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源惊奇至极：“这些人是嗅见了什么风声了吗？是政策出来了, 还是舆情回暖了？”他说着就忙去翻手机，自顾自低喃，“我每天都关注新闻，不应该啊……”
时姜坐在办公桌前, 视线落在桌面上市场部交上来的厚厚方案集, 窗外艳阳在她余光里反射出一小片耀亮。
她愣愣地有些出神。
自从魏子源激动奔来她办公室后, 又有几位高管也赶到场了。
几人乌央乌央讨论了一会儿, 突然有人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儿了。Sergio在M大的博士导师是诺奖经济学得主，他摩挲着下巴, 沉吟片刻：“像是有集团在人为操控股价。”
然而这个观点并没有得到重视。
“现在市场不明朗，谁能保证我们赤江之后就能翻身？”
“况且我们的合作伙伴里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
可现在说再多，皆是猜测。
魏子源认为当前要紧的不在此处, 便插了句嘴：“大概是市场总归对我们有期望，相信我们一时半会儿退不了市，见赤江接连几个月跌得差不多，如今就一个一个都来抄底了。”
他颇为天真地表述着。
而时姜眼前略微恍惚，一直沉默着没说话。
魏子源见她不在状态，试图和稀泥作总结：“算了不管了，总归是好事！”他笑着看向她, “Jocelyn，你不该感到高兴吗？”
闻言，时姜抬起脸, 努力朝众人笑了下, 只是笑容有些苍白。
“高兴。”她说。
时姜跟着蒋炽跑了几次饭局之后, 就不想再去了。首先，该认的人脸都已认齐，讯号都已释放出去, 再多没有必要。
再者，时姜知道蒋炽此举意欲何为之后，在跟他去赴宴，就会感到愈发折磨。
当然，没有别人折磨她。
她是利益既得者。
——她这是自我折磨。
她混混沌沌地跟着蒋炽走，却自认为头脑清晰。
她以为自己一切以赤江的利益为上，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冷酷无情，却终究胸中的那股不安在愈发发酵，不断扩大。
可仔细想想，蒋炽又确实没有做什么。他一直在例行公事，无一字逾矩，就算是有人现场录音传出去，也听不出有哪里不对的。
但目前形式发展至此……在她答应和他举办婚礼时，就应该想到，她无可避免地要从对方沾染些利益，不是吗。
只是魏子源问她，背后的事情，她实在没有力气说出来。
对于出了安全事故的自动驾驶领域，政策出来的没那么快。最终决定权虽说在执政者手中，但也远没到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步。
况且，这种具有广大舆论影响的事件，一个处理不好，很可能造成官员整个政治生涯的断送。
政府站在宏观层面需要考虑许多因素，调研多方情况，还要结合民意。
而赤江若是巴巴等着政策出台，早凉透了。
待人稍散去些，时姜问留下的魏子源：“魏老师你认为，应该因为一场意外事故，而停止发展整个自动驾驶领域吗？”
魏子源放下手机，叹口气：“Jocelyn，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他头痛地按了按额角，“我们所站的立场不同，这个问题由我们来回答的话，是无意义的。”
时姜便笑道：“是我糊涂了。”
魏子源眼眸温和地看着她，摇头：“不，你只是太累了。你该让自己放松放松。”
时姜便当下听他的，放松地看向他身后窗外：“你说得对，我心里一根弦一直在绷着。”
夕阳映照下的林立高楼，瑰丽灿烂，她佯作无奈地摊手，“人类因害怕机器人控制地球，而明令禁止任何机器人研究，科幻电影里不经常这么演的吗。”
魏子源很给面子地被她逗乐了：“或许我们只需要担心眼下十年，嗯，十年都不到。”
他在工学椅上靠后仰坐，舒展自己的双臂双腿，喟叹一声，“如果一定要回答你刚才的那个问题，那么，我的答案是——”
“我愿意为我的科技梦想而奋斗一生。但无论最终政策怎样，我都能理解。”
时姜静静思考了会儿，点头说：“不同国家里，不同政党带领下，不同经济阶段中，都会是不同的结果。”
“只是，我最近感慨，我们都是时代的产物。年轻时心比天高，以为人定胜天，如今看来，我的生母许明艳女士说得对，”
她缓慢站起身，今天是周六，蒋炽中午给她发消息说回A市了，她决定早些回家，“我们终究是渺小漂浮的尘埃。”
告别魏子源后，从公司离开的路上，时姜后知后觉反刍自己刚才念头。原来，在忽然之间，她竟然已经拥有了一个家。
一个陌生、却又能轻易触动到她的概念。
可她又从来摸不透蒋炽的想法。
她以为蒋炽该是恨极了她。
讲道理，哪怕至今，他们二人关系也称不上好，用相敬如冰形容都算客气的。
蒋炽仿佛只会在类似饭局的必要场合，和她两手相牵，对视相笑，在外人面前饰演一出伉俪情深。平时在家里，都是各过各的。除了吃饭时不得不聚首，其他时间他俩都是各自在自己房间里忙工作。
说是结了婚，但时姜相信她和蒋炽心里都清楚，这段婚礼是怎么来的。
更何况，连最基础的法律保障都没有，充其量只能算是同居。
还是带有相互利用性质的同居。
她知道自己有够纠结。
可有时，她感到蒋炽的情绪比她还要矛盾。
像锯磨一样，拉扯之间，却将自己遍体鳞伤。
时姜在司机正要驶入小区时，想到什么，让他停下。
这个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街道上烟火气已经升起。
她忽然想起，近来周末如果不出去吃的话，全都是蒋炽在做饭，人家从B市过来两头跑，累的同时还得伺候她。时姜终于良心发现，突发念头，不如今天她来试试。
于是她在小区门口的连锁生鲜超市里逛了一圈。
感觉没买多少，然而一大兜食材拎回去差点儿没把她累死。
而谁知，回去一推门，迎接她的是，蒋炽正要出门的场景。对方没给她大展身手的机会，B市有突发工作需要他主持，蒋炽必须立刻回去。
中午刚回来，没呆几个小时就又要走。
时姜僵硬站在门口，掩不住失望的同时，却更觉得他辛苦。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近来一个月，蒋炽如果没有重要工作，每个周末都要飞回A市一趟。
时姜觉得他太折腾，休息日过得比工作日还累。
本想叫他，其实，没啥事儿的话，也不用这么频繁回A市。谁知出口却成了：“你……下周早点儿回来。”
对方正在换鞋的动作瞬间停住，停顿两秒，唰地转而回看向她，神情似是有些出乎意料。
时姜心里咚地一跳，自己似有什么心思被看透，吓得她连忙指着厨房她拎回来的购物袋：“东西买多了，吃不完会浪费。”
蒋炽视线无声瞥去一眼，平静地说：“可以冷藏，冰箱够大。”
时姜只觉得满头的尴尬快没边儿了。
她满脑子搜寻借口，病急乱投医地脱口而出：“你上次吃饭时是不是说过，厨房碗盘颜色不搭，计划我们一起去挑厨具……是你说的对吧。”
她慌乱的声音越来越小，自己都心虚得不行。
其实时姜并不太确定蒋炽说没说过这话，但她已给自己找好了退路，对方如果说不是，那她大可以说自己记错了。
而蒋炽静静看了她会儿，然后点头，说：“对。”
听得他主动承认，时姜微垂着头，几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
可紧接着却听对方说：“虽然我们不是常规意义的婚姻，”他突然大步走过来，皮鞋声音在地板上落下，“但你是不是，也要履行一下义务。”
时姜眼眸睁大间，什么反应都来不及做，男人迅速俯下身来，在她柔软的脸颊浅浅亲了一下。
好闻的清朗男士淡香将她周身萦绕。
一个浅尝辄止的离别吻。
他瞳色很深，嗓音很轻，“我会早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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