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瑜推门带他进房,“两个护院,要是有年轻些的伙计,十几二十岁,不吝男女,都可以带来瞧瞧。护院只看身手和来处清白,但伙计最好灵巧些,能认得几个字。”
蒲七苦笑,“这识文认字,不是自家养的学徒就是逐出的家仆,着实太少了些。三郎此事,有些难办啊。”
“蒲郎既肯来,想必也不过是费些手段。”薛瑜顿了顿,抛出真正的难题,“不过这护院和伙计,都不要世家家仆,最好,一点牵扯都没有。毕竟做生意,万一哪里得罪了人,反而不美,你说是不是?”
蒲七被看得一个劲擦汗,牛力拄着拐杖匆匆赶到,左右看看,站到一旁。
看见牛力,蒲七神色郑重许多,“您这活儿,我老七接了!”他口中发苦,有这些煞星在,还要什么护院!
蒲七火烧眉毛般走了。薛瑜掩上门,转向牛力,“我还以为你会留在铺中。走吧,皂液是不是刚做好?我跟你一起去倒。”
牛力憨笑,“我留在铺子里,这腿又帮不上忙。早上一起烧了油和水,我光管搅和就成了。”
进了后院,桂花香浓郁起来,瓷盆里还剩一半皂液没倒,显然出来得匆忙。牛力走得比薛瑜快不少,撑着拐杖弯下腰继续倒皂液,他做得很难,但并不吃力,脸上还带着轻松的笑。薛瑜看见一惊,上前扶住瓷盆,无奈道,“你不方便,就等一等我。”
“我是废了,但东家给我同样的工钱,怎么能都让别人做了?”牛力很认真,薛瑜抿了抿唇,一起倒完剩下的皂液,带着牛力回屋里坐下。牛力慢慢说着自己的想法,“东家好心来管我们这些残废,我琢磨着,总不能白占便宜不是?”
薛瑜喉咙发干,“您毕竟是为国打仗受的伤……”皇帝跟她说起孤独园,未尝不是在关照这些过去的同袍。
“嗐。”牛力笑了,“当初就晓得去打仗能拿点银子不用做苦力,谁管什么为国为家的,晓得是那些番子不做人,揍就完了。回乡爷娘不在,我带着伤年纪也大了,干脆跟陈大一起留在京城看着那群小的。好在每年也能拿些钱,饿不死。东家又来找我们干活,今年还能过个丰年嘿!”
说起过去的战争,他毫无抱怨,接受自己残疾的结果,并不以此为耻。“我比旁的人好多了,院子里蔡老汉两条腿齐齐断了,刚救活那会还说是福大命大,后面只能靠装了轮子的木板走,城里好路又不多,小的们成天跟着他,把他气得都不想出门了。”
明明是件残酷的事,在牛力口中倒像是个趣事,薛瑜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的追忆,反倒是他一拍脑袋,“东家叫我看的账,你看这样对不对……”他没一会儿就将出入账说得清清楚楚,薛瑜确定了她没有看走眼,牛力似乎天生对数字有着敏感度。
薛瑜笑着点头,“牛叔很厉害。要不要跟在铺子里做账房?”一般做掌柜得懂账目也得懂交际,牛力交际相对弱些,薛瑜打算先让他从账房做起,实在不行掌柜就重新招人,分开监管。
“我?”牛力吓了一跳,连连摇头,“不行不行,给东家坏事了就糟了!您还是找专门的账房才好咧!”他一急,乡音都冒出来了。
薛瑜一锤定音,“就交给你,别人我不放心。今天的肥皂不错,明天再赶一拨桂香肥皂出来,等阿白回来记得提醒一下他该研究研究他的小肥皂怎么做了。”说完,转头就走。
“我肯定催这小子!”牛力看着东家离开的背影,追着大喊。他有些懊恼,但没多久,脸上忍不住浮出笑来。他们往日最多是给人卖卖苦力,正经地方谁愿意收他们这些脾气大的老兵?能在东家手下做这样轻省的活计,简直是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牛力好感度+5。]
薛瑜惦记着阿莫说的平康坊,看时间不早,日头西沉,往东城赶去。平康坊紧贴东市,酒旗林立,蒙着水红轻纱的灯笼一串又一串,映得路上都盈着一抹红。坊口各家小楼下面站着些满脸堆笑的妇人,飘在坊中的歌喉婉转,唱着时兴的楚地歌谣,靡靡江南软红一寸寸在游人面前展开,诱惑着人深入其中。
和灰扑扑的西城仿佛两个世界。
薛瑜被歌声引着望过去,倚在窗边的秀丽少女神色懒怠,对上她的眼睛,眨眨眼扔下来一方手帕,浅粉色帕子正落在薛瑜脚边。薛瑜两辈子加起来还是第一次进红灯区,脸上一红,绕过帕子微微向上拱手,继续找阿莫说的“燕春馆”。
少女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进了平康坊还这般君子的,嘟着嘴示意下面的鸨儿,妇人上前一步拦住薛瑜去路,“这位郎君面生得紧,既入了我家燕娘子的眼,若是在坊里没有熟客,不如进来坐坐,吃杯水酒再走?”
薛瑜让出距离,客气道,“某来平康坊有事寻人,却是要辜负燕娘子好意了。”
谁来这坊里不是寻人的?鸨儿语调拖长,意味深长道,“哟,寻人啊,我家开在坊口不多远,您说说您寻什么人,保不准我们就晓得呢?”
刚才扫过几家招牌薛瑜的确没有看到燕春馆三个字,眼见鸨儿纠缠,干脆借此脱身,“我要去燕春馆,可——”
“噗嗤。”楼上楼下两声轻笑,鸨儿掩住口,“郎君既到了我们燕春馆,怎还要去别处寻?”
薛瑜一怔,侧头看了眼招牌,“这不是如春楼?”
“您大可去坊里瞧瞧,哪有叫燕春的?我家因了燕娘子被起了个诨名叫燕春,全赖郎君们抬举。”鸨儿细细解释。
薛瑜半信半疑,最后靠着一块碎银打发了鸨儿。在平康坊内转了两圈,越往南走环境越清幽,倚楼女子和红灯笼的装饰都不再有,琴声瑟瑟,看上去仿佛一处处雅苑,可的确没见到一家叫燕春馆的。她寻了小路绕回如春楼,背阴暗巷里发馊的酒味、汗臭和浓烈脂粉味混在一起,气味古怪极了。
这种卫生情况,真的不会得病吗?念头一闪而过,如春楼后门半掩着,薛瑜上前叩门。
门内伙计张口就笑,“哟,郎君来寻哪位娘子?外面多糟污,您快请进来。”
薛瑜压低声音,“癞头五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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