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穿越快穿 > 他的阿尔兹海默症先生 > 【完结】
    第75章 医院


    傅书濯第一反应是给裴炀打电话, 却在床上发现裴炀屏幕微亮的新手机。


    他脑子轰得一声,险些没站稳。如果像上次一样只是闹脾气跑开,裴炀绝对不会故意不带手机叫他担心。


    也可能在裴知良他们那聊天, 傅书濯走过长长的过道勉强安慰自己——可敲开他们的房门,都没有看到裴炀的身影。


    裴思微还算冷静,边走边问:“你最后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傅书濯闭了闭眼:“五分钟前。”


    他答应裴炀五分钟内洗完澡, 就不会食言。


    其余三人也说不出责怪他的话, 实在是裴炀的表现太正常了, 偶尔都会忘记他还是个阿尔兹海默症患者,所有人都太疏忽大意。


    裴瑜吉用最快的速度检查了家里所有房间,都没有人。


    傅书濯急匆匆地走向安全通道:“我走楼梯, 你们走电梯!”


    这时候任何的安慰都没有用, 在场的每一个都心系裴炀的安全,裴瑜吉深吸口气:“等会儿我直接去物业调监控,爸你跟思微到周边看看。”


    叮得一声,三人迅速进入电梯, 裴思微点出裴瑜吉的漏洞:“停电哪来的监控, 叫保安一起找。”


    要了命了, 偏偏是停电的时候。


    楼道里漆黑一片, 下去之前傅书濯还往上喊了两声裴炀的名字,没有回音, 也没有声响,他不再逗留, 打开手电筒一步两个台阶地往下走,每一个转弯他都希望看到裴炀的身影, 或蹲着或正在行走——可都没有。


    离开楼道的时候他还撞着一个带孩子的女人, 也只匆匆丢下一句对不起就跑了出去, 整个小区十分安静,没有一户亮灯。


    手机响了一声,傅书濯低头一看,是裴思微打的群视频通话。这个群自裴知良知道裴炀生病以后就建了,他们会在里面聊裴炀的相关情况和应对策略。


    “都听得到吗?”裴瑜吉呼吸急促,显然是在奔跑,“我去东门,顺便去物业叫保安一起找,爸去西门,思微去后门,书濯往南门找!”


    条理有序的找寻并没有给他们带来收获,傅书濯每见到一个人都会问:“你好,见过照片上的人吗?”


    大多数都会回答:“没见过。”


    或许有人这样说:“路灯都没一个,咱离得这么近我都看不清你的脸,真见过我也不知道啊。”


    最要命的是,停电不会只停他们一个小区,而是附近的都停了,要凌晨才来电。


    傅书濯自信能在黑夜里认出裴炀模糊的影子,但路人就算见过裴炀也无法指认,因为压根看不清脸。


    傅书濯站在小区门口的红绿灯前抬头看了一眼,红绿灯停了,但监控竟然还亮着!


    他迅速选择了报警,刚开始接听的接线员有点扯皮,傅书濯压着怒意跟他讲道理,险些发火。


    “是,刚失踪!但阿尔兹海默症病人意味着他已经失去了基本的判断能力,随时都可能遇到危险!”


    接线员问:“您说要找的人是叫裴炀对吧?”


    “对。”


    “他身份证89年出生,今年34岁对吧?”接线员提醒道:“您要知道,报假警是要负责任的。”


    接线员显然不相信这个年纪会得阿尔兹海默症,毕竟在大部分人眼中,阿尔兹海默症就是老年痴呆,是老年人才会得的病。


    傅书濯闭了闭眼:“我不必骗你,如果他出了事这个责任你担吗!?”


    “……”那边传来一阵响动,好像来了个人,没一会儿跟傅书濯通话的就是另一个接线员了,是个比较严肃的中年女声。


    “请说一下地址,我们会以最快的速度出警。”


    这个快倒是真的快,五分钟就到了,这时候无果而终的裴知良几人也来汇合,警员看到裴知良有些惊讶,显然认识。


    “这次还是您太太?”他怎么记得说的是个年轻的男性患者?


    “不是…我太太已经去世了。”裴知良语气生硬而沙哑,“是我儿子。”


    “……”这边属于他们警局的辖区,关于裴母警局出过两次警,所以很有印象,听到裴知良太太去世,儿子又成了同样疾病的患者,眼里便难掩同情。


    “我们先沿周边寻找,我们的同事会以最快速度联系交警调出道路监控。”


    但不是一个部门,难免要走一些复杂的程序耽误时间。


    警察严肃道:“当事人有带手机钱包出门吗?”


    傅书濯:“手机在我这,他身上应该没有现金。”


    警察:“那应该走不远,我们先就近找。”


    众人再次分散开来,他们和警察保安一起足足十几个人,打着手电筒四面八方地搜寻裴炀身影。


    “你没事吧?”裴思微看了眼傅书濯,眉头皱起,“脸色看起来很差。”


    “没事。”说着没事,傅书濯脸色却越来越苍白,胃里一片绞痛,但他的脚步不能停下,裴炀还等着他。


    ……


    足足四十分钟毫无结果的搜寻,警局那边终于打来电话,说裴炀上了一辆出租车。


    裴瑜吉操了一声:“他不是没带手机吗怎么给钱?”


    裴思微:“坐出租又不用先给钱,发病时候哪能想得到坐车要给钱的事,妈那次做公交不是也没给?”


    满头大汗的保安总算能歇息了,傅书濯连道谢都来不及就上了警局,试图追上那辆不知去往何处的出租车。


    裴思微:“没有钱结账司机应该会拦住他不给走。”


    傅书濯没应声,胃里绞得他浑身是汗,几乎没了多余的力气。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司机拉住坐霸王车的裴炀,说不定还会报警把他送去警局。


    裴瑜吉看了他一眼,也问:“没事吧?”


    “没事。”两个字仿佛是从喉咙之间挤出来的一样。


    傅书濯攥着颈间的吊牌,裴炀脖子上有同样一块,是他送给裴炀的儿童节礼物,就是为了防止裴炀走失。


    时间一分一秒度过,所有人神经都绷到极致,裴知良垂在身侧的手都在发抖。


    警察正在地图上追踪着出租车的行驶路线,知道他们着急,便不断超近路往那边赶。


    又是一个大转弯,傅书濯远远看到前方的十字路口围了不少人,那边虽然没有警车,傅书濯却隐隐听到有警笛声越来越近——


    身边的一切声音倏地远离,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模糊,他集中精神,在警车停下时踉跄地挤进人群,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鲜红。


    耳边还有一道慌张的男声,似乎是那位出租车司机:“这人坐我的车不给钱,我当然要拉住他啊!他嘴里一直念叨着妈,结果一个没拉住他就冲了过去……”


    一辆长车快速停在路边——原来刚刚听到的不是警车声,而是救护车的声音。


    旁边的司机还在追问:“警察同志这不能怪我吧,我没有责任的呀!是他自己闯红灯的!”


    傅书濯跌跌撞撞地跪在裴炀旁边,裴炀还有意识,似乎说了什么,只是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耳朵似乎与周遭隔着一层膜,什么都听不见,只隐约看见裴炀冲他笑了一下,口型好像是不要哭。


    他没哭。


    傅书濯发誓,他这辈子都没现在这么讨厌红色。


    不知道是谁在拉他,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将裴炀抬上担架并冲他喊:“你是家属?上车!”


    傅书濯不知道自己怎么上的救护车,车上设备滴滴响个不停,穿白色衣服的人坐在他对面,语速飞快:“后脑有伤,得抓紧止血……”


    后车门关闭的那一瞬间,他隐约看到裴知良倒在地上,被旁边人匆忙扶住。


    同一个红绿灯,同一个十字路口。一年八个月前,这里去世了一位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发病出来寻找儿子的母亲。


    一年八个月后的当下……


    ·


    傅书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联系的阿尔兹海默症医疗团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医院,专家团队又是什么时候到的,裴炀几时进的手术室。


    “先进行抢救,头部需要列一个合理的手术方案,这个病人比较特殊……”


    “傅先生,我们这边给到的结果是……”


    “傅先生,您先生情况危急,有颅内出血,保守治疗或开颅手术……”


    “涉及到您先生阿尔兹海默的病况,我们联合专家团队给出了两个方案,您……”


    他们说的每一个字傅书濯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却那么难以理解。


    傅书濯倚在墙边,五指弯曲地后撑着墙,就要无法站立。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的声音:“用你们觉得的最好方案,我要他见到明天的太阳——”


    往后每一天的太阳。


    “医生!”应该是裴思微赶了过来,一把搀住滑落在地的他,“这里有人晕倒!”


    没有晕。傅书濯眼前隐约还有模糊的视线,手术室亮起的红灯格外刺眼。


    他哪都不想去,只想守在这边等人出来。可胃里绞得厉害,他躺上了裴炀刚刚同样躺过的担架,耳边有医生朦胧的声音:“应该是因为过度紧张焦虑引起的胃绞痛……”


    第76章 苏醒


    手术室的灯仍然亮着, 裴思微孤身一人等待着门开。


    “微微!”是裴瑜吉来了。


    裴思微回头问:“爸怎么样?”


    “没事,已经醒了,磕到了腿, 护士在给他包扎。”裴瑜吉拍拍她肩膀,环顾四周没找到人便问:“书濯呢?”


    裴思微:“胃痉挛导致休克了。”


    裴瑜吉倒吸口气:“严重吗?”


    “医生说问题不大,等醒过来就好,吃点药,多注意休息。”


    “那就好。”


    兄妹俩沉默地望向手术室大门,谁也不知道最终会迎来什么样的结果。如果裴炀真的出了什么事, 裴知良怎么办?傅书濯怎么办?


    因为傅书濯昏迷,所以病危通知书都是裴瑜吉签的。


    里面做手术的除了急救外科医生, 还有阿尔兹海默症的相关医生,里面争分夺秒地抢救,外面的家属却度日如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旁边还有孩子做手术的家属因为时间过去太久, 已经克制不住担惊受怕地哭出声来。


    女人泣不成声:“楠楠要是没了我们怎么办……”


    丈夫搂着她的肩膀安抚:“不会的,我们要相信医生。”


    裴思微离他们就隔了五六个座位,受情绪感染也不由红了眼眶。


    “颅内出血, 内脏也受到撞击,右腿骨折……”她苦涩一笑, “最怕的是,这次头部受的伤加重了他痴呆的症状……”


    “……”裴瑜吉沉默会儿,也只能用苍白的语言安慰, “没想太多, 会没事的。”


    这场手术从凌晨开始, 一直做到了早上七点多, 外面已经下了细密的小雨, 好像天空都在悲鸣。


    裴瑜吉看了眼时间:“你去看看书濯?我和爸在这等。”


    裴知良醒过来后就过来和他们一起等着了,从进医院开始他就开口说过一句话。


    “好。”


    裴思微赶到病房的时候,傅书濯正在扯手上的针,她连忙制止:“等挂完这瓶水再拔!”


    傅书濯声音嘶哑:“炀炀——”


    “他还在手术室,你现在过去也没用,先把自己身体调整好。”裴思微难得语气严肃。


    护士帮她一起把傅书濯拉回床上躺下,傅书濯脸色苍白得不像话。


    他刚刚一直做梦,梦见裴炀在手术台上没了呼吸,笑着冲他说再见,希望他能在葬礼上笑一笑。


    梦里的裴炀还说,他的葬礼要很多很多的月季,要把骨灰撒在海里。


    傅书濯闭了闭眼,浑身冰凉。


    裴思微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难以克制地发抖,她于心不忍地扯开话题:“你有胃病?”


    半晌,傅书濯睁开眼望向窗外,声音很轻:“我和炀炀都有…那几年为了创业,应酬数不甚数,我们都喝出了胃病,所以这几年我们说好了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许再酗酒,钱和事业都没有身体重要。”


    “他会没事的。”裴思微轻吐口气,“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长达这么长时间的抢救,说明裴炀一直都有生命体征,能活下来的可能性很大。


    等最后一瓶水挂完,傅书濯就扯掉了那根吊针,连护士给的棉签都没接直接踉跄地往手术室大楼去。


    护士在后面大喊:“诶!会出血的!”


    “给我吧,谢谢!”裴思微接过棉签就连忙追上傅书濯,住院楼和手术室不在一栋楼,傅书濯直接闯进了雨幕,裴思微撑着伞追了半天。


    下雨一点没让医院的人变少,病人或家属撑着伞到处跑,住院楼,药房,缴费处……就没有一刻停歇。


    医院每天都在见证生死,在这里,不论家财万贯还是贫病交加,死神都不会格外开恩。


    坐着电梯来到手术室门口,傅书濯脸色依然很差,今天降温了很多,而他又是一个刚刚休克过的病人,这会儿格外怕冷,落湿的肩膀让他整个人都仿佛坠入冰窖。


    裴瑜吉听到声音回头,皱了下眉:“你这脸色也太差了,怎么不再躺会儿?”


    傅书濯摇头,嗓子喑哑:“我在这儿等他。”


    话音刚落,手术室的大门终于打开,一个穿着绿色护士服的男人走出来:“谁是裴炀的家属?”


    傅书濯第一个过去,但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紧张,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直接泯灭在空气里,没有一点声音。


    “手术非常成功,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但因开颅手术特殊性暂时还未苏醒,还需要转入icu进行观察。”


    ……


    裴炀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这个路口,等他清醒过来身体已经在空中滑出一道半弧的抛物线,周围惊呼一片。


    车祸的感觉很奇怪,没有大多数人想象中的疼痛,也没有立刻陷入昏迷,他甚至有意识地在想——当初妈妈是不是也是这样的视角。


    贴近地面的左眼被猩红覆盖,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原来那是自己的血。


    他又听见120和警车的声音,来得真快啊……


    意识消散前,裴炀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对方克制地抿着唇,脸上全是眼泪。


    他是谁?


    脑子里好像有一道声音在说——他是你先生,你最爱他,你答应过他,要永远陪在他身边,要跟他白头偕老。


    傅书濯……


    裴炀想叫他一声,可发不出声音,只能努力地扯扯嘴角,冲他笑了笑。不要哭,哭了就不帅了。


    身体和意识一直都在沉沉浮浮,时而苏醒,时而沉睡,但他始终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像极了平时睡眠不好时半梦半醒的状态,意识飘飘忽忽的。


    他看见了小时候停电那次,老小区的卫生间没有窗户,等一灭就是漆黑一片,正在独自洗澡的他吓得哇哇大哭,母亲以为他受伤了立刻冲进来抱住他,发现只是被吓哭又含笑安慰:“我们炀炀怎么这么胆小呀?”


    他哽咽着,抱着妈妈手臂告状:“爸爸不帮我洗澡。”


    “噢哟,我们宝贝六岁了,可以自己洗澡了。”


    他蛮不讲理地哭,像是要把平日的委屈全部宣泄出来:“爸爸就是不喜欢我,他昨天还帮哥哥搓背,他不是我爸爸。”


    ……


    画面一转,他看见了十几年的自己,和一个男人挤在十多平米的小出租屋里。


    外面大雪飘扬,出租房里没有空调,冷得要命。


    傅书濯在一旁处理论文,顺道掀开自己腹部的衣服,把他的脚放进来取暖:“这样还冷吗?”


    “别明天你着凉拉肚子了。”他嘴上嫌着,脚却没有拿开的意思。


    傅书濯倾斜着身体捏他脸:“我们裴同学是不是该洗澡了?三天没洗了吧,要臭了。”


    “你嫌弃我?”


    “哪敢。”


    “可是太冷了,卫生间窗户都关不严实,漏风……”


    “……”面前的傅书濯欲言又止,似乎有些心疼。


    他连忙打断施法:“我就是随口吐槽一句,你别又跟我提分手,我搁在吃苦是因为要嫖你的美色,别自作多情啊!”


    傅书濯一把握住他脚踝压过来:“那我们做点暖和的事。”


    所有的呻.吟都压在了嗓子里,因为这里隔音不太好,床质量也不行,办事都不能太放肆。


    “等我们毕业工作了,就换个大点的房子吧……”


    “当然。”


    “房子要有空调,卧室可以小一点,但卫生间要大一点,厨房不能在阳台上了……还有,隔音要好……”


    “遵命——”


    屋外白雪皑皑,屋内他们挤在被窝里拥吻,占有彼此,笑闹谈天说地,畅想未来。


    后来他陪傅书濯一起实现了做出的每一个承诺,他们现在住的房子很大,不用担心隔音,因为是个大平层,单一个卫生间就跟之前的小出租房一样大。


    他们银行里的存款都能够这辈子加下辈子衣食无忧,双双事业有成,感情浓厚……


    可开心的日子不过几栽,他们又迎来了低谷。


    母亲患了阿尔兹海莫车祸去世了,随后没多久,他同样确诊了阿尔兹海默症。


    葬礼那天,他看见了父亲疲惫苍老的样子,他不想要傅书濯也这样。他想离婚,可傅书濯对他说:“没了你,我要怎么活?”


    ……


    “醒了?快叫医生——”


    有点疼。裴炀迷迷糊糊地睁眼,说不清是腿疼还是哪里疼,反正就是不太舒服。


    口干舌燥,喉咙也疼,活像十天半个月没喝过水一样,身体虚弱又疲惫。


    他看到一张憔悴的脸,离平日里帅气从容的样子一去不复返,碎碎的胡子都冒了出来。


    “猫儿,听得到我说话吗?”


    他努力眨了两下眼,听得到。就是这声音怎么也没平时好听,这么哑,肯定没好好喝水,一点都不乖。


    脸好像也瘦了,眼里全是红血丝。


    “想喝水吗?”


    他又眨了两下眼睛。


    但前来的医生不给喂,只让棉签沾点水打湿唇部,说要慢慢来。等做完一系列的检查,裴炀才算恢复了些力气。


    “我……”他一开口就把自己吓到了,这声音比傅书濯还难听。


    “你睡两周了。”傅书濯好像知道他想问什么,眼眶泛起了红:“睡这么久是想急死我?嗯?”


    “你是谁啊?”


    “……”即便对这种情况有所预料,但指尖还是没忍住抽了抽,他缓而慢地自我介绍,“我是你先生,傅书濯,我们在一起谈恋爱十年,结婚七年……”


    裴炀声音跟羽毛一样轻:“老公。”


    傅书濯:“……”


    “我错了……”裴炀就是觉得傅书濯太难过,想缓解一下气氛,不是真的把他忘了。


    他努力扯开嘴角,只是一时半会儿有点控制不住脸部肌肉,笑得可能不太好看,于是只能曲起手指,讨好地用手指戳戳傅书濯掌心。


    一瞬间他的食指就被傅书濯握住了,握得很紧,万千难言的煎熬最终都化为了一句话:“醒了就好。”


    裴炀:“嘴巴干——”


    傅书濯起身想去倒水继续给他沾,不料被裴炀勾住手指:“不要水,要亲——”


    第77章 手术


    裴炀获得了蜻蜓点水的一吻, 像是有根羽毛挠在唇上,又痒又麻, 他下意识舔了下唇, 有些不满足。


    “别舔,会裂。”


    裴炀乖乖收了舌头,抿了下苍白干涩的唇。


    “饿——”


    傅书濯:“再休息会儿, 等恢复点力气再吃。”


    裴炀费力点头, 眼睛在病房里转了一圈,没看到第二个身影。


    他缓了缓,问:“爸呢?”


    “看见你醒了就回家了, 说要给你炖汤。”


    在裴炀看来,他距离醒没过多久, 但其实距离有苏醒反应开始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当时裴知良就在傅书濯身边,只是裴炀没看见。


    或许是难掩高兴,又或许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儿子,裴知良选择了回家。


    “你哥他们都回去了, 工作离不开人。”


    裴炀表示理解, 毕竟都两周过去了, 他一点真实的感觉都没有。裴瑜吉和裴思微都有自己的生活, 不可能一直陪在病床前等着他醒。不过……


    裴炀不满道:“什么叫我哥, 难道跟你没关系?”


    傅书濯无奈:“我们的哥。”


    他一时半会儿有点不适应, 毕竟从来就没感受过家庭的滋味,别说亲兄妹,唯二接触过的表兄妹就是他姑姑家那两个孩子。


    “知道你醒了, 他们说今晚回来。”


    “有什么好回来的, 跑来跑去不累吗……”裴炀嗓子痒得很, 可怜兮兮地请求, “老公,我想喝水。”


    傅书濯忍俊不禁:“现在一口一个老公叫得很溜么?”


    裴炀讨好一笑。他敢肯定傅书濯绝对没照过镜子,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形象。头发凌乱,神色憔悴,眼里盛着化不开的忧虑,简直比他这个病人还像病人。


    傅书濯去问了医生,得到肯定答复后才摇高病床让裴炀斜躺着,方便喝水。


    “慢点喝。”


    裴炀足足喝了一大杯,要不是傅书濯制止还想再来一杯。


    “歇会儿再喝。”


    傅书濯把杯子放到一边,刚想把病床放平,就见裴炀费力抬起手:“近点。”


    傅书濯弯腰靠近,裴炀如愿以偿地摸到他的脸,下巴有些细小胡子,有些戳手。


    傅书濯:“不好看?”


    “好看,就是不太精神。”裴炀摸上瘾了似的,“等恢复力气了我给你刮。”


    “好,那让爸带个剃须刀来。”


    裴炀:“再亲一下。”


    傅书濯不太明显地笑了声,遂即亲在他唇角,亲了下好几下。


    裴炀满足了,狡黠一笑:“臭不臭?”


    两周没刷牙,也不知道嘴里是个什么味。


    “能臭到哪去,你是很久没刷牙,但也很久没吃东西了。”傅书濯捏捏他脸,“我们第一次深吻怕我嫌你口臭的那股害臊劲哪去了?”


    “老夫老夫了还在乎这个?”


    傅书濯没作声,看了他好一会儿,裴炀都被看得不自在了,傅书濯才突然低下脑袋,和他额头贴着额头,鼻尖抵着鼻尖,呼吸交融。


    “以后别这样了。”傅书濯说话时,温热的吐息就洒在他唇边,“再来一次我真的遭不住。”


    裴炀眼睛一酸,从醒来一直压着的情绪险些迸发:“我错了。”


    傅书濯慢慢拉开距离,摸摸他的脸:“瘦了好多,等出院要好好补补。”


    “嗯——”


    刚醒来什么都做不了,裴炀的腿也因为骨折被迫架得很高,想解决生理需求都得靠导尿管,幸好有傅书濯帮他,不然让护士来真的太羞耻了。


    偏偏前来查房的医生还很善解人意地对傅书濯说:“家属可以去买点开塞露,术后初期可能会大小便不方便。”


    “好,谢谢医生。”


    裴炀脸一红,一场手术虽然让他脱离了生命危险,却也让他虚弱到极致,怎么也要疗养个一年半载。


    他看着窗外风景愣了一秒:“这是汤医生那个医院?”


    傅书濯猛得抬眸:“嗯,你……”


    太多的顾虑让他把问题咽了回去,不过医院确实是换了,最开始抢救的医院在裴知良那边,但为了观察阿尔兹海默症的病理状态,最终转到了这边医院,方便医生观察情况。


    傅书濯拿了个指甲剪来,平日里裴炀挺注意形象,指甲两三天就要修剪一次,圆润整洁。


    昏迷的这两周里,傅书濯倒没让裴炀跟着自己一起不修边幅,不仅两三天剪一次指甲,每天都会给他擦脸擦身,防止某只爱干净的猫儿突然醒来炸毛。


    裴炀醒后剪指甲就没那么老实了,一会儿勾勾傅书濯手指,一会儿戳戳他掌心。


    傅书濯淡道:“再动剁了。”


    裴炀哼笑:“你舍得呀?”


    两人掌心贴合,彼此的体温慢慢融到一起。裴炀的手只比傅书濯小一点点,但很薄,没什么肉。


    傅书濯仔细地修好每一个指甲,死皮也都清理干净后,在裴炀手背落下一吻。


    “……”裴炀心跳有点快。


    “叩叩”两声,有人敲响了病房的门,他猛得收回手,耳根烧得通红。


    裴炀和傅书濯一起侧头看去,发现是个不认识的医生。


    傅书濯放下他的手:“我出去和医生聊点事,很快回来,嗯?”


    裴炀眼都不眨地看着他:“五分钟。”


    傅书濯下巴肌肉微微一僵,“五分钟”触及到了他一些不好的回忆。两周前停电的那个晚上,裴炀也是这么说,他如约出来了,却没看到裴炀的身影,再见就是裴炀倒在血泊里。


    傅书濯至今想不起当时的场面,只记得那个夜晚很红,周围群众过分吵闹,又过分安静。


    “我就在门口。”


    来人是傅书濯捐助的那个阿尔兹海默症新型药品的团队负责人之一,项中淼。


    “从他苏醒的目前状态来看,你觉得有没有什么变化?”


    傅书濯斟酌道:“他好像记起了自己生病的事。”


    之前裴炀并不记得汤知明这个人,毕竟在他的概念里自己没有生病,那就不可能认识,但刚刚他却主动提到了汤医生。


    “你别太焦虑,会影响他。”项中淼安抚道,“其实记起来未尝不是好事,他在虚幻的现实里沉浸得够久了,一直不愿清醒只会加重病情。”


    “我明白……”


    “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以他目前的大脑检查来看,我们当初的决定没有错。”


    傅书濯长舒口气,绷了一年多的神经终于有了松懈的机会。


    两周前,他和医疗团队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在开颅手术的同时给裴炀做了阿尔兹海默症的相关手术。


    目前在外界的认知中,阿尔兹海默症是无法靠手术治愈的,但并非没有做手术的案例。


    当下多数的研究表明,β-淀粉样粘蛋白沉积是阿尔兹海默症的主要病因,当大脑不能有效代谢β-淀粉样粘蛋白的时候,大脑机能就会受到影响,从而出现失忆、认知水平下降,思维能力错乱的病症①。而手术要做的就是恢复大脑对该类蛋白的代谢循环,如果成功,就有可能逆转衰退,但因为该手术面世不久,虽有案例,却需要时间来证明,所以暂时并没有治愈的例子②。


    手术意见是项中淼提出的,他觉得裴炀足够年轻,手术效果会比老年人要好,再配合后期药物治疗,很大概率能达到真正意义上的治愈,而车祸是一个契机。


    项中淼给了甜枣,又敲来一棒:“但目前才两周,我们后期还需要多多观察,同时要让他养好身体,和之前一样保持良好心情,多参加户外活动,别一直闷在家里。”


    在他看来,这个病人简直集齐了所有其它病人所没有的良好特质,一是有钱,二是有一个足够爱他的伴侣,愿意耗费所有时间和耐心照顾他,可以多带他出去转转。


    而大多数病人,特别是老年病人,因子女繁忙,或是家人怕病人离家出走,都会把他们锁在家里,没有太多喘气的空间。


    而这种爱在病人眼中,其实跟坐牢没有太大区别,只会引起病人的焦虑烦躁情绪。


    但不是每位家属都能像傅书濯一样,有这么多时间耗在患者身上,实在是无奈中的无奈。


    “辛苦了。”


    “不客气,期待您先生治愈的那一天。”


    ……


    回到病房,裴炀也没问他们聊了什么,只是一直牵着他的手。


    “我想看小说——”裴炀眨眨眼睛,“但是我没力气拿手机,你读给我听好不好?”


    “想看什么?”


    裴炀许久没说话,只是一直看着他,傅书濯险些就要以为裴炀会说想看《张扬》。


    但裴炀没有,他别开视线:“我的旧手机里有个绿色的读书软件,你打开,随便找一本。”


    “……”傅书濯越发肯定裴炀记起了所有,裴炀本身没有看小说的习惯,对小说的所有认知都来自生病后的这一年。


    他从临时书架上找了本封面不错的书点开:“张新没想到还会有和江冉重逢的一天。这天雨很大,地面盛满了雨做的花……”


    随着傅书濯轻缓的声音,病房外也下起了雨,哗啦啦得一阵响。


    裴炀专注地盯着傅书濯的脸,还有他一开一合的唇。


    唇色太白了,要多亲亲。这两周肯定没好好吃饭,也没好好睡觉,瘦了,也显得很疲惫。


    裴知良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刚好下起了雨,他把保温盒护在怀里往雨幕里冲,幸而有个顺路的病人家属打伞送了他一程,这才只湿了半边肩膀。


    他来到病房门口,看到醒来的裴炀乖乖靠躺在床上,旁边的傅书濯读着他听不懂的文字,两人十指相扣的手落在洁白的床单上,温馨而融洽。


    裴知良不由喉咙一涩,如果当初他没那么执拗,或许就不会落入今天的地步。


    他听到了傅书濯和那个姓汤医生的对话,裴炀会生病,跟他的抑郁情绪有很大关系,常年的压抑还有母亲离世的打击,再加上一些病理因素,从而引起大脑的病变。


    是他这个做父亲的错了。


    裴炀余光看见了他,不由出声:“爸——”


    裴知良有些拘谨地踏进病房,手脚都不知怎么安放:“醒了就吃点东西,炖了鸽子汤,还有小米稀饭,你俩都吃点。”


    裴炀抿了下唇,欲言又止。


    傅书濯站起身,把椅子让给裴知良:“我去个卫生间,您坐。”


    裴炀住的单人病房,有独立卫生间。


    傅书濯走进去关上门,却没了下一步动作,他只是安静地靠在门后,心中乱糟糟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理不清也道不明。


    他的心提得太久了,陡然叫他放下反而不适应起来。他一面为裴炀的醒来而喜悦,一面又止不住地忧虑——手术真的能让裴炀完全治愈吗?目前的好转会不会只是昙花一现?


    心绪杂乱间,他听到一墙之隔的病床上,裴炀对裴知良说:“爸…对不起啊——”


    “让您和妈难过了这么多年。”


    第78章 回应


    傅书濯隐隐听到裴知良声音沙哑:“是爸对不起你。”


    家事一直是裴炀的心结, 如果能解开这道结最好不过。


    他想给这对父子一点单独相处的时间,便来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 直到看见镜子里面色憔悴的自己, 才意识到这形象有点不好看。


    他捧着冷水洗脸,睡眠不足的疲惫一扫而空。


    他顺道洗了个头发,这段时间裴炀一直没醒, 他压根没心思打理自己, 颓废得要命。如今裴炀醒了,他也得整装待发才是。


    细碎的胡茬先不刮,留给裴炀。


    准备吹头发的时候, 他手机收到了一条备注为傻猫的信息:你掉厕所去了?


    傅书濯不自觉笑了声:“黏人精。”


    打开门,裴知良和裴炀已经聊完了, 情绪看起来都还可以,裴知良冲他点点头:“赶紧吃饭。”


    裴炀现在不方便吃米饭,只能喝点汤吃点流食,小米粥也需要人喂。


    裴炀从有记忆以来就没被裴知良喂过饭, 简直浑身不自在, 他努力地朝傅书濯使眼色, 后者端着粥碗走到窗边, 笑着装看不见。


    裴知良疑惑看他:“眼睛扭着了?”


    裴炀差点呛死:“没……”


    傅书濯喝着鸽子汤琢磨后面的事, 裴炀头上的伤口恢复良好, 骨折的腿也在慢慢矫正,差不多还需要住院一到两周看看情况。


    他买了个轮椅,方便裴炀出行。


    以及阿尔兹海默症的手术虽然成功, 但并非是立竿见影的效果, 需要时间逆转, 还要配合吃药。


    听医生的意思是, 这个阶段初步估计要耗一到两年,再过段时间,正在临床试验第三阶段的药就该上市了,到时候应该需要更换药物。


    其实很多老人的病情恶化太快,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没吃药的原因,阿尔兹海默症一个月的用药三百到三千不等,中后期很可能还要配合其它药物,这样一来寻常人家根本负担不起,同时很多人也会觉得这个病治不好,吃药就是白花钱,对老人放任自流。


    裴炀弱弱地说:“我吃饱了……”


    裴知良皱眉:“就吃这么点?”


    傅书濯回过神来,帮裴炀说了句话:“刚醒来也不好吃太多,毕竟两周没进食了。”


    裴知良不是太满意地收碗:“我先回去,晚上再来。”


    “辛苦您了。”傅书濯依旧保持着惯性的客气,即便这个人是裴炀父亲。他习惯了只有裴炀一个亲人的感觉,这种姿态短时间估计难以改变。


    裴知良接过傅书濯吃的保温盒:“今天还行,吃完了。”


    “……”


    裴炀给了傅书濯一个眼刀,就知道这混蛋没好好吃饭!


    裴知良拎着两个保温桶摆摆手离开,裴炀气哼哼地冲傅书濯招手:“你去称称,你现在几斤几两。”


    傅书濯:“……”


    裴炀:“称完拍照给我看。”


    傅书濯很无奈,但裴炀难得执拗,他只好走出病房到不远处的服务中心去,旁边就有一个体重秤。


    他低头看了眼体重数字——71.5。


    “……”傅书濯看看周围,想着抱个什么十斤的东西再上去称,但找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


    他只好给这个数字拍了个照发给裴炀。


    傻猫发来语音:“你很行啊傅书濯。”


    傅书濯翘了下嘴角,他不关心体重,不过刚好能借机装装可怜。


    傅书濯:“谁让某人一直不醒。”


    傻猫录了半天才回复:“那你也要好好吃饭,你一点都不为我着想!难道我醒了看你这样不难受吗?”


    傅书濯乐了,论蛮不讲理还是裴小猫优秀。


    他边打字边往病房走,就见裴炀又发来一句:“而且你再瘦下去肌肉都没了,我醒了摸什么?”


    “……”理直气壮,合理合据。


    傅书濯大步跨入病房,拉起裴炀的手就往自己衣服里伸:“有没有?”


    裴炀纯粹嘴强王者,一实战就害臊了:“有有有!你撒开我,门都没关——”


    傅书濯倏地亲在他嘴角,裴炀顿时老实了,安静得不得了。


    傅书濯捏捏他耳朵,轻笑:“一亲就乖?”


    裴炀撇撇嘴:“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傅书濯:“嗯?”


    裴炀瞪他:“天天骗我吃药,还跟我说是维生素。”


    傅书濯倏地一静,心里的海浪起起伏伏,最终又沉寂于大海里。至此,他终于能百分百确定裴炀想起来了所有的事情。


    “我家猫儿这么警惕,不说是维生素他怎么肯吃?”


    傅书濯俯身贴着裴炀额头,手穿过他耳朵抚在头侧,每一个字的音每一个细小的摩挲都带着珍惜的味道。


    不过……


    傅书濯的手真热啊,贴着头皮好舒服,裴炀被摸得眯起眼睛,爽得想哼唧两声。


    ……不对,为什么傅书濯的手能直接摸到他头皮?


    裴炀后知后觉地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看着镜像里一根毛都没有了的自己惊恐万分:“我的头发呢!”


    傅书濯清咳两声:“开颅手术,肯定要剃头啊。”


    裴炀绝望闭眼:“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傅书濯无辜道:“我以为你知道?”


    “……”裴炀只想缩进被子里装死,他刚刚做了什么?顶着一个圆润发亮的大光头跟傅书濯讨吻,还撒娇?


    傅书濯对他是真爱啊,这都忍得住不笑场。


    “好了好了。”傅书濯笑着哄:“养一段时间就长回来了。”


    “开刀那块一方不会不长头发了吧?”那以后他不就地中海了?多丑啊!


    “不会,又没割掉你毛孔。”傅书濯忍笑忍得肩膀都在抖,“再说了,小猫地中海那也是好看的。”


    “……”


    裴炀彻底装死,不许傅书濯把他住院的消息跟任何人说,他这副丑样子绝对不能见人。


    他俩都是共同好友,傅书濯性子淡,不怎么交朋友,但耐不住裴炀是个“海王”,玩得来的朋友不算少,只是生病这一年多被裴炀刻意淡了很多。但还是有不少人关心他们最近动态,时常发消息聊天。


    不过傅书濯当然不会乱说,毕竟不是普通的车祸,涉及到裴炀的阿尔兹海默症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两人身份摆在这里,难免会成为有心人的攻击话题。


    只有齐合月跟程耀来看望了,程耀做了一堆吃的,到了才被告知裴炀吃不了。


    程耀摸摸脑袋,打开折叠饭桌大哈哈坐下:“没事,书濯跟我们吃。”


    “……您当个人吧。”裴炀幽怨地盯着一桌美食。


    “你好好休养,等恢复了让程哥天天给你做饭。”齐合月好笑地摸摸他脑袋,手感不错。


    “……”他忍。


    这四个人当中程耀活得最糙,但看到傅书濯还是没忍住摇头:“不知道的还以为病人是你。”


    傅书濯淡定道:“睡一觉就好了。”


    三个人在一旁大快朵颐,裴炀在一旁馋得要命。傅书濯叼起一块鲫鱼肉,将大刺小刺都挑干净,在裴炀期待的眼神中放到水里涮干辣味,才喂到他嘴边。


    不过裴炀已经很满足了,细细品尝着这鱼肉的滋味。


    齐合月和程耀陪他们吃完饭就走了,店里还忙。傅书濯晚上在这边陪护,睡在一张一米不到的小单人床上。


    大概是前两周一直在昏睡,裴炀一点不困,反而极为亢奋。可傅书濯是太久没睡好觉,几乎一沾枕头就会了周公,裴炀没舍得闹他。


    他打开手机无所事事地翻阅,新手机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他为了以防自己忘记写的小说,也没有备忘录里绝望的碎碎念。


    他点开朋友圈,看到自己在5月9号那天发的个人可见动态:


    【生日快乐,傅先生…………其实今天我很想再问你一次,整整十七年,你对这段感情还没腻吗?可我不敢问,既怕你说腻了,又怕你说没腻。】


    傅书濯应该都看到了。


    因为下面多了两条属于他自己账号却不是他回复的文字。


    【不会腻的,永远不会腻。】这条是他以为自己穿书的没两天回复的。


    【裴炀,你要是走了,我就跟你一起走。】这条又过了几天,应该是因为看到了他写的《张扬》,也从他口中听到离婚两字。


    “……”裴炀凭空从这句话中品出了一点威胁的意思,傅书濯在用自己拿捏他。


    痛并快乐着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裴炀既满足于傅书濯的在乎,又酸涩他们白头偕老的艰难。他愣愣看向窗外,雨还在下,不知道还要下多久。


    三个月前他还异常决绝地想,一定要离婚,一定不能成为傅书濯的拖累,败坏形象。


    生病之后他就查过很多病例,他们这样的病人无一例外都是招人嫌弃的,家人再多的爱与耐心都会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耗空。


    病情到了中后期,还会出现衣食不能自理的情况,活得毫无尊严。


    可短短三个月,他的想法就被尽数扭转。他离不开傅书濯,可傅书濯同样也离不开他。


    十七年的相知相伴早已将他们血肉都融为一体,强行分离只是让彼此都痛不欲生。


    那就算了。


    放平心态,珍惜当下,过一天算一天,以后真的到病情恶化的那一步,选择权也在傅书濯手里。就算傅书濯哪一天受不了了,花几个钱找护士照顾他就行。


    “想什么?”陪护床上,傅书濯因梦惊醒,声音沙哑,额头全是汗。


    “想你。”裴炀放软声音,“你上来,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傅书濯想拒绝,虽然裴炀的床很大,但还是怕碰到他伤口,可小猫摊开肚皮撒着娇:“我一个人睡不着。”


    第79章 圆寸


    他们连火车那一米的单人铺都挤过, 单人病房的床又算什么。


    裴炀很想抱着傅书濯,但他的腿伤不足以让他侧躺, 傅书濯便侧着睡虚虚搂着裴炀。


    他语气温柔:“睡吧, 我陪你。”


    裴炀本来没什么睡意,但被傅书濯这么一哄还真困了,眼皮慢慢耷拉下来, 耳边是隐隐的雨声和傅书濯的温热吐息。


    缓了三四天裴炀才恢复精神, 能正常饮食了,只要不太重口味。


    期间又做了不少检查,确定一切没问题后傅书濯才放下心。


    而得知自己做了阿尔茨海默症手术的裴炀肉眼可见地轻松很多, 神经不再那么紧绷。


    “头低点。”不能下床的裴炀非要给傅书濯刮胡子。


    傅书濯弯下腰,裴炀先拿剃须膏往他下巴上抹, 再慢慢将每一根胡茬都刮掉。


    两人离得极近,裴炀捧着傅书濯的下巴及其专注,像是在对待什么天大的事。


    他温热的呼吸落在傅书濯喉结上,又痒又酥。


    刚刮干净, 裴炀就被傅书濯捏住了下巴:“忍不住了。”


    “啊?呜……”


    嘴巴被堵了个严严实实, 这个吻温柔缱绻, 极尽珍惜。


    裴炀迷迷糊糊地想, 幸好早上让傅书濯帮自己刷牙了。


    住院真的是件糟心事, 特别是像裴炀这样的病人, 哪里都不能动,吃喝拉撒都要靠别人。


    知道裴炀害臊,傅书濯没请护工, 什么事都是自己亲力亲为, 解决生理需求, 擦澡, 换衣服,刷牙,洗脸……


    裴炀甚至开玩笑道:“我这算不算提前体验了下老年痴呆被照顾的感觉?”


    能自然而然地说出这种玩笑,说明裴炀应该想开了很多。


    傅书濯心里一动,瞥了他一眼:“最多是体验,哪有提前,你不会再生病的。”


    裴炀或许真的信了做完手术就治愈了的谎言,闻言嗯了声。他抿了下唇,欲言又止:“那你……”


    “已经撤下了总经理的职位,再回去你让我把楠衫置于何地?”傅书濯再了解他不过,眉头一皱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虽然我确实是因为你之前生病的契机离职的,但我觉得这样很好。”


    “其实算算日子,我们剩下的时间也不算多,如果能活到平均年龄,那我们还有四十年的时间,其中年轻活力的日子可能不到二十年。”


    裴炀张了张嘴,想说歪理。


    “裴炀,你要知道,当创业是为了我们过得更好更快乐,如今离职也是。”


    傅书濯亲了亲他唇角:“难道你不想多陪陪我吗?如果余生都是工作,那得多枯燥?”


    裴炀顿了半晌,哼笑一声:“你不工作可就得靠我养了。”


    傅书濯乐了:“那请裴总多宽待。”


    他个人账户的存款全捐了出去,药物研发的前期实在太烧钱,虽然那边说等药物上市会给到他对应的份额,傅书濯没拒绝,但打算后期创建一个慈善账户,赞助那些有老年痴呆患者却用不起药的家庭。


    目前来说,他个人是彻底没钱了,裴炀倒还很富裕。


    虽然按照法律意义钱放在谁那都是他们的共同财产,但傅书濯乐意顺着裴炀的戏演。


    “那你可得听话点。”裴炀开始指点江山,“我不允许的消费就不允许,我指东你就不可以往西。”


    “怎么着,之前不也都听你的?”


    裴炀反驳:“吃个冰淇淋都要管着我,还听我的呢。”


    “哦,那这个还是得管,你养我也不顶用。”


    “……”裴炀怒视他,“傅总能不能有点被包养的自觉?”


    傅书濯挑眉:“你不就喜欢被管吗?”


    裴炀一噎。


    傅书濯握着他病号服下的腰,唇角微扬:“我看裴总享受得很么,我管得越紧你就越满足,就像床上,嘴上说着求饶,其实很喜欢我强势,对吧?”


    “……放屁。”


    傅书濯低笑两声,也不在意他口是心非。原先他是不明白的,直到裴炀这次失忆后的坦白,他才猛然悟了。


    过去很多时候,裴炀并不是真的想吃冰淇淋,想吃外面那些不太健康的垃圾食品,裴炀就只是想被他管着而已。


    床上装模作样的求饶,也只是勾起他更深层次的掌控欲。


    猫心奸诈的呀……


    就这样,他们在医院的小病床上挤了足足两周。医生都要赶他们了,傅书濯才放心让裴炀出院。


    终于不用再闻消毒水味,裴炀心情不错。


    唯一头疼的是他的头发,两周才长出一厘米多,比光头的时候还丑。今天家里有很多人,程耀,齐合月,还有秦楠衫等人……包括裴思微和裴瑜吉也为了庆祝他出院再次回来一趟。


    这幅姿态去见大家实在丢人。


    傅书濯捏着他下巴欣赏片刻:“要不剃个圆寸?”


    “……好主意。”


    “我帮你——”


    “不。”裴炀坚定拒绝,“这么高难度的发型你还是给我找个托尼吧。”


    傅书濯轻啧了声:“不信任我?”


    裴炀:“我怕你上手后会比现在更丑。”


    傅书濯叫了个发型师过来,等待的时候顺便帮裴炀擦澡。这两周都没有洗澡的机会,只能靠热毛巾擦拭。


    爱干净的小猫都快崩溃了,总觉得自己是臭的。


    “你擦干净点,家里好多客人……”


    “屁缝都擦了你还想怎样?”


    裴炀老脸一红:“你能不能文明点?”


    傅书濯忍笑:“好好,臀.沟,够文明吗?”


    “……”裴炀决定不理他了,“胳肢窝再擦擦。”


    傅书濯无奈:“擦三遍了哥哥。”


    裴炀耳朵一痒:“你再叫一声?”


    他俩同龄,月份上裴炀小一点,所以裴炀真的很享受傅书濯叫自己哥的瞬间。


    裴哥跟哥哥总归是不一样的。


    傅书濯被逗笑了:“哥哥,再擦你咯吱窝就要烂了。”


    “你闻下,臭不臭。”


    “毛都没几根能怎么臭?”


    “臭跟毛多不多又没关系。”


    傅书濯摇摇头,捋开他衣领弯腰一嗅……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住旁边某处凸起。


    “!”裴炀惊得差点跳起来:“傅书濯——”


    “都挺香。”傅书濯淡定地顶了下腮。


    “这是医院。”


    “嗯。”


    “你混蛋。”


    “嗯——”傅书濯看他一脸菜色,才忍着笑坐下,“我们裴总不会这就硬了吧?”


    “……”裴炀耳根烧得通红,憋了半天没说出反驳的话。


    “这自制力可得练练了。”傅书濯装模作样道,“一撩就起立,万一以后遇到想勾你的小男生怎么办?”


    裴炀咬牙:“你以为谁都是你?”


    这句话可以有两总解读,一是“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乱撩人啊”,二是“其它人都不是你,我不会被一勾就起立”。


    傅书濯自然而然做了第二种解释,心情万分愉快。


    他一本正经地给裴炀系上扣子:“可惜了,托尼老师要到了,没时间帮裴总解决,要麻烦裴总憋回去了。”


    “……”混蛋,人模狗样,衣冠禽兽,乌龟王八蛋!


    “骂我?”


    裴炀阴阳怪气:“哪敢。”


    傅书濯笑得不行,抱起裴炀放到轮椅上,裴炀刚坐稳就过河拆桥:“从现在开始别碰我,毕竟我可是一碰就起的人,自制力不好。”


    “……”


    托尼很快来了,他们在卫生间里完成了圆寸的诞生:“酷毙了。”


    裴炀有点不自信:“真的?”


    托尼十分捧场:“真的,您这张脸配什么发型不好看?头型也合适。”


    他倒不完全是在吹捧,确实很好看,不过并非裴炀想要的那种冷酷感,而是奶酷奶酷的,也可能是因为傅书濯对他有可爱的滤镜。


    唯一遗憾的是伤口周围头发长得要慢很多,相对稀疏一点,不足以完全遮住伤口。


    出院是裴思微和裴瑜吉来接的,裴知良年纪大了,不能开车。


    裴瑜吉扫了眼裴炀的发型:“可以啊,瞬间变攻了。”


    “……”裴炀没想到裴瑜吉会开这种玩笑,一面暖心一面恼羞,“我本来就攻。”


    裴瑜吉还是知道自家弟弟有几斤几两的:“你问问书濯同意吗?”


    裴炀掐傅书濯的腰:“嗯?”


    傅书濯配合道:“对,你攻。”


    开车的裴思微闷笑了声:“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裴炀:“……”


    不到二十分钟的车程,他们就到家了,裴炀和傅书濯的家。裴知良这两个星期一直住在这边,但裴思微和裴瑜吉是第一次来。


    刚出电梯,他们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饭菜香,是程耀在厨房做菜。


    裴知良一直在玄关徘徊等待,听到电梯声下意识上前一步,但又克制住,仿佛风轻云淡地点点头:“回来了?”


    裴炀唤道:“爸。”


    胖了一圈的白猫迈着急促的小碎步冲出来,裴炀下意识伸手,结果这小混猫急匆匆地奔向傅书濯,在他脚边绕了一圈又一圈。


    “……”呵。


    齐合月倚着门笑:“看来猫都喜欢书濯啊。”


    裴炀知道齐合月没别的意思,“猫”也是指真的猫,但就是不由心虚。


    傅书濯简单撸了灼灼一把就放手了,摸久了另外一只猫会吃飞醋。


    进了门他们才发现齐合月父亲也在,因为上次裴知良生日傅书濯送的那几本藏书,让裴知良跟齐老头认识了。


    这两周除了去医院送饭,裴知良基本都在齐老头的旧书店里,虽然很多藏书都不卖,但是可以翻阅。


    本来齐老头是想给裴炀一个爆栗的,但顾虑到裴炀刚做完手术,手就停在半空想换个地方,但发现哪哪都下不了手。


    他横眉竖眼地睨了裴炀一眼:“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裴炀撇撇嘴:“老头能不能对我这个病患温柔点?”


    裴知良皱了下眉,没忍住:“怎么称呼长辈的?”


    裴炀:“……”


    齐老头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吃瘪了吧。


    回到家里顿时自在很多,骨头和神经仿佛都舒展开了,这么多年以来,家里还是头一回这么热闹。


    裴炀恍惚地想……如果妈也在就好了。


    第80章 谈心


    “来来, 喝酒——”齐老头是个酒鬼,其他人也多少想喝一杯,大家都高兴, 一是裴炀顺利出院, 二是他的阿尔兹海默症有了希望。


    裴炀只能看着馋, 却不能碰,医生的意思是他最好一年内都别碰酒, 避免对阿尔兹海默症造成催化影响。


    大家都在倒酒的时候, 傅书濯在榨果汁, 裴瑜吉喊了声:“我们买了!”


    傅书濯垂眸按着榨汁机:“刚出院喝点新鲜的。”


    裴思微失笑地摇头:“你就惯着他吧。”


    裴炀在一众揶揄的视线中红了脸, 心里的小小虚荣倒被满足了彻底。


    傅书濯给他榨的西瓜汁, 没放冰块:“西瓜冰了一下午, 已经很凉了。”


    裴炀乖乖抿了口:“好甜。”


    傅书濯:“今天限定两杯, 喝多了拉肚子。”


    两杯听起来很多, 但裴炀感觉这杯子他三口就能喝完。


    家里真的头一回这么热闹,他们朋友虽然不少,但裴炀和傅书濯都不喜欢往家里带, 觉得“家”是私人的、独属于他们的二人世界。


    一桌子菜都迁就了裴炀刚出院的口味,较清淡,重口味的菜就两三道, 一个辣油肥肠,一个爆炒海鲜,还有剁椒鱼头。


    大家谈天说笑, 聊东聊西,从家庭琐碎聊到天文地理到国/事, 无所不提。


    裴炀掺和不进去, 就一直盯着菜吃, 住院这么久终于能放肆一次了。


    傅书濯陪他们喝酒的同时还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一开始大家都不知道干什么用,但很快就知道了。


    “想吃?”傅书濯夹了块肥肠。


    裴炀殷勤点头。


    傅书濯压低声音说:“叫声好听的。”


    裴炀厚着脸皮喊:“老公,求求你。”


    “……”


    自从手术醒来叫多了后,裴炀就觉得“老公”这个称呼也没什么,叫了就能得到好处,有时候傅书濯听着还会克制不住,有何不可呢?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他又不会少块肉。


    主要是他不敢自己夹肥肠吃,里面漂满辣油,不说别人,裴知良肯定会瞪他。


    傅书濯夹倒是夹了,但还放到一旁的白开水中涮了涮。


    裴炀看着就心痛:“留点味~”


    傅书濯忍笑,勉强留了一点辣味放到他碗里。换作平常可能就直接喂,但现在有长辈在场,多少得注意点分寸。


    裴瑜吉跟大家道了罪:“我少喝点,明天得去见个当事人。”


    裴知良点点头,半晌闷声说:“小傅胃不好,也少喝点。”


    傅书濯应允,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多喝,毕竟还要照顾裴炀。


    裴瑜吉的意思是他出钱找个护工或阿姨来帮忙,被傅书濯拒绝了,一是他能照顾得来,二是裴炀不喜欢被外人触碰。


    酒过三巡,其他人都喝趴了,就剩下齐老头越喝越兴奋,逮着醉迷糊的裴知良吹牛逼。


    傅书濯在收碗,裴炀便在走廊和客厅练习操控轮椅,灼灼就趴在他怀里咕噜咕噜。


    “找你爹去。”


    “喵~”


    裴炀哼笑:“别看我现在半残不残的,那你也不许勾.引他。”


    “喵~”灼灼在他身上摊开肚皮,像是在撒娇。


    裴炀伸手摸了摸,软乎乎的,他小心翼翼地不敢用力,怕弄坏了猫。但灼灼很是享受,呼噜打得跟拖拉机一样。


    裴炀不由想起小时候的事。


    他胃敏.感从小就有,吃得太杂就容易不舒服,但他又爱吃,每次吃难受了,妈妈就会用那双并不宽厚的手摸摸他肚子,掌心热腾腾的,慢慢就不难受了。


    如果他真的是只猫,那时候应该也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就像现在的灼灼一样。


    面前突然多了张纸。


    裴炀一怔,才感觉到脸上有泪水划过。


    裴思微推着到他露台上,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想妈了?”


    裴炀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有时候也很想她,想妈抱我的感觉,想妈说话温温柔柔的样子。”裴思微笑了笑,“还想她做的面条,妈走后,我再没吃到过类似味道的。”


    裴炀没发出一点声音,可早已泪流满面。


    裴思微也没哄他:“后来我想啊,其实可能不是面条的味道有多特殊,再好吃它也就只是碗面条而已,只是因为做它的人是妈妈,所以我们给它赋予了特殊的味道。”


    “别的也是。”裴思微托住下颌,回忆虽布满伤感,但她是笑着的,“死后,妈对我们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拥抱,每一个温柔的瞬间都变得不再普通,死亡给它们赋了予神圣的意义,让你每次想起的时候都觉得怀念……想哭。”


    就像现在的裴炀一样,一直深陷在这个阶段,怎么都走不出来。


    裴思微抬手给他擦了擦眼泪,在模糊的视线里,裴思微的脸似乎和母亲年轻时候有一瞬间的重合。


    “裴炀,人都是会死的,有一天,我会死,爸和哥也一样,傅书濯和你也是。”


    裴炀心一颤。


    裴思微:“死亡不代表结束,只要还有人记得,她就永远活着,我们要做的不是一直陷在过去里悔恨,而是要带着已经死去的人一起向前走。”


    “裴炀,妈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可当下身边还活着的人也很重要,爸,我,大哥,还有你那么喜欢的傅书濯,你活得好一点,妈才能放心一点。”


    裴炀坐在轮椅上,腿骨折,头上还有伤口,看起来狼狈不已,除了满面的泪水还有喉咙里不知是克制还是忍不住的、像小兽一样的悲鸣。


    “我,我……”


    裴思微:“妈刚去世的时候我觉得特别不真实,那段时间我整个人都有点恍惚,工作也很不顺利,怕你们跟着我一起伤神,我就没说。”


    “于是我就经常去看妈,每次坐在墓前跟她说说话,我就感觉轻松很多,因为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会像从前那样笑着看我。”


    裴炀扯了扯嘴角,想说当然,遗照上的人自然永远是笑着的,甚至裴母都找不出一张严肃的照片。


    “你要是想妈了,就跟我一样多去看看她,没什么大不了的,谁还不是个妈宝了。”裴思微开了个玩笑,“顺便把那些没来得及诉之于口的心意说出来,妈会听到的。”


    “妈来不及去到的未来,你要带她去看看。”


    傅书濯找来的时候,裴炀还在哭,裴思微看见便起身,拍拍他肩膀就擦肩走了。


    傅书濯在裴炀面前蹲下身,不用问也知道是因为裴母的事。


    裴炀哽咽地问:“你看什么?”


    “看我们小猫哭起来都这么好看。”傅书濯摸摸他戳手的脑袋,“哭起来也帅,奶帅奶酷。”


    裴炀:“……你走。”


    “我走了小猫不是要哭得更凶?”


    裴炀盯着他,要不是头上有伤估计都想撞死傅书濯。


    傅书濯亲亲他眼睛:“哭完了我们洗个脸,送送他们?”


    裴炀在嗓子里憋出了一个嗯。


    齐合月父子还有程耀都是要回家的,距离不远,傅书濯让司机送他们回去。


    裴瑜吉和裴思微都在这边留宿,家里虽然是大平层,但房间少,只能裴瑜吉跟裴知良住一屋,裴思微住一屋。


    把喝醉的裴知良抬到床上,精气神十足的齐老头摸了把裴炀脑袋:“养伤要是无聊,就多到我那边晃晃,陪我这个老头子下下棋。”


    裴炀吸吸鼻子,嗯了声:“你路上慢点,少喝点酒。”


    “知道了,怎么现在也跟小月似的唠唠叨叨。”齐老头啧了声,“走了走了,别送。”


    程耀忍一顿饭了,摸了下裴炀脑袋,在他恼怒前及时收手:“明天给你送猪蹄汤,店里新品,超鲜。”


    齐合月笑着跟上,也摸了把裴炀脑袋。


    “……”圆寸是真超人喜欢。


    傅书濯把裴炀抱回到浴室,因为提前给他买了个残疾座椅,所以洗澡还挺方便,腿和脑袋不碰水就行,当时车祸内脏也动了手术,当都是微创,伤口都愈合得差不多了,不要一直冲洗就行。


    傅书濯含笑:“小小猫很有活力呀。”


    裴炀耐不住,想扭:“你碰碰它。”


    傅书濯按住他的腰:“怎么碰?手…还是嘴?”


    裴炀一呆,脸红得要命,磨磨蹭蹭地说:“前者就很好,能嘴就更好了……”


    傅书濯忍了半天笑,满足了小猫的小小猫。他抬眸一笑,在被伺候到迷瞪的裴炀眼中就像只狐狸:“乖乖,我的信写多少字了?”


    裴炀倏地清醒:“忘、忘了……”


    “明天写好不好?”


    裴炀有点委屈:“说什么信,就是想哄我写情书,我都给你写过一封了……”


    “我知道,爸给我看了。”


    裴炀一呆。


    “虽然它被撕成了碎片,但我拼起来了,用胶带黏着,应该能保存到老。”傅书濯吻着他,温声哄着,“要是不放心,我就去找个文物保存师,托他照看……”


    “这算什么文物……”


    “那找个保险柜存着,等我老了,走不动路了,你再去取出来读给我听,好不好?”


    “好……”傅书濯的声音比烈酒还醉人,裴炀很早前就知道,他甘之如饴地一头栽进这浓郁的酒缸,从到到尾都不曾清醒。


    第81章 集市


    手术后对裴炀来说有很多不便之处, 比如生活“不能自理”,比如洗澡都要傅书濯帮忙,傅书濯还喜欢撩他, 撩完就不管, 说他这状态不能办事, 想要傅书濯用手帮忙还得叫很多好听的。


    还比如晚上睡觉根本没法像以前一样窝傅书濯怀里,得一直平着, 他每次都要瞪着天花板好久才能入睡。傅书濯有时候需要处理工作, 后来发现他睡不着就会过来陪着他, 哄小孩一样给他读小说听, 或者侧拥着他睡。


    一星期裴炀就受不住了:“我想出去玩。”


    刚从房间出来的裴知良碰巧听见他跟傅书濯撒娇, 眼一抬:“你这样能玩什么?”


    裴炀:“我就过过嘴瘾……”


    生病大概是最能让人柔软的事了, 他曾以为自己和父亲之间的芥蒂永远无法化解, 可这段时间以来, 裴知良每天给他做饭,藏在平淡话语中的关心……


    有人会说,迟来的爱毫无意义, 可对满心内疚的裴炀来说就是救赎。


    傅书濯揉揉他脑袋:“那晚上带你去逛逛集市?”


    裴知良欲言又止:“集市人那么多……”


    万一磕碰到就麻烦了。


    裴炀:“爸——”


    裴知良看着儿子期待的眼神,他竟然听出一点撒娇的意思,顿时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傅书濯轻笑:“您也一起去?”


    “不了, 你们去,我是懒得跑。”裴知良摆摆手,“注意安全, 别往人堆里挤。”


    “好。”


    太阳刚下山,现在出门去逛集市刚刚好, 夏天一到, 各处都是这样的集市活动供人消遣。


    傅书濯半蹲下给裴炀换好鞋子, 本要推着轮椅,但被裴炀自告奋勇地拒绝:“我自己操控。”


    “摔着怎么办?”


    “那你离我近点。”裴炀跟他贫,“摔着了我也拉你一起摔。”


    ……


    裴知良目送他们离开家门,有些怅然地收回视线。


    这段时间他时常在想,是什么让他们父子走到了今天这么僵的地步呢?不给养狗的事?还是没商量就转学的事?


    或许更早一点。


    他最初的记忆里,自己确实不太喜欢这个小儿子,他跟妻子自小认识,感情浓厚,结果差点没了命,他自然看裴炀不顺眼。


    但那时候裴炀很可爱,三个小孩里裴炀长得最俊,逢人见到都夸,说集结了他们夫妻俩的共同优点。


    通常这时候裴知良就会来一句:“我要是知道他能让佩颜受这么多苦,当初就应该坚持打掉。”


    苏佩颜就是裴母,周围人不管好坏对她印象都很好,雅致大方,心地善良,知道自己意外怀孕了自然狠不下心打掉这个孩子。


    最开始裴知良说这种话,坐在摇摇车里的裴炀还听不懂,但能感觉到爸爸的不喜,于是每次被裴知良抱着都不怎么笑,也不闹,一两岁的小孩硬生生有种小心翼翼的味道。


    后来长大,听得懂话了,裴炀就更小心翼翼了,在父亲面前努力做一个乖小孩,撒娇都不敢。


    裴炀当时特别羡慕裴瑜吉和裴思微,什么话都敢跟裴知良说,遇到裴知良说错的时候还敢反驳。


    可裴炀不敢,怕本就不喜欢自己的父亲就更不喜欢了。


    裴知良也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是怎么想的,明明随着慢慢长大,他早就没那么介意当初的事,每次外人夸裴炀他还打心底里觉得骄傲。但可能是架子端得太久,一时对小儿子放不下来,便一直保持着从前的面孔。


    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觉得他是个好丈夫,苏佩颜刚生裴瑜吉的时候,裴知良还想过让裴瑜吉随母姓,因为苏佩颜是独生女,他也觉得生孩子太辛苦。


    虽然在当下社会风气开放的时代,随母姓已经不算少见,但在当初那会儿确实太稀罕了。


    他提了这个事,但裴炀的外公外婆就只是抱了抱他,说能有这个心就很好了。


    如果真随了母姓,那时候外人就该嘴碎裴知良了。很多时候其实不是真非要怎样,要的就是一个态度。


    可没人知道他不是一个好父亲,闹最僵的时候,裴炀半年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应该是从初中开始,裴炀好像终于明白,自己做什么父亲都不会喜欢,那就不做了,谁爱哄谁哄去。


    有些父母总仗着自己给了孩子生命这一点肆无忌惮,但却忘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小孩子也会寒心。


    特别是叛逆时期,裴炀有时候还会大逆不道地想,‘不喜欢我就算了,生我受苦的是我妈,我对妈好就行了,惯得你天天给我甩脸色’。


    失望从来都不是一件事产生的,而是长久积累出来的点点细节。


    可从前的裴知良不会反思,他只会觉得这孩子越来越叛逆,越来越不好管,很少会思考自己的问题。


    如今老了,发妻的生病离世磨灭了他所有棱角,他回首过往,才恍然发现自己做的太失败。


    可惜反思得有些太晚了。他儿子已经和喜欢的人组建了新的家庭,会有另外一个替他照顾爱护裴炀,他好像什么补偿都做不了。


    …


    “我要吃烤鱿鱼——”


    傅书濯无奈:“祖宗,医生怎么说的?至少三个月清淡饮食。”


    裴炀摇他的手:“求求你——我就吃两口。”


    傅书濯气乐了:“然后剩下的我吃是吧?”


    裴炀嘿嘿一笑:“傅总最好了。”


    集市里人满为患,吃的喝的玩的应有尽有。傅书濯看向一眼望不到头的集市,已经做好了当垃圾桶的准备——今晚光吃裴炀剩下的食物就得吃到撑。


    “先说好,吃了这些就不可以吃冰的。”傅书濯左手一个羊肉串,右手一个烤面筋,“甜筒和炸串也不行。”


    “知道了——”裴炀不知道看到什么眼睛一亮,“你看前面那个T恤好不好看?”


    傅书濯瞧了一眼,集市上的衣服普遍便宜,裴炀虽然抠门,但后来事业起来了他们就很少买这些便宜货了,毕竟赚钱就是为了过更好的生活。


    旁边一女生在买裙子:“老板,这条裙子多少钱?”


    “150。”


    “100成不成?”


    “不成不成,100块我还得倒贴!这样,130,最低了。”


    “老板便宜点嘛,我们下次还来。”


    “哎哟……120,行了吧,最低价了,我就赚个几块钱。”


    那个女儿爽快地付了钱:“祝您生意兴隆啊。”


    然后就见一个中年女人走来,应该是她妈妈,听到她120买的小声抱怨道:“砍价得打对折砍,不赚钱鬼才信,不赚钱谁来摆摊?”


    “知道了妈……”


    裴炀若有所思,他拉拉傅书濯衣袖:“我们买件情侣装吧,好久没买了。”


    傅书濯瞥他:“我倒是想买,结果这一年多某人一心想离婚,好不容易买一次还给我退了。”


    裴炀轻咳一声:“我错了,傅总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一马,我今后绝对好好补偿你!”


    “办公室——”


    裴炀耳根一红:“你怎么满脑子都是这些事……”


    “行啊,那情书加一千字。”


    “算了。”裴炀立刻妥协,“八百字我都憋不出来还让我憋一千八……”


    说好给傅书濯补一封情书,但他憋了一周愣是就憋出六个字:亲爱的傅先生。


    裴炀真的很想在后面打一个省略号,然后再写上一句“我对你的爱尽在不言中”。


    他真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洋洋洒洒写了那么多字的,多肉麻啊!想让傅书濯把拼起来的旧情书给自己看一眼,傅书濯还不许,说怕他照抄。


    照抄怎么了,那不也是他自己写的么。


    裴炀去问了一下他看中的那件T恤:“老板,多少钱啊?”


    “特价,80。”


    裴炀现学现卖:“40行吗?”


    老板横了他一眼:“往前直走到头再左转就是江都分局,抢劫是重罪,你自己报警还是我报警?”


    裴炀:“……”


    这怎么跟想象中的不一样?


    傅书濯忍笑,这老板跟其他铺子的老板显然不一样,根本对做生意没有热情,当然不会让顾客这么还价。


    裴炀还不想放弃:“那这样,我给您八十,你把旁边这件差不多的款一起卖我。”


    “我真要报警了。”


    裴炀无辜地看着他。


    老板啧了声,看他坐着轮椅又是腿骨折又是头上有伤,到底改了口风:“100,两件拿走。”


    裴炀拉拉傅书濯袖子:“付钱。”


    傅书濯付了160,老板听到收款信息眉头一皱:“付多了,我退你60。”


    裴炀美滋滋地拿着情侣T恤,摆摆手操控轮椅走了:“不用了,我就是想砍砍价。”


    老板:“……”


    哪来的傻子。


    傅书濯对裴炀最了解了,知道他不会占这种小道便宜,说来奇怪,裴炀做生意谈项目很有一套,可又对这种小本生意很有同理心。


    裴炀拽着傅书濯衣袖:“我们找个地换上吧。”


    傅书濯无奈:“这种集市基本没有更衣室,去哪换?”


    裴炀:“找个公厕。”


    傅书濯看着自己手上还没解决掉的羊肉串,无可奈何地一口嗦完。


    这边公厕不是很干净,但不远,走几步就看到了,旁边还有人蹲着抽烟。


    裴炀看看自己干净的轮椅有些犹豫,但想秀恩爱的心还是胜过了洁癖:“快换——”


    厕所里也有人,看见他们往一个隔间里挤都纷纷露出暧.昧惊叹的眼神,大概是想这两人挺牛啊,受这么重伤还要来公厕玩轮椅play。


    傅书濯面无表情带上门,这辈子都没被人用这么猎奇的眼神打量过。


    第82章 情书


    “老公——”


    隔间狭窄, 傅书濯刚转身就听到裴炀来这一嗓子,眼皮狠狠一跳。


    果不其然,裴炀开始搞事了, 他非要傅书濯帮自己脱衣服, 脱完还要憋着笑说:“你轻点……”


    傅书濯气笑了:“给你换个衣服还疼着你了是吧?”


    裴炀眉眼低垂, 冲隔间门与地面的缝隙努努嘴:“弄。”


    傅书濯弯腰瞥了眼,看见两个脚尖, 属于不同的两个人。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这都有人窥伺偷听。


    换完衣服傅书濯就冷不丁地打开门, 外面两人吓了一跳, 面面相觑退到窗边装作一副路过抽烟的样子。


    一直在隔间里乱说话误导他们的裴炀冷哼一声:“龌龊!”


    两人:“……”


    其中一个看他们走了十分疑惑:“这到底是做了还是没做啊?”


    “谁能有这么快?五分钟不到。”


    “可他们衣服都换了……啧啧, 搞不好就是快。”


    “那咱俩这赌算是谁赢了?”


    “时间太短了, 没证据啊。”


    ……


    T恤质量一般, 就是简单的白色, 中间印着个团案,虽然他们的图案不同,但确实能看出是情侣款。


    “再来一碗冰粉——”


    “我胃快撑到两个大了。”


    说是这么说, 傅书濯还是给他买了,加了很多裴炀爱吃的水果。


    除了买吃的,裴炀还有点购物上瘾, 什么小东西小玩意儿都想买回去。


    “这茶缸多有纪念意义啊?”裴炀拉着傅书濯的手,抬头看他,“买个回去给爸喝茶。”


    “……你确定爸喜欢?”


    “我小时候他就喜欢抱着这么个大茶缸子品茶。”


    “买, 买。”


    裴炀继续进军下一个铺子:“这件大裤衩也不错,你穿挺合适。”


    傅书濯:“……”


    裤衩是海绵宝宝款, 特别黄。


    “裴总, 别违着心说话。”


    “我没啊, 真心觉得你合适。”裴炀特别真诚地看着他。


    这么一逛手上顿时多不少东西,钱倒是没怎么花,毕竟便宜,但耐不住裴炀什么都想买。


    时间越晚,集市就越热闹,打工人都下班了,加班的人也就结束了坐牢的日子,来外面找个馆子,吃点夜宵,喝点酒。


    裴炀闻着龙虾味也馋,他暗示地拉拉傅书濯衣袖。


    傅书濯秒懂:“不行。”


    “我就吃一点,在家爸什么都不许我吃,快要我命了……”


    “你这伤还没好呢,尽折腾自己,龙虾有多脏你不知道?外面这样的馆子有多少概率会给你刷干净?那汤汁能进胃?”


    换作平时傅书濯肯定不会这么讲究,但裴炀现在还坐着轮椅呢。


    裴炀妥协:“好吧,那……”


    “回去给你做。”傅书濯淡道。


    裴炀顿时一愣,眼睛眨巴了好一会儿:“真的啊?”


    “真的。”


    裴炀原本以为傅书濯的回去做怎么着也要等到明天,没想到他直接去了那家龙虾馆,跟后厨以熟食价格买了四斤活的龙虾。


    “想吃龙虾的话我们现在就得回去了,不然做完得凌晨了,爸身体熬不住,没法跟我们一起吃。”


    裴炀揽着腿上的各种购物袋,眼睛有点涩然。有个人会时时把你说的话放在心上并满足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傅书濯顺路去超市买了些调料,到家刚好九点,龙虾还能当夜宵吃。


    “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裴知良感觉给裴炀腿上的购物袋拿下来,“衣服怎么换了?”


    裴炀脸一红,转移话题:“爸,看,给你买了个大茶缸!”


    裴知良一愣,接过的手有点抖。白色的茶缸外表印着大红花,盖子就像一顶帽子,是他记忆里再熟悉不过的样子。


    他看了好半天,难得笑了笑:“家里那个大茶缸子破了个洞,后来我就放起来没用了……其实那是你.妈以前送给我的。”


    裴炀一怔:“难怪您喝茶都用它。”


    “她总说,等我老了再给我买一个,满满都是追忆……”裴知良摇摇头,“可惜她先走了。”


    “……”


    裴知良深吸一口气:“爸这些天想了很多,其实爸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个好丈夫……如果当初你俩的事我听你妈的,尊重你们,她后面可能也就不会郁郁寡欢。”


    “别看你妈温温柔柔,其实也爱钻死胡同,难过和不舒服都喜欢自己憋着,不愿意影响别人。”


    傅书濯在厨房刷龙虾,闻言有些出神。他从前觉得裴炀跟裴知良相似部分不多,现在想来裴炀性格里柔软的部分多数受了妈妈影响。


    “但逝者已逝,咱的日子还得继续往前走啊。”裴知良抬手,似乎是想揉揉裴炀脑袋,可这么多年都没亲昵过,他还是只拍了拍肩膀,“所以啊,你也别太难过,你和小傅把日子过好了,她在天上才能放心。”


    “知道了…爸。”裴炀低头,轻轻吸了口气。


    刷龙虾真的费力,这次买的龙虾个头不算顶尖,但虾钳子特别有力,尾巴也能弹,一上手就开始蹦跶。


    还好后面裴知良来帮忙了:“炀炀从小就喜欢吃龙虾,那会儿国内刚开始盛行吃龙虾,不知道从哪天开始,街边餐馆就都是龙虾了。我和他.妈都工作清贫,虽然稳定但薪资不高,哪能撑得住天天下馆子,他.妈妈就等周末拉着我一起去池塘抓。”


    说起来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个年代野生龙虾还很多,哪像现在,不靠养殖都要被吃绝种了。


    裴知良把刷得干干净净的龙虾用篓子再次清洗:“行了,你去歇会儿,我来做。”


    傅书濯也没推拒:“您辛苦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最初裴知良找上门的时候,其实依旧对傅书濯没太多好感,只想让他把儿子还给自己,可这段时间以来傅书濯的用心和爱护他都看在眼里。


    裴知良知道傅书濯对自己有些隔阂,可能是原生家庭影响,也可能是因为以前他对裴炀不好……但没关系,对裴炀好就够了。


    傅书濯看了一圈,裴炀不在客厅,他先是眼皮一跳,确定自己门没开过才往房间那片走去。


    主卧也没有人,猫也不在。


    直到路过书房,傅书濯才停下脚步,透过玻璃他看到裴炀坐在轮椅上,正扶着一张纸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郑重而认真。


    【给我爱的傅先生:


    转眼间我们就一起度过十七年多了,如果算上没谈恋爱的那一年应该是十八年四个月。


    我以为写情书这种事该是年少轻狂情窦初开时才会做的矫□□,但谁让傅先生你太腻歪,我又吃了你买的香草冰淇淋,就只好给你写一封了。那句话怎么说的?自己找的对象,跪着也要宠完。


    其实我当年给你写过一封情书,但被爸没收了,说实话,时间久远,我已经忘记当时都碎碎念了什么,大概率也是东拼瞎扯凑字数……可我爱你的心是真的。


    对吧,爱这种事怎么能靠纸笔说说呢?所以给我打个折,就写五百字行吗?


    其实你不知道,刚刚在集市的时候,可能是我这段时间以来最高兴的时候。虽然我还是为妈的死难以介怀,还是跟爸不够亲昵……可一切好像都在向好的方面前进。


    医生说我的病会慢慢逆转,但不要压抑自己,要保持良好心情,可我想,有你在身边,我应该很难再压抑了。


    最让我感动的是,今天去集市溜达了一圈,我突然惊醒,发现你跟当初一点都没变。


    虽然成熟了,没以前帅了,精力也没以前好了……但你始终都跟当初一样,会注意听我说的每一句话,会满足我的每一个小要求,不会觉得我无理取闹。


    有时候我也不是真的想无理取闹,可能就像别人说的恃宠而骄吧,你越是惯着我,我就越想放肆,想跟所有人说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感情一如当初。


    其实那段时间不是故意误解你出轨,只是我太害怕了,咱合伙人老程不也是和她老公一起从年少走过来的?他们经历的比我们更多,可最后还是步入了婚姻破碎老死不相往来的结局,我们站在这个位置上,看到的不堪与黑暗更多,我总怕我们也会那样,会因为利益或更新鲜的人分道扬镳。


    但现在我为我对你的那一丁点不信任道歉,你当时听到应该很难过吧?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你说我总什么事都憋着,以后我会努力的,不对你隐瞒,会把心事说出来,会好好跟你携手到老。


    ……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五百字应该够了,最后再逼逼两句。


    我亲爱的傅先生,我会好好养身体,不让自己生病,争取等你七老八十走不动路了好好伺候你。说起来有些惆怅啊,等六七十了咱是不是就办不动事了?不过没关系,你办不动了我也爱你,不会去找小鲜肉的。


    ——超级爱你的小猫】


    傅书濯拿着这张薄薄的纸:“……”


    裴炀抬头观察着傅书濯神色:“感动吗?想哭吗?”


    傅书濯把情书折进保险柜:“哭倒是不想,但我现在有另一种冲动。”


    “什么?”


    傅书濯弯下腰,贴着他耳边咬牙道:“要不是爸在,现在就让你感受一下我精力有没有从前好。”


    裴炀一哆嗦,大喊:“爸,龙虾烧好了没!?”


    厨房里传来裴知良的声音:“还差会儿,你们再玩玩!”


    裴炀怂得一批,直往角落退,可不能玩了,再玩他就要被傅书濯玩死了。


    傅书濯:“嫌我精力不好,还想找小鲜肉?”


    裴炀大惊:“你阅读理解怎么做的?亏你高考语文145呢,我明明说得是就算你办不动了我也不会去找小鲜肉,多深情啊!”


    第83章 十月


    裴炀还是第一次坐在轮椅上被人壁咚, 涩涩,哦不,瑟瑟发抖。


    “故意这样写?”


    “没……”


    “报复我昨晚不帮你弄?”傅书濯啄吻着他耳畔, 半晌停下发出一声暧昧的吐息, “嗯?”


    “不是……”裴炀痒得直躲,“你退开点, 等会儿爸经过看见了呜……”


    傅书濯捏着他下巴,交换了一个缠.绵激烈的吻。


    分开时两人呼吸都有些急,傅书濯摩挲着他嘴唇:“你以为我不想?小蠢猫……你也不看看你缠成木乃伊的爪子,还有身上的伤, 我怎么办?”


    裴炀耳根一缩, 一时间没分清这个办字是和怎么连在一起, 还是单独的动词。


    “龙虾快好了, 我都闻着香了。”他顾左右而言它地推开傅书濯,转着轮椅去了餐厅。


    家里客厅是有高低层的,很有设计感,也是当初裴炀执意这么装修,但如今坐轮椅就不太方便了, 下不了台阶,只能走跟玄关一样高度的地面。


    龙虾确实好了,裴知良已经端到了桌子上,手套摆在一旁。


    “一个蒜蓉味,一个辣味,辣椒放的不多。”


    三人坐到岛台前慢悠悠地吃起夜宵, 傅书濯还给裴知良倒了一杯啤酒。对面和身侧就是亲人, 余光是侧边落地窗倒映的城市夜景。


    裴知良剥了只虾, 刚想送到裴炀碗里, 就发现傅书濯已经给裴炀剥两只了。


    他喝了口啤酒:“你这样剥今晚就光伺候他了。”


    傅书濯忍不住笑起来,手套上全是龙虾汁:“最开始我也没这个习惯,但上大学那会儿跟朋友们一起吃龙虾,炀炀每次都剥不过别人,但吃饭得aa吧,回去他就越想越气,觉得亏大发了。”


    倒不是心疼钱,主要裴炀是个吃货,吃不过别人就很痛苦。


    所以再后来出去吃龙虾,傅书濯就有了给裴炀剥龙虾的习惯。


    裴炀边吃虾边埋怨:“别老揭我短。”


    傅书濯发现裴知良表面不说,却很喜欢听裴炀这些年的经历,就像他也想知道裴炀小时候的事一样。


    “他在生意场上还有个笑面虎的戏称。”


    裴知良有些诧异,看看裴炀再看看傅书濯,发出亲爹质疑:“他?”


    裴炀:“……”


    瞧不起他?


    “因为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客户什么样的合作商,不论多生气他都会以笑示人…常有人说看不透他。”


    但在傅书濯看来,裴小猫再好看透不过了,十几年过去,仍旧如当初那般幼稚可爱。


    表面上裴炀每次都笑着谈合作谈项目,但头一扭笑容就立刻失踪,特别私下里跟傅书濯在一块的时候那就是疯狂吐槽,还经常把自己说得很委屈,可其实每次吃亏的都是别人。


    裴知良抿了一大口酒,傅书濯口中那个张扬优秀的青年和他记忆里的叛逆小孩相差甚远,曾经那个他轻视不喜的儿子到底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长大了。


    裴炀习惯性地发出指挥:“我要吃辣的。”


    傅书濯拿了两只辣的龙虾给他剥:“最后两只,你最近不能吃太重口。”


    “……”裴知良不忍直视。又不是没长手,这么腻歪做什么?


    十几年如一日的投喂让裴炀已经丧失了快速剥虾的技能,平均别人吃三只他才能吃一只。


    而傅书濯把虾肉剥给了他,难整的钳子都自己嗦了。


    裴知良也加入了投喂的行列:“住这么大地方,不怕?”


    裴炀一愣。


    “你小时候相信鬼真的存在,特别怕,有次外婆来家里玩,逗你说以后长大了要买大房子,你不乐意,说就买小的。”


    “房子就只要三个房间,一个给妈住,一个房间给姐姐住,一个房间自己住,不要客厅也不要厨房,这样人就能把空间填满,就不怕鬼了。”


    傅书濯手腕内收,拿起酒杯抿了口:“那哥和您呢?”


    裴知良没忍住笑了声,当初听到的时候也气乐了:“他偷偷跟外婆说,爸爸不喜欢他,他不喜欢哥哥,所以不要他们住。”


    “……”裴炀窘得要命,年幼的童言无忌没想到竟然被正主听了个正着。


    “一开始我不知道这事,他外婆以为我在家里虐待他,找我严肃地谈话时才知道。”


    外公外婆已经去世多年,这么聊起来又不由勾起裴炀一些有意思的回忆。跟裴知良不同,外公外婆反而最喜欢他这个小外孙,每次来都又抱又亲。


    但自裴炀有记忆后不久,两位老人家就陆续离世了。


    不过他也记得,外婆去世时,裴知良难得耐心温柔抱着哄他。


    最开始他懵懵懂懂,虽然七八岁了但还是不太能理解死亡所代表的含义,直到葬礼结束,所有亲朋好友都尽数立场,裴炀坐在外婆的墓碑前问:“爸爸,外婆以后就住这里了吗?”


    “对,外婆以后就住这里了。”


    “可是你没有给外婆留门,她就不能出来陪我了。”


    “外婆不会出来了。”


    七八岁的裴炀顿时哭成了泪人,在裴知良的回答中模糊体会了一次死亡的含义。


    因为向来严肃的裴知良难得哄他,从前挤压的委屈顿时爆发,小小的裴炀扒在爸爸怀里险些哭到休克。


    夜宵即将散场,裴炀犹豫了下,给傅书濯发了条消息,虽然他觉得傅书濯不会拒绝,但这种事还是要事先商量好。


    得到首肯后,裴炀对裴知良说:“爸,您后面搬来跟我们一块住吧,我们也好照顾您。”


    “不了。”裴知良摇摇头,“还是一个人自在,我在家那边住了十八年,邻里邻居都混熟了。”


    来这边难免孤独冷清。


    裴炀没强求,但还是有些担心。独居老人总会面临各种各样的风险,裴知良确实不再年轻。


    “等你身体好了我就搬回去,你.妈妈的花该浇水了。”


    裴炀鼻子一酸,满心涩然。


    ·


    两个月后,裴炀的身体总算恢复了常态,他做了一次全面体检,除了大脑状态仍有些异常外,其它伤都恢复良好。


    但本以为拆掉石膏后他就能坐轮椅了,现在却发现并不是这样。


    医生:“现在的你可以正常洗澡,但不要剧烈运动,需要一段时间复建才能正常走路。”


    裴炀:“剧烈运动是指……”


    “……”医生推了推眼镜,“我是说跑步健身这一类,防止对骨头造成二次伤害……当然,床/事也不能太激烈。”


    裴炀假正经地咳了声:“知道了,谢谢医生。”


    医生:“不客气。”


    两人从医院出来,傅书濯把裴炀抱上后座,最近他们都坐这辆商务车出行,因为空间大。


    傅书濯对司机说:“先去公司。”


    裴炀发现后排座位上全是乐高拼图一类的玩意儿:“你买这么多做什么?谁家小孩过生日?”


    傅书濯勾了下唇:“嗯——我家的。”


    裴炀这才想起自己生日快到了,不过他都三十好几的人了,送拼图乐高……


    “医生建议我买的。”傅书濯观察着裴炀神色,坦言道。


    “……哦。”裴炀纠结了下,“那你陪我一起玩。”


    买拼图乐高自然是为了锻炼裴炀的大脑和记忆力,虽然做过手术,但大家包括医生都不能完全放下心。


    再等过段时间,Neuron的临床试验没有问题就该上市了,届时将会引起不少轰动,目前对外界的通告就是该药物依旧不能完全治愈阿尔兹海默症,但结合手术会将有概率治愈,即便单独服用也比往期的药物效果要好。


    到了公司楼下,傅书濯又确认了一遍:“你确定要跟我一起上去?”


    裴炀懒懒点头:“嗯,股东大会怎么能没有我呢,他们欺负你怎么办?”


    傅书濯轻笑,侧头亲了下裴炀:“那全靠裴总护着我了。”


    这是一年一度的例行大会,基本都在十月底,下个月开始就要冲年底绩效了。


    裴炀不觉得骨折有什么好丢人的,反正他都恢复得差不多了。头上的伤恢复良好,除非扒开他头发看基本难以察觉。


    说是去护着傅书濯,其实就是往那一坐,算是一种无声的支持,毕竟他俩的股份加一起就超过了百分之五十,其他人也闹不起太大风波。


    去年裴炀刚停职的时候,很多人都看热闹不嫌事大,猜测他俩是不是感情出了问题,巴不得他们立刻离婚。


    即便是现在也有人认为他们并不是因为感情还在不离婚,只是怕离婚会影响公司而已。


    裴炀没想要因为这些人证明什么,一场会下来他听得昏昏欲睡,果然傅书濯“提前退休”的决定是对的,余生都浪费在跟这种人明争暗斗上得多无聊啊。


    会散场太阳也快落山了,十月底已经开始降温,单衣不够保暖,他们换上了薄薄的毛衣。


    回到久违的办公室,裴炀勾勾傅书濯的手:“百叶窗拉上。”


    傅书濯微微挑眉:“?”


    “快去。”裴炀笑得乖巧,“你想要的办公室今天肯定不行,但可以先吃点前菜,保证不激烈。”


    百叶窗将透明的落地玻璃尽数遮挡,他们隐约还能看得见外面,外面却瞧不见里面。


    傅书濯喉咙微缩:“你坐着有点高……”


    “你靠桌上,踮脚。”裴炀指挥道,“但别抓我头发,距离开刀时间太近了,不能抓。”


    第84章 复健


    裴炀的背后是他们这些年打下的所有荣誉勋章, 傅书濯背后是严肃工整的办公桌,左侧是落地玻璃外的繁华都市,右侧是人来人往的员工区。


    傅书濯一个没拦住:“什么都咽?”


    裴炀自己也没反应过来, 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我没注意……”


    傅书濯揉揉他后脖颈, 俯身吻上去。


    他们在办公室待了足足四十分钟,当然也没人猜得到他们在里面做什么, 毕竟裴炀还是个坐着轮椅的伤患。


    傅书濯:“我去跟秦楠衫聊下新项目的事,你陪我还是?”


    “我在这等你。”裴炀松开他的手,“好久没见他们了,我四处看看。”


    傅书濯挑了下眉, 没说话。


    裴炀轻啧了声:“我又不会跑!再说你不是在我手机里开了定位共享?”


    傅书濯有些意外:“原来你知道?”


    裴炀白他一眼:“我又不傻。”


    还没记忆错乱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傅书濯拿他手机的那天晚上他其实醒了, 第二天他看着手机开启的定位共享, 迟疑许久还是没关掉。他清楚傅书濯是怕自己出事,便一直没揭穿,由着傅书濯监视行踪。


    傅书濯捏住他鼻子:“是是,裴总最聪明——以后也不许关。”


    “知道了。”裴炀催促他,“快去。”


    傅书濯去了秦楠衫的办公室, 裴炀在员工办公区晃了一圈,没了傅书濯大家瞬间跟他热络起来,纷纷关心腿是怎么回事。


    朱莉:“裴总,您这怎么伤的啊?”


    裴炀睁着眼睛说瞎话,张口就来:“你们傅总踢的。”


    大家惊呼一声,朱莉胆大, 瞄了眼秦楠衫办公室然后低头问:“傅总家暴啊?”


    裴炀说的煞有其事:“可不是, 他最近更年期, 可难伺候了, 重了嫌疼,轻了也嫌疼。”


    周围顿时揶揄一片呼声,每个人都领会到不同的意思。


    “这么说,裴总您在上面啊?”


    “什么上面下面?”裴炀挑眉,“我说按摩呢,傅总他最近肩膀不舒服,他又不去按摩店,只能我给按了,你们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众人:“……”


    您是领导,您有理。


    “那您这腿是按摩时被傅总踢的?”


    裴炀:“这倒不是,他晚上睡觉乱动,一脚给我踹下床了。”


    “哦——”大家若有所思,就不知道想的是不是同一件事了。


    裴炀才不管他们怎么想,一本正经地吐出唠嗑的真实目的:“好久没请大家喝奶茶了,朱莉去统计一下,多点几家店。我和傅总的也点上。”


    “好嘞!”


    裴炀露出一个得逞的笑,他已经三个月没碰奶茶了,傅书濯说什么都不许他喝,说是喝了容易血糖高。


    朱莉突然问:“您这腿真是傅总半夜踢的啊?”


    “不然还能是我自己摔的?他睡觉可不老实了,横叉四五,非要我抱着睡才能安分……”


    裴炀突然感觉不对,身后凉飕飕的……他记得中央空调出风口也不在这啊。


    员工们突然喊傅总好,然后一哄而散。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我踢的?”


    裴炀清咳:“不,不是吗……”


    傅书濯:“那是不是还要我给你道歉?道歉还有点虚,还是跪个键盘更有诚意。”


    “别,别了……”裴炀直咽喉咙,“多大点事,原谅你了。”


    傅书濯睨了他一眼:“回家了。”


    “这么快?”裴炀脱口而出。


    傅书濯眯了下眼,瞬间猜到他的小心思:“点奶茶了?”


    裴炀冲他干笑。


    大家都怕傅书濯,没人往这边看,傅书濯借着休息区墙壁的遮挡,弯腰摩挲着裴炀嘴唇:“难怪刚刚在办公室那么主动。”


    裴炀心虚反驳:“那是心疼你啊,忍这么久。”


    傅书濯似笑非笑地看他:“那我是不是也要心疼心疼裴总,忍三个月了没喝奶茶?”


    “我今天问医生了,他说可以偶尔喝一杯,不影响。”裴炀勾勾他小拇指,无形撒娇。


    前来倒水的秦楠衫一顿,清咳了一声,若无旁人的两位才转头看见她。


    秦楠衫:“石膏都拆了还需要继续坐轮椅?”


    “要复建一段时间。”傅书濯搭着裴炀的肩,“偶尔坐坐,平时在家拄拐杖。”


    裴炀若有所思地看着秦楠衫:“你谈恋爱了?”


    秦楠衫失笑:“这么明显?”


    “精气神不一样。”裴炀托了下脸,八卦问,“谁啊?”


    “姜予墨,你们认识。”


    这人他们确实认识,不算很熟,勉强算半个同行,但姜予墨是个富家公子哥,年纪比秦楠衫要小三四岁。


    裴炀有所担忧,欲言又止好半天,可秦楠衫现在显然在热恋期,他又不好泼冷水。


    傅书濯倒是有什么说什么:“别吃亏。”


    “不会。”秦楠衫知道他们担心什么,莞尔一笑,“我也没打算有什么结果,就当谈场恋爱吧,他认真我就认真,他要是想玩玩……那我也就玩玩。”


    在上一段感情中吸取了教训,又是三十多岁的人,对秦楠衫而言感情早就不再重要。


    她本没打算跟姜予墨在一起,但从裴炀生病后,傅书濯对裴炀的不离不弃又叫她有些羡慕。


    事业成功,再有一个相知相伴的爱人就再圆满不过了。


    只是感情就像一场豪赌,赌赢的几率百分之一都未必有,特别是对他们这个阶段、心思都不再单纯的人来说。


    秦楠衫:“放心,我肯定还是工作重要。”


    裴炀摆摆手:“自己的生活也重要,最好能劳逸结合。”


    秦楠衫捧着杯子笑:“你的气色也好多了。”


    裴炀一顿,最近见过他的人都这么说,包括今天的医生。他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或许好的心情真的能让人容光焕发吧。


    就像刚刚他开玩笑说傅书濯家暴,其实根本没人信,打心底过得幸福的人透出的气场是不一样的。


    在公司等了四十分钟奶茶才送来,裴炀心满意足地咬住吸管:“你尝尝我这个,新品。”


    傅书濯俯身吸了一口:“不错,就是有点甜。”


    “那我喝一半,等会儿跟你换,你的不甜。”裴炀表示自己很乖。


    傅书濯好笑得紧:“喝吧,但一周最多一杯。”


    …


    复建是个漫长且煎熬的过程,但有傅书濯陪着,好像也变得有意思起来。


    他们的生活开始变得很规律,早上起来,裴炀自己拄着拐杖尝试走路,傅书濯做早餐,裴知良喂猫。


    上午玩玩拼图和乐高,吃完中饭再进行关节屈伸练习。


    吃完晚饭,裴知良会去找齐老头儿下棋,裴炀有时候会跟着一起,有时候和傅书濯一块儿去别的地方散散步。


    裴炀怎么都拼不上:“这块是不是装错了?”


    傅书濯和他依偎在一块儿:“嗯……跟头发衔接不上。”


    两人坐在地上,正在拼一个近三千片的拼图,他们已经陆续拼一个月了,还差最后几片。


    最后几片装不上,说明前面肯定有错的,只能从头排查。


    随着拼图慢慢完整,它的模样也慢慢清晰——是傅书濯通过裴炀一家五口的照片定制的。


    照片是十几年前拍的,原片已经不再清晰,经过大量矫正修复后才能做出两千多片的高清拼图。他们一家五口人都在上面,裴瑜吉站在裴知良旁边,裴思微和裴母在中间,裴炀靠着母亲,笑起来嘴角还有两个小窝。


    母亲的脸在照片上依旧年轻,知性温柔,裴炀对母亲的记忆也定格在此刻。


    拼图上掉了一根猫毛,裴炀下意识抬手去擦,便没忍住摩挲了好一会儿。


    他望着母亲笑起来的样子:“如果妈还在,她肯定会喜欢你的。”


    “嗯——”傅书濯看裴炀表情没什么异样,便也像随意聊天一样说,“爸现在应该也没有很讨厌我吧?”


    裴炀撇嘴:“自恋。”


    “找到了。”傅书濯摘下错误的那片拼图换到它应在的位置,一切就简单了,不稍几秒,一整面拼图就完成了,至少有两个裴炀大。


    “爸说再过一周就回去,到时候给他带着。”裴炀有些犹豫,“他会不会不喜欢?”


    “不会。”傅书濯揉揉他后颈,“那张照片已经很糊了,拼图可以成为新的念想。”


    裴炀低低嗯了声:“妈年轻的时候好漂亮……以前总想着,妈就算老了,也是个漂亮有气质的老太太,到时候我要给她买很多洋气的衣服,就算跳广场舞也要独枝一秀。”


    谁成想没等到跳广场舞的年纪,裴母就去世了。


    傅书濯揽过裴炀的肩膀,轻声说:“妈也不会希望你这么难受。”


    裴炀:“嗯……”


    傅书濯抵着裴炀发侧:“对不起啊小猫。”


    裴炀发出一声鼻音:“嗯?”


    傅书濯亲了亲他头发:“让你为我牺牲了这么多。”


    裴炀喉咙微涩,头往傅书濯怀里一埋。可这世上有太多人无视伴侣的付出与牺牲,觉得理所当然。


    虽然裴炀从没想让傅书濯内疚,可这一刻还是轻松了不少。至少这世上还有个人,是他所没有辜负的。


    第85章 惊喜


    十天后, 裴炀基本能正常走路了,只是还不能剧烈运动。


    随着深秋渐临,温度越来越低, 在家都得穿毛衣才暖和。裴炀迷迷糊糊翻了个身,睁眼一看发现窗外已经红艳艳的一片——夕阳无限好, 只是近黄昏。


    身边的床铺已经凉了, 裴炀翻身看了片刻,摩挲着傅书濯睡过的地方。


    可能是“日落效应”,也可能是傅书濯不在身边所带来的不适, 让他有种孤寂的感觉。


    裴炀从来没告诉过傅书濯,过去那一年他的焦虑与痛苦已经不仅仅是心理上的了,甚至带到了肢体反应。


    有一次他睡下午觉醒来, 傅书濯不在身边, 周围空荡荡一片,孤寂与焦虑无尽蔓延, 四肢酸软乏力,胸闷气短,皮肤发痒发麻, 脑鸣与耳鸣相伴。等缓一会儿,心悸心慌还是占据整个身体,四肢逐渐沉重僵硬, 酸痛难耐。


    所以以至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根本不敢睡下午觉, 今天是个意外。


    同样意外的是,他在傍晚醒来, 除了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并没有其它不适反应。


    裴炀缓了会儿就爬起来, 他没穿衣服,发现床边已经摆着一件蓝色毛衣和配套的裤子。


    睡前的记忆渐渐回笼,他仗着自己的腿已经快好了,想跟傅书濯办点正事……但傅书濯不同意,不过还是让他舒服了,一开始用手,后来用嘴。


    裴炀飞快地穿上裤子,连毛衣都还没套好就往外走,然后冷不丁撞上一堵胸膛。


    “这么急干什么?撞墙就该哭了。”


    裴炀从毛衣里钻出脑袋,瞧见傅书濯正托着一个托盘:“我长眼睛了……这是什么,好香。”


    “烤鸡翅。”傅书濯举高托盘不给抢,他“嗯哼”一声,示意裴炀吃自己嘴上叼的那块。


    裴炀恼羞地盯着他,趁傅书濯凑过来时没注意直接伸手拽走:“整天想着占我便宜。”


    傅书濯闷笑地哦了声:“那是谁下午非要跟我来点亲密活动?”


    裴炀回首怒视他:“从我手术开始到现在都四个月了!正常生理需求不该有吗?”


    “该该——但再等等,等你腿好一点。”傅书濯从后面推着裴炀的腰走,他低声笑:“我怕一个控制不住……”


    “……晚上吃什么?”裴炀扯开话题。


    “满汉全席。”


    “听你吹,爸呢?”


    “去找齐伯伯了。”


    裴炀有些诧异:“晚饭还没吃呢。”


    傅书濯:“跟齐伯伯在外面吃。”


    裴炀感觉有点不对劲,总觉得自己忘了件事,但又说不上来。


    傅书濯又喂了他一片鸡翅:“去帮我买个生抽好不好?”


    “生抽没了?”


    傅书濯嗯了声:“顺便带点水果回来,果盘空了,想喝奶茶的话顺便帮我带一杯。”


    裴炀狐疑地看着他:“真要我去?”


    傅书濯点头。


    裴炀一步三回头:“不怕我乱跑了?”


    傅书濯轻啧了声:“是谁前两天跟我叫唤,‘我要人权!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你不能永远这么控制我’……唔。”


    裴炀捂住他嘴:“我去。”


    末了他哼了声,走到玄关换鞋。傅书濯悠哉地跟他交换了一个吻,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裴炀走到电梯里就开始酸,这个混蛋,这才多久就不想管着他了!他不就前两天吐槽了句吗,可那明明是他上厕所傅书濯都要跟着,跟出门能一样吗?


    气糊涂的小猫都忘记了按楼层,在电梯里站了半天。他气鼓鼓地按下一楼,混蛋傅书濯!


    小区到门口有点远,因为是东区的湖景房,所以要走到小区的商业街大概要七八分钟,加上腿还没完全好利索,走得就更慢了。


    他来到小超市问:“老板,生抽在哪里?”


    正在打游戏的老板随便指了一个方向:“十一块五。”


    裴炀付完钱又去了趟水果店,买了点当季的水果。奶茶在外围,还要走一截,而且每天都有人在排队,光买个奶茶估计都要十五分钟。


    裴炀在水果店门口犹豫良久,还是直接进了小区。


    他一边走一边打开手机定位分享,从戳开这件事开始,傅书濯就把它设置成双向定位分享了。


    屏幕里的小红点一直在他们家的位置,偶尔移动,但范围很小。


    裴炀有种奇妙的感觉,或许傅书濯此刻也在家里看着他的定位,就好像他们隔着一个屏幕看着彼此一般。


    “叮”得一声,电梯打开。


    裴炀蹲在玄关换鞋,却发现家里门关上了……风吹的?


    他按下指纹,门滴得一声打开,屋内一片漆黑。


    停电了?


    裴炀有点懵,电梯和玄关的灯都是好的呀。


    他试探地往里走几步:“傅书濯?”


    没人应。


    低头看了眼,手机的定位显示傅书濯就在家里。裴炀还以为傅书濯在逗自己,眼睛一转:“老公——”


    黑暗中冷不丁传来一声咳嗽,裴炀还没来得及朝那个方向扑去,客厅的灯瞬间亮起,五颜六色的彩带落在他身上:“surprised!生日快乐!”


    裴思微、秦楠衫、齐合月、程耀……还有一些朋友,以及傅书濯说是去找齐老头了的裴知良。


    裴炀猛得呆在原地,大脑有点缺氧。他的脖颈耳朵迅速升温,脑瓜子嗡嗡响。


    生日不生日的已经不重要了,问题是他刚刚做了什么!他当着这么多人面叫傅书濯老公!!!


    秦楠衫笑眯眯地问:“惊不惊喜?”


    傅书濯清咳一声,揽过裴炀:“惊喜的都说不出话了。”


    众人忍着笑,虽然老公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称呼,但从裴炀口中说出来还是挺让人意外的,毕竟旁人从来没听过。


    裴炀已经快煮熟了,他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掐了下傅书濯的腰:“混蛋。”


    傅书濯低笑:“我也不知道你会叫我啊。”


    “……”


    臊归臊,但感动还是很感动的,毕竟大家都很忙,却还是抽时间来给他过生日。


    裴炀拍了拍发热的脸,小声问傅书濯:“我刚刚看了下,我生日不是明天吗?”


    “提前过,明天周日,明晚过生日姐和楠衫凑不齐时间。”傅书濯捏捏裴炀的腰,“而且,明天你不想跟我过二人世界吗?”


    这是傅书濯想出的最好安排,他一面想让裴炀受到所有人的祝福,一面又想生日这天只有他们彼此。


    “…想的。”裴炀扭扭捏捏道:“我没买奶茶。”


    “我知道。”傅书濯低笑,从让裴炀出门开始他就知道裴炀不会买,毕竟这可是只黏人猫,买奶茶太耗时间了。


    于是大家只能加快速度布置,摆满礼物的沙发,布满食物与浪漫氛围的阳台,还有……


    经过卧室的裴炀有些凝固:“床上……”


    傅书濯无辜道:“他们非要弄的,跟我没关系。”


    主卧床上摆满了玫瑰花瓣,连床单都换了一套纯欲的白色,被玫瑰点缀得格外撩人。


    虽然很土,但确实叫人心痒。


    傅书濯:“晚上体验下?”


    裴炀冷哼:“下午不是死活不做吗?晚上就能做了?想得美。”


    傅书濯笑着追上他:“我错了裴哥,这不是想留着力气晚上折腾吗,我是没什么,万一下午你累瘫了,晚上岂不是……”


    “闭嘴吧——”裴炀捂着他的嘴,脸红得要命,“这么多人都堵不住你的嘴。”


    生日的主要场地在露台,这里有菜有酒有烧烤,还有热闹的人声。


    从前裴炀觉得只要傅书濯永远在身边就好了,如今又想,这样闹腾腾的好像也不错。


    朋友,亲人,大家平时显得很低调,可总会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诶哟,瞧把我们裴总感动的,眼睛都红了——”说话的这人好长时间没见了,叫许舱。


    裴炀白了他一眼:“你少放屁,明明是被烧烤烟熏的。”


    许舱勾过他肩膀:“我跟你说,你再不出现,我跟老郑他们都要怀疑是不是傅书濯把你囚禁了。”


    裴炀咳了声:“他才不会……”


    “怎么不会!?”许舱给他分析逻辑:“不怪我们乱想啊,你看,你突然停职,然后就很少出现,从十个月前开始就不跟我们聚了,见不着你人,回我们信息的语气也不像你……”


    裴炀清咳一声,主要是那段时间他状态有问题,回复的话自然跟平时有差别,不过记忆错乱那段时间信息确实不是他回的。


    许舱又给裴炀看了一张他坐在轮椅上的照片:“你一周前不是去了趟公司?还说你的腿是被傅书濯踢的,老郑急得半夜敲我们门,说你一定是在向外界求救,傅书濯十有八九是把你给非法拘禁了,还不知道在家里怎么折磨你呢,这次断的是腿,下次指不定就要断脖子!”


    “……”有理有据,裴炀甚至想不出反驳的点。


    “我们都商量好了营救计划,先报警,然后再……”


    裴炀饶有兴致:“那最后怎么没实行?”


    许舱咳了两声:“我们都到警局门口了,突然接到傅书濯电话,叫我们来给你过生日。”


    幸好电话及时,不然傅书濯这会儿应该在警局喝茶,来之前许舱他们都还在怀疑这是不是一场鸿门宴。


    第86章 正文完


    傅书濯极少主动社交, 所以即便是共同好友,也都跟裴炀关系更好些。


    还不知道自己差点进局子喝茶的傅书濯端来一杯鲜榨的果汁:“酒别碰。”


    裴炀乖乖接过,哦了声。


    老郑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为什么不能喝酒?”


    傅书濯看傻子一样看他:“遵医嘱。”


    “……哦。”老郑这才反应过来裴炀几个月前刚动过手术, 阿尔兹海默症的事他们不知道,但车祸的事并没有瞒着,腿骨折总得有个正当理由。


    傅书濯送完果汁就去忙了,老郑暗戳戳拉过裴炀的肩:“我跟你说啊, 你可不能太顺着他, 会纵容他的犯罪欲.望。”


    “?”裴炀的眼神和傅书濯刚刚如出一辙。


    “你们这才多年轻?他就要你跟他一起提前退休了——名义上是提前享受生活, 但你想啊,一旦失去工作你的社交圈将很难扩展,有限的朋友也会慢慢缩水, 他就可以一步一步控制你的人生乃至你的自由,想怎么搞你就怎么搞你,到时候把你关在小黑屋, 简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裴炀有些感慨,幸好老郑没有在他记忆错乱的那段时间出现, 否则他保不齐就信了老郑的推理,逻辑十分自洽。


    老郑越说越带劲:“到时候你想离婚都没办法,在他的主宰下, 你的灵魂已经完全依附于他,甚至会觉得自己比从前更深爱他,离不开他……那玩意儿叫什么来着?”


    裴炀体贴补充:“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对对, 就这个症!”老郑一拍手,看着裴炀和许舱试图获得认同。


    许舱清咳一声:“我倒是觉得不至于……”


    老郑皱眉:“你怎么回事?你昨晚不还赞同我来着, 说今天过来要跟我一起好好劝大炀?”


    “……”


    见面前两人都突然静默不语, 老郑僵硬回头, 看见傅书濯背过手正微笑地看着他。


    这让老郑不由想到很多年前的高中,他在走廊上说教导主任坏话结果被逮了个正着的感觉。


    不寒而栗。


    对!就是这个形容。


    “限制自由,关小黑屋,犯罪欲.望?”


    老郑打哈哈道:“其实吧,这是我下本小说的内容。”


    傅书濯赞同地哦了声:“我还以为在说我?”


    老郑斩钉截铁地说:“那必不可能!”


    许舱摇摇头,简直没眼看。


    傅书濯亲热地揽过老郑肩膀往书房走:“我们哥俩去聊点事。”


    “啊这、这……”老郑一步三回头,就差冲裴炀大喊救命了。


    等他走了,裴炀才琢磨道:“老郑改吃糠了?”


    许舱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噗嗤一声乐了:“他姐不是跟那个傻逼玩意儿离婚了?但孩子生下来了,坐月子没人照顾,他就去照顾了,他姐吃不下的补汤补品全落他肚子里去了,能不胖吗?”


    “影响身体健康啊。”


    “可不是,说着要减肥,减小半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裴炀一愣:“半年了?那他姐的小孩多大?”


    许舱:“六个多月了。”


    裴炀一阵头晕:“我份子钱没给……”


    “给了啊。”许舱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不是包了一万零一的红包,还买了个镯子吗?”


    “……”裴炀当然没包过红包,这只能是傅书濯以他的名义给的礼金。


    算算时间,六个多月前他应该刚开始记忆错乱。傅书濯一面要处理工作交接,一面要照顾觉得自己在穿书的他,一面还在帮他维系人际关系。


    傅书濯是真的相信他有一天会变好,从未想过丢下他。


    不知道傅书濯跟老郑聊了什么,出来后老郑就看着裴炀贱兮兮地摇头叹气:“你这老总不当了,就打算来抢我饭碗?”


    “……”裴炀有点懵,但食物都背齐了,大家都坐下来开始闹了,也没容许他追问。


    晕着暖光的天台挤着十多个人,不远处就是波光粼粼的湖泊,湖泊对面的高楼大厦在湖面闪烁,皎白的月亮圆润无缺。


    “干杯!”


    一群人当中老郑最能闹,他也不管大家认不认识,反正自来熟的技能是点满了。


    “今天!是我第一次见我们大炀家长的日子,我得敬哥哥姐姐伯父一杯——”老郑斟满酒,“我先干了,您们随意!”


    傅书濯嘴角一抽,还‘见家长’,说的好像他跟裴炀才是婚姻关系。


    “作为兄弟,我没第一时间发现大炀车祸受伤,我的锅,再自罚一杯!”


    裴炀不能喝酒,便托着腮看他们闹,看他想干嘛。


    老郑抱怨着把话锋转向傅书濯:“但同样作为兄弟,大炀受伤了他自己不说,你也不跟我们说,害我们担心这么久算怎么回事?”


    “得,我自罚一杯。”


    “诶诶,那怎么行!”老郑客气拦住,又摆起两个杯子,“怎么也得三杯才行!”


    “……”傅书濯冲他竖起大拇指,将三杯酒一饮而尽。


    裴炀这下明白了,老郑就是想灌傅书濯呢。其他人也都乐得不行,裴知良心情看起来也不错。


    裴炀融在这暖暖的热闹中,又好像脱离出了这场热闹在神游。


    傅书濯的胃不能酗酒,不过大家伙儿都知道,不会太过火,只是可惜床上的玫瑰花瓣了……


    今天的酒好香,好像是家里的藏品,可惜他喝不了。偷偷喝一口不会被发现吧?但傅书濯就坐在他身边……


    垂在桌下的手突然被握住了,裴炀回过神来眨眨眼睛,回握住那双温热的手。


    又灌了三圈,他们就放过傅书濯了,开始跟其他人吹牛批。


    老郑是写书的,平常都是自驾旅游方便找灵感,也算是见多识广,跟大家聊得很嗨。


    “那瀑布是真漂亮!不过当时出了个事,一男的不信邪非要往边上凑,直接滑进去了,被瀑布砸得都不见影儿!”


    裴瑜吉:“后来找到了吗?”


    “找是找到了,但我听客栈老板说好像染上了并发症,肺炎什么的……”


    裴炀正听得出神,手心突然有点痒,是另一只手在写字,两个字母:WC。


    他顿时领悟,趁大家都没注意溜进了主卧。


    没一会儿傅书濯也来了,他像是料到裴炀会在主卧卫生间等他一样,笃定地走了进来。


    “干嘛……”


    “小馋猫想喝酒了…我来让他解解馋。”傅书濯抵着裴炀鼻尖。


    所谓解馋,就是傅书濯口中含着一口红酒,用极近温柔的方式渡到裴炀口中,然后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只能喝这一点。”


    “……”裴炀一时有点像是醉了,脸和耳朵都烧得通红。


    “喜欢吗?”也不知道是在问喜不喜欢自己还是喜不喜欢酒。


    裴炀答非所问:“你不要喝太多。”


    “是了,差点忘记我们的床上还有玫瑰。”傅书濯恍然一笑,他亲亲裴炀的眼睛,又亲亲鼻子,“那今晚来一场玫瑰浴怎么样?——干浴。”


    裴炀有点呆,一时想不出傅书濯口中的玫瑰干浴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没关系,晚上就知道了。”傅书濯顺着他腰线滑落,托起他腿根抱到洗手台上来了个热烈的吻,葡萄酒的涩甜在彼此口中弥漫,酒精点燃了全部的热情。


    裴炀呼吸急促地推开他:“别闹,他们来找我们了……”


    外面确实响起了脚步声,还有人进主卧瞧了眼:“也不在——这两人呢?”


    傅书濯堵住裴炀就要惊呼的嘴,腰被口嫌体正直的某人死死缠住。


    卫生间的玻璃门透出一道胖胖的身影:“是不是在里面?”


    主卧门口的许舱无奈喊:“你管人家在哪,人过二人世界呢,我知道酒在哪!”


    裴炀贴着傅书濯脖子压低声音问:“你之前在书房跟老郑聊什么?”


    “聊出版的事。”


    裴炀一愣,拉开距离看着傅书濯的眼睛。


    “我打算写本书,《一只傻猫以为自己穿书了》的故事,怎么样?”


    裴炀拍他下巴:“别闹。”


    傅书濯:“开玩笑的,你的《张扬》不想出版吗?”


    “……我又没什么名气,哪个出版社会要?”


    “你要是实名出版,肯定大有人要。”傅书濯摩挲着他腰窝,“不想实名出版的话,那我们就自己花钱出版。”


    裴炀抿了下唇没说话,这还是他和傅书濯第一次坦明聊《张扬》这件书。


    当初写它只是为了留条后路,就算自己将来忘了,也和傅书濯离婚了,还能有个念想。修改里面的一些悲剧色彩,也是觉得现实已经足够难过,为什么小说还不能圆满?


    但傅书濯确实拿捏住了裴小猫的小心思,他傲娇,在可以获得好结局的情况下又有点想炫耀的小心思,恨不得全世界人都知道自己跟傅书濯的感情有多好。


    “喵~”一道猫影在门口蹭,傅书濯把裴炀抱下来,“走吧,也不能消失太久。”


    露台上大家都还在吃吃喝喝,又点了好几拨外卖,大家好像不约而同地在等,等零点的钟声敲响。


    灯突然熄灭,大家都置身于星空的阴影下。


    裴思微端来一个蛋糕,大家一起唱老土又熟悉的生日快乐歌。


    “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birthday to you……生日快乐!!”


    “快快,三十四岁的寿星赶紧许愿!”


    “干什么强调年龄……”裴炀不满地嘟囔片刻,随后正色地闭上眼睛。


    他就两个愿望,一是希望身边所有人都能健健康康,平安喜乐。


    二是想要和某个混蛋长相厮守,一起到白头。


    深夜,卧室的暖灯亮起,红色的花瓣落在光洁的皮肤上,傅书濯叼着花瓣,将裴炀的皮肤一寸寸染红。


    “生日快乐,猫儿。”


    “嗯……”


    “新的一周开始了……我们裴总是不是忘了什么?”


    裴炀没忘,他紧紧抓着傅书濯的小臂,脖子扬出一道优美而脆弱的弧线,好半天才吐出那每周一次的告白:“我爱你——”


    他恍惚地等了半晌,不满道:“你为什么不回应?”


    傅书濯低笑着吻他:“我也爱你,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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