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琳在笔记本上划下又一个十字, 标记又一天的开始。这称不上日记,因为除了十字符号,笔记本上什么都没有。
她没有去数这页纸上已经有多少个同样的标记。此前在墙角的计数遭中断, 这里的符号也不能准确记录她在帕拉迪索逗留的时日。
放下自来水笔, 她披上晨衣, 避开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转身走出卧室。劳伦佐不在视线范围内,她踏着走廊上满地深秋午后的阳光, 慢吞吞地踱进餐厅。
桌子上摆着新鲜的面包和奶酪。伊芙琳始终没掌握正确的揉面技巧, 劳伦佐却很快学会了如何烘焙。她已经过了试图以绝食手段做交涉的阶段, 面无表情地随手拿了一个面包,毫无仪态地边走边吃, 晃进了不远处的厨房。
有盖的藤条箩筐像长了脚, 正摇摇晃晃地穿过厨房小门。不用蹲下身查看,伊芙琳就知道是劳伦佐的使魔在辛勤当搬运工。
她揭开筐盖看了看。已经到有葡萄的季节,深紫色的果实饱满,从藤条的色泽可以判断极为新鲜。这附近原来有葡萄园吗?
已经放置在墙角的某个藤筐忽然动了一下。
伊芙琳眨眨眼, 确认不是自己的幻觉。
揭开盖子,她与一双圆圆的眼睛对视。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 一团不明物体飞快地跳了出来, 擦过她的手, 毛毛的。
她不禁后退半步,后背撞到墙上的架子,数个盘子跌落在地,顿时摔得粉碎。
“伊芙琳?”
几乎是立刻, 劳伦佐出现在门口。
“箩筐里有--”她话没说完, 看着他弯腰, 精准地一捞一捉,抓起了一团姜黄色的毛茸茸物体。
是一只倒霉的胖猫。
厨房中的气氛有片刻尴尬的凝滞。
“我现在居然会被一只猫吓到。”伊芙琳自嘲。劳伦佐目光闪了闪,没接话,将橘猫放到地上。
这只胖猫脱离钳制,没有逃走,反而瞪着吸血鬼,肚子贴地压低到极限,一副随时会扑出去的凶狠架势。劳伦佐抬了抬眉毛:“胆子倒是很大。”
伊芙琳往箩筐里随意一瞟,惊讶地发现里面还有黑漆漆的一团。是一只小黑猫,浅绿色的眼睛充满警惕,身体紧绷。
“还有一只。”她转头从桌上掰了一角奶酪下来,试探性地将手掌伸到黑猫面前。猫咪反而向后缩,喵喵地叫着,几乎整个贴在了箩筐内壁上。
劳伦佐缺乏和小动物周旋的耐性,走近一步,伊芙琳制止:“别。”
她极慢地将箩筐放倒,蹲在筐口等待小黑猫接近。
终于,小猫缓慢地向前挪动,湿润的鼻子在伊芙琳手掌附近嗅了很久,才终于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将奶酪块卷进嘴里。它饿得狠了,立刻狼吞虎咽,咀嚼声很大。
伊芙琳唇角不觉微微上扬。她向旁边摊开手掌,劳伦佐愣了一下,将整块奶酪都放进她手里。她无语地看他一眼,一点点地掰碎奶酪喂给小猫。橘猫这时也缓慢谨慎地凑了过来,将头挤进伊芙琳的手和黑猫之间,强势地分得奶酪。
过了一会儿,小黑猫钻出了箩筐,藏到了伊芙琳脚边裙摆里面。
伊芙琳的脚踝被小动物毛茸茸又温暖的身体蹭得发痒,没忍住笑出声,伸手将小家伙抱起来搁在臂弯里。她这才发现它并非全身漆黑,左爪和肚子是白色的。
“你们怎么会躲在这箩筐里?”她抚摸着小猫脑袋和耳后柔顺的毛发,声调不觉变得非常温柔。小动物温暖的身体让她想抱紧它,她实在太久没触碰过有足够热度的活物了。对于她的提问,猫咪只是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她,半晌才轻轻地喵了一声,尾巴甩动,轻轻地扫过她的手臂。
劳伦佐定定看着伊芙琳的微笑,被强光迎面照射般连续眨眼数下,唇线绷起而后向下弯折。她察觉了他的视线,抱着猫抬头看他。视线相交的瞬间,她的笑容就像平复的涟漪,淡去而后消失了。
他的手指收紧成拳。
“你要饲养它们吗?”
伊芙琳愣怔数秒,缓缓地俯身将黑猫放开。她低着头说:“算了。”
“养吧。”
她站直了与他对视,片刻的沉默后,她淡淡地答:“也好。”
这时,橘猫吃完了刚才分到的奶酪,绕着伊芙琳的腿蹭了一圈,抬头以殷切渴望的眼神看着她。
怪异的氛围顿时消散了。伊芙琳轻笑,掰下更大的一块奶酪,作势要投喂,却在橘猫期待地支起前肢时快速抬手。猫咪顿时扑了个空,急促地喵了一声。
“你需要适度运动才能继续摄入热量。”她十分正经地和猫讲道理,面上浮现淡而略显顽劣的笑意。
橘猫不甘心地再次支身上扑,但伊芙琳再怎么样也有猎人的战斗经验,反射神经极佳,一次次地及时抽手,胖猫只有瞪圆了眼睛哀怨乱叫的份。
捉弄了一会儿橘猫,她把剩下的奶酪递给劳伦佐:“你要喂喂它们么?”
劳伦佐喂猫的架势像在驯狗,拈着奶酪块在橘猫面前晃了晃,手腕一翻一抬,就把饵食扔了出去。橘猫立刻循着香味跑到厨房另一边去了。
这招对小黑猫不起效,它看了一眼扔到旁边的奶酪块,蹲在原地纹丝不动。劳伦佐蹲下去,作势要摸它。
然而黑猫立刻炸毛,一边发出警告的嘶叫一边倒退,直接藏到了伊芙琳脚后。
劳伦佐惊讶地停顿了半拍,才直起身,无奈地摊手,十分委屈似地对伊芙琳说:“它不喜欢我。”
伊芙琳回手给黑猫顺毛:“小动物都对恶意很敏感。”
劳伦佐也不反驳,转而问:“你要给它们起名字吗?”
“如果它们原本就是农户家的猫,说不定原本就有名字。”
“现在它们是你的了。”
伊芙琳看着适应力超强正在满足舔毛的胖橘猫,随口说:“那它就叫生姜(Ginger)吧。”而后她再次把小黑猫抱起来,思量了一会儿,和它说悄悄话似地贴近它毛茸茸的耳朵:“叫你劳伦斯怎么样?”
猫咪甩了甩脑袋,把下巴搁在她的臂弯上微微眯起了眼睛。大概没有异议。
她迎上劳伦佐的视线:“你对这个名字有意见?”
他似笑非笑地问:“劳伦斯和劳伦佐同源,语言不同衍生出不同的写法。叫这个名字有什么深意吗?”
伊芙琳回了一个微笑:“没有。”
劳伦佐走到她身前,不顾小猫的威吓将它拎起来放到一边。
“你--”伊芙琳的指控戛然而止。
他的拥抱往往严丝密缝,贴合得仿佛要令人窒息。但他只是松松地环住她的腰,而后俯身将脸埋到她肩头,发丝擦着侧颈,来回磨蹭了数下。
整座大宅都有特殊的炼金机关,即便阳光照射进来,也不会对吸血鬼造成损伤。此刻落叶色的阳光将伊芙琳的左半边身体笼罩,他也沐浴在同样微微发烫的光线里。
劳伦佐将半边脸颊贴在她的肩膀上,侧过脸从下方瞧她。
他苍白的肌肤在日光照射下几近透明,有种失真的动人光泽。黑色额发下赤红色的眼眸比夜色中显得更为炽热,眼睑处微微的黑灰色则是他睫毛扇动时留下的倒影。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在阳光下的样子有种蛊惑人心的魔力,声调愈加柔软:“伊芙琳。”
呼唤着她的名字,他的手掌贴住她的腰窝。阳光中和了他低于人类的体温,营造出他们温度相仿的错觉。
“我们不必非得这样下去的。”
伊芙琳讶然启唇,半晌默默地抿住。
她不是个会特意给自己找不痛快的人。如今她与劳伦佐的“共同生活”已经抵达了又一个微妙的平衡点。绝食,试图激怒他让他忍不住杀死她,完全拒绝沟通,这些策略她已经逐一试过然后逐一碰壁。
劳伦佐耐心又冷漠地任由她反抗,他不给她伤害自己的机会,在她表现最激烈的时候依旧淡然地给她喂食,帮她梳头清洗,在她入睡前念书给她听,亲吻她拥抱她,以不危及她生命的频次咬她。然而他也会出去捕猎,并不尝试对她掩饰身上的血腥气,像是在故意提醒她他另一面的本性。
后来伊芙琳受不了无所事事,劳伦佐就打开老宅武器库的门锁,翻出里面的藏品供她挑选。在天气彻底凉下来之前,他和她在夜色中从庭院刀光剑影地打到屋顶上然后再下来。没有一样武器是银质的,伊芙琳即便伤到他,他也很快复原。而在这片土地上他的力量不受限制,因此这些较量是他游刃有余引导的切磋,也像一种嬉戏。
劳伦佐甚至允许伊芙琳尝试逃走,只不过会很准时地在日落后追上来。搞得好像她出去远足,而他是来接她回家的。
就仿佛他们生活在相错的两个世界,他眼中看到的伊芙琳面对他时是另一种反应。
这种将现实置换为臆想的疯狂像安静的漩涡,缓缓地将周围的一切拖拽进去,碾碎、同化、重新拼凑成他想要的形状。
在这样的劳伦佐面前,抵抗毫无意义。
伊芙琳最后选择敷衍地跟上他的步调,耐心等待时机。她没有放弃逃走的念头,他对此心知肚明。但他似乎觉得,到最后外界世界的一切会变得陌生,帕拉迪索会成为她的现实,而她终究会放弃逃离。
毕竟有诗人将人生比喻为长久地沉浸在同一个梦境。没有什么比习惯更能消磨人的意志,而时间对吸血鬼从来不是一个问题。
伊芙琳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有的时候,她甚至会短暂地被劳伦佐强横的逻辑说服。
比如此刻。
他们不必非得这样下去的。
“让我再想想。”她听见自己说。
作者有话说:
以后再有人把劳伦佐叫成劳伦斯,我就回个“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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