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理贲张的肩膀裸露出来, 江湛大臂一硬,那三个黑窟窿又有血水渗出,而皮下的黑紫已经快遮住整个肩头。
兰画定睛看着江湛的肩膀,眸光迟疑, 刚恢复血色的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江湛心猛然一落, 余光朝伤口转了转, 而后嘲笑自己多余担心, 重来一世她何曾对他施展过一丝怜悯,此刻也不过是好奇伤口罢了。
“你”他话刚起了个头, 就见兰画整个人向他欺近,紧接着温软的唇瓣落在他的肩上。
“呲溜”一声,兰画吸了一口毒血, 而后吐在手中的帕子上。
江湛全身的皮肤微微战栗,他下意识伸胳膊堵在胸前,阻止她下一次的动作,“血里有毒,你不必这样。”
兰画抬睫对上他的视线,态度坚定,“是我非要找巫医的, 你若因此有个好歹,我会觉得欠你的。”
她不想欠他。
江湛眸子一暗,放下了手臂, 她想和他划清关系, 从没变过。
知道上一世那个孩子的存在, 他已经不敢苛责她什么,或许上一世打掉孩子那件事带给她的痛苦太深,即便她没有前世的记忆, 潜意识里她仍要逃离他。
他不后悔上一世没告诉她必须堕胎的真相,如果她知道是自己轻信王妃,怀了一个怪胎,又害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孩子,内疚和自责会要了她的命。
他不希望她背负太多,就想让她一辈子简简单单的待在翊和殿,夜夜和他纵欢,他享受她满心满眼都是他,不被任何事干扰。
可是,他低估了一个准母亲对孩子的爱,那件事对她来说太可怕,根本就是无解,他零零星星忆起失去孩子后她的状态,像一具行尸走肉,没有一丝活气。
江湛眼底陡然变冷,阴戾一点点浮出来,他知道这一切拜谁所赐,这一世他要把他们一个一个都揪出来。
见江湛全身绷紧,大臂上的肌肉攥成一块块小鼓包,兰画吐出嘴里的黑血,低声问:“疼么?”
江湛落睫,狭长的冷目浮起涟漪,他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拭去她嘴角的残留的血渍,轻道:“千万小心,不要让毒血入喉。”
兰画下意识撇开脸,自己执干净的帕子按了按嘴角,微不可查的点点头,“知道了。”
他肯定是疼的,说不疼不过是哄她罢了,那银针不仅喂了毒,末端还带着一圈倒刺,她的舌探到伤口里面,有很多半连不连的小肉块,想想都疼得慌。
江湛虽不承认,可身体骗不了人,他脖颈上青筋暴出,如一条条绿色的蚯蚓爬在上面,鬓角濡湿,汗液顺着脖颈流到前胸,那一片紧实的肌肉泛着水光,给人一种潋滟的错觉。
丽嘉
兰画心下一跳,低下头把唇贴上他的肩膀,两具身子离的很近,兰画耳边全是扑通扑通的声音,她一时分不清这心跳声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打湿了两条棉巾,江湛的肩膀终于恢复了红色,兰画去外间漱了口,又端着药箱走过来。
兰画打开药箱,内里各种创伤药一应俱全,选了一个对症的药罐,她用指腹挖出一块,匀匀的在他肩头轻轻按摩。
江湛呼吸一紧,她动作很柔,轻软的衣袖一下一下蹭着他的胸膛,红扑扑的侧脸正对着他,他仿佛又看见前世那个满心满眼只有她的姑娘。
兰画余光感受到江湛炙热的目光,心里微微发窘,虽说她单纯只是为他上药,可两人之间的氛围还是微妙的升了温。
对江湛的感觉,她现在脑子有点乱,一时还理不出头绪,最清楚的是他今晚救了她一命,她应该帮他处理伤口。
但她心里有一件事堵得慌,不知该怎么办。
为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她恨了他两世,锤心刺骨的那种恨,如今看来,也许他执意打掉那个孩子,是知道了真相,就算他不知道真相,她也不能把失去孩子的痛算到他身上。
她不该恨他的,可是现在她也没办法为这些恨意道歉,只能都堵在自己心里。
兰画心里有事,旁边一双眼睛又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她耳根发烫,必须说点什么打破这尴尬的氛围。
“今日是你让人在春香阁撒红笺的吧,谢谢你。”她终于想到打破沉默的话头,今日在春香阁和崔国舅对赌的时候,最后若不是那些红笺,说不定她就要输了。
兰画说这句话的时候故意避着江湛的视线,转头又去药罐里挖了一块药膏,待她转过头来,猝不及防撞入江湛漆黑的眸子,他眼神浓稠,像化不开的墨。
怔愣几息,兰画先回了神,伸手搭在他的肩膀,轻轻的在皮肤上摩挲。
江湛压下眼睫,默默感受她指尖的温度。
原来,她温声软语的同自己说话,会引起他心里轻悸,这一世,他听了太多她冷心冷肺的话,这一句小小的感谢显得弥足珍贵。
其实,在梦里,她的每一句话都比这句要甜,可惜那时他认为她的好是理所应当,对她除了偏执的占有欲,好像就不剩什么了。
失去了才觉得珍惜,他看一眼认真为自己上药的女子,心里没底,他能不能把失去的追回来。
“你和我不必如此客气,你若喜欢弹琴,我可以为你寻来世间所有的名琴,只要你”
“药抹好了。”兰画突然打断他,拿帕子净了手,合上药罐,端起药箱站直了身子,“我在乐坊过的很好,哪儿也不会去。”
说完,兰画端着药箱就走了。
江湛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淌过一股又酸又涩的味道,这一世她的心里装了太多的东西,早已没有他的位置,他揉了揉眉心,压下心里翻腾着的占有欲。
兰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段白纱,帮江湛包扎完伤口,她才舒了一口气,心里像终于完成了任务般轻松。
夜色已深,兰画瞧着水榭思忖片刻,转过身来对江湛道:“你今日就歇在这里吧。”
江湛微微讶异,他看着这室内唯一的床榻,望向兰画的眸子又深又沉,嗓子也不觉染上一丝暗哑,“你确定?”
兰画心里轻嗤,他的短短的三个字怎么听起来像虎狼之词,她忙解释道:“你睡床,我睡外间的软塌。”
江湛眼里飞过一瞬的失落,而后便点头答应。
兰画转身离开,出去后还非常积极的阖上门。
折腾了大半宿,两人都累了,很快就躺下了,江湛耳力极好,待听到隔墙传来女子均匀的呼吸声,他翻身坐在床沿,他耳朵一竖,听到外面水榭传来暗号。
从床上站起来,他立刻感到一阵头昏目眩,想是那残余的毒液在他身子里扩散,他闭眼稳了稳身子,才抬脚往外走。
忽而他脚下顿住,略一踌躇,脚尖掉转方向,他推开了通往外间的门。
室内昏暗,阒静无声,兰画蜷曲在软塌上,小小的一团。
江湛双瞳微缩,聚焦在那张白的发光的小脸上,从上至下描摹她的轮廊,梦里她娇俏妩媚的样子、害怕胆颤的样子、绝望失色的样子在他脑中来回切换,他眉眼乌沉沉的压了下来。
十岁那年进宫,甫然知道自己身世的真相,他恼过父亲的妥协和祖母的不争,让奸人当道,誉王府家宅不宁、骨肉分离。
他又何尝不是呢,明明知道小皇帝周围是那样龌龊的一群人,他却总是纵容,想给他多一点机会,前朝遗老多次暗示他让皇权回归正途,他却总是狠不下心,最后落得个国不国,家不家,自己最在乎的人也保护不了,让她承受那样切肤的痛苦。
既然重来一世,他不会让悲剧重演。
指腹轻轻刮过少女柔腻的脸庞,他低下头在她唇角轻嘬了一下,而后缓缓走出室内。
宴行听到门响,忙上前迎了过去,压着嗓音道:“王爷,那巫医已经押送到”
话没说完,感觉手臂一沉,是江湛无力的扶住了他的胳膊,宴行眼中一惧,失声道:“王爷,您怎么了?”
*
翌日,兰画醒来,寝室中已经没有江湛的身影,这个人在云湖来去自由,她见怪不怪。
简单的匀面挽髻后,兰画走出了房间,乐坊的后院倒是唬了她一跳。
只见院子里堆满了各种乐器和贵重的摆饰,此时本该练曲的姑娘们张惶的跑老跑去,无头苍蝇般搜寻着什么。
兰画拉着一个小徒弟问:“发生什么事了?”
她那小徒弟表情夸张道:“师父,咱们乐坊进贼啦!”
进贼?乐坊的护卫可是北璟精挑细选的武夫,大内高手都很难闯进来,小小的贼人怎么可能?
她找到华春风,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华春风一脸谨慎,眼底的恐慌还未散去,“兰画你来的正好,快去检查一下你房里有没有少东西,昨日乐坊进贼了,那贼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飞蝶抱走了。”
兰画拧眉,她昨日不是还弹了飞蝶么,“飞蝶丢了?”
“也不能说丢。”华春风心有余悸,“那人把飞蝶抱走,又悄无声息的还回来了,古筝虽然没有丢,但这件事可了不得,证明有人可以到我春风乐坊,想拿什么就拿什么,太可怕了。”
兰画忽然想到什么,问:“昨日你没有给我送古筝?”
“送古筝?”华春风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什么意思?”
兰画这下明白了,能不着痕迹的出入春风乐坊,除了江湛的人还有谁,想昨日那古筝是江湛所“送”。
她忙拉住惊魂未定的华春风,温声道:“这件事,或许你可以问问誉王爷。”
华春风摇头,“跟誉王爷能有什么关系,我听说他昨日捉拿要犯的时候,身受重伤,现在还在昏迷,没有醒来呢。”
兰画心下一跳,昏迷?昨日她不是帮他清毒了么?或许是余毒吧,毕竟苗疆巫医用的可都是剧毒。
她低头思索的时候,华春风细细瞧着她的小表情,挑眉问:“怎么,想去看他?”
兰画眸光一晃,“怎么可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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