再行打压,顾城的屁股在这镇抚的位子上也不会坐太久,自会有他爹的至交好友,或者太子党同僚不遗余力的将他往上拱。如今屈居从五品小官不过是权宜之计,你曹党不是说咱顾世子从来都没做过官,吏部都没登过名吗,那行,先登个记,回头要是升得过快,那一定不是别的原因,肯定是我们小顾大人能力太强,势不可挡!
顾世子如此风光,与官场得意同步的当然还有情场得意。
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近二月来,被热切追捧的临安城内仅次于顾世子的炙手可热人物——当属定远侯夫人了。
出身高贵,家世显赫。品貌端正,能文善武。能力卓绝,前途无量。年方二十,无小妾无通房,无不良嗜好,更是家中独子,人口简单。
若说女方家男性长辈多看重前几样,那女性长辈及贵女们则更看重后几样。
可巧,顾世子集合了所有男女老少都看重的所有优点,几乎是临安城内所有望族眼中的最佳乘龙快婿人选!就连曹家小姐也想……想想罢了。
定远侯老太君脾气大,架子大,一般后宅妇孺不敢轻易招惹。倒是侯夫人是个好性子,又兼她是何家人,托了这层关系也能见上一见。因此每日里侯夫人的请柬收到手软,一面唉声叹气腰酸背痛,一面又笑得合不拢嘴。
她打心里想把儿子的婚事给定下来,也好早早抱上小孙孙,不然这一日日过的也挺无聊的。因此相看的时候也分外留心,不过这连着两个月下来,每日里眼花缭乱,现在她自己都快分不清谁是谁了。心里还挺过意不去的。不过她自己有做笔记,每日回来,将谁家姑娘有何特点,长相如何,性格才学都细细写了,逮着吃饭的时候就跟儿子聊,看他对谁有意思。
如今被花团锦簇,众星拱月的侯夫人,又何曾想过,上一世自己也曾被这些人避之唯恐不及过。这些不好的回忆,她是不记得了,却有人帮她记着,因此每次侯夫人兴致勃勃跟顾诚聊起哪家闺秀如何如何,顾诚都会嗤之以鼻。
今日,顾诚像往常一样被一众好友邀出去喝酒,席间觥筹交错,恍惚间忽听有人叫了声:“善善!”
顾诚也不知怎么了,朦胧醉眼一下子就惊醒了,视线一扫,豁然起身,疾步追上正从拐角处退下的侍酒婢女。
所有人都被惊到了,管弦丝竹一静,齐齐朝他看去。
顾诚拉住那条胳膊,莫名起了恶劣心思:“冤家路窄!”
侍女惊惶不已,酒壶脱手,被顾诚左臂一捞,勾在手中。这一侧身也看清了婢女的面容,一愣。
侍女羞红了脸。
顾诚慌忙松手,往后退出数步,道了声:“得罪。”
侍女捂住脸,还回头看了他一眼,满面飞红的跑走了。
众人这才回过神,七嘴八舌的调笑起来。
顾诚一脸尴尬,摆摆手:“认错人了!”
仿佛是这一夜的失误点醒了什么,顾诚这一段时间心里隐隐约约的不痛快终于找到了原因。
“那小妮子心那么狠,我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了她!”
“对!她竟敢砸断我的腿!”
“我的腿她都敢砸,若是放她在别人家,不知要害多少人!”
“对!”
顾诚一路上胡思乱想,自言自语。
何不忆终于忍不住问他:“顾诚,你到底是醒着还是醉了?”
顾诚:“干什么?”
何不忆:“叶善是谁?”
顾诚幽幽看过来,不自觉语气都放低了:“你认识她?”
何不忆:“是你认识她吧,我哪认识!她谁?该不是你在云州城的相好吧?”
顾诚:“……”
何不忆哈哈笑:“你别不承认,《红绡女智救飞龙将军》戏园子里都演上了,难不成那位顶顶大名的红绡女闺名孟叶善?云州知府的千金大小姐?你俩真私定终身啦?”
顾诚朝天翻了个大白眼,语气古怪,“你说叶善?呵,她是你奶奶!”
言毕他就打马跑了,何不忆一介书生,骑马都受罪,更别说纵马疾驰了,只气得冲着他的背影叫骂:“顾诚,你这粗鄙武夫,简直有辱斯文!”
当然,此刻的何不忆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真有跪着叫叶善“奶奶”的那一天,还是发自肺腑,真心实意!
天已黑透,顾诚回了侯府不是往自己的住处去,而是直奔祖母的寝室。
老人家醒得早睡得早,如今已经睡下了。顾诚在外头试探的喊了声,听见祖母并未睡熟,便兴致勃勃的进来了。
老太太看着顾诚长大,他一撅屁股,她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顿时来了兴致,坐起身,拍了拍身边的床榻,满含兴味道:“说吧,今天发生了什么好事?”
顾诚梳理清了心中的不痛快,找到症结,现在别提多痛快了,竟还有心思卖起了关子:“祖母,你猜!”
老太太眯了眯眼,没上他的当,勾着薄毯就要躺下:“什么玩意,我睡了,别打扰我。”
顾诚正在兴头上,一把抓住她:“祖母,你不是一直嫌弃我是个混小子吗?”
老太太有点懵:“啊?”
顾诚:“你一直想要个孙女对不对?”
老太太隐约猜到了什么。
顾诚献宝似的炫耀道:“等过几日我给你领回来一个孙女,包叫您老满意。”
老太太望向刚刚赶来的应嬷嬷,后者刚巧听见了这句,两位老人家同时想到了一个地方,面上都露出“我懂我都懂”的欢喜神色。
老太太原本还有些惺惺作态,此刻是彻底精神了,一把握住顾诚的胳膊,双目炯炯有神:“诚儿,你跟祖母好好说说,这女孩哪儿的人?性格怎么样?好相处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小子这么混账没有对人家姑娘无礼吧?”
顾诚听明白了,他再蠢也知道祖母误会了,忙撇清干系,“奶奶!我说的是孙女,不是孙媳妇!”
老太太迷糊了:“那不一样吗?”
顾诚提高了音量:“那能一样吗?”
老太太不高兴了,重点强调:“你领回来的!”
顾诚:“我领回来的就不能是孙女了?”
老太太已经有些嫌弃他了,开始打扇子赶人:“不能。”
顾诚想起曾经老太太对叶善的好,胸有成竹的暗自得意:“您老别这么笃定,等我将人领回来了,您肯定巴巴的疼。”
老太太的嫌弃已浮在脸上了,侧身躺下:“哪儿来的酒鬼,在我这胡扯什么八道!我可警告你顾诚,你跟人小女孩儿处就好好的处,别欺骗了人小姑娘的感情又说认什么兄妹,往我这儿推,我可告诉你,我们老顾家没这传统!”
顾诚也毛躁了:“老太太,我跟您说正事呢,你怎么还凭空捏造把罪名都给我按上了?我跟你讲,那丫头挺可怜的,又听话又懂事还勤快,就是父母挺不是人的,把她当猪狗一样的卖了,我见她可怜,过两日带回来给你当孙女……”
老太太心里已经生了恻隐之心。
顾城生怕祖母没听见,又提高了音量:“祖母,你睡了没?听到了吧?”
老太太满心满眼的孙媳妇,还以为孙子终于开窍了,有了希望难免失望,一失望就容易火气大,气沉丹田道:“滚!”
什么孙女不孙女的,她只要孙媳妇。
哼!
乡村的夜静悄悄的,夜幕彻底降临时,刘家开饭了。
屋檐下一排灯笼同时点燃,在梅梅眼中,无异于亮如白昼。
梅梅从来没有进过城,也从没见过谁家一次点燃这么多灯笼。她想黄婆婆说过的天宫也不过如此吧。
饭菜上桌,大锅的米饭,大盆的猪肉,浓稠的汤汁,鲜香四溢。
张氏端猪肉的时候,双腿发抖,心中忐忑不安,先前挥霍食物的勇气早就已经消散的渣都不剩了。她怕叶善看出她的想法,怕叶善发怒,怕她觉得自己浪费食物,继而一斧子结果了自己。
张氏委实是个怕死的,因此当她将肉盆放好,当即“嘭”得一下跪在地上。
梅梅惊得转过头,瞪大了眼。
叶善一只手撑着脸,语调狠温柔:“娘,你这事干什么呀?快起来。”人却动都没有动,斜着眼看她,面上表情寡淡。
张氏一听她叫自个“娘”,头皮就发麻,结结巴巴道:“我,我好像做多了。”
叶善温温柔柔的笑:“做的不多,刚刚好,梅梅,盛两碗给隔壁婶子送去。噢,等等。”
“娘,这两碗肉汤该你送去。邻里之间应互帮互助,你以前就是脾气太坏了,现在也该改改了。”
张氏唯唯诺诺,点头如捣蒜:“你说的对,你说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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