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得帮她。
天色已黑尽, 院内一角假山旁有几盏仿古木质地灯,幽幽亮着。
而屋内古朴的梨花木桌前,模样英俊的男人,正伏案认真写着什么。笔下字迹遒劲风骨, 力透纸背。
在万事电子办公的今天, 他面前钢笔加红头信纸的组合, 愈发少见了。
这时, 房间外风风火火进来一人,是谭裕凡。
进屋瞅见蒋炽, 连水都来不及喝上一口,忙冲过来:“你要结婚?”
他这模样,简直惊奇讶异到了极点, 满脸不可思议,“你不是说,你亲眼看见了证件,她已经在国外登记过了吗。兄弟,你这是要重婚啊!”
而蒋炽全程眼都不抬一下,十分平静。启唇说:“假的。眼下舆情正沸腾,先应付过这一段时间, 再做打算。”
谭裕凡睁大眼,还是不能理解,急道:“我知道你对人家余情未了……可是, 你就不能让她离了, 你俩再结吗?”
闻言蒋炽笔下一顿。
片刻, 他掀起狭长眼睑:“你以为,我不想她离?”
他眼中光线变得有些幽深不明,然后, 视线撇下,继续自己的书写,嗓音微微放低了些,说,“她如果能离,还何至于回国。”
夜里本就静,笔尖与纸张摩擦声,沙沙响起。
谭裕凡看着蒋炽神情镇定,可他这兄弟从小到大就是这样子,反而把自己看得愈发心慌,忍不住问:“什么意思?”
蒋炽目光微微凝在纸面上,动作再次顿住,似乎陷入过去发生之事的回忆。
突然,他自言自语般低喃道:“我如今回想起,她以前的种种反应,竟有种直觉。”
谭裕凡有些紧张:“什么?”
蒋炽唇角压着,说:“就像是……她在向我求助。”
求助?
谭裕凡顿时头顶冒出几个问号,他一头雾水,只觉得根本跟不上对方的思维节奏。但他自小学以来的经验告诉他,蒋炽变态一般的推理能力根本没他质疑的份儿。
抬手摸摸脑后,干笑了下:“不至于吧。”
而蒋炽此时神色也有些严肃。
“她说上次车辆失控,经调查后,大概率是因为她如今丈夫手下的黑客组织蓄意发动了网络攻击。这简直就是故意杀人了。和这种丧心病狂的人在一起……”
他眸间微动,“再结合以前,所以我才说,她在向我求助。”
“不是吧!”
谭裕凡一时间觉得接收的信息有点儿大,“你可别乱说啊,Garcia可是我偶像。我们一整实验室的小伙子们都喜欢他,女生们最近对着人家那张照片舔屏都快舔疯了。”
蒋炽垂着眸:“一个人展示在公众面前的,并不一定是他真实面目。有时你看到的,只是他想让你看到的。”
“况且,我也只是说他的这一面,并没有否认他在科技商业领域的卓绝成就,不妨碍你继续崇拜他。”
谭裕凡:“好好好!您老人家厉害,啥话都让你说全了。”
停顿片刻,他还是愁得不行,问题又回到原点,“不是,那啥,你真的要和人家结婚啊。虽然国外也没消息,不知道他们结婚,但你这一出,就是明晃晃的违反纪律啊!”
“那老话怎么说的来着,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还真要瞒着所有人?搞不好影响你仕途啊。”
于是,蒋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过去很久,他才垂着眼睑,弯了下唇边:“你说的这些,我又怎会没想到。”
“连我自己,都觉得我现在的做法,称得上疯狂。”
他终于落笔,在尾部签了名字和日期,将信纸折好塞进信封中,然后缓缓站起,“所以,我已经写好了自我检讨信,到时候这事毕了,我自己会去向上级纪检委员检讨认错。”
他说着这分分钟断送自己前程事业的话,神情却异常的平静,“那时,无论给我怎样的处分,我都认了。”
这一下子,谭裕凡魂都快被吓飞了。
他这还没得什么消息呢,谁知道人家直接信都写好了,这一封信一旦送出去,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他又慌又急:“炽哥!蒋炽!你这也太冲动了……”
而蒋炽的全部反应,皆明晃晃地告诉他,这人想明白了一切恶劣后果,却还是这么做了。
男人眸中无波无澜,平静得可谓诡异。
他垂下头,极轻地笑了下:“我知道我冲动。但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了。我隐约意识到,这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我得帮她。”
谭裕凡睁大眼:“哪怕断送了你大好前程,你也不后悔?”
“你可想好了,以后就算公司救活,人家可还是风光无限的公司总裁,而你成了钉在耻辱柱上的落马官员。说句难听的,人家反手甩了你,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空气顿时压抑得难以呼吸。
蒋炽没有看他,只说:“后不后悔的,我现在不知道。”
嗓音很轻,周身气息冷冽。
“但眼下除了我,谁还能帮她。”
许久,谭裕凡目瞪口呆地喃喃道:“……您可真是个情圣。”
蒋炽对此评价不置可否。
垂眸拿起信笺,穿上大衣,就朝外面走去。
谭裕凡受太大刺激了,还恍惚着没反应过来。见他要走,忙叫住人:“都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儿?”
蒋炽回他:“当然是连夜飞回B市。B市眼下是舆论中心,有许多工作要做,我布置完后,还得去请假。”
脚步顿了顿,他想到什么,猝然回首,笑道:“对了,你把这周六腾出来,时间有些紧,就两天后。”
谭裕凡没明白:“做什么?”
于是蒋炽又笑了:“当然是来参加我的婚礼。我人生中重大日子,没你在场可不行。”
谭裕凡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却见对方说话间,眸底微微亮着碎光,似拼命藏起来却不住的一汪深情。目前局势哪怕再严重,但谈到婚礼这件事,他语气却是轻快的,温柔的。仿若期盼了好多年。
谭裕凡好多年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了。
不禁心疼得厉害。
而对方冲他交代完后,埋头出门,又披星戴月地匆匆离开了。
另一头。
第二日临近中午,同样忙碌得昏天黑地的时姜,收到了蒋炽的消息。
自上次达成共识后,他俩的微信又重新加了回来,电话也移出黑名单了。
点开对方发来图片,是一张详细的婚礼流程表。
时姜指尖顿住,心头砰地重重跳了一下。
举办时间是本周六。
她混沌的脑子已不知今夕何夕了。又一看手机时间,懵了,不就是明天吗?
时姜示意其他人会议继续,她先处理个消息。
站起身,来到落地窗边,立刻消息敲过去:“这么早?!”
对方:“尽快吧,不宜迟。”
又补充道,“也不麻烦。”
时姜目光落在最后三个字上。
她大概有感觉,蒋炽是想说,不会占用她太多时间的意思。
可就是忍不住想到,这人上次和北依结婚,肯定提前准备了一大堆婚礼用具布置什么的,可惜被北依的国外女友搅黄了。然后这次恰巧,正好派上用场。
不然婚礼这种繁琐无比的东西,哪里是一天两天能筹备完的啊。
这么看的话,确实不麻烦。
“……”
时姜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什么心情了。
手机震动,对方又发消息:“你打算邀请谁来参加婚礼?我去填请柬。时间确实仓促,我尽快协调。”
还邀请亲朋好友吗?
可她来A市至今,事业忙得飞起,并没有闲功夫去建立感情深厚到参加婚礼的交际圈。
而这时,蒋炽又问:“要邀请你妈妈吗?”
时姜目光微凝。
问答题她半天回不上来,但选择题还是可以很迅速的。
利索发过去:“不要。”
过了会儿,对方继续提供思路:“你公司的合伙人?魏子源魏总?”
她的联合创始伙伴们确实就在背后几步远处。
但时姜沉默看着这行消息,不知怎地,胸中有什么说不出的情绪慢慢燃了起来。
越烧越旺。
直到脑中那根弦,蹦地断了。
她突然飞速敲击:“我如果把他们喊上,那从此我在他们心目中,就真成了一个拿自己身体交换利益的人了。”
敲完后,她指尖都是发颤的。
然后泄下劲儿来,盯着屏幕发呆。
却发过去没一会儿,她就有些后悔了。大概是最近公司的事情确实让她心力交瘁。她这种行为,无缘无故的邪火冲蒋炽发过去,分明就是无理取闹的迁怒。
可等她理智回脑后,撤回的时间已经超了。
她只能看着这条情绪含量超标的话尴尬地留在聊天记录里。
被迁怒的蒋炽半天没有再说一句话。正在输入都没有。
时姜也没有太多供自己愧疚的时间。
按灭屏保,倒扣下屏幕,回去继续开会商议。
一个方案直接讨论到大半夜。
在场每位公司高层对现状都很绝望。
舆情猛于虎,最近赤江天天在热搜上挂着,骂声一片。
大家压力都空前得大,眼下简直就是生死战,绝望之余,不免暴躁。
时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其实,上次告诉蒋炽的,并没有骗他。
赤江的资金链本来就潜伏着很大问题,如今无人驾驶这一环断了,之后几乎无路可走。
况且,一个公司的声誉是极其重要的因素,而赤江经过那一撞,如今在市场上,已经不值得信赖了。
从天亮讨论到天黑,眼看着天色又要再次亮起来,却依旧没有结果。
再吵下去也没有意义。
时姜挥挥手,放大家散会了。
魏子源陪她坐到最后。
时姜双手撑着太阳穴,在桌面前撑着揉了会儿,才发现他人也没走。直起身,问:“不赶紧回去休息么。”
而对方无声看了她一会儿,答非所问道:“Jocelyn,我突然有种,我们当年在M国时,也是公司快要破产那阵儿的感觉了。”
时姜非常同意他这话。
谭裕凡:“但我们也挺过来了,不是吗?创业公司能挺过3年的,连百分之十的比例都不到,我们已经很不错了,对吗。”
时姜笑道:“我们这是精神胜利法的苦中作乐吗。”
在几个合伙人中,她和魏子源的关系本就是最好的。
眼下气氛终于轻松了些,魏子源说:“所以你看,他们慌张,我却淡定。因为我有种直觉,你总能找出解决办法来的。”
这就叫时姜有些哭笑不得了。
她指指自己:“我看起来,就这么像有办法力挽狂澜的样子?”
魏子源却认真看着她:“你身上总拥有一种,让人意想不到的特质。外人都说我是跟着赤江回国的,但其实不是。我是跟着你。”
“你总能绝处逢生,创造奇迹,所以我相信你。我愿意跟着你一起拼搏事业,哪怕远赴重洋,前途未定,从零开始,我也愿意相信你。”
时姜被他突然的夸奖倒搞得有些不知所措。
只是笑着笑着,声音又默了下来:“魏老师,”她抬手将发丝拢到耳后,“其实,我根本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优秀。”
她目光凝在桌上一大片或立或倒的咖啡纸杯上,看了许久,轻叹一声:“好吧,反正你迟早都要知道。”
时姜看向对方,轻声说,“谭老师,蒋炽能帮我们。”
“蒋炽?”魏子源挑起了眉,“B市那个一把手?”
时姜:“对。”
顿了顿,她又说,“我今天也一直在犹豫,要如何告诉你……或许过几天你就会得知,我们在一起的消息了。”
于是下一秒,魏子源可谓瞠目结舌。
“以前只感觉你俩关系不一般,谁知……”
时姜淡笑道:“我们是高中同学。算到现在,已经认识十几年了。”
这倒是魏子源不知道的,叫他又稍微惊了一惊。
可观察时姜神情,魏子源迅速平复些,看着她眼睛,问道:“但为什么,你似乎……不愿意?”
“你不喜欢他吗?”
时姜指尖一颤。
片刻后,她轻声:“我喜欢他,很喜欢他,很喜欢。他是我年少懵懂时期的初恋,甚至我之后的人生轨迹,都因他而展开。我喜欢他很久很久,多少年都忘不掉。”
她喉间艰难地滑动了下,“……可是,我不愿意这么做。”
魏子源不理解。
“为什么?”他问。
时姜思考了半天,却也答不上来。
大概,这就是命运吧。
她摇摇头,合起电脑,缓慢站起。
窗外是凌晨四点多的天空,已有极浅曦光映出。
魏子源:“好我先不问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都这个点儿了,睡什么觉。”时姜拎起宽大的托特包,转眸冲他笑了笑,“刚才不都告诉你了嘛。”
“我去结个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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