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太面上一热，实在没脸提起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她嗫嚅一阵，长叹一口气道：“都是一群不中用的。”
她低下头，默默无言。怀里的小男孩听不懂大人的话，睁着两只大眼睛懵懵懂懂地望着陆夏音。
陆夏音伸手在小孩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原先以为孙老太和冯宝英是一路人，现在来看才发现不是。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罢了。
陆夏音又回头看了眼乔钰，她已经把菜择完了，又捧了个针线篮蹲在屋檐下缝衣服。
小姑娘瘦巴巴的，下巴尖得跟锥子似的，因怕被孙老太责骂，都没往陆夏音这边瞅一眼。
陆夏音想了想道：“要不这样吧，乔钰上学要花多少钱，我先借了，等她读完小学放暑假了，再让她过来给我帮忙，欠的钱再一点点从工资里扣。”
孙老太一听就愣了，她不想借钱，更想让乔钰去当学徒，可转念一想，陆夏音之前已经说了不收，乔钰又还小，陆夏音不要她，那就真的只能在家待着了。
陆夏音肯把钱借给她，那就说明以后等乔钰再大一点就一定会让她当学徒。
孙老太有些心动，可不太敢下决心。
乔钰却把针线篮一甩，跑到陆夏音跟前道：“叶初妈妈，我还想读书，不用等我长大，我现在就可以干活，您看我绣的花可好看了。”话说完就拿起给她看看自己绣的鞋垫。
孙老太张了张干瘪的嘴唇，想骂她到底是没张口。
陆夏音看了一会儿笑道：“确实绣的好，不过你现在还太小，我那里没有很多活，等你读完小学，阿姨肯定会让你帮忙的。”
这样说就是同意了，乔钰松了一口气，又眼巴巴地看向孙老太。
孙老太还是没说话。
乔钰喊了声奶奶，哽咽着说：“奶奶，求你别不让我读，我一定乖乖做家务，也会给弟弟做衣服。”
滚烫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地砸向地面。
孙老太闷了半晌，终是长叹一口气道：“随你吧。”
乔钰破涕为笑道：“谢谢奶奶，我这就去做饭。”
乔钰一转身就溜进了屋里，烧水做饭，个子小，这些粗重的活却一点也不生疏。
孙老太看着陆夏音道：“叶初妈，让你看笑话了。”
明明孙女很想读书，她自己却硬逼着孙女回家来。
陆夏音却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宽慰道：“我看乔钰这孩子心性不错，将来的日子也不会难过到哪里去，您老可要保重好身体。”
孙老太默默无言，又抹了把眼泪。
陆夏音从乔钰家里出来，便拉着叶初往家里走。
家就在不远处，被红色的夕阳笼罩，烟囱升起白蒙蒙的炊烟，叶初低头看向地面被夕阳拉长的影子，身体背面被烤的暖烘烘的。
“妈妈，乔钰奶奶疼乔钰吗？”
陆夏音道：“当然疼爱了，哪个做奶奶的不疼孙女。”
她面上带着笑，丝毫不见异常。
叶初似懂非懂地点头，没再说下去。
从那日后，叶初性子更活泼了些，野得满街跑，逼得陆夏音拿了把扫帚等在家里才能远远地看见叶初飞奔回来的身影。
叶华施是在暑假的最后一天回来的，他整个人像刚从炭坑里捞出来一样，浑身上下就没一块皮肤没被晒伤过。
陆夏音捂着鼻子赶他去洗澡，叶初也道：“爸爸臭。”
叶华施抬手闻了一下：“有吗？”
但看两人嫌弃的眼神，只好乖乖回去洗澡。
这一洗就是将近一个小时，等他出来，给他留的饭菜早就凉了。
叶华施也没介意，端起饭碗就吃，陆夏音在一旁给叶华施说起自己这一个月的营收。
她的衣服做得精致又独特，再加上佟丽娜大力宣传，工作室的生意早就稳定下来，每天能卖出去一两件衣服，同时还能接到定制。
叶华施自己的项目也完成得不错，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就能拿到一笔不少的奖金。
听着陆夏音算账，自己也干劲十足起来，明天就开学了，他们的电影生意又可以做起来。
这段时间叶华施额外选了好几部好电影，就等着开学的时候贴出来看看学生们的反应如何。
两个月的时间，季丰的电影院也重新翻修完毕。
第一批来观影的看着崭新的座位和设备，纷纷怀疑自己走错了，直到看见熟悉的工作人员时才放心下来。
电影院的工作人员各个脸上都挂着自豪的笑，现在谁还敢说他们影院是最破的，连吴经理管的那家都没得比。
除了学生之外，附近的工人也都愿意下班之后买张电影票坐下来看电影。
楼下卖汽水的也能早早收摊。
谁都心知肚明，要不是有叶华施招来这一批学生，他们还不能看到这翻天覆地的变化，因此谁见了叶华施都会和他热情地打招呼。
叶华施也不自傲，他实际上总处在这门生意哪天就做不成的焦虑中。
好在他藏得深，旁人并未能察觉。
院子里的枣树从绿叶丛丛，到果子挂满枝头，再到全部落了叶。
冬天又来了，要不是翻出从前穿过的衣服，谁也未曾意识到他们已经在这里住了将近一年。
林汉达已经从厂里退了下来，平时在家帮庄秀英干点家务活，得闲的时候便牵着叶初大街小巷地闲逛。
有不认识的人问起这谁家的小孩，林汉达总会自豪道“我孙女”。
叶初也是一直把林汉达夫妇俩当亲爷奶来看。
叶初自从上了幼儿园后，性格变得活泼起来，嘴也甜，常把一群老人逗得哈哈大笑，她俨然已成为老人们的开心果。
这几个月，叶华施又出了一次项目，发下来的奖金加上卖电影票，已经攒下不少钱，陆夏音那里更不用说了，赚到的钱很可观。
原先说好过了暑假就去领个结婚证的，两人却一心忙着赚钱，把这茬都给忘了。
等叶华施终于想起来的时候，陆夏音没好气地斜睨了他一眼：“你可终于想起来了？原先说的不算数了，我得重新考虑考虑。”
叶华施一听急了：“别呀，我就是一时忙糊涂了。”他头一次六神无主，什么好听的话都说了，可陆夏音始终不为所动。
陆夏音耐着性子看他认错了一小时，才消了气道：“行了，不是我不肯。”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去学校问过了，学校不让学生在校期间结婚。”
“那意思是说我们得三年后才能领证？”叶华施感觉自己的天都塌了，以前从来没遇见这么难过的时候。
“嗯，学校规定也没办法。”陆夏音点头，看叶华施面如土色，失笑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我还能跑了吗？”
叶华施赶紧正色道：“你当然不会跑了。”他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只能再忍个三年了。”
陆夏音问：“忍什么？”
叶华施咽了咽口水：“没什么。”
为了避免被陆夏音看穿自己的小心思，叶华施转移话题道：“对了，你还记得林学城他们吗？”
陆夏音道：“记得，年初遇见的那群背包客。”
“他们给我发了封电报，说过几天会写封信给我，你猜他们会说什么？”
陆夏音道：“这我可猜不着，估计是再来这边玩一玩吧。”
“嗯，应该是。”叶华施其实也猜不到，但却很期待能快些收到他的信。
只是，比信先来的，却是一直让叶华施担心的事情。
那年冬天，多年不被上映的老电影终于放开管制，各电影院都可以自主安排复映，与此同时，还允许发展个体经济，个人私下买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摆到台面上。
叶华施一下了班就匆匆往家里赶，一路上心潮澎湃。
卖电影票的生意虽然是做不成了，但他还有别的路子可走。
陆夏音停下踩缝纫机的脚，回头望着叶华施道：“你说什么？”
叶华施蹲下来握住她有些发抖的手道：“你放心，没你想得那么糟糕。”
“可……”
那毕竟是要放弃现在得来不易的工作呀。
叶华施道：“其实我一直没跟你说，我早就料想到我们这电影票会有卖不了的那一天。”他抬头看向窗外，“你的生意越做越好，我实在是不想拖你后腿。”
陆夏音道："你现在不是有工作吗？谁说你拖我后腿了？"
“可我只是个临时工，转正还不知道要熬多久，即使能转正，排队分房也不知道要等多久，可我还有你和叶初，我们总不能一二十年都没有自己的房子住，我还想给你们买电视机，买自行车，桩桩件都需要钱，人活着总想得到好的，现在的生活是很不错，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够，我还年轻，不去闯一闯我总是不甘心。”
陆夏音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想想自己当初开这个工作室的时候，也是一意孤行，一股脑地就扎了进去，那么她如今又有什么理由去阻拦他呢？
“我知道了，你想做就去做吧，如果不成功还有我给你兜底呢。”陆夏音紧紧握住他的手，她深信眼前的男人不会有失败的时候，刚刚自己那样说其实更多的是表达她会和他同心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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