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那天过后谁也没有提起那件事情, 织田作什么也不想说的时候,连太宰也读不懂他的想法。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想让他恢复记忆。”「书」很少发表自己的想法,但他实在不理解太宰的选择。
“时间线重置, 意味着未来可以改变, 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 让织田作恢复记忆不是一件好事吗?只要你在「书」上写上条件, 就能让织田作想起一切。”
“……不一样。”
太宰小声地说。
那些痛苦的记忆,就算回忆起来也不是一件好事。
死之前的织田作,为了复仇已经违背自己的原则,杀了人。
——那么,恢复记忆之后织田作会是什么心情?
即使连太宰也无法预想织田作会有的反应, 这个时期的织田作向梦想前进, 即使有烦恼和不愉快的经历也心无旁骛。
太宰不想再看到最后那样被悔恨、憎恶、绝望淹没的织田作。
“……喂。”书意识到什么, “太宰,你在害——”
太宰屏蔽了书的声音。
织田作等人回去横滨的那天夏目在河边看见他们走在对岸, 隔着一条河,双方挥挥手道别, 夏目看着他们远去。
今后还能再见到缘一吗?夏目抱着猫咪老师, 目光落在织田作身边的缘一身上。
不止是缘一, 织田作和太宰都有一种之后很难再见到的感觉。
猫咪老师舔着身上的毛, 抬眼瞥见夏目略显寂寞的表情,又低下头舔毛。
那三人身上有太多秘密, 连活了千年的妖怪也读不懂, 夏目一介普通人类, 和他们有太多交集并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猫咪老师什么也没说。
回横滨的路途十分漫长, 缘一离开第一次睁开眼时所在的地区,更清楚地认识到现代与数百年前有多么大的差距, 被光怪陆离的都市所吸引,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织田作读懂了他面无表情之下所透露出的情绪,尽管不明白缘一到底有什么样的过去,但他尽职尽责地帮助缘一认识新的世界。
如果说织田作是缘一的引导者,那太宰则是织田作的助手。
谁也没有提之前的事情,织田作和太宰的相处模式一如既往,像来时那样愉快地回到了横滨。
但是太宰清楚地知道,因为他的隐瞒,横亘在他与织田作之间的某种存在变得更加鲜明了。
*
在决定脱离port mafia和缘一一起生活之后,继国岩胜认真仔细地在横滨找了条件优越的住所,希望能用最好的环境欢迎缘一的到来。
织田作发来消息说前往横滨的那天继国岩胜一直处于一种忐忑和期待的矛盾状态之中,鬼舞辻无惨察觉到了他的古怪,询问后却只得到了“没什么”的回答。
这个回答让鬼舞辻无惨本就莫名不安的心变得更加不安了。
忠心的黑死牟对他有所隐瞒——这件事的后果比童磨又去摸鱼还要让鬼舞辻无惨震惊,黑死牟从在他手下做事开始一直是忠心和强大的代名词,转世之后也是所有部下里最靠谱最值得信赖的人。
这样的黑死牟、竟然对他有所隐瞒?!
鬼舞辻无惨又惊又怒,叫住转身离开的继国岩胜,态度强硬地追问:“黑死牟,你对我隐瞒了什么?”
继国岩胜不说话。
站在鬼舞辻无惨身后的首领保镖冷汗淋漓,并不是很敢看新任首领和忠心的部下吵架。
鬼舞辻无惨压低声音,声音里藏着怒意:“黑死牟!”
转世之后有很多不便之处,最显著的一点是没有了鬼王的能力,鬼舞辻无惨无法感知到部下们的思想。
过去黑死牟认为能够被感知到思想是件好事,不用费心遮掩什么,鬼舞辻无惨为对方的识相和忠诚感到满意,但现在黑死牟的想法有可能发生了改变。
继国岩胜不得不开口:“不是什么大事,无惨大人……织田作之前去外面做一件事,今天他该回来了。我在想是否要去迎接他。”
织田作之助?
鬼舞辻无惨对那名红发少年没有太大的印象,听到这里顿了顿:“你和他的关系很好吗?他去做什么?”
“……找人。”
继国岩胜对鬼舞辻无惨没有撒过谎,沉默了片刻,给出一个简短的答案。
“找人……”
鬼舞辻无惨想到了猗窝座,露出厌烦的表情,他知道织田和猗窝座走得很近,而黑死牟和猗窝座也仍有往来,于是先入为主地认定织田作是去替猗窝座办事。
“少和派不上用场的家伙来往,你走吧,黑死牟。”鬼舞辻无惨放下心来,没有继续问下去,挥挥手让继国岩胜离开。
继国岩胜没有任何解释的倾向,安静地退出办公室。
办公室外也站着许多守卫,鬼舞辻无惨用了比前任首领还要多的守卫力量,站在长廊的尽头看向办公室犹如看着被恶龙重重守卫的深渊。
鬼舞辻无惨以为这就是结束,然而一周之后,继国岩胜提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请求。
他要辞职。
“给我一个理由。”鬼舞辻无惨不解,“黑死牟,我很看重你,你不该背叛我。”
“无惨大人,这不是背叛,是辞职。我一直十分尊敬您。”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继国岩胜学到了很多知识,“辞职”一词也是在日常生活中学到的。
无惨大人发布任务,他完成工作领薪水,他们都在port mafia这个公司工作。
鬼舞辻无惨怒极反笑:“滚出去!”
继国岩胜离开之后鬼舞辻无惨命人调查继国岩胜这一个月的动向,他对前世的部下干涉很少,光是port mafia的公务就让他难以招架,更重要的是那些部下里,黑死牟一直无欲无求只听命于他。
鬼舞辻无惨从来没有想过黑死牟会有“变强”之外的欲望。
过了两天,部下将收集到的情报递交给鬼舞辻无惨:黑死牟买了一套海边的房子,用心地置办家具打扫卫生,甚至还去童装店买了衣物。
鬼舞辻无惨越看越困惑,翻看一页纸,一张夹在纸页里的照片飘到桌面上,他心里一跳,迟疑地翻开——
黑死牟站在车站外,有三个人从车站内向外走出。
织田作之助、太宰治和……面无表情的孩童。
那副表情、那种姿态,以及泛着赤色的头发,和黑死牟极为相似的脸庞,让鬼舞辻无惨想起某个人。
是继国缘一。
“啪!”
鬼舞辻无惨猛地合上那叠资料,怒意和惧意在心中翻滚。
他的噩梦,早已死去的宿敌,竟然也转世了吗?!而且黑死牟竟然去迎接他???
继国缘一现身、黑死牟的背叛,让鬼舞辻无惨震怒不已,但他唯一的优点是够“苟”,继国缘一犹如噩梦对他纠缠不休即使数百年之后他想起继国缘一拔刀时的样子也惶恐不已,转世后的继国缘一即使是孩童模样,鬼舞辻无惨也不敢掉以轻心。
他非常谨慎地派人去盯着继国岩胜的住处,打算先观察一段时间。
继国岩胜在port mafia是存在感异常鲜明的人物,他离开后很快就有人发现对方不见踪影,但新首领没有任何表示,于是其他人也不敢发问。
妓夫太郎和梅在北海道浪到飞起,童磨在东京摸鱼划水搞事,port mafia中只有森鸥外敢询问继国岩胜的去向,他也确实问出口了。
黑死牟是一位优秀的部下,忠心耿耿,刀术高超,森鸥外进入port mafia以来一直关注着他。
“和你没有关系,做好自己该做的事。”鬼舞辻无惨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怼他,“就算黑死牟不再为我做事,他也不会投奔你的。”
森鸥外很无奈地摊手:“不要把我说得像个不怀好意的人一样,BOSS,黑死牟先生是位优秀的人才,身为port mafia的一员,我当然会好奇的。”
鬼舞辻无惨懒得和他胡扯,不杀森鸥外并不意味着不讨厌他,鬼舞辻无惨最厌烦森鸥外这种笑眯眯的表情。
“出去。”
森鸥外耸耸肩,退下了。
port mafia的一切都掌控在鬼舞辻无惨手里,森鸥外没有权力,但他有地位,所以稍稍拜托了人去找黑死牟的下落、而鬼舞辻无惨没有制止之后,森鸥外收到了黑死牟的近况资料。
在资料包含的那张照片中,森鸥外看见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
那是在某个灯光明亮的家庭餐厅里,四个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黑死牟右手边坐着一个与他模样相似的孩童,两人的对面坐着太宰君以及一位红发的少年。
太宰君对红发少年微笑着,森鸥外和他见面时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表情。
红发少年的面容被树枝遮挡了一角,森鸥外对他感到有些眼熟。
过于和谐充满温馨的画面给森鸥外造成了冲击,他挑起一侧眉毛,不知道是先为太宰君和黑死牟有联系而惊讶,还是为黑死牟有家人而惊讶。
视线在照片上的几个人脸上转了转,森鸥外的视线落在那名红发少年脸上。
红发……
他从记忆里扒出了红发少年的名字——安树制药公司的门卫,名字是织田作之助。
这名少年和太宰君也有联系吗?
这么思考着,森鸥外捏着照片的手忽然停滞了一下。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那个时候……太宰君找上门说要他帮忙,最终结果是那家号称在研究“长生药”的制药公司被port mafia剿灭、成员狼狈逃离……这件事难道和织田作之助有关?
第42章
因为太过好奇, 森鸥外悠哉地现身于太宰君和织田作之助所居住的公寓不远处,胳膊搭在栏杆上,笑眯眯地看两名少年锁上门, 似乎准备外出的模样。
两人从下方路过, 织田作远远地看见了栏杆旁的男人, 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森鸥外:……咦?
不过是自己担当门卫时偶尔才会见到的人, 除此之外什么没有任何交集,织田作早已将森鸥外遗忘。
就算觉得眼熟,名字也想不起来,所以织田作平淡地无视了森鸥外。
太宰面不改色,森先生发现他和织田作的关联只是迟早的事情, 唯一让他不愉快的是森先生竟然这么明晃晃的出现在他和织田作面前。
两名少年从森鸥外眼皮子底下走过, 明明没有商量却十分默契地无视了他。
森鸥外:……唔。
当天傍晚, 太宰和森鸥外在公园偏僻的角落见面。
太宰叹着气,一副很无奈的模样, 开口时语气却冰冷得像刀子:“森医生——你很闲吗?新首领真是没用的废物,连你都管理不好。”
“太宰君的语气真令人难过, 怎么说我们也是超越了年龄界限的友人啊。”
“诶?原来你这么想?这个笑话太冷啦, 明明是夏天却比在北极还冷。”
“太过分了太宰君, 别看我这副表情, 心里难过得在滴血哦。”
“我看不见哦,森医生把自己剖开让我看看~应该是又黑又臭的血吧。”
森鸥外笑而不语。
太宰生气了, 这点让他感到惊讶。
为什么而生气?
因为他表露了和织田作之助接触的意向么?
“——够了。”太宰结束了毫无意义地插科打诨, 神色阴冷下来, “森医生, 回去吧。”
有些话不必全说出口,森鸥外理解了太宰的意思。
“只允许你来见我却不允许我来见太宰君, 这是独/裁吧太宰君。”
太宰没有开口,森鸥外带着试探说:“织田君好像没有认出我……”
太宰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啊,是吗,因为森医生太不起眼了吧。”
森鸥外举手投降:“我明白了,太宰君,来说点别的事吧。你考虑过要到port mafia来工作吗?”
毫无疑问,太宰君是“这边的世界”的人,即使年龄很小,但年龄在“这边”不是决定性因素。
森鸥外并不觉得自己提的邀请有哪里不对。
“没有兴趣。”
抛下这么一句话之后,太宰从阴影覆盖的地方离开,身影被路灯照亮,森鸥外注视着他的背影,困惑地摸了摸下巴。
明明就是这边的人……为什么不愿意呢?
*
太宰和森鸥外的对话没有对他和织田作的平静生活产生任何影响,在从海边别墅的小屋里搬出来之后,织田作找到一家公寓里的小房子。
那所房子的布置很有特色,为了节约空间,床内嵌在墙壁中间,书桌甚至只能摆在厨房内。
如果是织田作一个人住这样的房间倒无所谓,但一时半会只能找到这么便宜的房间,出乎意料的是太宰对这个房子表现出高涨的兴趣,并没有从宽敞明亮的房间再次回到这样狭小的空间的落差。
既然太宰觉得没什么,那织田作就不会多说,而是和太宰在新的房子中生活起来。
找到新住处的时候,夏天已经过了一半。
说到夏天,必不可少的一定是花火和刨冰。
在河边举行的花火大会上,织田作和太宰一人一碗刨冰,太宰塞了一大口,从天灵盖凉到脚底板,捂着脸颊打颤,直喊冷。
就在这个时候,两人遇见了狛治。
找到恋人的狛治在三天前返回横滨,整个人喜气洋洋,恋雪也拥有转世前的记忆,两人的相认十分顺利,当场泪流满面,把中也惊得不知道该先安慰哪一个才好。
双方互相问过好,中也和恋雪捧着刨冰从狛治身后的摊子走过来,中也和太宰对上视线,下一秒,互相指着对方大叫:
“为什么在这里也能遇见你?!”
“哇!好大一个电灯泡!”
“青花鱼去死!”
“哪里有盐?这里有一只黏糊糊的蛞蝓!”
恋雪捂着嘴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场景,偷偷地微笑起来。
织田作上前和她问候,不久前他虽然收到了狛治返回横滨的消息,但没能立刻见面,现在在这里相见实在是偶然。
恋雪是个容易害羞的姑娘,和织田作对视一眼,耳朵泛红,小声说道:“你好,织田作先生。”
不管是谁都能看出狛治和恋雪之间洋溢着的欢快氛围,中也吵不过太宰,拽着他走到织田作面前,大声道:“织田作!你真的该好好教训这家伙了,再这么下去的话他出门绝对会被人打!”
“那个人应该是某个黑漆漆又黏糊糊的小矮人……”
“闭嘴!”
短暂的相聚之后,双方分开,两人目送着中也在狛治和恋雪的中间离开,头一扭,织田作察觉到太宰握上自己的手。
他看向太宰,后者正视前方,看不清表情,织田作迟疑了下,反手握了回去。
太宰身体一僵,飞快地抬头看向织田作,撞进一片氤氲着雾气的蓝海。
织田作对他弯了弯眼睛:“走吧,太宰。”
花火大会上有许多成双成对的情侣,也有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织田作和太宰在河岸边缘走着。
“安吾没能来有点可惜,”织田作说,“不过为了上学也没办法。”
暑假即将结束,安吾开学在即,而在那之前要先准备好居所,他在一周前就已经出发去东京了。
太宰对世界线重置后莫名其妙跑到东京上学的好友很是没辙,不是很想谈论这个话题。
“安吾就算考上帝丹也是无法成为侦探的,希望他不会成为受害人或者嫌疑人。”
那位名侦探没有异能却有着比异能更强的能力,也许可以说是拥有着一种被犯罪吸引的气场。
织田作已经习惯太宰偶尔会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没有给予回应,只是牵着太宰的手。
花火大会确实确实吸引了很多人,河岸边已经偏离了庙会的大本营,但仍然有不少人。
夜风静谧,有人大喊一声:“快要放烟花了!”
一阵吵闹,人群向河边涌来。
一开始就站在河边的织田作和太宰占了个好地方,织田作紧握着太宰,防止两人被冲散。
第一朵烟花在夜幕绽开,绚烂无比。
织田作仰头,眼里倒映出盛大的花火,面容被烟火照亮。
第二朵,第三朵,第四朵……
太宰的眼中倒映着一心欣赏着烟火的织田作,看了一会儿,他默默收紧手,有了织田作在他身边的实感。
大概看了五分钟的时间,花火还在继续放,但四周的人群渐渐变得宽松,织田作和太宰抓紧时间跑远,两人都不是非常喜欢热闹的人。
横滨每年都有花火大会,但过去织田作无暇欣赏,杀手没有休息日,花火大会举行的那段日子会有很多生意找上门来,混乱是暗杀最好的伪装,不用多费力气就能全身而退。
此时此刻,织田作回忆起他曾在同样的节日做过的那些事情,胃里似乎多了某种重物,沉甸甸的。
太宰正在看着他,眼里翻涌着什么,织田作匆匆瞥了一眼,移开视线。
那些事情,他的过去……没必要告诉太宰。
一股怒意猛地从太宰心里窜了出来,但很快又熄灭。
说到底,他和织田作是相似的人,不愿跨过界限,不愿改变现状,他们有着相同的默契。
太宰略有些烦躁地望向前方。
月亮皎洁,河风清爽。
迎面走来一家三口,父亲抱着年幼的儿子大笑着,母亲在一旁向儿子比鬼脸,那褐发的孩童咯咯地笑了起来。
夜风捎带着笑语从两人身边掠过。
“这孩子真喜欢笑啊。”
母亲捂着脸颊,幸福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因为有一对总是开心的父母啊,对吧,幸介?”
父亲对儿子挤眉弄眼,再次收获了欢快的笑声。
——幸介。
这个名字清晰地被织田作收入耳中,振聋发聩,名为记忆的种子破土而出,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那三人逐渐靠近,谁也没有注意到路边呆呆站着的两人。
“——”
太宰心里升起恐慌,拉着织田作想要掉头离开,但织田作一动不动。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
幸介。
幸介。
幸介——
那是谁?
被父亲抱着的褐发孩童注意到呆站着的红发少年,歪着脑袋好奇地盯着他,面对面的瞬间,名叫“幸介”的孩童咧嘴笑了起来,朝织田作伸手。
“咿呀!你好!”
织田作张了张口,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父亲和母亲幸福地笑着,向织田作轻轻点头,织田作无意识地做出回应,目送着他们远去。
如同被扼住喉咙,窒息一般的感觉令织田作无法呼吸,脑海里一直反复回放着那孩子的笑容——
“织田作!看着我!”
太宰的声音将织田作惊醒,他呆呆地看向太宰,两人对视。
看清织田作的表情后,太宰被狠狠地刺痛了,握着织田作手腕的力道猛地加大。
织田作神色茫然,眼睛湿润,雾气凝作水珠,沿着脸颊大颗大颗地滴落,溅在太宰的手背上,烫得他指尖一颤,触电般的酥麻感从指尖向四肢蔓延。
夜风吹过,额发在风中飞舞,那双落泪的湛蓝眼睛就那么注视着太宰。
“织田作……”
太宰压低声音喊着他的名字,有那么一瞬,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一般。
织田作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脸上的凉意,抬手蹭过脸颊,指尖沾上水迹。
他彻底呆住。
和“幸介”对上眼睛的瞬间,脑海一片空白,一切都被抛在脑后,只有剧烈的爆炸声响彻脑海,将织田作的意识炸得七零八落。
陌生的画面在脑海中飞快闪过又化作泡影,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织田作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落泪了。
脸颊上的泪水被风吹干,四周一片寂静,现在又有了新的问题。
他为什么会体验到这些情绪?
未来的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那些孩子和他有什么关系?
织田作默默地和太宰对视。
——如果太宰不愿意说,那也没有办法。
考虑之后依旧打算将这件事就此揭过的织田作正要开口,太宰先他一步发声,松开手背在身后,鸢色的眼瞳倒映着他的脸。
“我会告诉你的。”太宰治说,他又喃喃地重复一遍,“我全部都会告诉你的,所以……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
“织田作,不要哭。”
明明说着让人不要哭的话,太宰的表情却如同一个正在忍耐着不要哭泣的孩子。
织田作感到很抱歉,如果太宰是因为他而露出这副表情,那他真的做了非常过分的事情。
“……只要是太宰说的事情,我都会认真听。”
织田作认真地注视着面前的太宰,郑重地说道:“全部都会听的。”
第43章
太宰确实打算把一切向织田作和盘托出, 他小声讲述着那些织田作不知道的事。
两人盘腿坐在沙发上,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小灯,橘黄色的灯光将他们笼罩在其中, 随着太宰的叙说, 织田作时不时地给予轻微的回应, 让太宰更加安心。
在已经发生过的未来里, 织田作和太宰成为了友人,苦恼于会被各种团体找麻烦的织田作接受了太宰的邀请,进入port mafia当了一位不杀人的mafia。
因为不杀人,一直是port mafia的底层人员,干着跑腿的活, 被同事们看不起。
但织田作丝毫不为所动, 和太宰持续交往着, 并在龙头战争期间一起认识了安吾,三人时常聚在某个叫lupin的酒吧喝酒。
在龙头战争期间, 织田作收养了五名孤儿,借用西餐馆二楼安置那些孤儿, 过着普通的生活。
“那些孩子……”
太宰说不下去了。
要怎么告诉织田作, 他亲眼目睹了孩子们和老板的死亡, 又是如何去赴死的呢?
以及最后的那场对话。
“……我说不出来。织田作。”太宰捂着脸, 声音闷闷的,压抑着极深的情绪, 他轻声说, “不要听我说了, 我会直接让你恢复记忆的。”
mimic事件中最让太宰治憎恶的不是将织田作送上死路的森鸥外和安德烈·纪德, 而是明明自诩有着敏锐头脑却没能给予友人帮助、反过来还被友人推了一把的自己。
织田作沉默。
此时的太宰,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的陶瓷玩偶。
他张了张口, 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那就这么办吧。”
现在的他什么也不知道,和太宰也只是朋友与房客的关系,然而未来的他们想必经历过很多很多事情,拥有许多说不完的话题,只有彼此理解的默契。
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倾听太宰讲述的故事,织田作没有自己能够彻底体会到太宰心情的自信。
“……”
“我想起一切之后,太宰说一说我死之后的事情吧。”
太宰猛地抬头看向织田作,眼里闪着惊愕。
织田作平静地注视着他。
半晌过后,太宰移开视线,轻轻点头。
“好。”
太宰提笔时,「书」冒了出来。
“你决定了吗?”
太宰没有理他,将自己构思好的剧情写下。
在「书」上所写的内容需要一定的逻辑,需要足够合理才能变为现实,这点是无论如何都必须坚持的原则。
此时此刻,太宰和织田作在不同的地方,织田作会按照太宰安排的剧情进行行动,然后在合适的时机因为某个小小的意外恢复记忆。
落下最后一笔,「书」上新添的内容化为现实,因为某个小小的意外而撞到脑袋的织田作捂住额头,下一秒,属于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太宰收好「书」,望向窗外,太阳挂在天边,散发着炎热的光芒。
他垂下头捂住眼睛,略有些不安地等待着。
三十分钟后,门把被人按下,织田作回来了。
太宰回头。
“我回来了,太宰。”
织田作像往常一般,平静地说着。
那之后,他们聊了很多事情。
太宰将自己过去只能对着墓碑倾诉的话语全部告诉织田作,说到口渴也不愿停下来。
那些织田作不知道的事情,太宰全部都倾吐而出,而织田作正如他所承诺的那样,安静地倾听着。
“辛苦了,太宰。”
记忆顺利地融合,织田作异常地清醒。
二十三岁的织田作苏醒,拥有了一段十五岁时遇见太宰的记忆,对他来说,这是和太宰、和安吾两次成为友人,认识了许多有意思的人的奇妙经历。
被用那样平静的目光注视着,仿佛死别的四年从未存在过,太宰低下头,抬手捂住脸,过了很久才开口。
声音仿佛从很远很深的地方传来,太宰的声音闷闷的,他轻声说:
“真的非常……辛苦啊。织田作。”
大家都是好人,但没有织田作在的世界、没有能打两个小时电话的你存在的世界,真的很寂寞啊。
再也聚不齐三人Lupin,和安吾见面的时候总会回忆起你仍活着的时光,不管说什么,都会在某个瞬间想到你。
安吾肯定也是这样的。
有你的记忆都是开心的记忆,但每当回忆起你,都会想到你已经不在的事实,一次又一次地认识到你已经死去,这比尝试各种自杀方式时还要痛苦。
太宰心中翻涌的种种情绪,都被他深深地压抑在心底,织田作此刻只隐隐窥见冰山一角。
这种相似的情况织田作不止经历过一次,死之前,他已经跨越了界限,打破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无形壁垒。
这个时候,最适合做的是什么事呢?
织田作迟疑着,试探性地将手搭在太宰肩上。
太宰没有抬头。
织田作凑近,给予友人一个满满的拥抱。
织田作的想法很简单。
在他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太宰就非常喜欢肢体接触,即使原本他们不是这样的相处模式,但太宰现在喜欢,那他这样做也许能给予太宰些许宽慰。
如果他是一个擅长说话的人,也许就不会只能靠这个动作来安慰太宰了。
织田作有些遗憾。
太宰却一点都不感到遗憾。织田作的拥抱给了他一切都是真实的实感,他紧紧地回以拥抱,压抑着几乎要满溢而出的欢喜,抬起头盯着织田作,一字一顿地说道:“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死,织田作。你说过你会一直陪着我的。”
“嗯。”织田作摸摸他的头,记忆里十八岁的太宰的形象很鲜明,但十一岁的太宰也是太宰,“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么说了之后,织田作本以为太宰会高兴,太宰眼中也确确实实流露出开心的色彩,但随后他的目光又莫名变得幽怨起来,似乎感到挫败。
有什么不对吗……?
织田作谨慎地想着,却听见太宰用不太高兴的语气说道:“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准确地来讲,我和织田作已经是同龄人了!”
“是吗。”织田作歪头,思考着说道,“太宰早就成年了啊。看来我得补上礼物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唔……没什么特别的想要的。”
“一般来说,好像会送领带。那样的话,安吾也需要送一条吧。”
“安吾就不必送了,他现在可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中二期的中学生呢。”
“也对,你说得有道理。”
*
那场漫长的谈话之后不久,织田作一个人去了西餐馆,说了一声“老样子”,不一会儿,老板就笑眯眯地端出一盘红通通的咖喱摆在他面前。
“真少见啊,小织竟然一个人来,表情还这么严肃,难道说和那位朋友吵架了?”
“没有吵架。我的表情很严肃吗?”
“对对,表情严肃得像是刚和人绝交。”
“没有绝交,不如说友谊更进一步了。”
“……你就没发现我是在开玩笑吗?小织你的表情一直很难看出来在想什么,哪里会有很严肃这种说法啊,刚才是在开玩笑啦。”
“是吗。”
老板摆出一副“真是拿你没办法”的样子,在桌台后继续忙活起来,时不时地和织田作闲聊。
咖喱的辣度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明明三天前才吃过一次,却像是隔了许久许久才吃到。
老板还活着,真好。
织田作的嘴角扬起微不可查的弧度。
从西餐馆离开之后,织田作在街旁静立一会儿,向幸介的家走去。
决定收养五个孩子之后,织田作调查过他们的过去,这个时间他们住在哪里,家庭状况,他都一清二楚。
最大的孩子幸介现在只有三岁,刚学会说话和走路,父母健在,家庭幸福。
织田作站在路边,看幸介的母亲抱着孩子从远处走来。
因为不久前才见过,女人对织田作还有一点印象,困惑地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向他搭话。
织田作见过她的遗照,五个孩子父母的葬礼是他亲自操手举办的,也包括和他们一起死去的人们。
幸介含着手指,用陌生的眼神好奇地注视着织田作。
孩童们的记忆十分短暂,更别提三岁的幼童,幸介对织田作毫无印象,但他露出和那晚一模一样的笑容。
“你好!”
有些磕磕巴巴地说着问好的话语,幸介咧嘴笑了起来。
织田作恍惚地看着他,五秒钟之后,弯起眼睛,温柔地回应:“你好。”
幸介笑得更加开心了。
对陌生人也能笑得开心的孩子确实十分讨人喜欢。
母子二人走远,织田作目送着他们离开,一个人在原地站了很久,在风中长久地凝望着没有人影的远方,仿佛透过那片空白,能望见过去。
在那之后,织田作又去了克巳的家,穿过半个横滨,在一个普通的民居外看见曾经在照片上见过的女性,和两岁的克巳。
织田作站在路边,垂眸和婴儿车里的克巳对上视线。
和幸介一样,他们都是个性活泼的孩子,克巳一点也不怕生,和织田作对上视线,弯起眼睛咧嘴微笑,模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织田作发自内心的对小小的克巳微笑起来。
优、真嗣和咲乐还没有出生,所以看望克巳之后,织田作一个人来到河边,望着夕阳,不知是倦怠还是满足地闭上了双眼。
在没有记忆时他想要知道太宰究竟背负着什么,希望能和太宰一同承担,恢复记忆之后,如同做了一场噩梦,织田作知道自己可以避免那样惨烈的未来。
但那不仅仅是噩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织田作低下头,端详着手心的掌纹。
这双手,已经杀过了人。
他轻轻握拳,又舒展开来,几度松松合合,盯着手掌,他得出一个结论。
这世间万物,没有任何是绝对的。如果有的话,那应该是人绝对会死,但这并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面对各种各样无法控制的事情,只有坦然接受,尽情享受,以此为仅有的抵抗。*
倘若有朝一日他再次迎来非正常的死亡,那也依旧没有什么可说的。
换言之,能够拥有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除了接受之外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
织田作放下手。
夕阳倒映在河面上,河水如同燃烧了一般流动着。
回过头的时候,太宰站在身后五米远的地方。不知是何时到来的、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太宰位于树的阴影之中,沉默地注视着他,表情晦涩,看不分明。
织田作惊讶地看着太宰,在他开口之前,太宰走出阴影,用如同往常一般自然的语气,微笑着打招呼:“呀,织田作。”
明明看起来想问些什么,但除了这就惯例的招呼,太宰什么也没说。
我必须要说些什么……织田作想。
说什么好呢?
过去他什么也不说,因为认为那样没有必要。
和自己相比,朋友们都有着出色的才能,都很聪明,织田作时常会夸赞太宰头脑转得快这一点,他自己则很难归属于精明的一类人之中。
但打破了某个界限之后,再退缩就太可恶了。
织田作向太宰走去。
“我会继续写小说的。”
红发少年如此说道,神情认真,身后是悬挂于暗蓝天幕上的锐利月牙和明灭的繁星。
太宰从他的眼睛里看见神色呆愣的自己。
织田作还在继续说着。
太宰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这些,不管是过去还是一起居住的那段日子,织田作从来都没有提起过。
“我想看幸介他们平安长大,想要一间靠海的房子,也想去有我写的小说的书店。”
“我想活下去。”
看着用坚定的语气和表情向他叙述着自己的愿望的织田作,复杂的情绪翻涌着向太宰袭来,以致于他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过了很久,太宰终于发出声音。
“败给你了……织田作。你真厉害啊。总是这么……”
在看到织田作面对河岸时寂寥的背影时,太宰退缩了。
如果问出口的话,问织田作“你还想继续写小说吗?”“你感到高兴吗?”——织田作会怎么回答呢?
毕竟恢复记忆之后,织田作只是在听他讲话而已,其余的什么看法都没发表。
所以他才会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像往常一样做出自然的反应——但织田作的反应和往常并不一样。
如同叹息一般,太宰轻声说:“……织田作,某种意义上你真是个捉摸不透的狡猾男人啊。”
什么都知道,又像什么都不在乎。却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刻说出让人惊讶不已的话。
“是吗。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织田作向太宰伸出手,表情平淡地注视着他,“一起回去吧。”
太宰无奈地微笑起来,紧紧握住织田作的手。
“一起回去吧,织田作。”
第44章
日常(1)
01.
坂口安吾, 15岁,新晋帝丹高中一年A班生,绝赞离家上学中。
顺带一提, 正和自己的朋友们绝赞做邻居中。
事情的起因是一个月之前, 三人打电话时听到织田作在横滨依旧没有找到工作, 恰好租住的公寓隔壁有房间出租, 于是安吾说:
“既然在横滨找不到工作,来东京怎么样?”
“安吾是感到寂寞了吗?寂寞的话直说就好,不用这么拐弯抹角哦,我能理解的!”
太宰在电话那段用深沉的语气说着让人火大的话,安吾嘴角直抽:“才没有寂寞!这是一个建议, 而且, port mafia那边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安静, 我只是担心你们。”
诶?安吾是这么直率的人吗?
太宰瞪大了眼睛。
织田作认真地考虑了安吾的提议:“东京吗……确实没怎么去过呢。”
仅仅是横滨的各种事件都让他难以招架,身为邮递员时的工作大部分也是在横滨的黑暗世界里奔波, 横滨以外的世界鲜少踏足。
去东京散心,体验安静的生活, 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所以, 织田作和太宰告别位于横滨的熟人, 扛着行李上京, 租下安吾旁边的房间,开启了三人同住一公寓的生活。
02.
搬进去的第二天, 三人坐在安吾屋子的客厅里, 太宰盯着那堵墙, 摸了摸下巴, 兴奋地说:
“这堵墙怎么看都有些多余,安吾, 为了防止你感到寂寞,拆了这堵墙吧!”
“太宰君,那只是一堵墙,它之所以存在肯定是有理由的,不要擅自说人家多余。而且我一点也不寂寞!”
“太宰,我听房东说过,这是承重墙,不能拆。”
“……织田作君,你真的考虑了吗。”
“既然是承重墙的话那就没办法了,安吾,辛苦你了。”
“虽然你说了安慰的话,但我完全——不知道我到底有哪里需要被安慰。”
03.
住处有房东免费提供的家具,书桌对着窗外,织田作将自己带来的书籍摆放在一旁的书柜上,太宰在旁边看看着空荡荡的书桌,举起手:“织田作,桌面上是不是缺了什么?”
阳光洒在书桌上,灰尘在光束中跳跃舞动,如同白昼时分流淌的银河。
织田作看了眼书桌,思考片刻,说:“我们的照片?说起来,安吾那个时候只留下一张照片,没有我的份啊。”
那个时候,三人最后在lupin对话的那天,安吾留下了他们的合影。那张照片被太宰拿走,织田作在那之后,没能再次看到那张照片,就那样死去了。
太宰愣了一下,抚着额头无奈地叹气:“不愧是织田作……我的意思是可以摆些盆栽或者花啊什么的,不过摆照片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微微笑了一下,“还有,织田作的那张照片,我早就给你了哦。”
在身穿漆黑丧服的那天,他拿着白色的花束,将照片放在了冰冷的墓碑前。
织田作看向太宰,尽管太宰是微笑着用平淡的语气提起这件事,但他依旧察觉到平静的海面下翻涌着怎样的暗流。
“是吗,真遗憾,那张照片我也只看了一眼。等到了那天再拍一张同样的照片吧。”织田作想了想,提出一个自认为不错的建议,“如果要在书桌上摆照片的话,只能明天叫上安吾,拍一张新的照片。”
太宰表情古怪地看着他,仿佛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织田作:“不想吗?”
太宰:“不是不想……如果要拍的话织田作不能坐在中间,我和安吾随便哪个来坐都行,只有织田作不能坐中间。”
织田作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比起太宰和安吾两人,他确实不像是能作为中心人物的角色,比起主角,他更适合当一个提供线索的路人或者别的什么人,确实不太适合坐在中间。
太宰欲言又止,不放心地盯着织田作看来看去。
织田作……绝对没有理解他的真正意思。
——织田作死去之后的第二年,太宰在一本书上看过“三人合照,中间的人会早死”的说法,虽然是没什么根据的迷信,但确实应验了。
“织田作,你看了很多书,那听过「三人合照,中间的人会早死」这种说法吗?”
“啊……听说过,但那个不是迷信吗。”
“……可它应验了!织田作,绝对不要坐中间!”
“不……”
织田作想说那是巧合,但看见太宰异常坚定的表情,织田作将话咽了回去。
原来是因为这个才不让他坐中间吗?
“嗯,我知道了。”织田作说,平静地讲述一个事实,“但如果要拍「那张照片」的话,我迟早会坐在中间的。”
太宰鼓气鼓鼓地瞪着织田作,大声道:“我知道!我知道——”
但你为什么表现得对自己的死一点都不在意呢?
……这样不就显得只有他一个人耿耿于怀了吗?
“那在拍「那张照片」之前,不能坐中间。”最终,太宰只能这么说,进行了没有必要的让步,“织田作。”
织田作点了点头,他希望太宰不要太在乎那些不好的记忆,即使曾经死过一次,但他现在好好地活着。
坐在中间或是两边都无所谓,甚至坐在画面外也没关系,但织田作希望太宰能不要太纠结于过去。
04.
两人的脑回路不同,思考的角度也不同,总而言之,太宰的心情很不愉快。
织田作太轻视自己的生命了。
我怎么样都好,这个性命只要是在不那么疼痛的情况下丢掉就无所谓。
——BY Osame Dazai。
尝试自杀对太宰而言是如同日常一般的行为,这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对自己生命的轻视,但他不希望看到除自己之外的人轻视生命。
太宰不喜欢织田作对自己的死、对自己的生命表露出的那种漠然。
可以说非常讨厌。
05.
坂口安吾,在结束社团活动后回家时,发现家里已经有人了。
太宰坐在地毯上笑眯眯地向他挥手:“呀,安吾,欢迎回来。”
织田作:“欢迎回来,安吾。”
桌子上摆着一根曲折的铁丝,不用多想,这是太宰·开锁小天才·隐性泥棒·治的杰作。
安吾的眼镜疯狂反光,在玄关处换鞋,同时说道:“太宰君,我能告你非法入侵哦,就算是未成年也是会被严肃警告的。”
“为什么只说我!织田作也和我一起来了啊?”
“虽然织田作君比你年长,但年龄在这方面根本派不上用场,织田作君又不会拒绝你,肯定是被你强行拉进屋的吧。”
一边说着,安吾在桌边盘腿坐下,问道:“所以我有必要问一下,来我家是有什么事吗?”
“好不容易三人聚齐,当然是要做超人耐久锅啦——”
“给我回去!”
“开玩笑的~!织田作说想三人一起拍张照片,安吾不是摄影部的吗,所以相机就拜托你了!”
织田作在一旁点头:“拜托你了,安吾。”
“明明太宰君知道我加入摄影部之后还说我看起来就长着一个回家部的脸……”小声地嘀咕着这样的话,安吾从背包中拿出相机,但不可否认的是,听到两人的提议他确实感到很高兴。
安吾的相机是老式胶片感光相机,据说是在某个旧货店淘到的,织田作记得很清楚,这个相机,正是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刻下三人最后的相聚的相机。
“安吾喜欢旧东西吗?”太宰说,“据说喜欢旧东西的人会老得很快,发际线也比同龄人后退得快,安吾,要小心头发啊。”
织田作“啊”了一声:“第一次听说,太宰,你懂得真多啊。”
安吾艰难地吐槽:“……第一次听说是因为这是太宰君胡编乱造的,织田作君,这个人的话有50%不能全部相信。”
“安吾,照你这么说我的话有50%是能够相信的,而且这也是有科学依据的说法,毕竟只有老得快才能和心爱的物品相衬啊。”太宰用严肃的语气说着明显是现场编造的话,“就像这个相机,十年后的安吾肯定也会变成和它相衬的模样!”
“这是诅咒吧!”
安吾一边蹲在相机架前捣鼓相机,一边奋力吐槽着太宰。
在只有三个人在场的情况下拍下三人的合影需要用非常巧妙的方法,安吾比划了好一会儿,终于确定下来。
太宰:“比起胶片相机,数码相机的优势在此刻显现了。”
安吾:“别在那里说风凉话!”
织田作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如果是为了方便的话,手机拍照的话更简单吧。”
这回轮到太宰吐槽了。
“不是的,织田作,相机和手机的不同之处就是因为它们的意义是不同的。”
安吾:“不知道你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快门声响起,三人的身影再次被刻下,一段时间之后,这张照片被装进相框,摆在了织田作的书桌上。
照片上年轻的三人注视着镜头,微微地笑着。
第45章
日常(2)
07.
童磨在东京的生活很无聊。
其实不管在哪里, 他都十分无聊,这世间没有什么能让他产生特殊情绪的存在。
安树制药公司在东京是一家正经公司,童磨初来东京的那段时间勉强认真地承担起了责任, 前去参观并写了两三份严谨的报告发送到鬼舞辻无惨的邮箱里, 当然, 他很快就没了兴致, 把这些任务交托给port mafia的其他人员,自己继续吊儿郎当地游荡着。
port mafia事变发生得很突然,童磨虽然早有预料,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完全没有听到任何消息, 也许这有无惨大人的授意。
总之, 童磨错过了一个愉快的狂欢盛宴, 心里十分遗憾,同时不忘发信息骚扰黑死牟阁下——他骚扰了很久, 但黑死牟阁下从未回过短信,也许是把他放在黑名单里或者屏蔽了他的消息。
但不管怎么样, 对无惨大人忠心耿耿的黑死牟阁下肯定是在尽心尽力地为成功晋升为port mafia新任首领的无惨大人工作。
——怎么也不可能跑到东京带着猫耳发箍牵着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吃冰激凌吧。
童磨低头看看手里的金属扇子, 展开又合上, 再抬头望向远处的两人, 又低头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动作,再次看向那两人。
嗯……似乎是可能的。
童磨大步迈过去, 扬起嘴角的同时也扬起手臂:“黑死牟阁下!”
发色、瞳色和容貌都十分出众, 再加上声音很大, 童磨站在两人身前时聚集了数名行人的视线, 路人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奇特的组合。
继国岩胜讨厌别人无礼的注视,微微皱眉, 冷淡地瞥了眼童磨,没有说话,而是牵着继国缘一大步离开。
童磨被无视也不生气,笑眯眯地跟了上去,若有所思地盯着继国缘一。
远离行人的视线,继国岩胜刹住脚步,转过头来冷冷地盯着童磨。
继国缘一跟着抬起头,注视着面前的前食人鬼。
就算是前食人鬼,但那罪恶的腐败气息依旧凝重不散。
“黑死牟阁下,对许久不见的同事就这么冷酷吗?”童磨露出过分夸张的伤心表情,视线似有似无地落在缘一身上,“这孩子和阁下长得很像呢,难道是你的儿子?”
“我已经辞职,和你不再是同事了。”
继国岩胜脸上流露出很明显的厌烦,身为同事时的童磨就足够烦人,说出这件事后也能够预想到童磨会更加烦人。
但不在缘一面前向童磨表明态度的话,那他的辞职根本毫无意义。
童磨从来没有想过“辞职”这个词能由黑死牟说出,表情一时之间有些呆滞。
“……是我听错了吗?”童磨犹豫地说,“黑死牟阁下刚才好像说了一个冷笑话。”
继国岩胜对此的回应是牵着缘一继续向前走,并告诉缘一:“这家伙是无关紧要的家伙,不用理他。”
继国缘一认真地点了点头。
无关紧要的童磨站在原地目送着两人远去,嘴角一勾,微笑起来。
08.
“喂喂,无惨大人,你在吗?”
“……我接了你的电话就说明我在吧。”
“那个啊,你听我说啊无惨大人,我在东京遇见了黑死牟阁下,他竟然说他辞职了诶,是玩笑吧?”
“……”
“啊嘞,难道说不是玩笑,是真的——?”
“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些废话吗?”
“还有另一件事——黑死牟阁下和一个长得和他很像的小孩一起在吃冰激凌,难道说那孩子是他的私生子?无惨大人知道这件事吗?”
“……”
“啊嘞,难道说不是儿子,是黑死牟阁下转世的弟弟?那位天才剑士缘一君——”
“你去死吧童磨。”
【嘟——】
09.
继国兄弟在织田作和太宰搬来东京不久,也前来东京旅游了。
顺带也来织田作家拜访了。
两人在玄关换上拖鞋,脑袋上的猫耳头箍存在感异常鲜明。
织田作如同没有看见一般毫无反应。
太宰:“……”
他把目光放在继国岩胜脑袋上的猫耳头箍上,又看向继国缘一,放弃了吐槽。
这对兄弟,尤其是继国岩胜,在兄弟重逢之后就变得微妙的没底线了。
互相问候了一下彼此的近况,继国岩胜提到童磨的事,希望织田作能够稍微警惕一些。
“不能用常理思考童磨的想法,”继国岩胜说,“虽然他之前好像对织田作你没有兴趣了的样子,但还是不知道他会做些什么,看到他就远离他吧。”
“不用你说我和织田作都会远离他的,不如说,是你会把他引过来楓吧?”
太宰语气轻飘飘地说着,言语略显尖锐,但十分有道理,继国岩胜无法否认,沉默地喝了一口水。
织田作则在想,继被狛治嫌弃之后,童磨也被岩胜先生嫌弃了。
是中了会被“前同事”嫌弃的魔咒吗。
如果织田作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继国岩胜只会回答“不管是是前同事还是现同事无论是谁都会嫌弃他的”。
10.
继国缘一,身体是小孩,头脑是大人,更有“通透视野”,智慧远超常人。
“所以,你一个人来是有什么事吗?”
太宰靠在墙壁上抱胸看他,门口继国缘一向织田作点点头,换上了拖鞋。
和继国岩胜第一次上门之后两天,继国缘一一个人登门拜访了。
“有一点在意的事情。”继国缘一开门见山,他从来不是迂回的人,“因为织田作似乎也知道了「书」的事,所以我想你愿意多告诉我一些事情。”
太宰眯起眼睛,若有所思:“通透视野连这也能看出来吗?真好奇你眼中的世界啊。”
继国缘一注视着连接着「书」与太宰织田作手腕的赤黑色细线,距最后一次看见时,织田作和「书」的连接变得更加强烈了,这点具体表现在线的颜色上。
依旧是赤黑色,但涌动的赤色愈发鲜明,继国缘一判断那是联系加深的证明,也是织田作知晓了更多事情的证明。
在坐下来交谈之后,缘一向满是疑问但一直十分安静的织田作指出了这一点。
织田作举起被缘一指着的手腕,上面空荡荡的,他转着手臂,若有所思:“我和太宰被线连着……这有什么意义吗?”
缘一摇摇头:“我不知道,太宰可能知道。”
两人同时看向太宰。
迎着织田作只有好奇的视线,太宰竟然有些说不出话,含糊不清地道:“唔、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毕竟「书」不是由我制作的……线代表着和「书」的联系,之类的。”
“但缘一说我和太宰之间的线的颜色很特殊呢。”织田作说,“是有特别的意义吧。”
缘一补充道:“只有太宰和织田作被线连着,其余人都只是在与书连着。”
意义应该相当重大。
织田作微微睁大眼睛,有些讶异,沉思几秒,找到了答案:“大概是因为在未来,我是死掉的那个人吧。”
太宰原本欲言又止,听到这句过于直接的话,表情僵硬一瞬,又很快地恢复正常,笑着点头:“嘛,大概就是那么回事。”
缘一眨了眨眼。
太宰没有等他开口询问,继续说道:“到此为止,缘一君,更多的不能再说,让你知道「书」的存在和一切的起因我已经很大方了,但我能告诉你的另一点是——世界融合了,你所在的世界的人们也在这里。”
缘一点了点头,心中的一部分疑问在方才的对话中已经解除,反而又有了意外之喜。
他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
“是吗,那些孩子们也转世了啊。”
11.
“线到底是什么呢?太宰。”
夜晚,织田作忽然说起了太宰以为他不会问的话题。
“嗯?”太宰趴在床上撑着下巴,假装没有听清,“什么?”
织田作是个不太会读气氛的男人,于是重复一遍:“缘一能看见的‘线’究竟是什么?虽然我认为是因为我在未来是死去的那个人,但总觉得……和太宰你有关。”
他看向太宰。
太宰视线游移,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终于迎上织田作平静的目光。
“那是命运的红线哦,织田作。”
太宰用相当爽朗的语气说出了这样的话。
织田作思考着什么,没有立刻开口,于是太宰又有些慌张地补充:“那个时候织田作不是这样说嘛——”他念出了那句话,“「那这样的话,我和太宰成为朋友一定是命运吧。」*,这个线就是这个意思……大概。”
“不过……”织田作终于开口,他沉吟般地说道,“红线是红色的,缘一说我们之间的线是赤黑色的。”
——重点原来是这个???
太宰眨巴眨巴眼,不知道是该为织田作没有对“红线”这个说法发表意见而高兴,还是为织田作毫不在意而不开心,总而言之,哭笑不得。
盯着表情淡淡的织田作看了许久,太宰爽朗又放松地笑出声,理直气壮道:“管他红线黑线,我和织田作之间被线连系着,这点就足够了。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
织田作歪头:“也对,你说得有道理。”
“不过还是更希望这条线是红线啊……好——因为我看不见,所以我宣布,我和织田作之间的线毫无疑问、就是鲜亮的红线!”
太宰大声地说着,脸上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欢快笑容。
织田作注视着那样的太宰,也微微提起嘴角,轻轻地笑了笑。
第46章
日常(3)
12.
灶门炭治郎, 八岁,身体是小孩,头脑也是小孩。
但身为家中的长男, 他不像其他的同龄孩子一样顽皮, 而是十分听话懂事, 和两个小伙伴在公园玩到傍晚时分, 一本正经地说该回家了。
和他在一起玩的两个孩子一个是金发金眼,名叫我妻善逸,他还想继续玩,不甘心地叫道:“你又是这样!炭治郎——晚回去一点也没什么吧,阿姨那么温柔, 不会怪你的啦。”
另一个黑发碧眼的孩子名字是嘴平伊之助, 外貌秀丽得像女孩子, 但一开口却粗声粗气,大大咧咧地附和我妻善逸的话:“对!炭治郎不在的话会很无聊的!善逸总是哭哭啼啼, 不太想和他玩!”
“喂!当着我的面说我坏话吗!?”
灶门炭治郎很坚定地说:“不行——我和妈妈约好了,祢豆子也在等我呢。”
听到熟悉的名字, 我妻善逸很欢乐地举起手:“对了!我和炭治郎一起回家吧!好久没和祢豆子说话了。”
嘴平伊之助揪住变卦的同伴的衣领, 大叫:“你又倒戈!太可恶了!”
“咿!炭治郎救我!”
灶门炭治郎老成地上前调解, 明明是八岁的孩子, 却温柔又稳重。
在公园的一角,继国缘一在树下注视着那三人, 微微歪着头, 晚风拂过脸颊, 卷起发丝, 他轻轻地笑了笑。
灶门炭治郎敏锐地看向树下,那里站着的孩子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他们, 空气中某种复杂的情绪弥散开来。
他动了动鼻子,随后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
炭治郎能闻见人的情绪,在他的世界中,不同的情绪有不同的气味。
此时此刻,从树下站着的孩子身上传出的气味,是异常复杂的气味。
悲伤、开心、欣慰、苦涩……情绪太过复杂,炭治郎无法确认对方究竟是什么心情,但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开心的情绪最为丰富。
隔着半个公园,越过漫长的时光,越过祖先和友人的记忆,越过那些痛苦不堪的时光,灶门炭治郎和继国缘一对视着。
晚风卷着落叶从面前掠过,枝叶摇摆,日暮四合。
炭治郎怔怔地注视着面容陌生的孩子,隐隐有一种仿佛在哪里见过对方的熟悉感,某种强烈的情绪从心底升腾起来,他眨了眨眼,随后忽然落下眼泪。
啊……太好了。
没有缘由的想法在炭治郎的脑海里跳跃。
一旁的朋友们很惊讶地咋呼起来。
“炭治郎?!为什么哭了!”
“是这家伙欺负你了吗!——喂!给我向炭治郎道歉!”
“我才没有!不要污蔑人啊!”
炭治郎抬手擦眼泪,但仍然不住地流泪,他抽噎了一下,含着眼泪微笑:“没什么,被风迷了眼睛而已。”
再看向树下,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13.
上回遇见过继国兄弟之后,童磨确实想方设法凑上前去过,在他向继国缘一搭话之后,继国岩胜很果断也很无情地按着他狠狠揍了一顿,肋骨断了三根,四肢也有不同程度的骨折,除了这些,还有偏离了心脏的冰冷一刀。
月光冰冷地照耀着无人的一角,和他们那数百年间看见的月光一模一样。
继国岩胜将刀插回刀鞘,目光冰冷,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满身伤痕却仍然带着笑的童磨。
“看在和你曾经是同事的份上,童磨,不要再做多余的事情,我们、狛治和织田作那边都不要接近。”
“哎呀……黑死牟阁下也要重新变为「人」了吗。”伤口很疼,童磨呼吸有些急促,但说话时语调中仍然带着若隐若现的笑意,“只留下我一个人,我会寂寞的啊。”
这当然是假话。
不管是童磨还是继国岩胜,都知道他不会感到寂寞。
继国岩胜没有给予任何回应,转身离开,长长的影子在地面上晃动着,也随之消失了。
童磨撑着墙壁坐起,断掉的骨头在缓慢地愈合,他仰头望着天边的圆月,嘴角的弧度如同凝固了一般,依旧微微扬起。
笑容不是发自本意,说的话也不是发自本意,他所有的举动仅仅是出自于“不知道该干什么,因为正常人应该这样做,所以我也这样做吧”的空虚想法。
从人到鬼,到再次成为人,他依旧没有人类的情绪。
“寂寞……这是寂寞吗?”
在月光下,童磨喃喃自语着。
食人鬼们转世后自愈力被削弱,骨头断了能愈合,但外伤却和正常人痊愈的速度差不了多少。
童磨百无聊赖地去医院开药。
那家医院里有他们曾经的同事,下弦之伍。没有成为鬼时下弦之伍便体弱多病,被无惨给予血液,吃掉了家人,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之后陷入巨大的悔恨和痛苦,在无惨的纵容建立了虚假的家庭。
转世之后的下弦之伍依旧体弱多病,两年前发现下弦之伍的踪迹时,鬼舞辻无惨亲自来东京的医院探望过他。
——然而下弦之伍的反应和狛治类似,大叫着“不要再来找我!”把鬼舞辻无惨拒之门外。
转世后的下弦之伍虽然体弱多病常年住院,但有着爱他的双亲,家庭幸福美满,会拒绝鬼舞辻无惨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个时候,鬼舞辻无惨黑着脸从医院离开,看起来十分不愉快,但竟然真的没有再去打扰下弦之伍,甚至吩咐他们当作没有那个人。
鬼舞辻无惨的想法童磨不清楚,但他现在很无聊,加上恰巧顺路,所以他去了下弦之伍的病房。
在他去之前,病房里已经有了一位小客人。
红发的孩童笑着对下弦之伍说:“手术要加油啊,优。”
下弦之伍——他转世后的名字是相川优,如今十三岁——微笑着点头:“谢谢你,炭治郎,我会加油的。”
童磨:“………………”
他脸上惯常的笑容僵了一下,看着病房里的两人,用扇子遮住下半张脸,片刻后,轻轻地笑了一声。
屋内的两人注意到了他,下弦之伍变了脸色,警惕地注视着他。
“hi~累君。”童磨眉毛下撇,嘴角却往上扬,笑着说,“你看起来精神不错的样子,真的太好了。”
累有些焦急地看了眼病床边茫然的炭治郎,而童磨堵在门口,既没有进来也没有出去的意思。
只有上弦的上几位能够将自己的嫌弃毫无顾忌地表明,下弦的鬼中大部分和童磨的交集少之又少,在无限城中相见,也只是远远地看着。
累对童磨原本无感,但这个时候,他发自内心地厌恶起童磨。
“请你离开。”用着礼貌的语气说着冰冷的话语,累的态度让炭治郎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我说过的,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童磨阁下。”
“是吗?”童磨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样,“我的记忆力不怎么好呢……话说,累君,用这样的语气对待久别的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闭嘴,给我离开。”
累努力压制着怒气,怒气之下是隐藏极深的恐惧——童磨的行为是无惨的授意吗?如果无惨真的决定插手他的人生……以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呢?
“优?”
炭治郎担心地握住累的手。
童磨很快乐地想再添一把火,就在他开口的瞬间,“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某个东西如炮弹般撞在他的后腰上,将童磨撞了个趔趄。
“……”
童磨撑着门框,笑眯眯地低头。
黑发绿眼的孩童仰着头瞪他:“喂,大叔,你看起来真讨厌啊,别挡路!”
炭治郎站起身:“伊之助!那样说太失礼了啊!”
累:……炭治郎,你没有否认那家伙看起来讨厌这点啊。
童磨后退两步,将路让给曾经杀掉自己的孩童,靠着墙壁,脸上除了笑容以外摆不出其他表情了。
伊之助冲进病房,大大咧咧地向累打招呼:“听说你最近要做手术了,所以本大爷特意来看看你!”
累瞄了眼童磨,回答:“……谢谢你,伊之助。”
这些孩子都没有前世的记忆,但却莫名其妙地和他产生了联系,累有时候很高兴,这些孩子都是好孩子,但有时候他也会因为自己食人的过去而退缩。
和这些善良的孩子成为朋友,就算只有他一个人记得,心里还是有罪恶感。
伊之助:“你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啊,因为那边的那个讨厌的大叔吗?话说为什么那个讨厌的大叔站在那里?是你认识的人吗?”
讨厌的大叔……
伊之助平常就算稍微粗鲁了一些,也不至于这么无礼。
累和炭治郎的心情都有些微妙。
“确实是个讨厌的大叔,”累很冷酷地说,“而且也是个和我也没有关系的讨厌大叔。”
于是伊之助瞪向童磨:“讨厌的大叔,你走错病房了吧?”
“啊啊,优,伊之助——”炭治郎冒着汗在两个不知为何心情不好的朋友来回看,“就算真的很讨厌,也不能直接说出来啊!”
……炭治郎君,你才是最过分的人啊。
童磨合起扇子,看出两个小孩都没有前世的记忆,有些伤心道:“喂喂,不管我走没走错病房,这么说我也太过分了吧,而且,我确实是来探望累君的……啊,他现在是优君呢。”
“真是个好名字啊。”童磨用扇子敲打着掌心,歪头微笑,“但有点遗憾的是,优君没有健康的身体呢。”
在累咬牙反驳之前,炭治郎大声替他反驳童磨的恶意:“大叔!不要说这种话!优很努力了!”
在他开口的同时,伊之助抓过床上的抱枕向童磨甩去:“给我道歉!”
抱枕没有击中童磨,反而击中了正要跃进病房的善逸。
“呜——”抱枕从脸上滑落在地,露出善逸有着红鼻子的脸,他捂住鼻子,大叫,“喂!为什么打我!”
“我要打的才不是你,是你旁边那个讨人厌的家伙!”
善逸愤怒地看向门边的人,迎上一双毫无情绪的眼睛,他立刻头皮发麻,蹿到了炭治郎身后抓着伙伴的肩膀探头,小声说:“哇,这个人确实给人不妙的感觉。”
伊之助:“对吧?我说了的。”
伊之助的声音向来很大,病房门大开,刚才的声音也传到了走廊上。
走廊上响起逐渐接近脚步声。
还有人吗?童磨百无聊赖地想,会是哪个灭鬼人呢?
“伊之助,你的声音太大了哦。”
温柔的女性声音在门口响起,来人走进病房中,发梢从童磨眼前掠过,他眼中倒映出一位黑发碧眼的女性,笑容明朗,穿着职业西装,干练利落。
原本还在瞪着眼的伊之助在看见她的瞬间立刻摆出一副乖乖的模样,喊她:“妈妈。”
“不是约好了吗,在医院这种地方不能大声说话。”嘴平琴叶摸了摸伊之助的头,耐心地教导着,“下回不能这样了,优君在养病,病人的身边不能太吵闹。”
伊之助乖乖认错:“是我不好,这个大叔说是来探望优的,但对优说了很过分的话。”
他伸手指向墙边的童磨。
嘴平琴叶转头看去,和童磨对视。
她心里发虚:在伊之助指向那里之前,她完全没注意到那边站在一个人……
“这位先生,你是……?”
琴叶礼貌地发问,她注意到病房里的孩子们都对这个男人十分警惕,连炭治郎都在伊之助指向这个男人时点头,看来对方确实说了些不好的话。
青年模样的陌生人笑眯眯地展开扇子遮住下半张脸,只有一双弯起的眼睛露在外面。
那双琉璃般的双瞳中流露出不达眼底的笑意。
“我和优君是老熟人了。”陌生人说道,“对吧,优君?”
累很冷淡地说:“没见过几次的人算不上老熟人。”
琴叶眨了眨眼,意识到优是真的很讨厌这个人。
相川优的妈妈和嘴平琴叶是国中时期的前后辈,关系很好,大学毕业后重逢,住处也很近,又重新变得熟络起来。
琴叶偶尔也会来医院看望优。
优一直很懂事,尽管体弱多病,但从来没有怨天尤人,反而很在意父母的感受。琴叶从来没有见过他生气,更别说用这么冷淡的语气对人说话。
这就难办了。琴叶看了眼身边的几个孩子,有些苦恼地想着。
——怎么样才能让这个人离开病房呢?
童磨无所谓地笑了笑,没有看向累,而是将视线停留在琴叶的身上,打量着这个曾被自己吃下的人类。
与前世相比,转世后的琴叶看起来明显是幸福的。
童磨漫无边际地思考着。
看到琴叶的瞬间,过往的记忆从脑海中复苏,那些记忆从未湮灭,一直存在。
在寺庙中一起生活的日子,坐在廊下看对方摘莲花的样子,在漆黑的深夜中凝望着她头也不回地于山林中奔跑的身影,以及最后在崖边将她啃噬入腹,连骨头也没有剩下、抹去嘴角血迹的瞬间。
童磨视线微微上移,望向天花板,又慢慢地看向琴叶。
三个小孩的目光更加警惕。
转世后的三人依旧敏锐,此时都或多或少地察觉到了童磨的变化。
病房内处于一种古怪的沉默。
护士的到来打破了寂静,端着托盘来进行例行检查,见到童磨后略显讶异地看他一眼,随后向琴叶问好。
琴叶无暇再管童磨,侧耳倾听着护士的话。
童磨回过神,笑着看向琴叶,转了转手上的扇子,还没有开口,伊之助使劲把他往外推。
“不要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我妈妈!”一边奋力推着童磨,一边瞪着他,伊之助咬牙切齿地小声说道,“给我滚出去!”
琴叶伸手:“啊,伊之助——”
以一种闲适的姿态被小孩推着往外走,童磨最后看了琴叶一眼,琴叶的眼里并没有他,只倒映出了伊之助的模样。
直到琴叶从童磨的视野里消失,她也没有看向他。
*
炭治郎向自己新认识的朋友说起了这件让他们都不太愉快的事情。
“那个大叔真的很奇怪——”
炭治郎晃着腿,晚风拂过两人的脸颊,头发在风中飞舞。
伊之助愤愤地补充:“而且是真的很讨厌!”
善逸想了想,也补充道:“声音也很可怕!”
新认识的朋友,缘一默默点了点头:“是吗。”
他们四人正在公园的爬架上玩耍,炭治郎和缘一坐在中间边缘的一侧,伊之助站在爬架最上方,而善逸则在小心翼翼地往上爬。
在第一次见到缘一之后,炭治郎每次来公园都寻找着他的身影,第二次来的时候炭治郎成功和缘一搭上了话,并成为了朋友。
缘一话很少,从表情很难看出他在想什么,但他们三人都有不看表情判断对方心情的能力。
所以他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第47章
日常(4)
14.
诸伏景光, 正谨慎卧底某跨国犯罪组织中。
获得代号之后不久,他被派往横滨经营某分公司,得以触及该犯罪组织位于冰山下的一角——组织正在研究某种药物, 并以此和port mafia搭上了线。
他本来还有充足的时间有条不紊地调查, 但port mafia莫名被触怒, 骤然进攻, 情急之下琴酒命令研究员们摧毁实验室内的一切设施,他们狼狈逃离了横滨。
琴酒的愤怒不用多说,诸伏景光却没有太生气,他只遗憾没能收集到更多的信息。
返回东京后,琴酒重新将他与波本分开布置了任务, 波本去往外地, 而他则留在东京处理一些和组织内部没什么重要关联的事情。
诸伏景光很有耐心, 他卧底多年才获得代号,并没有期望能够立刻得到黑衣组织的机密文件。
夜晚, 诸伏景光交代完任务,戴着帽子从酒吧后门离开, 孤零零地于夜风中走在昏暗的街道上。
街旁的咖啡书店里散发着昏黄的暖光, 透过玻璃窗望去, 只有零星的几位客人, 咖啡的热气盘旋着向上升。
诸伏景光脚步一顿,扶了扶帽子, 微低着头走进店中。
点了一杯咖啡, 随意地抽出一本书, 诸伏景光瘫靠在沙发上。
在黑衣组织卧底是件很累的事, 步步都提心吊胆,却又不能表现出分毫, 如果总是太紧绷,身体会难以招架。
诸伏景光偶尔也会像这样,在组织里的事务结束之后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养神。
咖啡被端上桌,诸伏景光朝侍应生笑了笑,看侍应生端着托盘走向下一位客人。
那位客人有着红色的短发,在暖光色的灯光下如同铁器上的锈迹,对方放下挡在面前的书,露出一张年轻却沉稳的面孔。
诸伏景光呆住,喃喃出声:“……织田君?”
红发少年向他看来,表情没有变化,但显然和他一样感到惊讶。
“斋藤先生。”
15.
安树制药公司被port mafia摧毁之后,织田作曾向苏格兰发送过慰问的消息,但没有得到回信,此刻在东京和对方偶遇,苏格兰看起来比他还要惊讶。
诸伏景光在这一刻又变成了苏格兰,温和地向织田作微笑。
两人互相望了望,织田作向苏格兰点点头,又捧起了那本有着艳丽图案的书。
那是一本名叫《设计配色基础》。
苏格兰低下头,看似沉浸在书里,却不动声色地注意着织田作那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有三十分钟以上,织田作起身离开,拿了一本新书回来。
苏格兰抬头看去,封面上是“心理测试”这几个比较醒目的大字。
大约又过了二十分钟,两个人从玻璃窗外经过,苏格兰因为职业性质,对这种事向来很在意,于是瞥了一眼。
窗外走过的是两名少年,都是黑发,一个戴着眼镜,一个手腕上缠着绷带,似乎谈论着什么,眼镜少年表情无奈,年龄较小的那位则摆着手笑眯眯,两人推门进了书店,并径直向织田作之助走去。
苏格兰保持着安静。
如果是在书店外和织田作相遇的话,他们在对上视线之后就能交谈起来,但书店的性质限制了两人的交谈。苏格兰原本还有些多想,但看到和朋友汇合的织田作之助,他心里松了口气。
眼镜少年在织田作之助对面坐下,而有着乱蓬蓬的黑发的绷带少年笑嘻嘻地靠在织田作之助身上,苏格兰的视线在他脸上多停留了几秒。
在琴酒试探织田的视频里,这名少年也出场了。
但在那之前,苏格兰隐隐有在哪里见过他的印象。
是在哪里呢?
16.
因为安吾明天不上学,所以三人趁着夜色跑出来溜达,离居住的公寓稍微远了一些,所以发现了一家很不错的咖啡书店。
织田作看见这家书店后立刻走不动了,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想要进去的意思在他沉默地凝望书店内时鲜明地体现了出来。
于是三人分道扬镳,安吾和太宰继续闲逛,而织田作则进书店体验。
太宰并不介意和安吾独处,毕竟现在的安吾没有记忆,只是普普通通的高中生,但正因为他只是个高中生,所以两人的相处导致太宰单方面的不自在起来。
也许是没有卧底这一层身份,15岁的安吾对待朋友们的态度十分坦率,偶尔在太宰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就轻轻松松地说出一些于他而言过于亲密的话。
在安吾眼里,他们三人毫无疑问,是朋友。
太宰一如既往的回应,心里十分别扭,但并不觉得讨厌。
织田作对安吾的表现却没有感到任何别扭之处,在考虑到安吾的实际年龄时,安吾的态度就很合理了。
而且有时能够看到安吾未来在他们面前从没有展露过的一面,织田作觉得那很有趣,因为一心学习,重视工作,且总是加班的安吾竟然也会有什么都不想干的时候。
三人在书店里汇合,这个时间已经接近零点,这家咖啡书店是24小时营业制,店里仍然有零星的客人,并且也有提着电脑包的新客人走进店中。
但安吾已经有些困了,虽然身体板正地坐在织田作对面,但上下眼皮在打架。
“要回去吗?”
织田作想到未来安吾眼底偶尔会挂上黑眼圈,心想好歹要趁还能睡的时候多睡一些,于是合上书,问了问两人的意见。
“回去吧。”太宰说,“安吾已经困到睁不开眼睛了,明明什么也没有做。”
安吾无力吐槽。
什么叫“什么也没有做”?……光是吐槽太宰君那些无厘头的行为就很费精力了啊。
三人起身离开咖啡书店,织田作从苏格兰身边经过,再次颔首示意,苏格兰回以温和的微笑,目送着他们三人远去,正要收回视线时,却察觉到绷带少年用一种漫不经心的目光打量着他。
那种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所以透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漠然,苏格兰微微晃神,下一秒,少年收回视线,向身边的友人展露笑意,三人一起走远了。
那种眼神,似乎在哪里见过。
“……。”
苏格兰惊讶地发觉,自己对那名少年,对织田君的那名友人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却无法再从脑海中搜集到具体的记忆。
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17.
“你的实验似乎失败了。”书一本正经地向太宰宣告道,“诸伏景光露出了一种困惑又惊讶的表情,看来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了。”
“啊,是吗。”
太宰治无所谓地回复。
太宰治想要试验重新拼凑后的「书」是否在能力上有了新的变化,以自己和其他人的关系进行实验,不那么重要的黑衣组织成员是除他之外的另一个变量。
虽然书说失败了,但太宰明白那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成功。
因为苏格兰依旧没有想起他们曾经在port mafia名下的酒店、附近的停车场见过一面。
“你想知道什么的话问我不就好了吗?”书说,“我已经进化了,不再是你知道的「书」。”
太宰冷淡地说:“但你只是残页,话不可信。”
书很不喜欢“残页”这个形容,尽管这是实话,所以他纠正道:“我是「书」的意识,所有「书」中只有我产生了意识,所以我即是「书」本身。”
“那你知道其他「书」的位置吗?”
“知道!这个世界之外,有「书」中的世界,也有「书」外的世界,那些世界中有「书」,也有的没有「书」。”书如果有尾巴,尾巴想必翘上了天,得意洋洋地炫耀着自己的地位,“能够拥有我是你的荣幸,太宰。”
「书」诞生意识只有短短两年,用人类的时间计算只是个孩子。
即使全知全能,也很容易被忽悠。
太宰弯起嘴角:“终于说出来了啊。明明之前无论怎么问都不肯说的。”
书:“……啊!!”
被套出话的书陷入自闭,太宰和织田作向安吾告别,各回各家,各自睡下。
太宰在黑夜中默默列着那些变数,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织田作的打算。
那些事本就不该让织田作来考虑,带着记忆重新活过来的织田作理应有更好的生活,远离port mafia,也该远离黑衣组织,在光明的世界向梦想笔直前行。
就在这个时候,织田作开口了,声音在黑暗寂静的房间中散开,如同羽毛般在太宰的心房上悄悄掠过。
“太宰,我明白你的心情,但告诉我那些事没有什么不好,有问题的话我们可以一起面对。”
漫长的沉默。
织田作安静地等待太宰的回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宰带着无奈和苦恼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真令我讶异,织田作偶尔会敏锐得不可思议呢——明明平常一直那么迟钝。”太宰的语调十分轻快,织田作几乎能想到他说话时微微弯起的眼睛和上扬的嘴角。
但——他平常一直很迟钝吗?
织田作对这个评价有些在意。
不管身为杀手还是邮递员,亦或是port mafia底层人员,敏锐都是必不可少的特质之一,织田作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太宰评价为“迟钝的男人”。
太宰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开口,翻了个身,探出头看向地面上的织田作:“不过织田作,谢谢你,我很开心哦。”
——因为你说了“我们”,说了“一起去面对”这样的话。
织田作是言出必行的男人,所以,之后不管遇见了什么,他们都能一直一直在一起。
房间内漆黑一片,只有隐隐的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露出,织田作微微抬眼,那一束月光映在太宰的脸颊旁,鸢色的眼睛里满含着月光般的温和笑意,直直地注视着他。
如同要被吸进去了一般,织田作久久没能回神,只是望着那双鸢色的眼睛,心想,真漂亮啊。
“织田作……?”
太宰撑着床沿,保持着有些别扭的姿势被织田作长久注视,肩颈感到难以招架的同时也觉得自己难以招架了。
他微微歪头,避开月光,以挡住自己脸上可能浮现出的难为情的表情。
织田作眨了眨眼,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说:“睡吧,太宰,很晚了。”
太宰的表情僵在脸上,气鼓鼓地翻身躺下了。
但是织田作总是会在不经意的地方让人惊讶。
“太宰,你的眼睛很漂亮。”
织田作声音很轻,却犹如在太宰耳边响起。
平静地说完这句话之后,织田作陷入睡眠,呼吸平稳,几乎是一秒入睡。
太宰瞪着天花板,月光在天花板上晃动,他慢慢地缩进被窝。
织田作,是个不可思议的男人。
——BY DAZAI OSAMU
第48章
日常(5)
18.
与织田作偶遇之后, 苏格兰的生活并未发生任何变化,他照旧过着一成不变惊险刺激的卧底生活。
卧底生活中除了被卧底的组织黑衣组织之外又有了额外加入的组织——port mafia。
将他们赶出横滨的老首领已经下台,如今port mafia的首领是年轻又难以捉摸的鬼舞辻无惨。
上位之后的鬼舞辻无惨没了顾忌, 但和制药公司的合作依旧没有被摆在port mafia的明面上, 反而和之前一样, 在暗中进行往来。
鬼舞辻无惨对制药公司的研究的重视毋庸置疑, 苏格兰猜测这和名叫“青色彼岸花”的花有关——但作为鬼舞辻无惨的下属,被派来东京的童磨却对此毫不重视。
——“啊,那只是无惨大人在意的东西而已,我无所谓哦。”
那个时候,苏格兰稍微表达了一下自己对童磨态度的疑惑, 有着七彩双瞳的青年说出了这样的话。
由此可见, 童磨确实是一个难以捉摸的人。
而这样消极怠工的人却在两周不见踪影之后忽然出现在研究所的门口, 苏格兰惊异地看着他,而童磨一如既往地微笑着。
“斋藤君。”童磨打着招呼, “好久不见,我久违地来工作了哦。”
苏格兰整理好心情, 向他点头:“好。”
和童磨的交谈法则:不能说多余的话, 不能进行多余的回应, 一切非必要的对话都是多余的, 如果可以把这个人说的话都当作耳旁风也不是不可以——总而言之,童磨说的五句话中可能有四句半都是多余的。
童磨对苏格兰的沉默寡言习以为常, 但这回反过来让苏格兰不习惯的是童磨竟然罕见地保持着沉默。
进入研究所二十分钟以来, 童磨只说了三句话。
“原来里面是这样的吗, 我都忘了。”
“真阴森啊。”
“斋藤君, 听说你们研究的药能让人消失……能给我一份么?”
苏格兰不动声色,一口拒绝:“不行。如果需要的话请让鬼舞辻先生亲自发话。”
童磨眯着眼睛笑了笑, 点头说:“是吗。”
朝着童磨的那一侧身体冰冷发麻,空气中弥漫着医学药剂的气味,但除了那些,还有某种更压抑更深沉的无形东西在昏暗的走廊中弥漫。
苏格兰隐隐作呕。
不管什么时候和童磨相处,都很难保持平和的心情,这点对公安卧底来说是大忌。
童磨忽然说:“织田君也在东京,斋藤君见过他了吧,毕竟你们关系很好的样子。”
苏格兰迟疑着,没有立刻开口。
童磨感叹一般地说着:“织田君,有很多朋友呢。”
不管是黑死牟阁下,还是猗窝座阁下,都愿意和织田作之助往来。
苏格兰没有给予回应。
直到参观结束,童磨也依旧保持着那种说不上来的诡异状态,笑眯眯地向苏格兰道别,离开了。
苏格兰:……这个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19.
继国兄弟打算离开东京,去别的地方转转,缘一来向织田作告别。
因为太宰总是摆出一副不喜欢继国岩胜的模样,所以后者很自觉地没有前来,而缘一也有需要兄长不在场时才能向两人说的话。
但缘一登门拜访的时候太宰并不在家,织田作坐在书桌前发呆,听到门铃声时去开门,低头和缘一对上视线。
织田作将他迎进屋,为缘一倒了果汁。
“太宰出去了吗?”
“嗯,去新宿了。”
太宰说在网络上遇见一个在新宿的情报屋,因为很有趣的样子所以打算去见见那个人,早上就出门离开了。
太宰的内心到底是聪明的成年人,织田作没有过分担心他。
“我见到了那些孩子。”缘一捧着装满果汁的玻璃杯,平静地说着,“他们没有前世的记忆,这很好。”
“成为朋友了吗?”
“嗯。”
“那太好了。”
织田作察觉到了缘一平淡的表情下隐藏着的开心情绪,伸手摸摸他的头,用对待孩子一般的态度对待着缘一。
缘一仰头看他,态度平静。即使从年龄上来讲他是织田作的爷爷,但织田作即使在知道双方的年龄差后也没有改变自己的态度。
缘一不讨厌被这样对待。
“织田作。”缘一说,“希望你能拥有幸福的人生。”
无论你的过去是怎么样的,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现在只要向前看就好。
“谢谢,缘一。你也是。”
织田作平静地回应,不用全部的话都宣之于口,他能理解缘一潜藏在话语之下的意思。
20.
伊之助扒在粗壮的树枝眺目远望,看见陌生的少年和缘一推门而出,振奋地大喊一声:
“啊!缘一出来了!”
“好!去吧!”
“去!”
大声响应炭治郎和善逸接住跳下树的伊之助,三人一起冲过树丛蹦到织田作和缘一面前。
织田作眨了眨眼,看着面前的三个孩子,意识到这是缘一所在的世界中彻底杀掉食人鬼的孩子们。
“炭治郎,伊之助,善逸……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缘一困惑地问。
伊之助举起手:“我们要去看优,但碰巧看到缘一进那栋公寓了!”他得意洋洋地说,“是俺爬上树看到你出来才特意叫上他们来迎接你的!”
织田作向伊之助手指的方向看去,粗壮的大树立在对面,对孩子来说爬那样的树有些过于危险了。
“真厉害啊。”织田作如此感叹着,“你有爬树的天赋呢。”
……唔哦哦哦!!
伊之助被毫不犹豫地给予夸赞,脸慢慢地涨红:“是、是的!俺可是很厉害的!”
炭治郎眼睛炯炯有神,很欢快地说:“伊之助一直都很厉害,而且跳得也很高!”
伊之助仰着下巴,不吝啬给予小伙伴夸奖:“你的脑袋也很硬,这也是一种天赋!”
善逸:“那些才不算呢!——好疼!”
因为不给小伙伴面子,善逸捂着被揍的地方泪眼汪汪。
织田作想了想,递出糖果:“要吃吗?来一个吧。”
善逸偷偷打量他,犹犹豫豫地接过糖果:“谢、谢谢……”
虽然这个是周围的气氛让人有些害怕……但声音很温柔……和缘一有点像,应该也是好人吧?
伊之助举起手:“俺也要!”
织田作往四个小孩手里都放了一颗糖,眉眼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看到年龄相仿的孩子,织田作便回忆起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光。
那些热闹的、充满欢声笑语的日子已经回不去了。
他曾收养的五名孩子还没有全部诞生于世,这次他们不能也不会成为家人,织田作希望他们在父母的身边迈向幸福的人生。
但对织田作来说,即使没有血缘关系,无论何时,那些孩子依旧是他所珍惜的家人。
21.
红发的少年表情平淡,但散发出的气味是温和的、暖暖的、像是太阳一样的味道。
炭治郎仰头看着织田作之助。
他大胆地伸手握住织田作之助的手,向这位才见面不久的少年露出灿烂的笑容。
织田作之助低头看向炭治郎,片刻后,轻轻揉了揉他的头,眼里漫出不甚明显的笑意。
22.
善逸知道缘一要和他那个有些可怕的兄长离开东京,攥着他的衣袖哭哭唧唧:“呜呜呜呜呜呜缘一不要走——!”
伊之助抱着双臂,站在一旁扭脸不说话,但不舍的情绪显而易见。
炭治郎老成地整了整缘一被善逸扯松的衣领,笑着说:“缘一这么小就能去旅行啦,真好啊。”
缘一点点头,反应平淡,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此刻很开心。
被朋友们喜爱着啊,缘一。
织田作在一旁想道。
23.
傍晚时分。
太宰踏着月光迈进走廊,路过安吾家门时屋门打开,有着红色呆毛的脑袋从门内探出来,织田作向他打招呼:“太宰,进来吧。”
“……唔。”太宰后退一步,确认了一下,“这里明明是214不是215啊,为什么织田作会在安吾家出现?”
织田作:“因为今晚在安吾家吃饭。”
太宰叹着气走进屋:“诶——是安吾做饭吗?他的饭不太合我胃口呢。”
安吾坐在桌旁推眼镜:“我的料理不合太宰君的胃口真是遗憾啊,蟹肉火锅也只能由我和织田作君一起吃了。”
太宰治大惊:“诶?!蟹肉火锅?是安吾特意为我做的吗?!为什么?”
“……”
安吾露出有些别扭的神情,没有立刻回答。
织田作说出了安吾说不出口的话:“太宰的生日是6月19号吧,我之前不知道,所以没能为你庆生。今天是9月19号,虽然晚了3个月,但生日快乐,太宰。”
今年的6月19日,那天的织田作还没有恢复记忆,而太宰什么也不说,两人的关系处于一种亲密又疏远的古怪状态。
太宰真的吃惊了,站在玄关处不知道该说什么,无形的感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但心脏雀跃地跳动着,用比以往激烈的节奏直白地告诉他此刻心里涌动着的情绪。
“……唔。”太宰含糊不清地说,向房间内走去,“谢谢你们啦,话说既然是庆生的话应该有生日蛋糕才对,为什么是蟹肉火锅?”
织田作:“还有蟹肉咖喱。”
安吾:“还有蟹肉罐头。”
太宰:“……虽然我确实喜欢吃蟹肉,但不要把我当成食蟹狐啊!我还没有到那种程度!”
织田作沉思片刻,说:“食蟹狐……喜欢吃螃蟹的狐狸吗?太宰懂的果然很多。”
安吾:“织田作君不要夸他——”
太宰:“没错织田作!不戴眼镜的我比戴眼镜的安吾还要博学!”
“你看——”安吾发出短促的指控,随后说,“眼镜和博学才没有关系!”
“因为安吾是教授眼镜啊~!”
“不要给人起奇怪的外号!”
24.
目前物理意义上未成年的三人举起装满果汁的玻璃杯,轻轻碰杯。
“生日快乐,太宰。”
“生日快乐,太宰君。”
火锅咕噜噜地冒泡,果汁在璀璨的灯光下折射出绚丽的光芒,房间内寂静又温馨。
太宰透过玻璃杯,凝视着自己的友人,轻声说:
“敬野犬。”
25.
织田作在心底附和一声:
——敬野犬。
26.
安吾:……敬……狗?
27.
坂口安吾,15岁,新晋帝丹高中一年A班生,绝赞离家上学中。
顺带一提,正和自己的朋友们绝赞做邻居中。
他很享受目前的生活,尽管朋友们之间似乎有他不知道的秘密,但这不重要。
和两位朋友相处的日常让他很开心,甚至偶尔会产生就这样保持下去也不错的想法。
28.
——三人一起欢笑的日常,是即使是想要做梦也难以梦见的事情。
29.
……梦?
为什么会想到梦?
织田作君和太宰君,不都在我的身边、和我做邻居吗?
安吾睁开眼,盯着天花板发呆,片刻后,没有缘由的恐慌袭击了他,他飞快地跳下床,跌跌撞撞地打开门向外冲去——
“呀,安吾,赖床可不好哦。”
太宰捧着书,微笑地看着顶着一头乱发的安吾,语气轻快地打招呼。
“安吾,醒了吗?早饭马上就好,先去洗漱吧。”
织田作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表情一如既往的平淡,头顶的呆毛微微晃了晃。
安吾紧紧攥着门把的手缓缓地松开。
“怎么了安吾,睡迷糊了吗?”
太宰放下书,飞快地从沙发上摸过手机,咔咔照了数张相,“安吾睡迷糊的蠢样get~安吾想要什么样的相框?”
“什么样的都不想要。”
安吾面无表情,想要推眼镜,却推了个空,手尴尬地僵在空中,而太宰又咔咔照了数张。
“普通的木头相框就好了吧。”织田作认真地发表意见,“最简单的就是最好的。”
“不愧是织田作!决定了!用木头相框吧!”
安吾:“……我的意见呢?”
30.
“想去南国过夏天。”
吃完早饭,一直心不在焉的安吾忽然如同下定了决心一般,郑重地说道。
一直注意着他的两人陷入呆滞。
“夏天……已经结束了哦?安吾。”
太宰小心翼翼地说道。
织田作在一旁点点头:“是感冒了吗,安吾。”
安吾:“……我很清醒!”
他推了推眼镜,忍耐着窘迫,努力严肃地说:“这回的夏天织田作君和太宰君一起出去了,那下回我也要一起。说到夏天果然是海边,所以明年的夏天,三人一起去冲绳吧。”
——是、是超罕见的强硬版安吾!
太宰吃惊地瞪大眼睛。
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念头连安吾自己也说不清,但不说出自己想法的话,他可能永远都不能安心。
织田作歪了歪头:“安吾第一次说了想要做什么呢……明年一起去吧。”
太宰:“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当然会一起去的,我贵重的时间就提前让安吾预定了吧。”
安吾提起的心缓缓放下,掩饰般地推了推眼镜:“那就这么说定了。”
太宰用很爽朗的语气说道:“说定了!”
织田作没有说话,但点了点头。
31.
(这次——)
(肯定是真实的。)
32.
太宰:“说到旅行的话,除了冲绳之外也想去有着红色河水红色天空的景点参观参观呢。”
安吾:“那是黄泉吧!世界上才没有那种景点。”
织田作:“安吾,除了冲绳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安吾沉默了很久,有些迟疑地说道:
“沙漠……?”
“……”太宰小声地对织田作窃窃私语,“织田作,安吾他……果然是感冒了吧?”
安吾:“我听见了!”
太宰:“沙漠和海边完全扯不上关系吧,为什么海边之后是沙漠啊!意义不明!”
织田作一本正经地说:“关系还是有的。太阳是同一个太阳。”
太宰&安吾:“……”
33.
这点我们还是知道的,但重点不是这个,织田作(君)。
第49章
这不可能!
//晋江文学城独发//
*
横滨。
port mafia大厦伫立于视野之中, 在夕阳的照射下折射处冰冷的橘色光辉。
街道上车水马龙,人们漠不关心地在街上行走,高楼大厦横亘在头顶的天空, 遥不可及, 又满是逼仄感。
——这不是错觉。
视野里的一切都拔高, 衣物也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 此刻的织田作之助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偷穿大人衣物的顽皮孩子。
然而事实上他本人就是大人,不管心理还是生理年龄,都是纯纯正正的大人。
织田作得出一个结论:不是世界变大了,而是他变小了。
不知道是异能还是别的什么导致了这幅情况,织田作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忽然出现在这里之前做了些什么。
并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
在咖啡厅点了一杯咖啡, 因为曾经在这里打过工, 所以店长友情赠送了一叠小蛋糕。
喝完咖啡, 吃过蛋糕之后离开,大约走了两百米, 织田作决定去超市买一些小零食去看炭治郎他们,但推开超市门之后他出现在了这里。
——怎么想东京的超市也不会和横滨的巷子连在一起。
织田作考虑片刻, 简单地处理了一下衣服, 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像个顽皮的孩子, 在那之后, 向某个地方走去。
*
武装侦探社,掌管着横滨的光明与黑暗之间的黄昏, 备受横滨居民信赖的组织。
今天的武装侦探社, 迎来了一位新的客人。
门铃被按响, 但开了门之后却没有看见人, 谷崎润一郎正在困惑,此时从下方传来了孩子的声音。
“……谷崎?”说话的孩子有着红发蓝眼, 头上的呆毛耷拉着,看到面前的人时似乎感到疑惑,“是我。”
松垮垮的衣物,红发蓝眼,熟悉的表情和语气……
结合到一起就能有一个很不靠谱的猜想……
谷崎润一郎惊叫:“织田先生!?”
听到这个称呼,织田作眨了眨眼。
疑似变小的织田作之助吸引了社内的全部社员,社长去参加政界的宴会,主力成员几乎全部在外工作,所以织田作被热情的社员们包围了。
“织田先生是遇见了什么事吗?!”
“难道说是能让人变小的异能吗?”
“啊——主力社员们全部都不在!国木田先生带着芥川君出去!社长也去参加宴会——”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织田作察觉到一些细微的违和感,不动声色,没有表露出来。
“不过没想到织田先生小时候是这个模样,看来从小就是这样呢。”谷崎直美眨了眨眼,出其不意地按下快门,“织田先生,嘿~!”
谷崎润一郎苦恼地皱着说:“织田先生变成这幅模样,太严重了必须要通知社长……”
“但是社长在参加宴会。”
“那先告诉国木田先生?”
“干脆每个人发送一条消息,他们看到之后就会回来了。”
“这样也行——”
正在商量的时候,有人推开门,社员们纷纷看去。
红发蓝眼的大人织田向看过来的社员们点头,像往常一般打招呼说:“我回来了。”
“…………诶?!”
社员们惊叫出声,看看沙发上的小织田,又看看门口的大织田,一起失去了声音。
织田作和与自己有着同样面孔的人对上视线。
两人此刻露出的表情如出一辙。
国木田独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带着疑惑:“织田,你站在门口做什么?”
随之而来的是来自于黑色布条的凌厉攻击,如同早已预料到一般,【织田作之助】闪身躲过,站在沙发旁有些困惑地和织田作对视。
“芥川!你又这样!要打架的话去训练场打!!”
“敌人可不会在训练场等着在下。”
“织田又不是敌人,总之下回别这样了,在侦探社内也不能动手。”
“……”
国木田独步发出忍耐一般的叹息。
两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织田作之助】表情平淡地望着他们,而在他身后,沙发上的和他模样相似的小少年顶着和他如出一辙的表情。
国木田独步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芥川龙之介沉吟片刻,严肃地说道:“你,竟然已经有了孩子啊。”
*
主力社员因为这个大事件全部赶回侦探社,只有社长还在宴会上应酬。
芥川龙之介对这件事十分在意,想要挤进会议室旁听,但国木田独步看出他只是想逃避文书工作,毫不留情地将他推了出去。
宫泽贤治笑眯眯地递给织田作一颗糖果,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谷崎润一郎端上茶水,温和地对织田作笑了笑。
彻底地被当成小孩子了。
织田作捏着糖果,向他们道谢。
在他那边的世界,名叫宫泽贤治的孩子还没有加入侦探社,是不认识的人;谷崎润一郎则还没有进入侦探社,但与武装侦探社已经有了交集,还是学生。
所以看到开门的是大人谷崎的时候,即使是织田作也感到了惊讶。
“没想到织田竟然有自己的亲生孩子……难道是小时候时走丢了才导致织田你有□□的情结吗?”
与谢野晶子若有所思地说道。
和【织田作之助】模样相似的孩童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模样,说他是【织田作之助】的孩子反而最为可信。
国木田独步神色触动,相信了这个有漏洞的玩笑,看向搭档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是这样吗,织田……早点对我们说就好了啊。”
江户川乱步戴着黑框眼镜,眯着眼睛打量红发的孩童。
【织田作之助】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
“你,来这里之前吃了什么东西吧?”江户川乱步盯着织田作,开口,“变成这样是药物的作用,但你来到这边的原因连我也无法推理出来——织田,你不说些什么吗?”
两个“织田”呆了呆,不知道江户川乱步是在问哪个人。
他们见到彼此的第一眼就意识到对方就是另一个自己,任凭社员们如何猜测,他们都清楚地知道答案。
“问的是你,小织田。”江户川乱步推了推眼镜,“你对‘织田’这个称呼有疑问,为什么?”
国木田独步后知后觉地从江户川乱步的话语中得到真相,扭头看了看身边神色毫无变化的同伴,有些不自然地推了推眼镜。
就只有他相信织田有孩子了吗……可恶!
乱步一直都很厉害,被看出来在想什么一点都不奇怪。
织田作在心里想着,回答说:“在我那边,你们都叫我织田作。”
“织田作?真是奇怪的断开方式。”
与谢野晶子很直接地说道。
国木田独步皱起眉:“真的不是被欺负了才有这个称呼的吗?”
谷崎润一郎说道:“不过这样好区分了,织田先生是织田,织田作先生是织田作先生。”
织田作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终于问出了潜藏在心底的疑问。
“太宰……他不在吗?”
“太宰?那是谁?”
谷崎润一郎奇怪地反问。
如同配合着他的反问一般,与谢野晶子露出了不解的神情,甚至连【织田作之助】也困惑地眨着眼睛。
织田作早已有所猜想,从踏入这个侦探社开始,他没有看见任何有关太宰的痕迹。
这个世界的自己和太宰不是朋友,或者说,压根不认识。
江户川乱步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再次眯上,随后他摘下了眼镜。
夜晚时分,福泽社长结束应酬回到侦探社,对发生在织田作身上的事情感到讶异,但商量之后,决定暂且由【织田作之助】照顾他,一起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于是织田作和【织田作之助】一起回到了侦探社所分配的宿舍的房间。
*
这个世界没有因为「书」而融合其余的世界,和织田作所在的原本的世界是一致的。
但如果要说不同之处的话也很多。
比如说太宰没有和他成为朋友,这个世界的他没有加入port mafia这一经历,而是在23岁那年于武装侦探社任职。
太宰的身影从始至终都未出现在另一个他的人生之中,而安吾……
“安吾?坂口安吾吗?……异能特务科有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事务官,国木田和他常进行业务上的往来。”
【织田作之助】如此说着。
他们两人正在【织田作之助】的房间中,织田作正在向另一个自己询问这个世界的事情。
“你的经历似乎比我丰富,在变成这幅模样之前,你是几岁?”
“23岁……但更准确的说是30岁。”
“……?”
两人面面相觑。
过了片刻,【织田作之助】说:“看来即使同样是织田作之助,但还是不能知道彼此的心声呢,”
织田作点了点头:“没有同样的两片叶子,大约和这是同一个道理吧。”
“有道理。”【织田作之助】赞同道,随后开口,“明天去看看孩子们?”
虽然不能知道彼此的心声,但心意却是相通的。
织田作答应下来。
但在那之前,织田作需要有一套合身的衣服。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织田作之助】带他去附近的服装店买衣服。
“西装怎么样?”
“穿t恤就好。”
“那帽子呢?”
“不用了。”
模样过分相似的两人用相似的语气在服装店中对话。
导购员小姐微笑着夸赞:“您的孩子子真听话呢。”
“……”
因为解释起来太麻烦了,所以两人放弃了解释。
两人如同父子般和谐相处的场景被人拍下,打印成照片,出现在某个人的办公桌上。
*
黑漆漆的房间,如同凝固了一般的黑暗包围着房间内的每一个人。
仿佛稍微动一下就会被杀掉的压抑气氛,只有头顶昏暗的灯光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办公桌后坐着的是port mafia现任首领,太宰治。
太宰治,22岁,坐上首领之位已经四年,这四年间兢兢业业,辛苦地拓展着port mafia的势力,没有谁能否认他的功绩。
年轻的port mafia首领缓缓打开最新送来的信封。
计划即将迎来终点,他也能与友人进行最后的告别。
但在那之前,他只能通过照片来看着对方在光明的世界中生活。
从信封里装着的数张照片中有一张滑落,倒着贴在桌面上。
太宰治被它吸引了视线,平静地翻过来。
照片上,红发男人和红发的小孩交谈着什么,照相师完美地将两人的脸摄入镜头,那两张相似的脸直直地闯入太宰治的视野里。
原本一直在桌子边缘摇摇欲坠的笔终于没有抵抗过重力的压迫,“啪嗒”一声落地,在地毯上咕噜咕噜滚远。
落地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中犹如雷声一般震耳。
他身后的保镖们小心翼翼地看向首领。
首领一动不动,背影十分僵硬,如同被按下了停止键。
漫长的沉默之后。
首领猛地拍桌站了起来,用一种含着压抑情绪的声音嘀咕了些什么。
某个保镖听到一个疑似“不可能”的词汇。
第50章
电话打通了
27岁的织田作之助收养了15个孩子, 他们彼此之间有相似的经历,但唯独从21岁开始,道路产生分支。
这个年纪的孩子们都很活泼, 休息日那天所有孩子都在家, 织田作和另一个自己走入房间, 从各处纷纷跳出数个人影, 伴随着调皮的大笑,铺天盖地地向他们袭去。
织田作巧妙地躲过,他已经习惯了被孩子们突然袭击,看来不管在哪里他都避免不了被袭击的命运。
闹腾一番后,孩子们终于发现和【织田作之助】一起来的孩子长得和养父过于相似, 房间内安静下来, 他们小心翼翼地看着织田作。
最大的孩子, 幸介已经13岁,问出孩子们的心声:“织田先生, 你已经有孩子了吗?”
被这么误会一点也不奇怪。
【织田作之助】和织田作对视一眼,向孩子们解释所有的事情太麻烦, 但最根本的地方不能就这么糊弄过去:“不是我的孩子……是被异能变出来的, 过去的我, 迟早会离开的。”
比起“另一个织田作”, “过去的织田作”更便于解释,这样的话, 即使有一天离开了也不会让人奇怪。
异能力千奇百怪, 有能让过去的自己出现的异能力很正常。
孩子们接受了这个说法, 转而兴致勃勃地围着织田作开始转, 问他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幸介大声说:“8岁的织田先生就这么厉害吗?和我过过招吧!我可是要加入武侦的男人!”
这边的幸介想要加入武装侦探社吗……
织田作希望他们离混乱的生活远一些,拒绝了:“我很弱。”
“可是你刚才和织田先生一起避开了我们啊, 看着就很厉害!”
“但我只有8岁。”
幸介皱着脸,大叫着向他扑去:“看招!”
其余孩子们也纷纷扑了上来。
孩子们很喜欢织田作,但15个孩子过于活泼,永远无止境一般往上涌,即使是织田作也稍微感到了困扰。
他将求助的视线投向另一个自己。
被冷落的另一个自己坐在角落的沙发里,接受到了他的视线,却平静地移开了目光。
……
“谢谢你,愿意陪孩子们玩。”
【织田作之助】对他说。
织田作拉上被扯得松垮垮的衣服,说道:“不必道谢,他们很有活力。”
这个世界的孩子除了幸介他们他还不认识,而在他那边,幸介、克巳、优、真嗣和咲乐都有着幸福的生活,织田作一个月之中会专程抽几天会去看看他们。
【织田作之助】侧目看了他一会儿,桌台后面的老板端上两盘咖喱,笑着说:“没想到会是小时候的小织,异能力真是有趣啊。应该也能吃下我的特制咖喱吧。”
“能的。”
看着吃咖喱时动作一致的两人,老板渐渐露出奇妙的表情:“这么来看,你们果然是同一个人呢。要拍照留念吗?这样的机会很难得啊。”
两人同时点头:“拍吧。”
老板大笑起来:“果然是同一个人!”
……
“不同的地方很多吗?”
吃过咖喱,两人向孩子们和店长道别,离开了西餐馆。
【织田作之助】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昨天交换信息的时候织田作明显在苦恼着什么,所以【织田作之助】没有细问,但今天织田作和孩子们的相处时显现出的态度让【织田作之助】产生了疑问。
——在你那边,幸介他们不在吗?
织田作想了想,他自己的经历说来话长——死过一次之后重生,世界大变样,和太宰一起生活着,在那期间经历了种种事情。
但这边的世界,太宰不是他的朋友。
“是不能说的事吗?那算了。”【织田作之助】说,“先找到让你回去的方法吧。”
织田作:“不是不能说,在合适的时机我会向你解释的。我的事不用急,芥川不是有事吗?”
芥川龙之介是【织田作之助】两周前在河边捡到的孩子,为了找到被黑衣男子带走的妹妹而在向侦探社员们收集“好的哦卡”。
但【织田作之助】还没有向织田作讲过芥川的事情。
“你认识芥川吗?”
“嗯……我是在他九岁左右的时候捡到他的。”
但准确的说,认识芥川的时间是在那之前更久。
“好早。”
“还有另一个孩子,中岛敦,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织田作之助】说,“没有听过的名字。”
这个世界的发展比他想象的还要陌生。
织田作说道:“给我讲讲芥川的事情吧。”
这个芥川和织田作很久以前认识的芥川有些相像,饱含着愤怒、憎恶,一味地用力量解决问题。如果是太宰的话肯定会用尖锐的话语毫不留情地批评这个孩子。
【织田作之助】转述了一下芥川龙之介曾经讲述的故事。
但芥川也只是用饱含愤怒的语气表达了对带走妹妹的黑衣男子的憎恶,他们只知道太宰的敌人是一名黑衣男子,妹妹叫做“银”,而具体的情况只有芥川清楚。
两人决定去问问芥川。
“不要。”
芥川龙之介面无表情地拒绝了。
那段记忆一直如咽不下的鱼刺一般折磨着他,黑衣男子讲述的话语一次又一次地揭开他的血痂,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
他不可能向不相干的人主动揭开伤疤。
“知道是个黑衣男子就可以了。在下正在收集好的哦卡,侦探先生说过会在收集完毕之后完成我的委托。”芥川龙之介执拗地说道,“仇人说的话根本无足轻重。”
【织田作之助】看向织田作:“他这么说。”
织田作点了点头:“那就没办法了。”
芥川龙之介瞪着他们两人,神情警惕,像受惊的猫,如果有毛的话浑身的毛应该都竖了起来。
织田作对待孩子们总是有几分娇纵,芥川只要是除了不想吃药之外的事,织田作都不会强迫他。
“好好工作吧,芥川。”织田作说,“不愿意说的话也没关系。”
是带着纵容的语气,芥川龙之介的表情呆滞,慌乱了一瞬,有些狼狈地低下了头。
*
“想先解决芥川的事?”江户川乱步靠在转椅上吃点心,舒适眯着眼睛,“织田作,你那边的事情不重要吗?”
织田作回答说:“当然很重要,但银生死不知,我也很担心。而且,这边有点在意的事情。”
江户川乱步睁开双眼,碧色的眼睛中藏着锋芒,他瞄了眼【织田作之助】,用一种等待看热闹的孩子般的语气说道:“那就好办了!织田和我们这边继续解决芥川的事情,织田作你就去处理你在意的事情——反正你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放你一个人行动也没关系。”
织田作点点头。
他在意的事情无非和太宰有关,织田作问过这个世界的自己,21岁那年他确实有救过一个青年,但那名青年缠着绷带,不肯暴露真容,那之后不久,青年就离开了。
那段期间,他还被卷入和“画”有关的事情,违背了和富商孩子的约定,“画”被port mafia夺走,所以从那时开始,这个世界的自己就不太喜欢port mafia。
除此之外,这边的port mafia大肆发展着势力,比他那边的还要黑暗,牢牢把控着黑暗世界的一面,人人畏惧。
21岁的【织田作之助】救下的青年毫无疑问是太宰,但织田作困惑于对方的表现。
如果是太宰的话,应该会大吵大闹地叫着,会不顾伤口,拼命地想要离开吧?
让另一个自己讨厌port mafia这一点也带着有意为之的感觉。
——就好像,知道他加入port mafia后会迎来死亡的结局,所以为了规避这个结局,拼命地断绝一切可能性。
织田作如此想着,拿起电话亭的话筒,按下了耳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其实在看到电话亭之前,织田作试过用自己的手机打给太宰,但果然异世界之间的信号是不相通的,所以织田作最终选择了电话亭。
数字拨出去后迟迟没有人回应,如果太宰在的话,五秒内就会接通,但织田作耐心地等了很久。
太宰的号码一直没有换过,据说在他死去之后的那四年里也一直在用。
如果这边的太宰……有记忆的话,那号码应该也不会换。
第一遍没有拨通,织田作尝试了第二遍。
第二遍30s以内就接通了。
电话接通后那端十分安静,只有似有似无的呼吸声。
“是太宰吗?”织田作单刀直入,询问着电话那头的人,“太宰治?”
没有人说话。
电话亭外汽车飞驰而过,织田作迟疑一会儿,再次尝试:“太宰——”
“嘟——”
被那边单方面结束了通话。
啊。
织田作举着话筒,茫然地眨眼。
不是太宰吗?
*
不、不小心按到了结束键!
22岁的port mafia首领,太宰治握着手机,盯着灰色的头像,表情沉重。
因为太激动导致按错键这种事——太没出息了!
太宰治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双手撑着额头,深沉地思考起来。
这个电话除了port mafia高层以外没有人知道,那个声音虽然是小孩子的声音,但语气很熟悉,并且也透露出认识他的熟稔感。
以太宰治聪明的脑袋能很轻易地想到一些可能性。
心脏跳动的速度加快,太宰治猛地一拍桌,站起身。
拍桌的声音响亮,身后的保镖们吓了一跳,心里满是问号——从那个奇怪的电话响起,首领的状态就很奇怪啊?完全不像平常的首领了!
太宰治从来不是在意别人想法的人,兴致勃勃地决定抛下工作,像他所获得的记忆里那样来一场愉快的翘班。
不管怎么说……要见一见那个孩子。
三个小时之后,中原中也前来拿之前约定好的文件,却只看到一张空荡荡的椅子。
桌面上摆着的文件胡乱摆放着,只草草批了几张。
中原中也嘴角一抽,问在场的保镖们:“BOSS去了哪里?”
“……BOSS说,太累了想去休息,如果您来的话让您帮忙。”
回答的保镖额头冒着冷汗,心里有些苦,如果不是首领离开之前亲自指名让他回答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当这个倒霉蛋的。
中原中也“啧”了一声,但心里却没有太生气,反而十分疑惑。
那条青花鱼竟然也有觉得累的时候吗?明明从四年半之前开始就没有好好休息过……
想归想,中原中也还是认命地把文件抱到一旁的桌子上,翻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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