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约莫中午的样子,一辆黑色的大众停在了别墅门口。
韩北言着一件青色的大衣从车里下来,乍一看像一件素雅的袍。
他看见温眉后,唇边漫出一抹淡笑。
温眉放下手里的书, 推门出去迎接他。
他打开后备箱, 将礼盒一件一件拎下车。
温眉守在一旁帮忙, 瞥一眼礼盒包装, 知道这里面装的几乎都是苏城比较难买的糕点特产。
礼盒都搬下了车,温眉看见他后备箱还放了一只黑色的行李箱。
小而破旧的埋在最深处, 便多问了一句:“你要出远门?”
“不出远门。就去新区的山行寺庙住两天。”
温眉对韩北言说的寺庙颇感兴趣:“我可以一起去吗?”
韩北言没回话,温眉看着他笑道:“走到年尾,就想求个平安。”
韩北言默认了。
本就是心血来潮的决定, 温眉连衣服都没换,就钻进了韩北言车里。
他的车很干净,甫一坐进去,闻到了淡淡的檀香。
不知学佛的人是否都喜静,温眉看他车屏幕里连个音乐播放器都没有。
路上也没怎么说话,车里就特别安静,但这种安静并不会让人尴尬。
温眉闲适地坐在后排给慕谦泽发微信, 感谢他托韩北言送来的礼盒,也提了她一时兴趣跟着去寺庙的事儿。
许是他再忙,信息发出去, 没收到回信。
温眉没多想, 收起手机, 偏头看窗外的风景。
冬日的阳光神出鬼没,这才进山没多久,天就变得灰蒙, 混沌的不知是晌午还是黄昏。
韩北言绕着山路一路向上,山路周边不知名的树,在冬日里依然茂密,树干垂到了路面,让途径此处的人,行车难度剧增,可韩北言就这么轻飘飘的过去了。
温眉想,他应该是这里的常客。
车到终点。
庙前平缓的阶梯,青白交替的卧在山腰,阶梯尽头是一座青石双耳方鼎的香炉。
寺庙藏得深,香客不多,香火自然就不盛,但隐约能看到,有浅薄的青烟一缕一缕的飘出。
韩北言从车里取下行李。
温眉看着面前的阶梯打破沉默:“我听说寺庙的台阶跟礼佛之人手中的念珠数都是一百零八。”
韩北言没回身,提着行李往阶梯上走,言语跟背影一样淡然:“的确是。有一种说法是与一年四季有关,一年有十二月,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月加气加候就是一百零八,这样说下来,一百零八就代表着一年四季,春色满园,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他脚步轻快,不常锻炼的温眉被他甩在后面一大截,他察觉身后无人,终于舍得转身等一等温眉,待温眉走近了,他才接着补充:“还有一种说法,佛教认为,人有六根六恼,与三世相乘,就得百八烦恼,将层层阶梯踩在脚下,方能进入法门,得到自在。”
温眉稳着气息,手撑在膝盖上,利用谈话的机会偷会懒:“那你更相信哪种说法?”
他转回身,继续前行:“我相信第一种,因为第二种,不在阶梯,在人心。”
两人走到尽头,看见一位穿着黑色海青的小师傅正在庙门前低头扫落叶。
韩北言走过去,双手合十,双眼下垂,微微躬身,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小师傅放下扫帚回礼,喊了声韩居士后便过来为他引路。
韩北言与他介绍了温眉,两人寒暄了几句。
小师傅将他们送进寺庙,双手合十道:“秋冬之际,扫落叶是例事,即是例事,便不觉得幸苦。方丈说,今天的落叶今天扫,明天的落叶明天扫,就好比世上有很多事急不得,唯有静候佳音,认真活在当下。”
韩北言望着小师傅的背影,平淡中带了几分寂寥的说道:“他是五年前这山行寺庙的,来的时候,状态极差,后来才知道,他的家人都在一场意外中去世了,这些年,我见他时,他总在门前扫地……”
温眉听罢,跟着韩北言往厢房走时,不由的多看了两眼已然开始默默扫地的小师傅。
韩北言将行李放到厢房,温眉安静地站在长廊里等他。
片刻,他从里面出来,按了按手指上的计佛器,抬头看着温眉:“我需找师傅交流功课。你是自己转转还是跟着我一起?”
“这地方我也不熟,不麻烦的话,我就跟着你吧。”
韩北言点了点头,从厢房出来,走到另一个独立出来的院落。
这是出家师父的寮房,它离厢房远,大抵是以免前来寺庙小住的居士干扰僧人的修行。
韩北言走到方丈门前停住,敲了两声后,有个着黄色海青的老人开门了。
一样是双手合十,双眼下垂,微微躬身的打了招呼后,才开始对话。
方丈并没有留长须,唇边清清净净,只有花白的眉头略微凌乱。
他把他们迎进去,关上房门,屋里檀香浓郁。
他们在沙发上落座,方丈起身替他们倒了两杯茶。
韩北言将计佛器打开跟方丈探讨功课,温眉听了几句,实在听不太懂,便开始神游。
功课谈论的差不多时,方丈注意到她,主动搭话:“怎么想起来寺庙了?”
温眉没多想,随口回:“随朋友一起。”
方丈喝了一口茶,笑了:“每个人来这里都是有理由的。”
温眉也喝了一口茶,平静的补充:“求平安。”
方丈点了点头,转头看向韩北言:“上回你带过来的沉香,至今没燃过,你打个香篆,让我瞧瞧功夫怎么样了。你打着,我正好给你这位朋友赐几个字。”
方丈赐字可不是一件平常事。
温眉有些受宠若惊,站起了身,学着双手合十的姿态,与他道谢。
方丈摆着手,带她来到书桌前,提起笔,问温眉:“你有什么想要的字吗?”
温眉没预备有这一出,摇了摇头。
“我这里倒是有两个好词儿,一个是金玉良缘,一个是木石前盟。”
温眉只沉思了片刻,看着师傅说:“就烦您赐木石前盟吧”
她真是脱口而出的,仅仅是因为金玉良缘太俗套了。
后来,温眉在偶尔想起这段往事的时候,总会忍不住想,如果那会儿,她已经完整的读过红楼梦,大抵就不会这么痛快做好选择的。
可有些事情,就是没有如果。
就像人从出生那一刻起,端什么碗,吃什么饭,做什么事儿,爱什么人,都是命中注定。
温眉拿着方丈写好的字,小心的珍藏在随身的小包里。
韩北言在一旁安静的打香篆。
他已经做完了理灰,押灰的步骤,此刻正平稳的将心字香篆放进香炉正中。
他用香勺取了上好的沉香适量均匀的填在香篆上,用香铲填平香粉,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让其均匀。
最后用香铲的手柄轻轻敲打香篆的边缘,垂直平稳提起香篆,用打火机点燃一支线香做引燃。
香篆点燃,一火如豆,忽明忽暗,字图易色,沉香萦绕,助人静思。
做完这些,韩北言起身求方丈指点。
方丈没点评,只跟他谈了过往。
“这些年,从庙里走过的人太多了,义工也好,香客也罢,各自都有太多的故事。所以两年前,我大殿里碰到你时,直到如今,我从未问过你的过往。我还记得,当时你跪在佛堂里念心经,印象里,你分了三次才念完,中间控制不住的困。我知你业障重。后来,半个月里,你天天来,等再碰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可以不用休息就念完了心经跟阿弥陀经了。”
方丈背着手靠近了他一些:“你还记得,我当年给你赐的什么字?一个湉字,心口无争则清净也。这两年,我每见你一回,都觉得你比上一回要自在多了。但,诚如我所说,放下这件事儿,也不可矫枉过正,你要明白,心灭缘才尽。它要醒就让它醒。”
韩北言没再说话,温眉陪着他在方丈房里又坐了一会儿。
从房里出来时,太阳已经完全不见了,天上飘着绵绵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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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北言走在长廊里,突然指着面前的古树说话了:“你看树上的叶子。它跟树干虽是同根,但并不在一个圈子里,所以,它们相守总不得长久。”他好像是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言语阑珊,像是跟自己对话,又像是特意说给温眉听的:“见过花开就好了,又何必在意花最终在谁的手里呢?”
温眉也抬起头看了看古树:“其实你不用绕圈,这些道理,其实我都懂。”
韩北言下意识的点点头,的确,温眉不是慕谦芊,她太过透彻,哪会不明白这些道理?
温眉转过身来:“所以,我今天什么都不求,只求平安。”
她说话声很轻,脸上揉着笑,但总股让人察觉不出的坚毅。
温眉的确是个很要强的人,这种要强的性格,尤其凸显在离家上大学后。
那年,她拒绝了温母的一切资助,终日在兼职与学业里挣扎。
在一次凌晨返回宿舍时,她被突如其来的雨淋成落汤鸡。
室友们早已酣然入梦,她抱着睡衣,悄咪咪的躲在浴室里无声的落泪了。
那时候,她有过犹豫,她在想,她的要强是不是错了。
直到后来,她撑过了那段难熬的日子后,就被生活打通了任督二脉。
其实,要强不是问题,有问题的是你什么都要。
现在的温眉已经习惯了在要强之前先自我权衡,不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浪费自己的精力。
她知道,喜欢上慕谦泽这样的男人,是以卵击石的愚蠢。
她也知道,这时候的要强只会让自己陷入求而不得的痛苦之中。
可她就是想不问前路的叛逆一回。
所以,韩北言问她想求什么的时候。
她想,什么都不求,菩萨总不至于让她太难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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