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离声从小都认为自己是个很特别的小朋友。
因为她有个又高又帅的研究员爸爸, 她从幼儿园起就和其他小朋友吹嘘自己爸爸的炫酷防菌白大褂,但直到奶奶告诉她,爸爸的研究对象是她的亲生妈妈后,她就再也没敢出去跟人吹牛过。
听最喜欢把她架在脖子上举高高的谭叔叔说, 她爸爸以前是一名优秀的公务人员, 但是在她出生后没多久, 爸爸就申请回到A市, 平调出任一家国企研究院的院长,全力做项目搞科研, 主攻的方向是生物信息。
蒋离声年纪小,不太能听得懂,仰头问:“那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然后就见一向嘻嘻哈哈的谭叔叔, 突然开始目眺远方装深沉,说:“对他而言是好是坏我不知道。但听说研究院那帮高学历精英们可被折腾得够呛,好好一个国企,硬是搞得楼里整晚整晚通宵亮灯,成果比私企还突出。”
他摸着下巴做出结论,“对这帮家伙而言,应该是坏事吧。”
蒋离声烦恼地抓着头顶爷爷千辛万苦才给绑上的小揪揪。
这下好了, 彻底听不懂了。
蒋离声可以说是由爷爷奶奶带大的。因为爸爸工作非常非常忙,几乎全年无休地泡在实验室里。
但蒋离声依旧能感受到爸爸对她的爱。
爸爸哪怕再忙,每周也会抽出时间到爷爷奶奶家陪她, 爸爸会带来甜甜的草莓蛋糕, 然后坐在床头用沉稳好听的声音给她讲睡前故事, 还有熄灯前温柔的晚安吻。
而每次爸爸来的时候,爷爷都会在饭桌上状似无意地问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最近她情况怎么样?”
通常接下来,爸爸就会陷入沉默。
然后爷爷就忧愁地点根烟, 对天长叹一声。不出意外的话,奶奶会立刻对爷爷表示嫌弃,捂住她口鼻就把爷爷往外轰,让他少整天哀声叹气的晦气,要抽出去抽别熏着孩子。
经过若干次后,蒋离声跑去告诉谭叔叔她这一观察。
然后谭裕凡瞅着她连连惊奇得不得了:“你才几岁啊,归纳能力这么强!都说女孩像爸爸,这话诚不欺我,你爸妈智商高得一个比一个吓人,你这以后肯定是天才啊!”
蒋离声眨巴着眼睛:“所以爷爷说的那个她,是妈妈吗?”
“……”
谭裕凡沉默两秒钟,摸摸她小脑袋瓜,忧郁地说,“你这智商太高了也不都好。”
于是,在蒋离声稍微再长大些时,她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妈妈。
那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五官标致,清丽脱俗,气质不食烟火却又透着几丝妩媚。
只是她静静躺在诺大实验台上,被一层一层的隔断保护着,面颊苍白,唇无血色,全身插满了或粗或细的管子和电极片,尤其头部最为密集。
蒋离声趴在玻璃墙上,使劲睁大眼睛往里瞅。
不知为什么,她莫名就对那个人感到天生的亲近,仿佛是血脉相连的悸动。
对方好美,比她在学校见过的所有小朋友的妈妈都要漂亮。她想离得更近,多看几眼,如果可以的话,她想摸一摸她……
大概见她一小人儿都快钻进去了,谭裕凡抱着她趔远了些:“里面都是无菌的,高级别实验室,我们没权限进去啊乖。”
女人面容消失在挡板之后,蒋离声顿时慌了。她还想看,甚至想进去,但谭叔叔不让。于是,一向听话懂事的她,如今为数不多地拿出了自己身为小孩子的特权。
她眼泪汪汪地看着谭裕凡:“妈妈,我要妈妈。”
谭裕凡见她小嘴一瘪就要哭,心都快化了。
但纠结半晌,还是压低声音说:“不行啊,叔叔我带你来看都是顶着重重压力的,要是放你进去,你爸爸知道了得扒光我的皮。”
于是下一秒,蒋离声小朋友的金豆豆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呼哧呼哧就开始哭:“妈妈,妈妈怎么了,为什么不起来看看离声……妈妈是不是不要离声了,妈妈……”
谭裕凡下意识捂住她嘴想让她停止,可莫名感觉自己跟拐卖小孩儿似的。
赶紧讪讪放开。
看着自己兄弟这掌上明珠,谭裕凡心情十分复杂:“乖乖,不是你妈妈不要你,你妈妈最爱你了,你是你们全家最珍贵的乖宝,可是你妈妈她……唉……”
最终还是化成一声长叹。
当年时姜在公司研究院,成功复刻了歌西亚用来监控她的芯片,并加以改进,做了个改进版的,重新植入自己颈侧。
于是她的飞机坠海后,新闻都在说赤江总裁意外身亡,英年早逝,实属可惜。
而蒋炽却不信。
因为他的邮箱时不时收到奇怪的消息,通常是一段域名,有时是一些看不懂的乱码符号。蒋炽申请停止工作,把自己关在家里专心破解后,最后断定,时姜目前位置在大洋彼岸。
他立刻有理有据地将事情上报,并通过他父亲的帮助,得到M国大使馆那边力量施压,最后拿到警方去歌西亚家里的搜查令。
但很可惜,这中间的过程太曲折了,每个环节都需要大量的时间铺垫。
哪怕蒋炽以最快的速度,层层审批过去,等到他的,依旧是陷入昏迷的时姜。没有权限结束,她被彻底关在那个虚拟世界里了。
蒋炽满腔情绪积攒了足足两个月,可是,他连发泄的地方都没有。
因为当晚歌西亚的躯体就失去了生命特征。
警方记录完经过后,震惊之余,歌西亚的父母也答应可以对蒋炽进行足额的金钱补偿。
可蒋炽要钱有什么用?
他亲自去走手续,把时姜婚姻解除了之后,然后提出,要带走歌西亚实验室里的所有装置。
其实,歌西亚进入虚拟世界后,已经命令佣人将关键机器销毁了,因为他自己需要的是一个单向不可逆操作,留这些装置也没有用。
而供他运营的服务器被他藏在了安全的地方,并极可能根本就不在M国,想找到可谓难如登天。
蒋炽没有什么优势。
最终,他还是带着持续昏迷的时姜回国了。
时姜目前的状态很神奇。
她生命特征一切正常,呼吸平稳,心跳正常,膝跳反应都是没有问题的,甚至夜里还会说梦话。
可她就是醒不来。
这已经超过国内所有脑科医生的知识范畴了。
于是,蒋炽才意识到,摆在他眼前的难题是,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来填平M国技术巅峰代表和国内之间鸿沟般的差距。
重点是最快速度。
因为时姜还陷入危险中。歌西亚和他情况不同,他的身体本来就疾病缠身,但时姜是一个健全的状态。蒋炽怕时间拖得太久,时姜可能就彻底醒不来了。
不是没考虑过直接将歌西亚的技术团队挖来。
但警方当年调查时,他的团队声称,他们充其量只是干苦力工作,真正核心技术和具体实现,全由歌西亚自己秘密掌握。
歌西亚凭借他那令人惊叹的才智,一人足矣。
蒋炽全面调查完所有情况,他没有过多的情绪和表情,花了一晚上制定完计划后,第二日就投入实施当中。
所以,在蒋离声印象当中,爸爸总是在忙,他仿若不知疲倦一样,每天需要睡眠时间极少,没有娱乐,唯一的放松时刻大概就是来爷爷奶奶家看自己,其余时间和精力,统统投入了工作之中。
她记得以前有次她趴在卧室门缝里往外头看,奶奶以为她睡着了,在客厅控制不住地抹眼泪,红着眼眶和爷爷说什么:“小炽他这是在与死神赛跑。”
蒋离声以前不明白,现在,她终于全明白了。
呆呆看着玻璃墙背后的女人,而这时,她被一个熟悉的臂弯抱走了。
蒋离声一转头,看到是爸爸。
她泪珠还挂在睫毛上,伸出手就抱住对方脖子,将小脸贴上去:“爸爸。”
男人穿着熟悉白大褂,在家里他身上是好闻的草木香,蒋离声这还是第一次在研究院遇到他,爸爸身上增加了消毒水味儿,有些刺鼻,但她还是舍不得松开手。
她被紧紧抱着怀里,爸爸大掌护着她脑后,按在自己怀里,似乎不想让她看到某些场景。
她听见爸爸在斥责谭叔叔:“你带她来做什么?她还这么小……”
谭叔叔顿时蔫吧成了一颗坏叶菜。
蒋离声连忙试图转身,说:“是我让谭叔叔带我来的。”
可她刚看到谭叔叔对他暗暗竖起表示她真讲义气的大拇指,她就又被爸爸按回了怀里。
“她小不懂事,你也跟她一起闹?”
蒋离声再次扭动着小脑袋探头,并努力朝玻璃墙那头看去:“爸爸,我不小了。谭叔叔说,妈妈生病了,爸爸在给妈妈治病,我只是想看看妈妈。”
男人似乎有些急了:“离声,你听我说……”
“爸爸,”蒋离声抱着他脖子,就差开始撒娇模式了,“爸爸,我好想妈妈。我以前不知道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妈妈,只我没有妈妈,是谭叔叔今天告诉我,原来离声也有妈妈,只是妈妈生病了。”
“离声也想帮助爸爸,想妈妈能早点儿好起来。”
研究室不宽的走廊上,霎时寂静了。
过了很久,谭裕凡才缓缓放轻松起来。
他拍了拍蒋炽的肩:“兄弟,你把小离声教得很好。别担心。你还有小离声,还有我们呢。”
而抱着她的高大男人,蓦然间,竟然眼眶红了。
世人眼中的爸爸,能力超群,冷静理智,无数光环加身。蒋离声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失态的爸爸。
“离声,你真的,很像你的妈妈……”
爸爸将额头抵着她柔软的发丝上,闭上双眼,似乎是努力压着情绪。哑声说道。
蒋离声从这一刻觉得自己长大了。
因为她感觉自己不再是总需要人保护的小朋友,她小小的肩膀上也有了要承担的责任。
虽然周围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她仍是个小屁孩。
时光匆匆,她也在逐渐长高长大。
渐渐的,她已经过了需要人抱、需要大人哄睡觉的年龄,她可以自己盛饭,自己去上学,自己会绑小辫子,不用再每天早上愁得爷爷满脑门大汗了。
蒋离声几个月前多了个任务,就是她每天放学后来到研究院,套上无菌服,来到妈妈的实验台前,启动按摩机器人,协助给妈妈做锻炼。
因为爸爸说,如果妈妈长时间不运动,醒来后,肌肉会萎缩的。
这是蒋离声自己主动申请来的任务。
虽然她自己也还是个小孩子,好在有机器人协助,她也不会太累。
她最喜欢在锻炼结束后,趁着还剩一段时间,坐在床边,摸摸妈妈的手。
即使隔着一层防护服,连温度都传不过来,可蒋离声还是感到十分满足。
似乎这样,就会让她充满希望。
她期盼着妈妈醒过来,可以亲手拉着她去上学的那一天。
这日,蒋离声照常来到研究院。她早和研究院的一群叔叔阿姨混熟了,这是爸爸的同事,大概是他们很崇拜爸爸这个全院精神领袖,所以对她爱屋及乌着也很喜欢。
她是个有礼貌的小朋友,挨个打完招呼,收获了一堆糖果之后,就立刻换衣服跑去妈妈的实验台。
不知道为什么,她最近觉得妈妈脸色红润了些。
她昨天给谭叔叔说这个发现,想让谭叔叔来看,爸爸太忙了,不敢打扰他。而谭叔叔冷酷地拒绝了她,表示她现在大了,这种狼来了的故事叔叔不会再陪她玩了。
再有一个原因是,这几天学生毕设答辩正忙确实走不开。
蒋离声分享欲没得到释放,只好静静拉着妈妈的手,和妈妈说一些话。爸爸说如果她经常在妈妈耳边说话,妈妈或许就能快点醒来了。
于是蒋离声便开始把爸爸讲给她的睡前故事,一一在妈妈耳边讲一遍。
眼下,她讲着讲着,突然卡壳了。
正努力想着后续,而这时,她忽地感觉到手中手指似乎动了下。
蒋离声惊诧地低头。
然后就见,女人茂密的睫毛颤了几颤,忽然慢慢掀开了。
妈妈醒了……
蒋离声毕竟年纪小,一时间愣愣看着床上人,做不出反应。
而对方目光飘忽着聚焦几瞬,慢慢落在她的面上,呆了几瞬,里面似有什么水光在闪烁。
“你……”
女人连接管线的手臂艰难抬起,伸向她,然后隔着防护衣,细白指尖虚虚描绘着蒋离声的五官轮廓,断断续续地轻声说:“你,你是我的,孩子吗?……”
老话都说,子随母女随父,谭裕凡感慨过无数次,小离声简直和蒋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连小时候的很多习惯都像极了。
“你是我的妈妈。”蒋离声小心翼翼地说。
仿佛她声音大些,妈妈就又会闭上眼睛消失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对方又问。
她连忙说:“离声。蒋离声。”
“离,声。”
女人将这个名字放在唇边,一字一字地轻轻咀嚼道。
蒋离声还没乖巧等到评价,这时,只听背后啪嗒一下,东西落地的声音。
她下意识望去,只见爸爸笔直站在门口。
他手中记录册已经没了,空荡荡地只剩指尖的笔。
男人面色愣怔,明显是同她一样没反应过来,可很快,他眼睛里涌上来的就是越来越浓厚的不可置信和惊喜交加。
“蒋炽……”蒋离声听见妈妈率先虚弱出声喊道。
而男人却一动都不敢动。
仿佛摆在他面前的仅仅是一场他幻想过无数遍的镜花水月,但凡他哪怕多呼吸一下,就会瞬间破灭。
“爸爸。”直到蒋离声向他证明,这真的不是幻觉。
她看看床上,又看看门口,“是妈妈。妈妈醒了。”
于是对方才终于从那种迷茫的害怕中走了出来。
“十七年……”
“加起来十七年了。”爸爸一向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现在却肉眼可见地愈发激动,“时姜,人这一生,能有多少个十七年可以过的啊……”
说着,他竟然喉间哽住了。
“蒋炽,蒋炽……”床上女人笑着,口中依旧只重复爸爸的名字。
说是笑,可晶莹的泪水却从她眼角流淌下来。
这副场景,叫她美得像一条苍白脆弱的人鱼。
而未等泪痕彻底滑落,男人就大步走过来,俯下身,紧紧抱住她,头埋在她颈侧,嗓音哽咽。
“阿姜,欢迎回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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