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谭廷没有再换衣,最后看了一眼转过身去的妻子,快步离开了正房。
只是今日众人还都在家中,谭建和项寓也要到明日才离家回书院。
谭廷和项宜夫妻作为家中兄嫂,无论如何还是都要将众人聚在一起吃饭的。
今日的晚饭设在了正院。
不比众人齐聚的第一日席间的热闹,今次席间稍显沉闷了许多,连二房的小夫妻都因为谭建即将返回书院,而郁郁安静起来。
倒是项宁伤势好了许多,又同杨蓁他们都熟悉起来,比平日开朗几分,两日没见项寓还同项寓道了一句。
“阿寓怎么都不同我说话了?是不是终于能一个人住了,万分自在了?”
她笑着打趣,项寓无语地瞥了她一眼,才低声道了一句。
“我看是你万分自在了吧?”
项宁抿着嘴笑起来。
“那确实是。不过你不同我斗嘴了,我还有点不习惯。”
她只是随口说了这么一句,说得项寓禁不住多瞧了她两眼。
她没察觉,却一转头看住了项宜,两条秀眉拧了起来。
“姐姐的唇怎么破了?”
这话说得席间一静,众人都向项宜脸上看了过来。
谭廷亦是一怔,转头看了一眼妻子,看见她略有些红肿的唇上,确实有一点红色的伤痕。
他神色紧了起来。
项宜没有看他,只是听了妹妹的问话,默了一默,才道方才吃鱼的时候,被鱼刺划到了。
她半低着头,将这件事掩了过去。
不时吃完了饭,项宜亦没有多停留,吩咐人收拾完碗筷,送走了众人,就回了房中,又坐到了窗下。
嘴唇还有些隐隐的疼,项宜轻轻抿了口茶水,擦了擦自己破了的唇。
窗下的针线筐里,还放着她给他的衣裳。
她不晓得他是怎么了,方才竟那般强硬的姿态,可她问了,他又说“没什么”。
项宜心里有些发酸,但还是拿起了衣裳继续做了起来。
不想房门口又响起了熟悉的男人的脚步声。
谭廷撩开帘子进了房中,便向窗下的妻子看了过去。
平日她总会回头看他一眼,问他一句,但今日却背着身子坐着,听见他进来,只是手下的针线停了一停,又继续低头做起来。
谭廷想到自己不知怎么弄破了她的唇,心下亦有些难受,当下见她不再同自己理会了,心里更是酸酸涩涩的发沉。
他还是走上了前去,站在她身边,垂头看了看她,见她的唇果然还有些红肿,破损的地方似被她擦了擦,没有了明显的血痕,可还是能瞧出些许。
她还是不理他,只是也没再继续针线了。
谭廷见了,便坐在了她身边,默默从袖中掏出一个白色的药瓷瓶,放到了小几上。
隐隐的药香自白瓷瓶中散发出来,在安静的房中小心地探头探脑。
项宜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余光在他身上轻落,只见他伸手从瓷瓶里蘸取了些蜜色药膏在指尖,然后抬手到了她唇畔。
项宜愣了一下,只是想到了他方才的强硬,将破了的唇抿了起来。
谭廷的指尖刚到她唇边,就见她微微侧了头,抿起了唇来。
心头缩了一下,谭廷晓得,她真的同他生气了。
他方才那般是不对,可是,她不是也什么都不肯告诉他吗?
房中一时静默无声,夫妻二人都没有说话,一个侧身坐着抿着受了伤的嘴,另一个闷声看了她一眼,收回手低头重新蘸取了些药膏。
药香偷偷摸摸地在两人中间飘着。
谭廷再次伸出了指尖,看着妻子极轻声地道了一句。
“擦点药膏吧,明日就能好了。”
他这么说了,项宜看了他一眼,这才松开了紧抿的唇。
谭廷立刻向前坐了坐,指尖轻轻点在了她的伤处。
他温热的指腹与她微凉的嘴唇触及,慢慢地将蜜色药膏,涂在了她的唇上。
项宜眼帘掀起又看了他一眼,而谭廷也在此时,不由看向妻子的眼睛。
她素来清亮的眼眸隐隐发了红,又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垂了几分眸子。
谭廷心里发涩的紧,后悔方才不该一时冲动,弄伤了她,也弄得她不高兴了。
可想到她什么都不肯跟他说,反而同那顾道士单独说了许久的话,又是一阵复杂难言地难受。
只是她却在此时,开了口。
“大爷到底是怎么了?”
她的声音很轻,可到底是她先开了口,先问了他,温而淡的嗓音里透着疑问,也透着关切。
她只这么一句问话,便把谭廷复杂酸涩的情绪问得软了下来。
他看着身边的妻子。
她还是有些许在意他的吧?
可她怎么有事都不肯同他说呢?
只是她虽然这般问了他,但他说就这么说出自己所想,她就能告诉他了吗?
恐怕还是不能,不然早在他之前多番问及的时候,就说了。
既然不能,捅破这层窗纸也就没了意义。
谭廷心下叹气,沉默地看了她几眼。
“是我这几日太累了。”
就别计较那么多,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好像,也没什么。
*
接下来的几日,算得风平浪静。
项寓和谭建都回了书院,没人再送什么奇怪的信件过来,顾衍盛处暂时也没有消息。
谭廷小休了一日,又如常每日上衙,两人之间又恢复了看似正常的状态。
不过杨蓁渐渐习惯了孕期,又恢复了活力,同项宜提了一件事。
她道自己娘家有两位叔伯家的弟弟,虽然已经分了家,不是伯府出身,但也都是杨家人,在军中亦有头衔,都尚未婚配。
她问项宜,“嫂子介不介意让宁妹妹嫁到我们这种行伍之家呀?”
这几日,项宜在重新整理父亲的遗物,试图发现父亲和林家之间蛛丝马迹的过节,可惜还没有眉目,便也一时没有心思去想妹妹的婚事。
倒是杨蓁这么一提,她心下动了动。
项家名声不好,项宁若是嫁到了世家,那么正如之前项寓说赵嘉的那般,人家多半是看着她在谭家做宗妇才愿意娶项宁,可一旦项宜不再是宗妇,或者世族庶族闹到水火不容,这样的婚姻便极其不稳固。
而似杨家这样的行伍人家,在京中不算少,他们对世庶之间的矛盾并没有那么在意,日后项寓若是能中举中进士,对于他们是锦上添花,中不了倒也没什么,世庶闹起来也与他们干系不大。
忠庆伯府的嫡枝出身,以宁宁的身份确实高攀,但非是伯府的旁枝子弟却算相配。
项宜一口就应了下来,杨蓁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当天就让人回了趟杨家,晚间便同她说,恰两位弟弟都在家,明日众人去城中寺庙上香,就算是相看了。
因着消息来得晚了,项宜便没有跟项宁具体提及,第二日一早就带着她和杨蓁去了城中的红香寺。
寺中人不算多,大多数人都去了隔了一条街的文昌庙,祈祷明日放榜能榜上有名。
杨蓁娘家的两位弟弟早早就到了,两人身形相仿,相貌也相似,身上都是行伍人家子弟的英气。
项宜觉得都很好,心下暗暗点头,找了个机会问了项宁一句。
“宁宁今日见那两位杨家小爷,觉得如何?”
“啊?”项宁这才回过神来。
她不知所措了一下,见项宜是认真的,才恍然思考了一会。
只是她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为难的道了一句。
“长姐这就给我相看了吗?可是,可是宁宁还没正经想过嫁人的事。”
项宜见她脸色发懵,只得叹了口气。
她还未及多说什么,不想谭建突然冒了出来。
杨蓁见了他简直没敢相信,转瞬见着真的是谭建回来了,惊喜地笑出来。
“你怎么回来了?”
谭建眼角眉梢也都是笑意,拉了妻子的手同他们道,因着明日放榜,书院有不少学生和先生心思都在榜上,干脆放三日的假。
谭建说完,便道,“我和寓哥儿听说你们在红香寺,就直接过来了。”
项宜一听,眼皮跳了一下,转眼真就看到了刚刚走过来的弟弟。
他今日穿了一身竹青色长袍,少年的稚嫩感一日比一日消退,抽条出了高挺的男子身形,从人群里走上前来,似竹如松,周围路过的几个女子都多看了他好几眼。
他甫一出现,项宁便笑了起来,同他招了手。
“阿寓!”
项寓听见她的声音,眼眸亮了起来,目光定在她脸上,快步走了过来。
当着众人的面,项宜也不好说什么,反而是谭建发现了那两个杨家妻弟,还道甚是巧,要叫着一起去酒楼吃饭,颇有姐夫做派。
杨蓁捂着嘴偷笑,谭建还没察觉,只是项寓看见他们两人,愣了一下。
项宜几乎是亲眼看着弟弟脸色从方才的满是笑意,倏然落了下来,然后脸上平添了十分的戒备,甚至听闻谭建要叫了众人一道去酒楼吃饭,转身就问了宁宁一句。
“你脚还没好利索吧?若是累了,我先送你回去?”
项宜一颗心直往下沉。
没等项宁开口,她直接叫了项寓到了一旁。
“是不是你累了?要不你先回去吧?”
她这么一说,项寓就睁大了眼,嗓音地带着三分倔强的委屈。
“长姐又是怎么看出弟弟累了?”
项宜听见弟弟这般嗓音,心下也跟着酸了一下,但她还是深吸一气,重重地吐了出来,只跟项寓说了一句话。
“寓哥儿你要知道,宁宁姓项,是我们项家的女儿,我是她长姐,而你是她双生的弟弟。”
话音落地,整个红香寺都似静了下来一般。
寺中大殿里的菩萨,站在高高的莲台上,俯瞰着穿梭在他脚下的信男善女,眸光里含着悲悯。
项宜叫了怔怔定住的弟弟一声。
“我看你真的累了,先回家吧。”
项寓突然离开了,众人还奇怪了一下,项宜替他寻了借口,圆了过去。
他一走,项宁的情绪便也有些微不似方才了。
项宜只觉从前是自己疏忽,让他们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
她正思量着,以后就让项寓住在书院里,大沐休也无需来谭家,好歹将两人分割开来。
不想离开酒楼回家的时候,路过了之前给项宁夜盲的那位大夫的医馆。
大夫正站在门口休歇,见项宜他们马车停下连道正好。
项宜走过去请教,便听见那位老大夫同她道,他暗暗在京里问了些同行,听闻这京畿就有一个镇子,里面有好几户人家,都有天生的夜盲之症。
他道,“可巧那镇子附近有个杏林世家,因着住的近,对这种夜盲之症看得多,琢磨得深,虽不能治愈,但也能改善一二。夫人若是方便,最好能带姑娘亲自过去看看眼睛。”
项宜一听,心下一动。
这病症必然是一日两日治不好了,若是宁宁留在那里看上一年半载的病,恰好能同寓哥儿隔开了。
项宜暗暗觉得甚好。
但她又想到了父亲从前的嘱咐。
父亲的意思是,母亲的故人彼时完全不想将女儿留在身边,这才托给了怀了孕的母亲,干脆说是双生龙凤胎,将女儿就此留在项家。
宁宁的身份是极隐秘的事情,那位故人很担心女儿身份暴露,之后都没再联系过项家人,干脆算是断了联系。
项宜想不通这是为何,但是按照老大夫所说,当地有不少夜盲病患,都是遗传天生,那么妹妹如果直接过去,不排除恰好遇到血脉亲眷的可能,那便相当于暴露了身份,最后再被人找到项家和谭家来,便同她生母的意愿完全违背了。
项宜既想给妹妹看病,又不欲她身份暴露,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人。
在掩藏身份这方面,恐怕没有人比义兄更擅长了。
朝中那些反对东宫道士的官员,至今都没能查出来义兄到底是何身份。
让义兄替宁宁身份做个遮掩,再送她过去看病,恰能与寓哥儿隔开,此事就顺理成章。
而她把宁宁送过去,安置好了再回来,也能一心一意地查证父亲和林家的事情。
最近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项宜思量稳妥,松了口气,便让人给义兄送了信,约了翌日见面。
*
这几日过得还算平稳,谭廷心里难言的烦闷,也消减了几分。
可他却在这日下衙的时候,听到了萧观来报的一个消息。
“爷,夫人今日也去见了顾道长。”
谭廷一愣。
这才几日,她又去见顾衍盛了?
“是顾衍盛找的她?”
萧观看了自家大爷一眼,为难地摇了摇头。
“是夫人找的顾道长。”
萧观这话说完,便听见自家大爷不知怎么轻笑了一声,他看过去,看到大爷嘴角勾起极其寡淡的笑来,目光不知道落在何处。
这般情形,萧观也不敢乱说话了,只轻声道了一句。
“爷,回家吧。”
谁想话音未落,就听见自家大爷问了一声。
“回家?家中有人在意吗?”
萧观想说夫人是在意的,方才他来接大爷下衙,夫人瞧着天上黑沉沉的,要下雨了,还嘱咐他带着伞
可他话还没说,就见自己大爷转了身,往府邸的反方向而去。
天空轰隆隆地响了几声,黑云压下的闷热街道,行人脚步都快了起来。
谭廷脚步如旧地走在街道上,他脚步沉沉,却没有加快。
又是一声轰隆响过,空气中的湿气一下子就重了起来。
下一息,豆大的雨滴砰砰砸落下来。
行人惊呼一声俱都跑开了,街道瞬间空荡下来,只有雨水砸着石缝里的泥土四溅。
谭廷立在如泼的大雨里没动,萧观急的连忙撑开了伞。
“爷快回家吧,莫在这儿淋雨了!”
男人没有回应,只在砰砰的雨声里静立半晌,一言不发地去了一旁的酒楼
李程允冒雨赶到的时候,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因而进了酒楼雅间,脸上的雨水还没擦干,便问,“元直叫我来作甚?”
说完,却见老友一张俊脸冷如冰刻,拿了个空酒杯,给他满了一杯,这才回了他两个字。
“喝酒。”
“啊?”
李程允有点懵,回头看了一眼萧观,萧观为难地摇了摇头。
李程允看着一旁放着的两个空酒壶,而坐在桌边的人脸色都没变一下,心里有点发虚。
他咽了口吐沫问了一句,“元直怎么了?”
“没事。”
谭廷拿起酒盅,一仰头尽了。
李程允又问了一句。
“林家的春日宴上,你一滴酒都不肯喝,这会又是起了什么兴致?”
谭廷没准备理会他这话,可倏然在听到“林府春日宴”五个字时,莫名想到了什么,眉头皱了起来。
却在此时,有人从旁过来问了一句。
“是谭家大爷和李家二爷在此吗?”
谭廷对什么人要来并无兴致,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还是李程允过去看了一下,意外看到了一人。
“这么巧,程大小姐也在此?”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写完,但是明天一定能写完,放心!
明天一定让哑巴开口说话,章节名我都想好了:《坦诚》~
今天的评论区前排有60个小红包,感谢大家支持!
写了小剧场送给大家:
谭廷进了KTV就点了一首歌,他不唱,就坐在皮沙发上,垂手拿着话筒,沉默地看着屏幕播放MV。
李程允是被从床上硬叫起来的,进了KTV就听见了这首歌的第一句。
“暧昧让人受尽委屈,找不到相爱的证据”
李程允:?
*
祝大家天天开心~晚安,明晚9点见~
第72章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由砰砰暴雨转成了绵绵细雨,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谭廷看着酒杯里波光,顺着李程允的话就想到了春日宴的事情。
那天,姑母自作主张要给他相看别的女子,她被支开隔在了书阁里。
当他发现了不对,找姑母问明时,姑母却告诉他,要替他重新相一门亲事,此事都已经告诉项宜了,还说要补偿项宜一百亩田产。
他当时一听,心下就慌了一下,直接便问了姑母宜珍有没有要那些田产,应下此事。
姑母说她没要时,神魂似晃了一圈才又回到了原位上来。
当时情形,恰好正吉跑过来告诉了他,宜珍被关在书阁里。
他便没有再在这件事情上深究下去。
只是如今想来
酒中的辛辣之气熏着人眼,谭廷想到妻子的性子。
以她的性子,田产她是一定不会要的,但这并不能代表,她不会答应离开。
相反,以她的骄傲,可能都不需要姑母苦劝或者威胁,就会应下,应下与他好聚好散
念及此,谭廷手中的酒杯颤了一颤,酒中映着的灯光破碎了一时。
恰在此时,外面有人问话,李程允过去看了一圈回来,叫了他一声。
“元直,程大小姐恰在此处避雨。”
她说程大小姐隔壁的雅间有几个醉汉,吵吵闹闹的,她一个女子在那处有些不合适,想到他们这边浅坐一会,等雨停了就走。
都是世族宗家的子弟,相互之间还是认识的。
尤其谭家和林家是姻亲,而从前的林家大小姐也就是林序的妹妹,正嫁给了程云献的父亲程骆做继室,只是平日不太出门罢了。
不过彼时,林阁老嫁女,林府可是陪送了一百零八抬满满当当的嫁妆,至今还经常被人茶余饭后说起。
谭廷不便拒绝,但他今日实在没有心情同人交际,只跟程云献相互行礼便罢了。
他陷在自己的思绪里。
程云献轻轻瞧了他一眼,先是同李程允说了几句话,然后才问了谭廷一句。
“不知上次云献赠给谭夫人的书,是否为真的古本?若是假的,倒是云献不好意思了。”
她说着笑了一声,“云献确实想学些篆刻之技,就是不知道谭夫人有没有时间指点云献一二?”
谭廷听她说起项宜,这才强打起三分精神。
但想到妻子近来的事情,连他都不清楚,便委婉地拒绝了。
“拙荆近来有些忙碌,程大小姐勿怪。”
他嗓音如同雨幕下的酒楼一样闷。
程云献道无妨,只是目光在谭廷身上落了落,突然道了一句。
她说可惜。
“之前在林府的春宴上,云献远远看见谭夫人,便有亲近之意了,不过当时谭夫人正跟在林大夫人身边,似是林大夫人同谭夫人说了什么,谭夫人点头应着,就去了书阁的方向,云献之后便没见到谭夫人了。”
她似是随口一说似得,说完又同李程允说起了秋阳县主的事情,同在京中长大,秋阳县主和程云献还是颇为熟悉的。
李程允和程云献说了两句,不多时雨就停了下来。
程云献一分都没多停留,跟谭廷和李程允行了礼道了谢,转身便离开了。
她自进来到离开,拢共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可谭廷却在听了她似若无意的话之后,心下有些发乱。
按照程大小姐的描述,彼时他的妻在听了姑母劝离的意思之后,并没有什么抗拒,就去了书阁。
所以,那天他莫名其妙与人相看,她其实都是知道的,只是一个字都没有告诉他罢了
谭廷把剩下的四个空酒杯都拿到了脸前,连带着之前的杯子,一口气满了五杯,一杯接着一杯地倒入喉嗓之中。
苦酒入喉,杀得半颗心都火辣了起来。
李程允被他吓到了,要劝他停下,却被他按在了酒桌前。
好在谭廷不为难他,自己喝五杯,才让他喝一杯。
李程允是没醉,却见谭廷眼神多少有些不对劲了。
“元直这是怎么了?别喝了别喝了,赶紧回家去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李程允上前扶了他。
本以为以他这喝酒的劲头,他多半是劝不走的。
却没想到他倒是顺从地站了起来。
李程允连忙示意萧观,“快送你家大爷回家。”
萧观急忙上前,李程允却见谭廷抬头瞧了他一眼。
“我不回家,去你家。”
李程允:“”
他提了这要求,李程允也不能不答应,只好吩咐萧观。
“那你去告诉你家夫人,你家大爷今晚去我府上了,让夫人莫要担心。”
他这么说了,不想谭廷哼了一声,叫了萧观。
“不必告诉她,”谭廷微顿,嗓音哑了几分,“她才不会担心。”
说完,酒气氤氲在周遭。
李程允看了萧观一眼,“你家大爷同夫人吵架了?”
萧观摇摇头,“那倒没有。”
“那是怎么?”李程允小声问萧观,“你家大爷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他从前哪里喝过这样的闷酒,到底是怎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谭廷打断了。
“你怎么越来越絮叨了?”
李程允:“”
他只能闭了嘴,叫了马车,把自己这位老友带回了自己家里去。
隔壁茶馆,有个早就走了的人,从窗缝里,看着李家的马车吱吱呀呀的离去了。
程云献一直目送李家的马车没在夜色里,才缓缓转身,坐到了椅子上。
丫鬟绿幽过来问了她一句。
“姑娘这样真的行吗?”
尤其绿幽想到那封被自己遮遮掩掩送出去的残信,那信可是从自家老爷处捡来的,是老爷看了没能烧完的东西。
绿幽想到老爷阴沉严厉的样子,有些替程云献担心。
“姑娘同谭家大爷的事情若是没能成,反而被老爷知道,这可怎么办呀?”
程云献目光往对面的酒楼上落了落,想到谭廷提起项宜的言语,和他今晚喝下的酒。
“我想多半是能成的。”
她说着,看了看绿幽,又笑了一声,笑声悲戚了几分。
“若真像你说的那样没能成事,反而被他知道了,那又怎么样呢?他还能把我打死吗这都是他逼我的”
*
谭廷当晚没有回家,第二天恰好是休沐,不用上衙,李程允便让人别叫他,让他好生睡一觉。
只是他不知为何,一早就起了身。
他身上已经没有什么醉意了,这便要离开。
李程允匆忙赶过来,衣裳都还没穿好,“你这一早要去哪?回家?”
他今日正常了许多,没再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
只嗓音有些哑地道了一句。
“去趟林府。”
去林府又是做什么?
李程允没来得及问,谭廷便上了马去了。
他自己猜的,或是程云献说得,都做不得数。
但问一问姑母,自然也就知道了。
他有些日子没来林家了,今日这么早早就到了府上,林大夫人还有些惊讶。
林大夫人院中刚摆上早饭,见他来了让人添了碗筷。
表弟跟他行礼,谭廷这才发现姑父林序并未在家。
问了一句,听他姑母道。
“你姑父去京郊别院了,他总是嫌京城闷得慌,日日上衙处理政事又太累,一遇休沐日就要过去的。”
谭廷这才想起,确实是这么回事,姑父林序确实经常出京去京郊别院休歇。
谭廷没有言语,却不由想到前两日,他派去调查刺杀他的人,传回来一个不甚明确的消息。
据他们找到的一些证据和证言,那时要杀他的人来头不小,很有可能是京中的大族。
京中有不少世族,但若是称得上大族,而宗家又常年在京城的,只有两家。
程家,和林家
消息未曾明确,谭廷不会打草惊蛇,而他今日也不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他并不想留下吃饭,林大夫人见他一副心事的样子,便也不再吃了,叫了他去内院的书房说话。
“这么一早过来,有什么事?”她上下打量了侄儿一眼,“昨晚没回家?喝酒去了?”
侄儿从来都不这样,林大夫人甚是意外。
谭廷没有回答她,只是问了一句。
“姑母那日在春宴同我说得话,都同宜珍说了?”
一提这件事林大夫人还有些生气,她瞥了侄儿一眼。
“正是。”
谭廷正要问一句什么,就听见姑母先开了口。
“那项氏女倒是比你明白,她虽不要我给她的良田,却也没有纠缠的意思,愿意与你好聚好散。你说”
林大夫人话没说完,就见谭廷怔怔定住了,整个人顿在了那里,只有下唇轻轻颤了一下。
林大夫人不由多看了他几眼,想到他之前对项氏的用心,不免叹了一声。
“其实项氏这般才是对的,眼下世庶的情形,你们这婚事简直如同硬捏在一起一般,只有门当户对似我与你姑父这样,才能长久。”
她还要再劝几句,却见谭廷起了身,跟她行了一礼,便转身向外而去。
林大夫人要叫他一声,但想了想又没叫。
这件事总要他自己想明白才好。
*
京城谭家老宅。
昨晚谭廷一夜未归,萧观是让人来送了信的,但今日他休沐,还是没有回来。
项宜问了下面的人一句。
“知道大爷去哪儿了吗?”
下面的人并不知道,项宜无法,先理了理事,然后坐在窗下继续为他做那件未完工的夏裳。
刚拿起针线不久,便听到了庭院里的脚步声。
男人熟悉的脚步声不时就到了门前,项宜转头看去,见他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的一瞬,房中静了一息。
项宜这才发现他衣衫有些皱,眼下发青,看向她的眼神与平日里再不相同,似是紧紧压在她眸上一般。
她不知怎么了,问了一句。
“大爷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她嗓音同旁日没有什么分别,温温淡淡的,只是听在谭廷耳中,却只觉冷凉如冰水一般。
他默然看了她几息,才开了口。
“我去了林家。”
她其实从没想过同他过一辈子,要跟他好聚好散的事情,他已经晓得了。
他只看着他,立在不动看着她。
只是他说去了林家,这话落在项宜耳中便是另外的意思了。
项宜想到那封残信上的“昌明林”三个字,沉默着点了点头。
他同林家亲近也不是一日了
她没讲话,室内又静了下来
谭廷看着坐在窗下沉默的妻子,神思不由地一晃,这些日以来的画面,倏然在眼前浮现出来。
在清崡的时候,她初次学骑马便出了事,他策马上前跨上了她的马,怕她害怕将她圈在怀中,可她却绷紧身子,连马上都要同他拉开距离;
顾衍盛的行踪被走漏,她宁愿替他写下休妻书,夜间跑马去给顾衍盛报信,也没有让他出手相帮的意思;
他想着他们总要做一世夫妻的,不想在同她分隔两地,带了她离开清崡进京。
京城这些日子,他以为他们和从前再不一样了。
可现下来看,这不过是他自己以为的罢了。
他去京畿安抚考生,给家里寄信的同时,单单给她也写了封信,她只是让人捎了口信,根本就没有在意他单独给她写的信,也没有想过要回信。
她的事情从来都不与他讲,桩桩件件藏在心里也就罢了,可她宁愿去找顾衍盛,也不来找他。
所以姑母提到好聚好散,她立刻就答应了。
连姑母都夸她想得明白,那是得有多明白呢
谭廷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如此明白,是因为从来就对他没有一点喜欢吧。
谭廷看着垂着头的妻子,半晌没有说话。
但项宜在这时想到了另外的事,说了一句。
“大爷,我后日想要带宁宁出京看病,要在外面住些日子了。”
她这话落了地,便看见那位大爷笑了一下,笑得极淡,问了她一句。
“不知宜珍,还回来吗?”
这话一出,项宜惊讶看了他一眼。
她不晓得他这是什么意思,她一时没有回应这话。
他却看了看她,又道了一句。
“不回来了是吧。”
他说着,兀自点了点头,嗓音低哑了下来。
“好歹我们也夫妻一场,我再给你准备五百亩良田吧,以后”
他没能说下去,项宜却听了这话,愣了半晌,不知道他这都是在说什么。
“大爷这是什么意思?”
谭廷自她身上收回了目光,摇头说没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着,你嫁进来的时候,我没给你添妆,让你受委屈了,如今你要走,这些都是我该补偿你的,五百亩良田并不多,你收下”
话音未落,便听见了项宜冷清的声音。
“我不需要。”
项宜看着门前的男人,在他这几句话里终于厘清了什么。
他去了林府,是想明白了,与她结束这场婚事了,是吧。
项宜鼻头酸了一酸,也转过了头来,没有再看他。
“大爷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项宜不要谭家的东西,只要带走我自己的东西就行了。”
她说完,从窗下的小炕上下了来,谭廷不由又把目光落在她身上,见她直接叫了乔荇和春笋进来。
她嗓音不知怎么也有些哑,但还是绷着,吩咐了两人。
“帮我把我的东西都收拾了。”
乔荇一愣,春笋问了一句。
“夫人,是所有东西吗?”
项宜点了头。
谭廷见她说完,就让两个丫鬟去收拾了东西,而她自己亦是半分停顿都没有,走到了篆刻的桌案前收拾起来。
项宜从前是不会把零七碎八的东西放在桌案上的,可如今去也有许多零碎。
待她把这些东西都收拾了起来,却看到了一旁的一匣子玉石。
这一匣子玉都不是俗品,都是她辛辛苦苦攒上好些年的钱也买不起的。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匣子玉石,看到了其中缺了的一颗,抿了抿唇。
她捧着那匣子玉石到了谭廷脸前,就放在了他身边的桌案上。
她嗓音发哑地开了口。
“这些都是大爷的东西,项宜就留下来了。只是项宜动了其中一块玉,没法原样奉还,待改日卖了钱,再还给大爷,还请大爷不要嫌弃”
她说完就要离开,不想一转身,一下被人扣住了手腕。
那力道大极了,她惊诧地抬头看去,看到男人眸光轻颤,嗓音低压得不像样,紧紧盯着她,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
“谁让你还了?”
两个丫鬟都被这一幕吓到了乔荇要上前,却被春笋急急拉着下去了。
房中一时静了下来,只剩下谭廷和项宜两人。
他掌心的力道极重,项宜手腕发痛,却还是道了一句。
“既然要走,账总是要清的”
还没说完,就听见男人开了口。
“那你可以不走!”
项宜听了这话,又惊讶又莫名,她鼻头越发得酸了,眼眶也跟着酸了起来。
“不是大爷让我走的吗?”
她这么问,反而轮到谭廷又惊又气,连扣着她手腕的掌心力道都更加重了,却没察觉分毫。
他只是紧紧盯住眼前的人。
“项宜珍,你讲不讲理,谁让你走了?”
项宜被他说得脑袋都懵了起来,突然让她离开的是他,现在问她讲不讲理。
项宜一时抿紧了嘴没有说话,可他掌心的力道那么重,捏得她手腕几乎要断开了。
痛意并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股脑都冲到了她眼眶上来。
她眼睛一烫,倏然落下了一行泪。
那眼泪顺着滑落,啪嗒一下砸下来的瞬间,谭廷突然松开了她的手,一把将人抱了起来,径直将她放在了炕上的茶桌上面。
而他俯身向前,将她完全困在了茶桌上,困得她那也去不了,与他视线平齐起来。
项宜不知道他这又是做什么,却是和那日突然将她的嘴唇弄破那般莫名强硬。
她想起那日,又想起今日,越是想要控住眼泪,眼泪越是不争气地往下掉。
“大爷这又是想做什么?”
她眼睛红的厉害,眼泪啪嗒又落了下来。
谭廷看着心口都颤了起来,他哪里见得她这般,不由地便伸出手指,用指腹替她擦泪。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房中静悄悄的,却又什么似在被打破一般,悄然崩裂。
谭廷想到她这些日以来的作为,忍不住又道了一句。
“你还哭?是你说不要就不要我的,我都知道了”
项宜听了这话,恍然了一下,却还是皱眉看着他。
“可我什么时候不要大爷了,只是世庶艰难,还有许多事夹在中间,我亦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世庶是艰难,可根本还不到那般地步。还有许多事情,你告诉我,我替你办不行吗?”
他突然说了这话。
项宜不由地看了他一眼,却一时没开口。
谭廷一眼看出她的犹豫,手下紧扣着茶几吱呀响了起来。
他几乎要气笑了,“你还是不肯说吗?你宁愿告诉顾衍盛也不肯告诉我!”
“到底他是你夫君,还是我是你夫君?!”
男人眼睛都红了起来,项宜与他近在咫尺,岂能不知他怒气有多重?
她想了想那些突然而至的复杂事宜,但事已至此,等不到她查证,就不得不告诉他了。
她默了一下,想到林家的事,正经看了男人一眼。
“大爷真要听吗?”
谭廷立时应了她,看住她的眼睛。
“要听,你跟顾衍盛说得话,每一个字都要说给我听!”
项宜不知他纠结义兄做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好,我桩桩件件都告诉大爷便是了。”
她说了这句,谭廷高悬的心砰然就落定了下来。
他们夫妻,时至今日,也终于能坦诚一回了。
他仍将她困在炕上的茶桌上。
项宜哪里经过这般怪异姿态,要下来,但谭廷没有答应她。
项宜不禁恼怒了一时,却又没法从他怀中离开。
她无可奈何地问了一句,“大爷要我从哪里开始说?”
谭廷盯着她。
“你先告诉我,你要离开,带宁宁去看病是真的,还是假的?”
房檐外的鸟儿方才都吓跑了,扑棱着翅膀高高飞起来。
只是这会,在房中渐渐安定下来的时候,又落了回来。
房中有人一点一点地说着话,鸟儿亦檐上轻轻叽喳着,在这春末夏初的光景里。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了点,抱歉~
今天哑巴终于说话了,撬开嘴这事可把作者君为难死了~想了好多好多种剧情,才让两人开了口。
本来想把话都说完的,结果发现光他们开口前的感情拉扯,就好几千字,两个哑巴真是超出我的想象。因为是重要的感情转折点,今天情绪铺垫和拉扯戏的分量比较重,项宜的事情刚开始说,明天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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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明晚9点见~
第73章
“你先告诉我,你要离开,带宁宁去看病是真的,还是假的?”
项宜被困在炕上的茶桌上,下不来,只被人一错不错地盯着。
男人脸上还有未散的恼怒之气,项宜不得不开了口。
“是真的。宁宁夜盲的病症同旁人不一样,我这才打听了专治她这种病的去处。”
谭廷细看了她一眼,见妻子确实没有骗他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
但他还是又问了一句,“那要给宁宁看病,宜珍缘何在此之前去找顾衍盛?难道这点事你夫君做不得,还得他帮忙不成?”
项宜越是不想违背宁宁生母的意愿,把她的身世说出来,偏就过不去这关。
她看了这位难伺候的大爷一眼,男人也看了她,非要她的答案。
项宜无可奈何地放低了声音。
“宁宁的病症和旁人不一样,是血脉传下来的病,但我们家并没有此病。她其实,不是项家的女儿”
事已至此,她只能把宁宁的身世,和父亲从前的嘱咐都说了。
“只要她生母不来将她认走,那么她就是项家的孩子,我总要替她保密的,所以我才想着找义兄帮着替她隐藏一番。”
项宜都还没想好怎么跟项宁说,倒是被这位难伺候的大爷先问出来了。
她看向男人,见男人一脸意外。
谭廷从前只觉得项宁和项宜项寓姐弟,确实不太相像,但他也没有见过岳父岳母,不晓得项家人到底都是怎样的相貌,万万没想到,项寓的双胞胎姐姐,竟然不是项家人。
但是小姑娘是什么身份,连项宜都不知道了。
谭廷终于知道了她的一点秘密,心里稍稍顺了一点。
他还是又看了她一眼,闷声闷气地道了一句。
“说到底,宜珍还是不信我,难道我会告诉旁人不成,你倒是只找顾衍盛办此事。”
项宜找义兄当然不只是为了这件事。
她不由地看谭廷一眼,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轻声问了他一句。
“大爷今日去林家,都做了什么?”
谭廷不意她问起此事。
他直言,“自是去问明白,宜珍到底有没有答应姑母。”
项宜听了他的答案,一时无言,但也心下稍松。
她半垂着眼眸思量。
谭廷见她这般,圈着她的胳膊又紧了起来,只迫使她与他靠得更近。
“宜珍可还没说清楚,缘何只找他不找我。”
他步步逼紧,就如同这般将她困在怀中一样,让她必须将所有事都说给他听。
项宜被他弄得毫无办法,只能声音越发压低地道了一句。
“另有一事,我本是要告诉大爷的,不过尚未查实,所以才央了大哥替我先查明白,再同大爷说。”
谭廷睁大了眼睛,她找顾衍盛,还有另外的事。
见他又定定看住自己,项宜叹了口气,转身欲拿出那封残信给他看,但又被他困着下不去。
“大爷先放我下来,我自然都跟大爷说明白的。”
她正了嗓音,谭廷瞧了妻半晌,只好将她从茶桌上抱了下来。
项宜总算脱了困,走到床边的柜子前,将夹在一本旧书里的残信取了出来,拿给了谭廷。
“这是什么?”
“大爷自己看吧。”
谭廷利落地拆了那信看了一遍,脸色沉了下来,他目光落在了那印迹上。
“大爷见过这印章吗?”
谭廷摇头,“这倒是没有。”
但他瞧了那不太能辨别的印迹,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问了项宜一句。
“宜珍能辨出来吗?”
项宜缓缓点头,指尖点在印迹上,轻声说了三个字。
“昌、明、林。”
话音落地,谭廷拿着那封残信的手,僵在了那里,半晌没动。
外面鸟雀叽喳的声音都短暂地消失了,室内在寂静之中,气氛几近凝滞。
项宜没有再言语,等待着谭廷的回应。
半晌,谭廷僵住的手动了动,他又看了看那封信,低声道了一句。
“确实像林氏姑父的字迹”
他这么说,项宜看了过去,听他又问了一句。
“宜珍从何处得来此信?”
这封信如果真是出自林家,那么也是写给共同密谋之人。
那是什么人要泄露此事呢?
项宜说不知道,“这封信是前几日,特特送到我手上来的,信送来人就走了。”
谭廷挑了挑眉。
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地沉默。
项宜没能直接告诉他,便觉得那到底是他一直信赖的姑父姑母的家族。
他同林家认识几年,同她成亲又才几年
此时她说了,心里多少还有些没底,可却见他在一时的沉默之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我晓得了。”
他没有说更多了,项宜却在他手掌的力道中,得到了言语之外的回应。
她莫名恍惚了一下,目光在他身上落了落。
他比她想象中,好像又有些不同了。
但谭廷却像是一下看穿了她的心思似得,掌心握着她的手,似轻又似重地道了一句。
“宜珍要记得,我们是夫妻。”
窗外吹起了一阵风声,吹得庭院里的葱郁老树枝叶漱漱作响。
谭廷终于明白为何妻子这些日心神不宁了,除开信中解开的东西令她惊讶之外,送信的人的目的也不得不令人深思。
不过既然送了信过来,便不可能没有后续,只不过大概是要先看他们的反应罢了。
如此的话,倒不是不能想个办法,顺势将此人诱出来
谭廷心下极快地有了些思量。
但当他看向妻子的时候,发现她双手握在了一起,眸光不同方才,向下落了几分。
他还没来得及问一句怎么了,她已经开了口。
“还有一件事情,我想,我得告诉大爷。”
不同于方才两件事的无奈与犹疑,此时她神色似有些微落寞一般,谭廷眼皮跳了几下,将她拉到了身前来。
“你说。”
项宜慢慢呼出一口气,看向谭廷,淡淡勾了勾嘴角。
“大爷问我为何答应林大夫人,其实并不是因为林大夫人想让我走,而是因为我总觉得我与大爷这场婚事,似乎真的不能长久。除了世族庶族不断闹出事情以外,还有一个原因。”
谭廷难得听她主动开口说这么多话,却又在她淡淡的笑中,有些发慌。
“什么?”
她告诉了他。
“我有宫寒之症,至今也未有好转,恐怕难有子嗣了。”
谭廷耳边哄响了一下,可却在看到眼前的人垂下的眸子时,心口骤然一疼。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他一把将妻子单薄的身子抱进了怀里。
项宜讶然抬头,看到了他凝住的眸光。
“那又如何?那又如何?咱们可以请宫里的太医看病,若是当真无有子嗣缘,便让谭建多生几个,过继到我们膝下来就是了”
项宜在他的话中怔忪起来。
谭廷却不禁想起自己总是缠着她,说些要子嗣的话来给她听,还从李程允家要来的小孩子的衣裳。
那些时候,她听见他说得话,看见那小衣裳,心里又该如何作想
谭廷抱紧了怀里的人,看见她发红的眼睛,心口也一阵一阵抽疼。
他伸手捧了她的脸,她微微躲了一下,但也没完全避开。
项宜侧着脸道了一句。
“我们这婚事,真的能长久吗?”
在初婚三年的冷漠之后,还有这么多事情横亘在两人之间。
这场父辈替他们缔结的婚事,似乎像是易碎的冰一样。
项宜问出了心底最深处的疑问,说不清问谭廷,问自己,还是问在天上看着他们的两位父亲。
项宜不知道答案,父辈亦不会告诉她,可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的男人却开了口。
“能!如何不能?一定能!”
男人的口气异常的坚定,项宜原本恍惚的心思,都在他一字一顿的话语里,稳稳立了起来。
项宜只觉自己心跳都快了起来。
男人的臂膀坚实有力,立时便说起这三件事情来。
“宁宁的事情,宜珍不必再让旁人帮忙,我来处置便是,必不让别人查到门上来。”
项宜看过去,他又说了第二桩事。
“岳父和林家事情,我倒是可以和顾衍盛一起来查,想来他有不少另外的手段。”
谭家和林家这些年来从往过密,他确实需要顾衍盛的手段,补上谭家不便出面的部分。
但他说着,又瞧了一眼自己的妻。
“只是宜珍要见他,要同我一道才行。”
他对义兄真是十二分的防备,项宜无言了几息,点头应了。
见妻子没说什么就应了,谭廷心下稳了一稳,这才又放柔了声音,与她说了第三件事。
“子嗣的事情,宜珍也不要太放心上,一来你我才成婚不到四年,前面三年都蹉跎了,如今再来就是,二来就算我们没有子嗣,谭建也是有的,他读书不成,多生几个孩子还不成吗?”
项宜不知道二爷听了他大哥这话会怎么想,倒是莫名在他的言语里,舒缓了三分紧绷的心。
又听他道了一句,“京中的大夫再好,比不得太医院的太医,明日我请一位太医来家里,替你仔细调理调理。”
项宜把三件事全都告诉了他,他亦把三件事都应了回了。
没有人打扰,也没有再另生事端。
成婚三年有余的夫妻,是第一次如此坦诚地把话一点一点都说开了来。
庭院里的老树招来七八只叽叽喳喳的小鸟,枝头喧闹。
房中在夫妻间把所有事情都摊开之后,反而安静了下来。
项宜被人扣在怀中,她觉这般姿态实在不成体统,转了一下身子想出来,但他不肯,反而箍得她更紧了。
他一用力,那力道恰落在了她手腕上。
项宜手腕倏然一痛,低哼了一声。
谭廷愣了一下,这才低头看过去,发现她细细的手腕上红紫了一圈,不巧正是她要还他玉石的时候,他气极握住她的地方。
当时用了几分的力,他自己也说不清了,但现下看过来,恐怕一不小心力道过重了。
“弄疼你了?”
谭廷立刻松开了妻子,一开口,方才暗含强硬的口气便散了,有点紧张地看着她红紫的手腕。
项宜手腕一阵阵发疼。
她不由想起之前,他便弄破了她的嘴唇,今次又如此用力握了她的手腕。
她转了身没有理会他,走到了另一边。
她不说话就走开了去,谭廷怔了一怔,他看着妻子低着头走到水盆边,沉默地用凉水洗着发红的手腕。
谭廷暗暗后悔,方才是自己一时气急没轻没重了,这会见她这般,只好在旁问了一句。
“要不让人打点井水过来?”
他问了,见妻子仍旧低头洗着手腕,还是不说话。
室内只有水声的响动,旁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有人终于慌乱了起来,看着自己妻子的侧脸,嗓音发闷地道了一句。
“刚才是我不对,宜珍莫要同我生气,可好?”
他这么说了,却听见妻子说了四个字。
“项宜不敢。”
完了
谭廷听见这四个字,整个人都无措了起来。
恰好在这个时候,丫鬟过来通传了一声,道是项宁和杨蓁过来了,两人想去后花园钓鱼,问项宜要不要一起去消遣。
丫鬟刚通传完,谭廷便轻轻叫了妻子一声。
“日头挺大的,宜珍别去了吧”
刚一说完,就听妻子反过来问了他一句。
“大爷要将我强留在房里吗?”
谭廷万没有这意思,只是见她生他的气了,再想跟她说说话罢了。
他说不是,“只是今日太热了”
但妻子只是说了一句。
“既然不是,那妾身走了。”
言罢就向门外而去。
谭廷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才好了,捏着眉心一阵头疼。
倒是项宜余光在身后的人身上轻轻落了落,见他捏着眉心苦恼,莫名嘴角抽动了一下,又在他看过来的时候,极快地收回了目光。
作者有话说:
哑巴开口,喜大普奔。
晚安,明晚9点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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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天热了起来,初夏的风吹得动着池塘里初绽的荷花。
项宜同妹妹和弟妹一起去了后花园。
只是她刚到不久,就察觉有人似乎也跟了过来。
约莫池边都是女眷,妹妹和弟妹又在嬉闹着,他一个大男人走过来不方便,只能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向这边看过来。
项宜从眼角瞧见他了,但也只当没看见,暗暗笑着,同两个妹妹说着话。
她就坐在凉亭里,没有似另外两人那般忙碌着钓鱼,谭廷想到她被他弄疼了的手腕,想问又不便上前,也不晓得她这会还生不生气了。
他只能叫了个小丫鬟过去,问问她累不累,若是累了,就尽快回正院吧。
可她听了小丫鬟的话只是,摇了摇头,都没回头看他一眼。
谭廷叹气,又在凉亭不远处的树下看了半晌,见妻子一点要回头的意思都没有,只能吩咐人给凉亭送了些瓜果,自己去了趟外院书房。
今次春闱放榜,谭家中了两名进士,相比前几次,世家大族的子弟在春闱榜上占掉大量名额,自此或许有东宫亲自授意,寒门中第的人多了起来。
其中,之前在京畿谭廷见到的何冠福和赵立,二人便都中了进士,等着几日之后的殿试。
有了这般好的开头在前,庶族的怒气便能渐渐平息下来。
只不过有人欢喜有人忧愁,会试名额有限,寒门的人多了,世族的人便少了。
谭家能中两人已经算是不错,还有些大族一个中第的都没有,就比如凤岭陈氏。
这约莫也是宫中的意思了。
陈氏从江西舞弊案,再到干扰东宫派人查证,犯了大错,便是有在朝的封疆大吏,也难以平息。
倒是程氏和林氏一如往日稳健。
谭廷静静坐在书案之前,想到项宜给他看的那封残信。
如果确实是林氏和程氏联手害岳父项直渊含冤而死,那么他们的目的只是残害一位忠良而已吗?
还要林家的事情,他姑母又知道多少呢?若是知道,姑母对项宜还是眼下这般态度?或者姑母对林家和程家的事情,其实并不太知道?
他想到那位上了年纪依然风姿绰约的姑父林序,又想到自己在林家顺风顺水的姑母,不免隐隐觉得不对起来,但也说不上来具体的什么。
这些事情聚在他这里,他尚且觉得复杂难办,更不要说前些日都在妻子心中了。
谭廷沉下心来,重新理了理这些事,叫了人进来,细细吩咐了些话,自不必提
三人钓了一会鱼,怀了孕的杨蓁就出了好些汗,她嫌弃黏糊糊地难受,回西跨院清洗换衣去了。
项宁坐在池边逗鱼玩。
项宜不禁多看了妹妹几眼,小姑娘肤色因着常年身子不好有些偏白,她脸蛋不大,五官精致小巧,是典型的江南女子的相貌。
项宜母亲梁氏也是南方人,据父亲所言,宁宁生母是她母亲的故人,那么多半也是江南人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位故人要将女儿留在项家,甚至在项家当年落难,朝不保夕,很可能护不住宁宁的时候,都没有找上门来。
是忘了这个女儿,还是已经不在人世,又或者身不由己呢?
项宜不知道,她这会叫了项宁,同她说了带她去治夜盲的事情。
“但有一桩,到时候可能安排宁宁用旁人的身份看病,宁宁莫要说漏了嘴。”
小姑娘惊讶了一下,“这是为何?”
项宜不欲她晓得自己的身世,便道以后要谈婚论嫁,怕旁人对她这病症有偏见,稍稍遮掩的好。
项宁笑起来,“姐姐想得也太多了,一来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亲呢,二来人家若是对我这病有偏见,我们也不能骗人家,大不了我不嫁了便是了。”
她这么说,项宜爱怜地看了妹妹一眼。
她突然觉得,妹妹能做一辈子项家女也挺好,自己会替她安排好一切,她生身父母还不知是怎样的情形,认了亲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如果能一辈子都不见,那也不错。
只是项宜又禁不住想到了弟弟项寓,默默叹了一气。
项宜又跟妹妹说了会话,午间的时候众人一道吃了饭。
谭廷当着妻妹和弟妹的面不好说什么,又担心妻子手腕上的红露出来,再被人发现了去,于是几乎半顿饭都在替妻子夹菜。
项宁和杨蓁相互笑着对眼色,项宜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大爷好好吃饭就是。”
谭廷小心看她一眼,极低声音地在他耳边问了一句。
“那你不生我的气了?”
项宜没回答。
直到晚间也没同那位大爷好好说话。
天本来就热了起来,她这般,谭廷更是不知道怎么好了,闷声闷气地站在房中,无措地看着她。
这会见她洗漱好了,他也连忙洗漱了,只着了中衣坐到了床边。
项宜见他过来,背过身不理他。
她这般转了身,谭廷就无奈地低头叹气。
“宜珍,别生气了。”
他说着,见她微微顿了一下,连忙又道了一句。
“也别说不敢生气的话”
她上晌说得那句“项宜不敢”,说得他到现在还有些心慌慌。
项宜听着,嘴角又抽动了一下。
“那大爷到底是让我生气还是不让呢?”
她说着,这才半转了身子,看了他一眼。
“大爷那般厉害,以后项宜都不敢说话了。”
她这话,简直如同刺球扎到了谭廷,算不上疼但也绝对不好受。
谭廷不免急了起来,转身上床,就将她从后面抱进了怀里来。
他动作稍微大了一点,便察觉妻子抬眼看了过来,他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只能虚虚圈着她,低声求她。
“宜珍可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以后再不那般就是了。”
这话才让项宜顺了顺气。
谁想他又道了一句。
“这两次是我不好,但宜珍你也别和顾衍盛走那么近,行吗?”
项宜被他说得一哽,禁不住回头看他。
“不知义兄又哪里得罪了大爷?”
谭廷哼哼了两声,想说顾衍盛得罪他的地方,那可多了去了,但这话不好明说,显得他怪小气似得,而妻子到底和那人只是义兄义妹的名分。
他便没说破,闷了一会才道。
“不提他了,反正宜珍莫要再同我生气就是。”
他嗓音低低的,听起来还有些委屈似得。
项宜见他说来说去,也说不出什么花来,翻来覆去就这两句话,也不忍再难为他了。
房中有安息香的舒缓气息缓慢流淌着。
项宜想到他恼怒地将她困在茶桌上,非要她把什么都说给他听,那些她不知道怎么开口的话,还真就在他的迫问下都说了出来。
他是有惊奇有惊诧有意外,但也都一桩桩地接受了,没有再让她一个人担着,俱都扛到了自己肩头。
她眼前不禁浮现出,她说起自己难以有孕,问他们的婚姻能否长久的场景。
他那时,斩钉截铁的给了她答案。
“能!如何不能?一定能!”
念及此,项宜没再故意为难他,伸手轻轻覆到了他手上,掌心贴在了他的手背上。
“好了,我不跟大爷生气就是了。”
她嗓音柔和温软,落在谭廷耳中,如同山上温泉流过一般。
谭廷方才还暗自自责,眼下听了这话,忍不住低头向妻子看了过来。
“宜珍真不生气了?”
项宜嘴角噙着笑意,缓缓地点了头。
她那样子,仿佛夜间庭院里悄然绽开的花一般,谭廷不禁就在妻子温柔的笑中,恍惚了一下。
下一息,他不由地就捧起了妻子的脸。
她身上还有些微微的凉,但那凉意在他温热的手掌触及的时候,立时消散了。
谭廷低下了头,凑在了她的唇边,但又想起了什么,轻声地怕惊走了立在花骨朵上的蜻蜓似得,问了她一句。
“宜珍,我可以吗?”
他突然问了,项宜反而有点不习惯了,脸蛋蓦然一热,却也轻轻点了点头。
得了妻子的应允,谭廷再没了顾及,低头含住了那柔软的唇瓣。
唇上的凉意也在他触及的瞬间散开了,湿润温热似落在薄薄的雪花上一般,将一切融化开来。
他起初只是含着她的唇珠,柔柔地,项宜心跳一点一点快起来。
只是不知何时,他手掌移到了她的耳后,手指轻轻拨了一下她白嫩的耳朵,拨弄得项宜身子一颤,而他掌心已将她整个脸头托着抬了起来。
项宜在他的手掌里仰起了头来,而他低头的轻吻,却在舌尖探入,撬开贝齿的一瞬结束了。
轻如蜻蜓点水的吻,忽然变化起来。
项宜只觉浪头汹涌而来,她已无暇抵挡,被他整个嵌在怀中,任由他将所有占据
直到项宜都迷糊起来的时候,男人一下扯开了自己衣带。
滚烫结实的胸膛露了出来。
项宜被烫了一下,这才清醒了一瞬。
“今日不逢五,也不逢十”
男人嗓音低哑下来。
“还要什么逢五逢十,逢双也不要了,宜珍你觉得好吗?”
“啊?”
项宜懵了一懵,却听见了男人更加低哑如砂砾摩擦的嗓音。
“项宜珍,我只要你。”
初夏的夜里,悄然逝去的春光重现帐中。
许久许久,谭廷替妻子清洗干净又返回来的时候,妻子已微喘着睡了过去,手搭在她腰间,身子还有些轻轻的发颤。
男人替她擦了擦湿漉漉的发,一个吻落在她发间。
她没察觉,只在安静的夏夜帐中,响起了一个声音。
“你我夫妻怎么可能不长久呢?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安定下来的,放心吧”
*
翌日项宜起来的时候,当真日上三竿了。
某人一早去了衙门,项宜见到两个妹妹的时候,见两人都在偷笑。
倒是这时,家里来了位太医,那位上了衙的大爷,竟也趁着休歇的工夫,暂时回了趟家。
项宜这才想起他说今日要替她找一位太医调理,没想到还真就来了人。
老太医一把年纪了,见了项宜身子单薄纤瘦便道,“夫人当先要把自己身子健壮起来才好。”
项宜点头应下,老太医一番望闻问切,又问了问她之前在京中老郎中处看的情形,才道:“夫人这寒症确实有些重,又因着没有及时调理,多拖了好些年。”
他这般说,夫妻两人脸色都有点不好看。
但老太医却也没把话说尽,反而倒了一句。
“夫人到底还年轻,以后能不能有子嗣,就看从现在开始调理得如何了。”
谭廷连忙问了一句。
“不知如何调理”说着,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妻,“若是太难为的话,顺其自然也就罢了。”
她已经吃了不少苦了,他不想她再因为这个受罪。
他这么说,项宜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
老太医却捋着胡子笑了一声。
“除了汤药难免苦一些,老朽倒觉得是一桩美差。”
“美差?”
谭廷和项宜都愣了一下。
老太医笑看了谭廷一眼。
“不知道谭大人可在京外有温泉山庄?若是没有便置一座,隔三差五地带夫人过去泡一泡,比吃药效果恐怕还要好。”
谭廷听着,眼中都放了光亮,惊喜道。
“您这办法当真是好,谭某还真有一座温泉庄子,闲置许久了。”
老太医笑着点起头来。
“那便好了,老朽留个方子,夫人再好生泡些日子,过些日老朽再来看诊,看看到底如何了。”
谭廷连声道谢,道过两日休沐就带着妻子过去,还同项宜轻声道了一句。
“我到时候陪你一起”
项宜:“”
当着老太医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倒是想起了夜盲的妹妹。
太医院的太医来一趟不易,顺便再帮妹妹看一下。
她把项宁叫了过来,老太医本没太在意,却在诊了脉之后,着意抬眼看了项宁一眼。
“姑娘还有些弱症,也是娘胎里带来的吧?”
项宜替项宁做了答,“她从小身子就不太好,后因我家道中落,妹妹险些连药都吃不起了,这才又耽搁了许久”
老太医摇了摇头,说。
“既是娘胎里带来的症,总是不那么容易好的,吃不吃药倒也是其次了。”
项宜听了,又问了一句夜盲之事,趁着项宁不注意,同老太医道了一句,本要待她去某地看一看的,毕竟那有个杏林世家,善看此病。
老太医听了,笑了一声,道不用去了。
“老朽便是那杏林世家出身。”
项宜又惊又喜,“那您看小妹这病怎么治?”
老太医开了个方子,又不由地看了项宁一眼,才低声道了一句。
“老朽治过此病,其中有一位病人,老朽治了十几年,至今未能痊愈,但长年累月也有好转,夫人用这个方子给姑娘抓药即可,慢慢养起来也就是了。”
项宜不晓得他说得那位病人是什么情形,老太医不多说,项宜也不便问,就如同老太医也不会把项宁的事情说出去一样。
项宜连声道谢,将方子收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么么~满意不~
晚安,明晚9点见~
第75章
项宜不用带着宁宁去外地看病,自然也就不用顾衍盛帮忙遮掩了。
下晌,谭廷本是要回衙门,但见项宜这边恰收到了顾衍盛的消息,邀她出去商议事情,他便让人往衙门里替他请了半日的假。
好在衙门并不严苛,请假休沐都是常事。
顾衍盛在约好的地方等着项宜,没想到却等来了两个人。
他见两人联袂而来,便止不住挑了挑眉。
谭廷则在他看过来时,伸手牵了一下身边妻子的手。
三人见面行礼,他才松开了来。
顾衍盛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谭大人今日没有上衙?”
谭廷没想到,这道士还记着自己今天本是要上衙的,哼道。
“不劳舅兄费心,谭某近来不忙。”
近来不忙的意思,便是有更多的时间在家了。
顾衍盛无言,只是轻轻看了项宜一眼。
项宜只好同他解释了一句,道是自己都告诉这位大爷了,“大爷都晓得了。”
“都”晓得了
顾衍盛无话可说,眸光微落,看见那位谭家大爷倒是做东一般,当先落座了。
顾衍盛只好也坐了下来。
项宜问他们想喝些什么茶,这家茶馆以茶盅沏茶为特色,各人可挑各人想喝的茶。
项宜一问,顾衍盛就看见那位谭家大爷轻轻叫了项宜一声。
“宜珍,我要喝龙井,你知道的,最清最香的那种。”
言语间尽是夫妻之间的亲昵。
顾衍盛没说话,只是让人将自己刚才饮的茶撤了下去。
项宜应了这位难伺候的大爷,转头又问义兄。
“大哥要喝什么?”
谭廷亦在这话里,眼帘微微动了一下。
不想却听见顾衍盛嗓音柔和着,同他的妻道了一句。
“我与宜珍喝同一种茶就好。”
道士说得似若无意,可说完,却目光从他身上掠了过去,嘴角微带笑意。
谭廷:“”
狡猾的妖道。
他见妻子也应了那人,忍不住就问了一句。
“那宜珍喝什么茶?”
他嗓音又开始有些隐隐的闷闷之感。
项宜看了他一眼,隐约有点明白他的心思,暗暗笑了笑。
“那就都上龙井吧。”
她这么一说,才看见这位难伺候的大爷,唇角翘了起来。
项宜无奈摇头出去了。
顾衍盛便也不再言语,情绪又落了几分,没再废话,同谭廷正经说起了话来。
待项宜吩咐了茶,便也坐了下来。
当先就是项宁的事情,谭廷已经请了太医看过了,不用顾衍盛再操心了。
接着便是那封残信的事情。
先不说是谁送来的信,但看信上之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而顾衍盛这几日恰已经让人问过了,信中提及的人,彼时看起来没有什么紧要,但前后站出来弹劾项直渊的人,都与他们有关。
而这两个人,虽然都不是林家人,但一个是林家的姻亲,另一个是林阁老从前的学生。
如此这般,几乎可以肯定林程两氏,同项直渊的死脱不开关系了。
项宜眼睛红了起来。
谭廷看着心下一阵疼,万没想到,让项家险些陷入万劫不复的,正就是自己的姑父家族。
顾衍盛此时问了谭廷一句,“谭大人准备怎么办?”
谭廷当然不会包庇林家什么,他沉声道了一句。
“此事既然为真,那么就该继续查明白林氏和程氏害岳父是为什么。”
他说到这里,目光想顾衍盛身上看了一眼,不必他开口,在座包括项宜都想到了另一件事。
项直渊生前走的最近的便是顾衍盛的伯父,大太监顾先英,而项直渊亦是在顾先英失势后,遭遇了这般迫害。
那么顾先英的失势,同项直渊的死,是不是同为林程所为,而目的又是什么?
三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静默几息,谭廷才又说了另一件事。
“还得晓得,把信送到宜珍手上的人是谁,又是想做什么?”
这个人也是个关键,好在谭廷已经有了办法,不过没等他开口,顾衍盛便道了一句。
“我想,谭大人可以计策引诱,让此人现身。”
把信送给项宜,如今看来,很有可能是为了离间他们夫妻。
顾衍盛说到这里,又补了一句。
“这人多半是奔着谭大人来的,谭大人近来先同宜珍分开的好。”
谭廷也是这样打算的,但是这办法从顾衍盛嘴里说出来,一下子就不对味了。
尤其顾衍盛还说,那人是奔着他来的。
谭廷当时没同这道士在言语上纠缠,只是难免不快地同他分割了各自要做的事情,就同他的妻回了家。
项宜在回程路上,便同他道。
“那我还是照着原计划,带着宁宁出去看病好了。”
谭廷不同意,想到道士总是不怀好意,哼了一声,同项宜道。
“正好老太医提及了温泉暖身的事情,宜珍就带着宁宁去京郊的温泉山庄住几日吧,待我诱出那人,就去温泉山庄寻宜珍。”
这倒也是个办法,项宜觉得可以便应了。
谭廷暗暗松了口气,不禁想到那日两人吵到项宜险些就此离家,又是一阵心有余悸。
他眼前隐隐浮现一个影子,不过不能确定,待项宜暂时离开,应该很快就知道了。
项宜第二日,就把暂时去温泉山庄住的事情,同项宁说了。
项宁听说又改了去处,一头雾水,又听姐姐说走得急,十分不解。
“姐姐何不再等一日,寓哥儿就要休沐了,待他休沐回来见不到我们,岂不是扑了个空?”
项宜不便告诉妹妹,她要带着她离开,本就是要让项寓哥儿见不到她的。
项宜只能又同妹妹找了个借口,项宁听了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皱着眉缓缓点了点头。
她们翌日就要离开。
晚间,项宜又让人收拾了东西,乔荇和春笋一听收拾东西,都惊怕地愣了一下。
两个丫鬟这般,项宜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少量衣物即可。”
两人一听,俱都松了口气。
项宜又道,“你们亦随我一起去温泉山庄,也带上几件清凉的衣裳吧。”
两人一听是温泉山庄,都来了几分希冀,手脚都麻利了许多。
谭廷从书房过来的时候,就见房中一派祥和轻快,两个丫鬟已经替项宜收拾好了物什,甚至连篆刻的印章刀具都带上了,正同她说起温泉山庄的事情,似要去避暑休歇一般,好不快乐。
但妻子要走,他可走不了。
谭廷想到顾衍盛出的好主意,就坐到了一旁默默喝茶,没有出声。
项宜抬眼见他这般,不知他又怎么了,只能让丫鬟们先下去。
“大爷怎么了?”
谭廷一时没回应,他又不能出尔反尔,倒是想起了一件在清崡时他就提过的事,他余光轻轻在妻子身上一落。
“宜珍可否别叫我大爷?”
“那叫什么?”
项宜歪头看了这位大爷一眼,黛眉微挑。
“难道叫老爷吗?”
话音一落,谭廷就呛了一声,险些把茶水呛出来。
他转过头去,只见她嘴角绷着些许笑。
他哼了一声,问她,“我哪里老了?”
说着又轻瞥了她一眼,“宜珍就不能叫我的表字?”
项宜就知道他说得是这个。
她没出声,慢慢斟酌了一下。
“表字”
谭廷见她还是没喊,抿了抿嘴,但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道了一句。
“若是叫不惯表字,叫夫君也是成的。”
话说到后半句,嗓音里暗含三分愉悦。
项宜正低头收拾着窗下的针线筐,闻言手下一顿,在这般称呼里,她也想清清嗓子了。
谭廷希冀地向妻子看了过去,等着她叫一句,元直或者夫君都行。
可她就是不说话,谭廷干脆就盯着她看起来,看得她不得不开了口。
他看见她红唇微动,道了一句。
“晓得了谭大人。”
项宜说完,立刻就要快步出门去。
不想身后卷来一阵飓风,她讶然转身,那封迎面裹了过来,项宜径直被男人压在了花格架子之上。
身后架子上的瓶瓶罐罐都轻轻颤着,发出惊讶细碎又悦耳的响动来。
项宜后背靠着花格架子,被人抵着动弹不得了。
“大爷做什么?”
男人低头看了她一眼。
“怎么不叫谭大人了?”
项宜没说话,脸却在与他极近的距离,热了起来。
他抵着她,低头在她耳边。
“宜珍到底叫我什么?”
湿湿热热的气息扑到她耳中,顺着耳朵流淌进来,身上隐隐有些发麻。
项宜再经不得他这般了,但夫君那般称呼,她实在叫不出口,她只好低低地叫了他一声。
“把我放开元直”
那两个字从她口中出来,脉脉淌进谭廷耳中,他整个人都有些持不住了。
他没能把她放开,反而一把将人抱了起来,直将她抱得比自己视线还要高。
项宜惊得连忙勾住了他的脖颈。
听见他嗓音发哑地道了一句。
“宜珍,温泉山庄等我。”
*
翌日恰是殿试,项宜还没来得及走,谭廷就临时回了一趟家,道是殿试一甲三位都出来了,不同于往年世家子弟占据鳌头的情形,今次一甲三位中,状元是军户出身,榜眼乃是寒门子弟,探花则才是一位小世族的读书人。
与此同时,江西舞弊案的处置也下来了。
项宜闻言直起了身子。
谭廷俱都告诉了他,宫里对凤岭陈氏完全没有网开一面,尤其东宫的态度十分强硬,除了涉及此事的人,都罪加一等以外,所有涉事世族,在江西当地的,全都禁考科举十年,而非是当地的其他族人,也未能幸免,子弟禁考五年。
更厉害的是,涉事世族在朝官员,五年内亦不得升迁,这一举,连陈氏那位封疆大吏也囊括在内了。
这是东宫的雷霆之怒,是以儆效尤之意,震慑那些不安分的世家,不得再占据高位,压榨庶族寒门。
有了这件事豁开了当下的一道口子,项宜只觉得替父亲翻身的事情已经不远了。
只不过事涉林程两族,他们暂时没有轻举妄动。
谭廷握了项宜的手。
“宜珍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项宜缓缓点头。
*
京城程家。
高树围拢起来的幽暗花园,没有一丝夏日的暖意。
程云献一早去亡母的牌位前上了香,回来的路上,从那片花园的边缘路过,虽然加快了脚步,却还是遇见了坐在竹林中央幽池旁的父亲程骆。
她只能上前行礼问安。
可是问了安,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她小心地掀起眼帘看了一眼,看到父亲程骆似乎正在看朝中今日刚送来的笑意,不知看到了什么,冷冷笑了一声,轻声道了一句。
“庶族、寒门太子可真有意思可那又怎样呢?”
程云献不知他说得是什么,恰在这时又有人过来,低声在他耳边道了一句。
“约您见一面。”
程骆微微抬头,算是应了。
这时风将他脸上的常年遮掩的面纱撩开些许,程云献只一眼看过去,便禁不住颤了一颤。
而她父亲程骆却在这时抬眼看了过来。
程云献连忙低下头去,只听见父亲跟她道了一句。
“顾好你自己。”
程云献得了这句话,便立刻行礼离开了。
她知道他说得是什么意思,是让她快些的意思了。
走远了,她才堪堪从那种阴冷如地狱一般的情形中脱离出来。
她看向周遭的阳光,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明明她是世家大族的宗家大小姐,被万人羡慕,可谁知道她过得是这样的日子?
这样如临深渊的日子,她一天都不想再过了。
她回了自己院中,刚要找人问问事宜,就见人过来回了一声。
“大小姐,谭家那便有动静了。”
“什么动静?”
“谭夫人今日晌午,带着自己的妹妹离开谭家了,似是去了京郊,而谭大人刚下了衙,也没有回家,又去了酒楼。”
不等程云献回应,丫鬟绿幽便在旁握了程云献的手臂。
“姑娘,是不是成了?”
程云献闻言,深吸一口气,慢慢吐了出来。
她脸上露出三分笑意,“十有八九了”
言罢,就让绿幽替自己换了身衣裳,精心理了妆容,立时出了门去,直奔谭廷所在的酒楼。
那酒楼今日恰有戏台,台上咿咿呀呀,台下人潮涌动。
程云献不知那位谭家大爷,怎么寻了这个吵闹的地方喝酒,不过他这会就坐在戏台下不远的桌子旁,身边没有旁的人,倒是让她不必另找借口了。
程云献暗暗道好,三转两转就到了谭廷的桌边。
她似是恰好遇见一般,半惊半喜地道了一句。
“呀,这么巧谭大爷也来此听戏?”
她说完,见捏着酒杯的男人,抬头看了她一眼。
程云献在他的目光里,露出些许女儿家的娇羞来。
她不想进宫给年过五旬的老皇帝当妃子,相比之下,嫁给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的谭氏宗子,不是强的多吗?
况且这位谭家大爷是个立身极正之人,项氏女名声那般糟糕,他都履约娶了项氏。
若是能嫁给他,就算他对自己没有用情极深,她也总算能脱离程家那样幽冷如冥界的地方了吧。
她这般想着,看着谭廷心里不免起了亲近之意。
“这会儿人多没有座位了,云献能在此稍作一会吗?”
她说完,见男人没有言语,只是点了点头。
程云献越发放下心来,先说了两句戏台上的情形,然后话题一转到了项宜身上。
“云献今日出门,恰在街上遇到了谭夫人,谭夫人怎么好似离京去了?”
她似若无意地问了一句。
谭廷只是看了她一眼。
“没想到程大小姐,对拙荆如此上心。”
程云献还以为他说这话,是对那项氏心有怨怪。
她笑着道,“只是恰巧碰到而已。”
“是吗?”
男人突然反问了一句。
程云献再没听过他这般口气,愣了一下看过去,却见他忽然笑了一声,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放到了桌上。
“程大小姐若是不上心,怎么还特特给拙荆送了这封残信呢?”
话音落地,喧闹的酒楼里,程云献彻底怔住了。
谭廷看着近来总在特殊时机出现的程大小姐,修长有力的手指,咚咚两下点在信封上,冷声问了一句。
“不知程大小姐给拙荆送这封信,意欲何为?”
作者有话说:
突然发现某个人,好像有点娇
月底了,营养液有吗朋友们~
晚安,明晚9点见~
第76章
“不知程大小姐给拙荆送这封信,意欲何为?”
喧闹声音从戏台上下躁动而起,但程云献却在这封残信里,安静了一下。
就在几息之前,她还想或许能就此脱离苦海了,却万万没想到,原来自己这个设局的人,成了别人局里的人。
再不承认或者强辩,都没了意思。
程云献看着那封信,着实沉默了一阵,而后,自嘲地笑了一声
“没想到谭大爷和夫人情比金坚,云献羡慕亦佩服。”
谭廷见她之前果然不怀好意,想到妻那天险些离家,脸色冷了下来。
但程云献向谭廷看了过去,在看到男人英俊的面容沉稳的气度时,想到他对妻子项氏的情意,恍惚了一瞬。
她再没有机会得到这样的男人了,可她更不想在父亲给的阴暗选择里,束手就擒。
程云献声音略低了几分。
“关于这封信,云献知道的也就止于此了,但是我想谭大爷应该想知道更多吧。”
谭廷冷着脸没有出声,指尖在桌上轻轻点了几下,看着程云献。
“程大小姐能有什么可以让谭某知道的?”
他直截了当地道了一句,“谭某或许可以用程大小姐想要的做交换。”
他几乎是一眼就看穿了程云献的意思。
程云献目光不由地多在这个男人身上停留了几息。
她点头开了口。
“如此最好。家父身上有件密事,事关与项大人有关的另一人,我想谭大爷会有兴趣知道,云献可以找个机会带着谭大爷亲眼看到这件密事。”
她开口便提到了她的父亲,程氏的族长程骆。
程骆并不在朝中为官,且深居简出,寻常完全见不到此人。
谭廷从前便觉得他与旁的世家大族的掌舵人不太相同,如今看来
他不禁又看了一眼程云献。
“令尊的密事,程大小姐也肯让谭某这个外人知道吗?不知以什么为交换?”
程云献到底是程家女,若是程家出了状况,她又能撇清到什么地方?
但谭廷提出了这般一问,只听到那位程大小姐,极淡地笑了一声。
她道。
“谭大爷不必顾虑许多。云献只有一个要求。”
“你讲。”
程云献深吸一气。
“事成之后,还请谭大爷替我改名换姓,送我远走高飞!”
谭廷一愣,再看向程云献,眸色多了几分思量。
“谭大爷肯答应吗?”程云献攥紧了手。
她最后的机会,便系在这位谭家宗子身上了。
她晓得她得不到他的情意,也得不到他正妻的位置,但若能以秘密的交换,让他帮她做这件事,她想,他或许比那些与她同根同源的程家人,更可靠更值得人信任。
她紧紧攥着双手,见那位谭家大爷缓缓地点了点头,言语收起方才的疑问,肃了起来。
“谭某应下了,言出必行。”
话音落地,程云献一颗心也扑通落了地。
如果他真的能送她走,她再也不用在那令人窒息的家族里,多留一天了!
她起了身,给谭廷行了一礼。
“谭大人亦放心,云献会很快找到机会,届时会告知谭大人前往的。”
她说完也没有多停留,快速离开了酒楼。
她走了,谭廷收起了妻给他的信,手里拿着酒盅转了转,并未饮下,倒是捏着酒盅思量了一阵。
程骆的密事,涉及和他岳父有关的另一个人,是谁
他默然思量,却见身边一个来了个着绛紫锦袍的人。
谭廷并不怎么想理会这个人,这个人偏坐了下来。
当着他的妻的面,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这会儿妻不在,这人便无礼起来了。
谭廷看了不请自来的顾衍盛一眼,没有开口说话。
倒是顾衍盛一边听着戏,一边似若无意地问了一句。
“程大小姐?”
谭廷也往戏台看了一眼,随口应了一声。
不想顾衍盛悠悠道了一句。
“果然是奔着谭大人来的。”
谭廷不用他提醒,又庆幸,幸好妻子不在此处,不然是他招来的桃花,实在令人尴尬。
“顾道长就不必替谭某操心了,只要宜珍不在意就行。”
他的妻才不会因为这点事生他的气。
然而顾衍盛轻笑了一声,顺着他点了点头,“那是,宜珍当然不在意。”
道士专门重了一下“在意”两个字。
此在意非彼在意
谭廷一哽,心下一气。
但想了想家中妻子的性子,确实不像会拈酸吃醋的样子
谭廷闷了一下,不过他也不能让旁人看出来,便又哼了一声。
“在不在意,宜珍都是谭某明媒正娶的妻。”
这话一出,就见那道士没话说了。
戏台上咿呀了几声,调子轻快。
好在谭廷也没准备同顾衍盛斗到底,只是想起了程云献方才的话,低声问了一句。
“你可有觉得程家有什么不对之处?”
顾衍盛闻言,便点了点头。
台上的戏声响亮了一时,顾衍盛压低嗓音道了一句。
“不瞒谭大人,家伯父的事情,恐怕与程家脱不开关系”
他暗中调查顾先英的失势和项直渊的死,不是一日两日了。
顾先英失势的时候,他尚且年少,又因为伯父生前得罪过不少人,日子过得艰难,只能替彼时已经葬身火海、连尸骨都未能找全的伯父,匆忙下葬。
待他有了自保之力,再去翻查当年之事,已经过去许多岁月了,可还是查到了些蛛丝马迹。
顾衍盛这么说了,谭廷缓缓点了点头。
“过几日程大小姐或请我亲去探看程家的密事,不知道长可愿同往?”
话落了音,顾衍盛不由地向他看了一眼,看到了这位谭氏宗子明朗舒展的眉目。
他微顿。
“多谢。”
*
项宜和项宁一走,府里空落了下来。
翌日谭廷早早下了衙回家的时候,见到了刚好书院休沐回来的谭建和项寓。
谭建自不必说,回了西跨院就不出来了,倒是项寓略有些尴尬。
谭廷在外院见到他的时候,发现妻弟似乎清瘦了不少,这会回了家,亦神色有些落寞。
谭廷还以为他是因为项宜和项宁不在家,跟自己这个姐夫实在没话说。
他试探着道了一句。
“若是寓哥儿也想去温泉山庄,这会快马过去,能赶在天黑之前到。”
谭廷早就算好了时辰,若不是每日都还要上衙,他就不必替项寓支招了。
然而他这么说了,却见项寓摇了摇头。
少年神色越发落了下来。
“我回房读书就好。”
项寓谢过谭廷好意,低头回了房中。
长姐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带着宁宁去温泉山庄?定是故意为之。
他若是去了,长姐只会更生气了。
项寓在房中有些心不在焉地看了一阵子书,天色暗了下来。
谭家老宅处处掌了灯,亮堂堂的。
光亮洒在青石板上,不用提灯照亮就能走动。
项寓目光落在窗外。
不晓得温泉山庄是否也如此亮堂,让夜间看不清路人,也能安安稳稳地走一走
*
京郊,温泉山庄。
谭廷从前在京城的时候,没什么心思消遣,后来带着项宜过来了,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只把这庄子抛在了脑后,若不是老太医提及,他还完全没想起来。
谭家这温泉庄子是早早就置办了的,地势颇高,在水的上游,山庄里雕梁画栋间,有五六个大小不一的泉池。
便是项宜从前跟着父亲在京为官的时候,也没见过这样的地方,可见是世家大族的才能拥有之地。
到了此处的当天,项宜和项宁便选了个小池子进去泡了一会。
今日围着山庄走了一圈,姐妹俩吃过饭,又坐到了池边泡脚。
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项宁就下意识不想在外面多停留了,她怕看不清,而这里地形她又不熟悉,再失足跌进池子里面。
项宜爱怜地看着妹妹,不舍她早早回房,让人把院子里的灯全都点了起来,又在她身边多放了两只灯。
灯亮映在温泉池的水面上,四下里全都亮了起来。
项宁的眼睛亦亮了起来。
“好亮堂呀!”
她说着,笑着挽了项宜的手臂,她说像逢年过节。
“逢年过节?”项宜有点出神,随口问了一句。
却听见项宁笑着回道。
“姐姐嫁到谭家之后,逢年过节也只剩下我和阿寓两个人了,但我到了晚上就看不见了,比着旁人家里更显得冷清,阿寓就在院子里点灯,从墙头到桌上再到地上,全是他点的灯,院子里亮得像白天一样,我连墙角的耗子洞都能看见了,闹得隔壁邻居来敲门,问我们是不是着火了”
她说着,咯咯笑起来,同项宜道。
“我让阿寓省着点灯油蜡烛,他却不肯,我也没办法,他可不像听长姐的话一样听我的话。柿子净捡软的捏,真是个坏弟弟”
项宜飘飞的思绪被项宁的话拉了回来。
她低头向小姑娘,见小姑娘说着说着,就不笑了,目光向着京城的方向看了过去。
“今日阿寓休沐了吧,这里多好呀,阿寓要是能过来就好了”
温泉里的水光反照到了项宜眼中,项宜眼睛酸了一下。
看来弟弟真的是很早以前,就知道宁宁不是项家人了。
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呢?
除非宁宁母亲现身,要把女儿认回去,兴许弟弟还有一点机会,如若不然,他今生今世都别想了
项宜揉了揉眼睛,暗暗叹了口气。
恰好这会有人过来通传,道是京城府里来人了。
项宁比项宜还快地站了起来,“啊?不会是阿寓听到我们在此,赶过来了吧?”
可惜并不是,下人摇了摇头。
“不是寓少爷,是大爷派人给夫人送了口信,道是让夫人放心,大爷过两天休沐就过来。”
下面的人这么说了,项宁只能又坐了回去。
倒是项宜听出了那位大爷的意思。
看来他诱出送信的人了。
竟这么快,那他过两日休沐,还真的就要来了
姐妹俩又在池边泡了会儿脚,说了会话,早早的回了各自房里。
京中和京畿的谭氏族人也不少,其中有两家正逢婚丧嫁娶,项宜作为宗妇就算不出面,也要打发人去。她回了房理了会事才歇下。
倒是项宁因着夜里看不见东西,一贯得天黑不久便睡下,自然第二日醒来的也甚是早。
翌日天刚亮,她就行了,项宜房中还没有动静。
天气渐渐转热,也就只有清晨清凉一些。项宁见姐姐没醒,就叫了小丫鬟同她一起从后门出去,往后面的小山上走一走。
这里都是贵人门庭的别院山庄,除了早间进出的仆从,倒也没什么人。
项宁同丫鬟一道往上走,走到了山腰间,房舍便少了许多,只剩下另外两个地势颇高的庄院。
项宁自然不会往别人家的院子去,她这会儿累了,就挑了个大石头,坐在石头上歇脚。
丫鬟见她暂时没有回家的意思,便到往上走两步,替她先探探路。
项宁点头道好,自己坐在石头上,捡了片大叶子扇风。
至此向下看去,半座山连同山脚延绵着的村庄小湖,全都尽收眼底。
项宁正看得认真,身后似有嘀咕说话的声音也没太在意,心想着不过是谁家的仆从路过罢了。
却没想到,下一息,两串急匆匆的脚步忽然就到了她身后,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人从两边将她一把架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就拉着她走。
“太太怎么可以一个人在此?真是要了奴婢们的命了!”
项宁这才看见是两个丫鬟,她懵了一时。
“你们是谁呀?认错人了吧!”
她一开口,那两人皆是一怔,这才转头看到了项宁脸上。
两人一看之下,都似眼睛花了似得,待回了神来,才相互对了个眼神。
“怎么这么像”
“但不是呀!”
两人这才发现真的认错了人,赶紧松开了项宁。
项宁又莫名其妙又好笑。
“你们是谁家的人呀?是你们太太与我相貌相近吗?”
她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这桩巧合甚是有趣,还笑着问了两人。
可那两个婢女打扮的人却完全笑不出来,连声道歉,却没回应项宁的话,转身就跑远了。
项宁只觉得奇奇怪怪的,不时从山上下来,回了谭家的温泉山庄,与项宜一道吃早饭的时候,就说起了这件事。
彼时项宜刚替她盛了一碗粥,听她说完,手里的粥水差点打翻了,幸好被乔荇从旁抬手扶住了。
“夫人小心些。”
项宁也惊讶了一下,长姐素来做事很稳的,怎么差点打翻了粥?
她问了项宜一句,“姐姐是从宁宁说的事情里,听出什么不对来了吗?”
见妹妹察觉了异常,项宜抱歉了一时。
但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她并没准备告诉妹妹身世。
毕竟宁宁从小到大都以为自己是项家的孩子,若是突然说出她不一样的身世,项宜只怕她不能接受。
她说没什么,道,“我还以为是拍花子的来了,要把宁宁拍走。”
她说着,目光在项宁身上极快地落了一下。
“我们刚到此处,四处都还不熟悉,宁宁这几日就在山庄里,先不要出门了,万一真有拍花子的,姐姐可要担心了。”
项宁的母亲是什么情况,项宜也不知道。
如果她生母真的在附近,母女又长得这么相像,说不准就要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项宜不敢再让项宁出门了,嘱咐了她好生留在山庄里,哪里都不要去。
项宁甚是意外,不知道姐姐怎么如此小心,只是悄悄看了姐姐两眼,但也没说什么。
倒是项宜心里隐隐不安起来,吃完饭之后,就招了在山庄里常住的仆从,好生询问了一番附近人家的情况。
作者有话说:
晚安,明晚9点见~
第77章
谭家温泉山庄。
项宜听了妹妹项宁说的事,这边吃完饭,就叫了山庄里的人问话。
她当先就问了此处都有哪些人家。
可惜这里是京郊有名的温泉地段,半山都是各家各户的温泉庄子,京里稍有些名头的人家,都在此处有宅院。
项宜没问出什么来,便又问常在此处住的有什么人。
下面的仆从掰着手指给她数了数,虽然去掉了大部分的人家,但还有好些人家的宅院有人住。
项宜总不能挨个去询问,暴露了自身,她好生琢磨了一番,叫了灶上的厨娘过来。
“去做些咱们清崡老家的点心来,就道谭家要在此处住些日子,同邻里走动一下。”
刚搬进来住,与邻里走动本是常事,若那奇怪的太太真的是项宁的生母,那么也应该对谭家留意,她若有心,便能想办法联系上了。
项宜吃过饭就吩咐了一连串事情来。
她心里只想着项宁今日的奇遇,没太留意项宁这会儿在做什么,倒是项宁偷偷看了看她。
从她掉进水沟受伤,姐姐来照看她之后,就有些不一样了。
长姐先是不让阿寓同她一起了,再后来就带她去了谭家,阿寓平日上学,休沐回家也不太能见到,每次她提起阿寓,长姐也不会接她的话,只是目露怜爱地看着她。
再后来,长姐又说带她去外地看夜盲,还说要遮掩身份。她总觉得奇奇怪怪的,好在后来没有成行,但又将她带来了此处。
而今日她说自己遇见这桩奇事,长姐就好像吓了一大跳似得
项宁想到这些日子一来的怪异之处,心中隐隐有些不太安实的感觉。
但姐姐一向将她护在身后,当下也是不肯都告诉她的样子,她自然也就不好问了。
可是,能是什么事呢?那个奇怪人家的太太又能是什么人呢
*
温泉山的一处不起眼的高深大院中。
方才两个认错了人的丫鬟,一回到了院子里,便不放心地专门跑进了自家太太门前,准备亲眼看看太太到底在不在。
可两人往房中小心探头去看,专门往窗下太太平日里作画的地方看去,却完全没有看到人影。
两人皆是一惊。
其中一个人道,“太太呢?怎么没在?!”
另一个丫鬟咽了口吐沫,想到从前因着太太不见遭受的惩罚,虚汗都冒了出来。
“不会刚才那个就是太太吧?”
“你胡说什么呢?那个姑娘这么年轻,纵使与太太有八分相像,年岁也对不上呀!别胡扯了,快找人问问。”
出了虚汗的人这才回了一分神,“也是也是”
只是她刚一回头,就看到站在他们身后的妇人。
妇人手里还拿着作画的颜料,青的黄的蓝的,各色缤纷眼色倒是衬得她上了些年岁的面容,又重新焕发了年轻时的光彩。
她肤白细腻,长着灵动的江南美人的相貌,令人一眼看到便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
妇人目光落在两个丫鬟身上。
“你们刚才说,见了个小姑娘,与我长得有八分相像?”
她问了,两个丫鬟就算不想多说,也不得不点了点头。
“是奴婢们认错了人,还以为”
拿着颜料的妇人轻轻哼笑了一声,一边往房里走,一边问。
“还以为我又跑了出去,是吗?别好端端吓着人家姑娘。”
两个丫鬟一脸尴尬,进了房中便请罪跪到了画案前。
“是奴婢们冒昧了,好在那位姑娘没有生气,太太恕罪。”
妇人本没准备再理会她们,拿起自己案上未完成的画像。
那画像上画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穿着淡粉色的衣裙,安安静静地捻着一朵花,坐在花丛里。
妇人一眼看过去,眸光便柔和到了极点,又暗含些许水光地闪动了一下。
她看着画默了几息,拿起了那副画,问了两个丫鬟一句。
“你们说见到的那个姑娘,与我这画里人有几分相像?”
两个丫鬟抬头像那画看了过去,都在下一瞬瞪大了眼睛。
她们方才见到的那个姑娘,竟简直就如同从太太手里的画像中,走出来的一样。
两人一时张口结舌,妇人挑眉看了她们一眼。
“怎么?很像吗?”
两人禁不住都点了点头。
“简直有十分相像!”
话音落地,妇人怔了一下,又看向两人问了一句。
“年岁也相似?”
两人都说是,道那位姑娘正是十五六岁的年纪。
两人说完,就见自家太太不说话了,怔怔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似乎有些颤动,但半晌只是轻哼着背过了身去,道了一句。
“这世间相似的人多了,你们以后莫要再看花了眼,平白无故吓到了旁人,反而是我的罪过了。”
两个丫鬟见她有些生气,不敢再多言,连忙磕头应了下来。
她背着身子又道了一句。
“我已这般年岁,早就认了命,知道自己这辈子是走不掉了,你们莫要再祸害旁人就是。”
她说完,挥手让那两个丫鬟下去了。
两人一走,房中只剩下了燃在画案旁边的名贵熏香。
妇人拿着画的手颤抖了起来,她看着画像上想象的女儿的样子,又从画像上边缘向窗外看了过去。
她喃喃。
“宁宁,是你吗?”
午间一个人吃饭,妇人便有些魂不守舍,忍不住想着两个丫鬟说得,与她有七八分相像的小姑娘的事情。
午后小憩也没能睡着,拿起画笔一笔都画不出来。
不想这时,门房提着东西走了过来。
她这里哪有什么人拜访,甚至根本就没有人晓得,此处还常年住了个人。
但门房开口却道。
“太太,附近山庄里有贵人搬了过来,给周围邻居都送了些点心,这是给咱们的。”
门房将点心盒子放到了廊下,有丫鬟走过来道了一句。
“太太若是无意,奴婢替您处置了就是。”
可妇人却抬手止了她。
“不知道是什么新奇点心,打开看看。”
丫鬟没再多言,立刻打开了那点心盒子,里面放着几样外地式样的点心。
她一眼之下便问了一句。
“是谁家送来的?”
门房回道。
“是谭家。”
“清崡谭氏?宗妇夫人姓项的那家?”
门房连声道是,“正是项氏夫人到了山庄,吩咐人给邻里送点心的。”
门房说完,那妇人就一时没说话了。
丫鬟朝她看过去,“太太要尝尝吗?”
妇人不动声色地看了那地点心一眼,说尝不尝倒是无所谓,又道。
“只不过总要礼尚往来。”
她说着吩咐了丫鬟,“你让灶上也将我常吃的江南点心做上一匣子,明日当作还礼送回去吧。”
她说完,便如真的并不在意一般,转身回了房中
项宜当天没有等来回音,揣着满腹心思歇下了。
第二日一早刚用过饭,她让人送了点心的各家就都有了回应,都礼尚往来地送了些回礼,有送花卉的,也有送点心的,或者些旁的瓜果。
项宜每一家的回礼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项宁也过来帮她看,“姐姐倒是把这些回礼看得仔细。”
项宜笑笑没说什么,却见项宁打开了一个匣子,突然呀了一声。
“怎么了?”
小姑娘推了匣子给她看。
“这家竟送了江南的点心给咱们,这些点心的样式,和娘亲从前爱吃的那些家乡点心一样呢!”
项宜看着那些和母亲从前爱吃的点心,几乎一模一样的江南点心,愣了一下。
“这是谁家回的礼?”
下人道是姓张,是一个皇商人家,宅院里住着的是那皇商常年养病的太太。
项宜又问了详细情况,下人却不晓得了,只晓得那位太太他们是从没见过的,似乎身子非常不好,从不出门。
项宜闻言,心下快跳了两下,看着那盒点心陷入了思索之中。
那位太太十有八九是宁宁生母了吧,只是她好似完全不能从那高深宅院里出来,被困在了其中
*
京城。
谭廷连着几日留在衙门的时间都长了起来,顶头的几位通政司的老大人们,见他如此上进,都道他前途不可限量。
谭廷不敢领受,主要还是因为家中冷冷清清的,没人挑灯在窗下一边做衣裳一边等他。
话说回来,他的妻子一离了家,就像泥牛入海一样,一点音信都没有了。
他完全不知道她在山庄都忙些什么,若不是他派人过去传信,鬼晓得她到底在不在那里。
念及此,他回到了家中看见一个人影都没有的正房,便坐在她常坐着的窗下,生了一会气。
不过浆洗房让人送了刚洗好的衣裳过来。
谭廷抬眼瞧见其中一件自己从未穿过的新衣,愣了一下。
“这件衣裳也是我的?”
别是谭建或者寓哥儿的吧?
浆洗房万不敢将主子的衣裳弄混了,连道正是大爷的。
“是夫人前些日亲手给您制的新夏裳,奴婢们刚洗好的。”
话音落地,谭廷便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刚才同妻子生的那一阵子气也没了影。
“夫人总是对我上心的。”他道。
下面的人无不应和,“那是自然。”
谭廷翘起了嘴角来。
翌日下了衙换衣裳,就将妻给他做的新衣穿在了身上,又人高马大地立在项宜的梳妆镜前,瞧了一会。
不想穿着新衣晚饭还没来得及吃,程云献突然送了消息过来。
谭廷立时打起了精神,把新衣换下,换了一身不起眼的黑衣,让人通知了顾衍盛,悄然无声地出了门去。
程云献给的地点在京外的一片小湖附近。
谭廷并不晓得,程家还有这么一片院落,将半个湖都囊括在内。
倒是顾衍盛不是很奇怪,他对程氏的暗中留意更多一些,“那程大老爷程骆,甚是喜欢这片地方,时常过来。”
两人都穿着寻常衣裳,但程云献又让他们换上了一身程家小厮的衣裳,从不起眼的偏门进了那湖上宅院。
程云献也在,并且提前几日就到了此处,早早为两人今日的潜入准备好了一切。
谭廷话少,但顾衍盛道了一句。
“程大小姐如何料到令尊这几日会来呢?”
程云献没见过他,还以为是谭廷身边的紧要人,便回了一句。
“父亲常来这里,尤其是五月。”她道,“每年这几日前后,父亲必来此湖,甚至整日整日地泡在水中。我只不过依着他往年的习惯猜测罢了。”
她这么说了,谭廷微顿。
“每年五月这几日都来?”
程云献点头。
谭廷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顾衍盛一眼,看见顾衍盛收起了嘴角惯来的笑意,脸色阴冷了几分。
这毕竟是程骆的地盘,程云献能做的十分有限,没再让两人更多停留,便送了两人往湖边去了。
她不便过去,派了人手给他们指路。
两人很快到了湖边的竹林中。
风从湖面吹过来,在竹林里幽幽转动,阴风阵阵。
他们都是程氏小厮打扮,悄悄地收拾着竹林里的碎草落叶。
只是两人都往湖面上看过去,除了一阵阵波浪,却并没有见到程骆的影子。
然而湖边还离着两个暗卫模样的侍从,紧紧盯着湖面。
谭廷和顾衍盛都觉有种怪异之感,难道程骆潜在湖中?
正想着,湖面波澜突然而起,有人从湖面下游了上来,两人皆定睛看去,正是那位程大老爷程骆。
远远地,他半背着身子,看不清面目,但身形定是他无疑,岸边站着的人都立刻行了礼。
这时,顾衍盛低声同谭廷道了一句。
“程骆常年戴着面纱,今日没戴”
话音未落,那程骆恰好转了一下身,两人目光俱落在他脸上。
只见程骆相貌堂堂的上半脸之下,下半张脸扭曲诡异,皮色没有一丝正常,定睛细看,竟是烧伤!
这般景象极其骇人,若是寻常人必要被这景象惊得露出马脚。
好在谭廷和顾衍盛都非常人,但谭廷心中波澜四起。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顾衍盛的伯父、大太监顾先英,就是当年的五月,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里,葬身火场。
而程骆脸上有严重烧伤,又在五月会频繁来此湖中沉于水下,是不是意味着当年的阴影未退,而顾先英之事,正是他所为呢?
谭廷一时没有言语。
如果真是程骆弄死了顾先英,那么是为了什么。
这恐怕也随着顾先英的死,埋葬在了行宫的火场里,不晓得能不能挖出缘由。
谭廷看向顾衍盛,见顾衍盛默默紧攥了双手,指骨在竹林风声中噼啪响了一声。
他刚要道一声“节哀”,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而程骆却在此时,从湖中上了岸。
不想他上了岸第一句话,便道。
“五日之后,把那阉人给我带至此处,今岁我也要亲自动手”
言语未落,他已裹了衣裳走远了。
阉人?!
谭廷愣在当场,一旁的顾衍盛亦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程骆离开的背影。
程骆方才阴冷诡异的声音似乎还在水面上反复回荡
离开程家的时候,谭廷特特给程云献留了话。
“程大小姐放心,谭某言出必行。”
程云献大松了一口气。
终于、终于她要脱离这片苦海了。
没有人知道,从那年她父亲烧烂了下半脸之后,性情大变到何种程度。
母亲受不了他,病重惊怕而死,继母从嫁进来起便深居简出甚少露面,哥哥更是孝期一过就主动外放离开了,只剩下要给母亲守孝的她,要日日面对这个父亲
她给谭廷郑重道了谢,嗓音哑了一时。
谭廷缓缓点头,同顾衍盛离开了。
这边出了程家,顾衍盛便提出了另行离去。
谭廷晓得顾衍盛另有打算了,正经道了一句。
“道长有用得到谭某的地方,尽管开口。”
顾衍盛目光在他脸上微落,跟他行了一礼。
程家、林家还不晓得有多少事潜在水下让人无法看清。
谭廷回了京里,亦找了人吩咐了一番。
第二日照旧上衙,再之后便是两日休沐了。
而谭廷在当天下衙之后,就离了京城,快马去了京郊的温泉山庄。
作者有话说:
谭大人:终于休假了。
明天有你们要的温泉游戏(bush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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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镇上的富商颜老爷为了给独女找个好夫婿,资助多位贫困书生。
颜如月一眼就看中了长的最俊俏的那个。
整个县城都知道,颜大小姐喜欢那书生多年,就等着和他成亲。为他描眉画鬓,为他洗手做羹汤。
然而成亲那日,却怎么也找不到新郎官,所有人都等着看颜家的笑话。
“小姐,怎么办啊,吉时马上就到了!”
颜如月掀开红盖头,和人群里面容冷淡的男人对上眼。
——然后,男人顶了书生和她拜了堂。
新郎官家一贫如洗,颜如月这个娇小姐处处不适,和他说好,渡过此关后便分开,桥归桥路归路。
男人淡声说:好
————————-
谢砚欠她的恩情,在看她咬着红唇泪眼朦胧的时候,他迈了一步还了她的情。
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罢了,谢砚总是这样告诉自己,可还是不受控制的动了心。
最初答应分开的是他,后来想尽办法将人留下的也是他。
**
晚安,明晚9点见~
第78章
一路快马疾驰出京,到了京郊的温泉山庄时,夜幕四合,只有庄子里面有星星点点的灯火。
见自家大爷竟然这会儿到了,门房都吓了一跳,这就要去给夫人通报。
谭廷抬手止了,眸中带着温和的笑。
“夫人在何处,我直接过去便是。”
仆从连忙道夫人刚从温泉池中上来,这会正在假山吸风处拧头发。
谭廷闻言立刻去了花园里的假山洞,甫一走近,便看到一个穿着淡红色薄衫的人坐在假山出口处,风正自四面吸过去吹起她铺满后背的三千青丝。
头发似都吹干了,她正不急不缓地用梳子,一缕一缕地梳理起来。
发轻柔,风轻柔,她一举一动更是如发如风一般。
谭廷一颗心都柔了下来,走上前去。
她背着身子没有看到他,他拿起了一旁木架上另一只木梳,握起她一把青丝,也梳了起来。
她这才惊奇地看了过来,在看到他的一瞬,谭廷只觉得她眸子亮了。
“大爷什么时候来了?”
他亦笑了起来,垂眸看着妻,极轻地问了一句。
“宜珍想我了吗?”
第一句话就问的这般直白,项宜没回他这句,只无奈看了他一眼,柔声道。
“大爷快快换了衣裳吃饭吧。”
她连忙转身走了,轻咬着唇勾起了嘴角。
谭廷没瞧见妻子的笑,只是没听到她说“想他”的回应,哼哼了两声,有了一些思量
这几日都只有项宜项宁姐妹吃饭,这位大爷骤然出现,倒把项宁惊了一惊。
但看着这位大爷满心满眼都是姐姐,小姑娘还是觉得很高兴的,比起从前姐姐最初嫁进谭家的年月,真是完全不一样了。
那会别说阿寓,连她自己都觉得,姐姐若能早早从这婚事里解脱是最好的了。
念及此,她不免又想到了项寓。
阿寓下次休沐能不能也来呢
天黑着,饭桌摆在了温泉池边的葡萄架下。
但这顿饭项宜吃得异常为难,只有一只手能在桌上动弹,另一只手根本被人握在了掌心里,完全抽不出来。
她在桌子下面挣了挣,他不肯松开,还若无其事地让妹妹项宁多吃些。
项宜简直觉得他在欺负妹妹晚上瞧不清东西。
不过也幸好妹妹看不清,不然她脸都要烧起来了。
但项宁后半程吃饭就没抬起头来。
这么亮的灯下,谁看不见呀
饭一结束,小姑娘立刻跑了。
项宜无语了一阵子,但牵着她手的男人却让人将饭桌都撤了,同她道。
“宜珍要不要再泡一会儿温泉?”
项宜不要,“妾身头发好不容易干了,就算了吧。”
她顺带着也劝了劝谭廷,“这会儿也不早了,爷的头发如都湿了也不好弄干。”
男人的发平日都是梳成发髻戴了冠,但若是放下来亦不短,且又密又硬,是不太好干的。
但谭廷道。
“我跑马累了,还不得解解乏吗?”
他说着,闷声看了妻子一眼。
“宜珍若是不想,那就算了。”
说着,放开了项宜,背着手自顾自地走了一处又大又深的池子旁。
项宜也不知他这是何意,但这隐隐有些阴阳怪气的样子,看起来像生气了。
她不知道这点小事有什么好生气的,但也不能离开不是吗?只好暗暗笑着在后面跟了他两步。
“大爷要拆了发冠吗?”
谭廷用余光看了妻子一眼,“嗯”了一声,见她走过来要帮他拆了发冠,先行了一步,到了一旁的汉白玉净面池旁。
这汉白玉的净面池子是高立起来的。
想要见他没急着拆发冠,反倒三下两下将外面的衣衫褪了,只着一层白色轻薄单衣立在池边,捧起池水先洗了把脸。
但他今日与平时洗脸再不相同,十分恣意,简直是撩起水来,泼在自己脸上。
那水中在脸上轻碰,便稀里哗啦全落了下来,滚落在他身上的薄薄中衣上,一下全将胸前的衣裳打湿了。
项宜讶然,正要拿了手巾递给他擦一擦,却一下看到了他被水打湿的上半身。
原本松松挂在身上的中衣,湿了水全都贴在了胸前,半干半湿间,高低起伏的前胸印了出来。
项宜素来是晓得他胸脯有多结实,床榻之间,手掌只要微微贴到,便会被那滚烫的前胸烫到。
夜间小风吹着,项宜却眼前的光景里,耳朵微红,急忙转开了目光。
她稍有动静,谭廷便瞧了出来,紧抿着的嘴角微勾,偏偏叫了她。
“宜珍帮我拆了发冠吧。”
他坐到了一旁白玉石凳上。
项宜不得不近到了他身前,替他将重重的玉冠拆了下来。
只是她稍稍贴近,就察觉到了他胸前的热意,她拆了发冠赶紧要走开,却被男人一把扣在了怀中。
那前胸果然滚烫,掌心更如烙铁。
项宜小小抽了一气,耳边更热了。
“大爷不是要下水吗?”
谭廷坐着,抬头看了一下怀中妻子红红的耳边,眸色染了笑意。
但他也没说什么,只“嗯”了一声,下水去了。
下水前还不忘嘱咐了项宜一声。
“宜珍可以不下水,但要站在池边守着我,我怕我溺水。”
项宜:“”
她可是听说过这位大爷冬日里横渡过大江的
扑通一声,池中一个猛狼掀起,他人就没入了池水之中。
项宜起初并没在意,但几息过去,常人该从水中出来的时候,男人却还没影子。
“大爷?”
项宜试着唤了他两声,但还是没人。
她虽然不觉得他真的会溺水,但也甚是奇怪地走到了池子边缘。
天早已黑透了,项宁不在,此处只留了零星几盏灯。
项宜看不清楚池子里的情况,就在她又要唤他的时候。
裙摆忽然被人拽了一下。
她本就小心翼翼地站在池边,这一下直接令她重心不稳,一下滑进了池子里。
项宜禁不住惊叫,但却没有如预想般整个人拍在水面上,而是半落在水里,半落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水面惊起清波一片。
项宜本来干干的衣裳和头发,这下也都湿了。
她看到了男人含着浓重笑意的眼眸,还轻轻呀了一声,嗔她。
“宜珍缘何这么不小心?好不容易吹干的头发都湿了,可怎么好?”
项宜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又气又笑地瞥了他一眼。
“妾身怎么能想到,这池子里有水鬼呢?”
话音落地,男人笑出了声来。
他干脆直接将她拉进了池中,双手圈着她,一边游水一边拥着她在池水里飘荡。
项宜衣裳和头发全湿透了,也不想计较了,但在他停下来的时候,道了一句。
“身上的衣裳浸了水太重了,大爷好歹让我上岸脱下来”
话没说完,便听男人道。
“何必这么麻烦?”
话音一落,他的手在水中极快地穿梭了几下,三下两下就帮项宜除掉了外衣。
薄薄的中衣更是湿透,轻轻在水中飘着。
夏夜的温风同温泉上的水汽一道,交融着在庭院半空滑过。
项宜听见他低头看了她半晌,哑声道了一句。
“宜珍当真如珍宝般动人”
项宜被他这么一说,耳朵更热了,热浪蔓延到了脸上,她微微低了低头。
男人不知何时早已将衣裳除掉,在水中轻轻一游,就到了项宜脸前,伸手环住了她的腰,将她带到了池子边缘泡在水里的石椅上。
项宜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却在这极近的姿态,和不断从二人之间滑过的温泉水里,心跳快了一时。
男人轻笑着坐在了石椅上,大掌拢过项宜,让项宜就那么正面对着他,坐到了他腿上来。
他们何曾有过这般姿势?
项宜当先就红了脸,推了他一把。
“大爷别闹了,快放我下来”
谁料她说了,男人却用极低极哑的嗓音,在项宜耳边道了一句。
“我一会,自然会帮宜珍下来。”
项宜一怔,晃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可男人已经扯开了碍事的衣衫。
衣衫飘在水中,很快飘走了。
项宜坐在他腿上,与他再无隔阂地紧贴在了一起。
男人一双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她,那眸中含着迷蒙的色泽和浓厚的笑意,轻轻握住她的腰间,让她向下而来
项宜再没经过这种事,不过一小会工夫,便觉得如呛了温泉水一样,喘不过气来了。
偏男人毫无歇息,在水中灵活极了。
项宜不得不强撑着道了一句,“快些上岸吧。”
他却似没听见一般,又一阵才哑声问了一句。
“宜珍想我了吗?”
问得正是刚来时没有得到答案的那个问题。
当时他没深究,这会却特特问了项宜。
项宜此时还能再说什么,在温泉中泡到了无力,只想快快上岸,只能道了一句。
“想了。”
可他却问,“想谁了?”
项宜在他的纠缠问法中,只好又道。
“想大爷了”
她算是是求饶了,可那人却在水中没有停下。
水浪在两人之间滚动,被搅动得似开水冒了泡一般,还伴着咕嘟咕嘟的声响。
项宜几乎是倚在了他肩头。
可他偏还道。
“宜珍再想想,想谁了?”
再想?
也想不出第二个人呀?
项宜迷糊的脑子有点明白过来。
“是想元直了”
她脸都烫得不行了,说了这句,只觉男人落在她腰间的掌心也更烫了起来。
可他还没满足,诱着似得叫了她。
“宜珍不想夫君吗?”
他还从未听她,叫过他一声夫君。
项宜终于明白这个人的意图了,见他偏偏在此时图穷匕见,真是又气又急。
可身下的水浪越发大了。
项宜快撑不住了,咬了咬唇,忍不住轻声道了一句。
“宜珍,想夫君了”
她就伏在他肩头,此时软糯下来的嗓音,轻轻咬在他耳边。
谭廷听到这话的一瞬,只觉自己整条脊背都颤了一颤。
她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下一瞬,温泉池中白浪滔天
许久,池中水浪停了下来,谭廷抱着完全失了力的项宜换了另一个清水小池。
披了湿漉漉的衣裳在她肩头,拥着她在安静的池边坐了一会。
漆黑的夜空中繁星点点,月亮挂在林梢,映在清水池中。
夜风夹带些入夜的烟火气吹过来。
他问起了项宜这几日在温泉山庄过得如何。
“听说还同邻里走动了一番?”
妻子并不是长袖善舞的性子,难得有闲心同周围邻居认真走动。
他提了这个,便见项宜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
“是有什么事吗?”
今日不同往日了,项宜若是不说,那么这位大爷是要发起脾气来的。
她只好俱都告诉了他。
“十有八九是宁宁生母了。”
谭廷挑眉默了一下。
“那赵富商可能只是个遮掩的身份,宜珍要不要我帮着打听一下?”
项宜却摇了摇头。
“大爷不要打听,免得打草惊蛇。我想先等那位太太自己的意思,比起弄清楚她被什么人困在此地,她可能更着意能顺利脱出。若是如此,我全力助她脱困便是。”
她说完,见男人看了她一眼。
“宜珍,不是‘我’,而是‘我们’。”
他的嗓音沉而定,项宜目光在身后的男人脸上落了许久,眼波流转剑,抿嘴笑了笑。
“知道了,是‘我们’。”
她如此乖顺,谭廷禁不住低头吻在了她发间,亦同她说起了自己这几日的事情来。
他把程云献和程骆父女的事都讲了,说起顾衍盛的时候,也说到了那个身份不明的“阉人”。
“我想,兴许大太监顾先英还没有死。”
项宜闻言大吃一惊。
谭廷说还没有十分确切,“我已同舅兄说,若需帮助,必会助他。”
项宜听得心潮动荡起来。
父亲生前同顾先英走的极近,若那人真是顾先英,义兄和大爷也能顺利救他出来,那么很多事情就能浮出水面了。
项宜手下禁不住攥了起来,男人握住了她的手。
璀璨的星空下,池中波光粼粼。
谭廷缓缓道了一句。
“以前的事,如今的事,甚至以后的事,都会明晰起来了。”
项宜亦在这话里,点了点头。
若能如此,再好不过了。
*
深夜的一个无人的宅院凉亭中。
程骆应邀而来。
他如往日一般戴了面纱,沉默地走进,就听到了凉亭里有人说话的声音。
“太子可真是个好储君啊,这些日子,当真让那些庶族耀武扬威了一番。可惜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让卑贱的庶族站到上面,难道让我们这些人被他们踩在脚下吗?”
此人是笑着说得,他说完,另一个嗓音略显苍老的人,缓声道了一句。
“所以啊,不能再这般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怎么肥实?我怎么写了大半章温泉,剧情怎么都没来得及写???
我错了小看了谭元直这个男人
*
晚安明晚9点见~
第79章
“不能再这般下去了”
话音幽幽落地,程骆踩着话音走上了前去。
他来了,众人便相互行了礼,他亦回了礼,又给坐在上首的那位嗓音略显苍老的人浅行一礼,就坐到了一旁给他留好的位置上去。
众人又继续说起方才的话。
上首那年老的人道了那句“不能这般下去”,就有人道。
“从前咱们是文火慢炖,反而给了他们机会,现在看来是得快些了。”
有人冷哼了一声,带着些阴阳怪气的腔调。
“再不快些,我们一族可真是要被压住了,阖族五年不能科举,五年不能晋升,可真是好滋味。”
此人开口,旁的几人便都不好言语了,眸色之间各有心思,那上首的人安抚地道了一句。
“权宜之计罢了,总得让东宫和庶族寒门出一口气才是。”
上首的人说完这话,方才那人便哼哼了两声,倒也没有反驳,只是道。
“我们自然可以忍辱负重,不过为了后世大计罢了。但各位可不能退却,庶族若是站了起来,我们多年辛苦谋划计较可就做了废。这些卑贱的杂姓庶民也只配匍匐在世族脚下,只要我们做成了此事,往后千百年,贵贱尊卑也就跟着姓氏定下来了,便是改朝换代也无所谓。”
他这般说辞,众人也都点头认可,只有一人道了一句。
“若是世家都如我等一般齐心协力就好了,不然似清崡谭氏、槐宁李氏那般,与庶族往来密切,替那些卑贱之人言语,真是令我等十分难为。这次春闱之前,正是那谭氏宗子与东宫联手,才让我们失了机会说起来,合该除掉此人才是?”
这人说着,往坐在上首和其身边的一人身上看了过去。
上首那上了年岁的人没有言语,他身边的人却得了众人看来的目光,但他只无甚情绪地道了一句。
“没找到机会罢了。”
这话说完,亭内稍静。
一阵风从面纱下面旋了进来,程骆面纱下的半张脸有种微痛的不适之感。
他不耐了几分。
“直说接下来要如何罢。”
程骆自几年前顾先英的事情后,性子大变阴冷起来,众人自然不会与他过不去,便都顺着他的话,正经说起了今次聚集的要事
*
京郊温泉山庄。
谭廷起身的时候,四下里还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他今日就已结束了休沐,要回京上衙。
本来昨日下晌,项宜就以为他要回去了,回程饭都替他准备了,还是亲自去了灶上吩咐的。
但他吃了她的回程饭,却让正吉牵着马儿上山吃草去了。
他同她低声道,“宜珍这两日总说想夫君了,那我总得多留一晚。”
彼时她的脸刷得一下就红了,咬唇瞪了他一眼。
暗暗生气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竟令人心跳加快起来。
谭廷当晚又留了下来,拉着她去了最暖的池子里又泡了好一阵,可今早再不能耽搁了。
这会妻子还没醒,他便不得不起了身来。
他点了一盏小灯,轻声穿好衣裳,一边扣玉带,一边又走到了床边,撩了床帐又瞧了她一眼。
她还睡着,沉沉的现在黑甜乡里,只是小灯婆娑的光亮照了过来,谭廷一眼就瞧见了她颈边的一片红印。
她昨晚那时,又叫他“夫君”了
谭廷神思微恍,手落在项宜肩头,一边帮她掩了掩薄被,一边只见轻轻蹭到她白皙脖颈的红印上。
只稍触及,她便动了一下。
谭廷还以为把她吵醒了,可她只是皱了皱眉,轻哼了一声,又继续睡了下去。
那轻哼声如山间婉转鸟鸣,谭廷听在耳中不由又想起昨晚光景,可他还得上衙,正吉已在外催促了,他只能放下帐子,转身快步离开。
早间的京城人潮川流,挤进城门都是个问题,他只能快快走了
项宜醒来的时候,男人早已没了影。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还有些疲乏之感,但衣架上空了一半的衣裳,才想起那位大爷走了。
春笋过来伺候她,拿了件立领的纱衫过来。
这两日热了起来,这个时节穿立领多少闷了些,她摆了手,“换件交领的来。”
但春笋略为难了一下。
“夫人,是爷吩咐让您穿立领的。”
“嗯?”项宜一怔,见春笋的目光往自己脖颈上落了落。
她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梳妆台上的铜镜,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当着春笋的面,项宜脸都有些热了,连忙将这立领穿了,好歹遮掩一些。
这位大爷走了,山庄里才总算恢复了清静。
项宁还是有些想出门转转,同她道,“山上风一定凉爽,姐姐何不趁着清晨时候,去山上吹吹风?”
往山上走,便要路过那“张富商”家了,项宜不敢冒这个风险,只能让人在井里镇两个凉瓜,给妹妹消暑。
谭廷休沐过来的这两日,那张富商的山庄里都没有动静。
她在接了那家送过来的江南点心之后,也让人上门道谢了,还说那家的江南点心十分合她的口,想要讨教一二,但只是被管事娘子的客套话打发了回来,没有另外的声音了。
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让人继续盯着那位太太的山庄。
*
京城。
谭廷连回家都没来得及,直接去了衙门,还是晚了两刻钟。
好在几位通政司的老大人对于他年轻人的作为,都捋着胡子笑眯眯表示理解。
谭廷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当天着意多做了不少事情。
通政司有收集民意上达天听的责任,谭廷刚走马上任,恰安排在此处。
他看到有下面的官员递上来的公文中,对于江西舞弊案和今岁春闱的事情,还有些异议。
江西舞弊案是太子亲自大力惩治的,今岁春闱也算提了寒门书生的比例,只不过还有不少人不这样认为。
谭廷晚间下了衙,就将中了进士之后、留在京城选官的何冠福和赵立请到了茶楼说话。
这两人是今次春闱的领头人,谭廷稍稍提起尚有异议的事情,两人便道。
“前两日就要来找谭大人的,可惜门房说您不在家。”
谭廷确实没在家,今日至今也没来得及回府一趟。
他清了一下嗓子,绕过这个话题,直接问是怎么回事。
赵立更加口齿伶俐一些,直接告诉谭廷,因着江西舞弊案和今岁的春闱两桩事靠得太近了,还有不少落了榜的考生认为,合该今次名额都给庶族寒门才是,不能朝廷罚了涉案的江西世族,却没有给寒门以优待和补偿。
似江西舞弊案那般的事情,何止一件两件,这些年寒门书生的科举,在世族官员的严控之下,步履维艰。
现今只是罚了他们根本不够,他们朝廷给要更多的补偿,以平息这多年受到的压迫与委屈。
谭廷听着,揉了一下太阳穴,问了一句。
“有这般想法的人多吗?可有闹出什么事来?”
何冠福告诉他,闹事倒是不至于,但是不少考生还都在京畿滞留,没有回乡,他们多聚集于寒门书院,而各地寒门书院之间相互书信联通,势必还有不少各地的寒门书生也生出这般想法。
赵立补了一句。
“说起来,寒门不是不信任朝廷,是不信任世族了。”
一样的,世族又能有多少善意,看待这些要与他们分庭抗礼的寒门庶族呢?
惩治恣意妄为的世族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缓和两族关系,才是长久之计。
谭廷又问了两人一些情况,揣着满腹心思回了家。
没两日,这件事情便被更多官员反应到了通政司。
谭廷以为不能当做看不见,于是与通政司的老大人们商议,呈到了御前。
皇上当天便叫了太子议了此事。
关于庶族的主张都是太子在尽心尽力,此次也不例外。
翌日朝堂上,太子主动问起,当如何弥合两族关系之事。
他问世族,也问寒门。
接下来三日,朝中百官开始对此事献计献策,朝堂上倒是一扫往日混乱立场,都想要顺着太子之意,为两族尽力一样。
只从通政司每日收到的有关此事的奏折,便可见一斑。
谭廷不晓得在幕后搅动风云的人,这次缘何如此消停,没有在这里出手,令东宫再次为难。
又几日,在众人的献计献策之中,太子看中了其中一策,令东宫辅臣徐远明请了各世家大族的掌舵人商议,率先试行此事。
谭廷自然在应邀之列,一同前往的还有各世族的宗子、族老或者高官。
太子开门见山地把意图说了。
至今世庶之间的矛盾主要便是不信任的问题,只有朝廷居中调和,很难快速消弭两族裂痕,倒不如加强两族之间的交流。
太子的意思,让各世家大族的族学对寒门书生开放,给寒门庶族更多投靠的机会。
投靠不同于卖身为奴,本质上来讲,只是前来依附,不改变出身之籍,照旧可以读书科举。
而世家大族主动帮衬寒门,两族也就慢慢缓和关系了。
太子采纳此计,问各世族的意思。
这些事情,其实谭家都有在做,不过是没有刻意为之罢了,谭廷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好,毕竟谭家同清崡庶族,关系便还不错。
只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让两族亲近,庶族会不会买账,世族的族人又如何看待,就不好讲了。
但太子这么一提,各世家的掌舵之人倒都答应了,谭廷也就不便说什么了。
他离开东宫的时候,遇到了顾衍盛。
道士这两日看起来清瘦了许多,可见没有停下忙碌。
顾衍盛对于这一弥合之计也同谭廷一眼,觉得尚待商榷。
不过他来不是说这件事的,
他直接说起了程骆口中的“阉人”。
他眸光颤了颤,哑声道了一句。
“是我伯父,我亲眼见了,只是他几乎已经没有人形了”
果然。
程云献尚且要逃离她的父亲程骆,就更不必说落在程骆手里的顾先英了。
谭廷心下沉了沉,但想到顾先英与岳父项直渊走的极近,必然知道项家的更多事情,倒也升起些希冀。
他问了顾衍盛可要帮衬。
顾衍盛点了头,“我虽见了伯父,但程家对他的看守极其严密,我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手救人。好在近日有一位程家的族老过世,程骆因着此时无暇折磨伯父,伯父一时无性命之虞。”
他道,“还得另找机会救伯父出囹圄,顾某不想伯父再遭罪,盼着万无一失,只能请谭大人襄助。”
谭廷早已替他备好了人,当下就唤了萧观派一支人马,为顾衍盛所用。
只不过,他想到顾衍盛要救人,便也想到了项宜。
那“张富商”到底是什么人还不晓得,万一也如程氏一样难缠,宜珍岂不是颇多危险?
他本给她留了人手,但想了想,又悄悄派了些人过去。
*
温泉山庄。
项宜始终没有得到那位太太进一步的消息了。
但那位太太特送了与她母亲同好的江南点心过来,不似没有动静的意思。
项宜静待了几日,恰好得了族人送来的四筐子好品相的石榴,项宜当天就让人给邻里各家又送了些石榴过去。
各家翌日照旧回了些瓜果点心,倒是那位太太还没动静。
就在项宜忍不住担心的时候,那家的人来了,同上次一样,也是一匣子江南点心。
只不过这次来了个管事娘子,特特过来同项宜说了一声,说自家太太身子不好,无暇理事,还望谭家不要见怪,然后拿了个点心方子交给门房。
说完话,连谭家的茶水都不喝,放下点心和方子就走了。
门房听着略有些不高兴,觉得这家实在冷了些,旁的人家可没有这样的。
但项宜没说什么,着意看了一眼那方子,让乔荇提了点心回了房里。
照那管事娘子的意思,是让谭家以后不用同那家往来了。
所以连回礼一个点心都如此费劲。
越是这般,越有猫腻。
但项宜回了房里,让乔荇把每一个点心都敲碎看了一遍,也没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她挥手让乔荇下去了,从袖中拿出那张点心房子。
是娟秀的簪花小楷,字写得很密,乍看过去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项宜看了又看,又对着日光和水影瞧了瞧,也没瞧出什么来。
就在她以为没有了那位太太的消息时,项宁过来看了她一眼,瞧见那房子纸的时候,呀了一声。
“姐姐怎么有这种纸?”
项宜没有回答,反而问她。
“这种纸怎么了?”
项宁拿过来仔细看了看,说这纸不一般。
“之前阿寓在书院见到,拿给我玩过。这纸初看只是寻常,但用水写了字,到了漆黑的夜间,却能看到其间光亮,便是我这等夜盲的人也能看到。这纸甚是昂贵呢,阿寓还说等以后有钱了,买给我夜间写字”
话音落地,项宜立刻避到了房中阴影处,她往黑处走去,那平平无奇的纸上,慢慢现出了字来。
项宁也自后面跟了过来,一眼看到上面的字,吃了一惊。
“姐姐,怎么有人给你传密信?!”
她落了话音,就见自家长姐微顿,接着转头看了她一眼。
姐姐眸色平添了三分怜惜,静静地看了她几息,缓声道了一句。
“宁宁,姐姐有话同你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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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庭院里的人都清了,项宜带着妹妹去了后院开阔花园里的凉亭中。
如此郑重其事,项宁禁不住两手交握在了一起。
“姐姐要跟我说什么?”
项宜爱怜地看了妹妹一眼,握了她的手在掌中,低声道了一句。
“宁宁,上次你在后山听说的与你长得很像的人,恐怕确实与你有些关系。”
项宁闻言掀起了眼帘,不安更上一层。
“什么什么关系?”
项宜再不忍看到妹妹这般提心吊胆的模样,干脆直接告诉了她。
“宁宁并不是父亲母亲亲生的孩子,那个与你长相的太太,可能才是你生母。”
半空中有飞鸟倏然划过,刺啦地在空中叫了一声。
项宁耳中空空的,但脑中喧闹到了极点。
这些日子以来的诸多怪异之处,好像都随着长姐这句话,有了解释一般。
项宁惊诧,但似乎又没有那么惊诧。
她只是有些恍惚,有些惶恐,慢慢抱住了自己。
她嗓音发颤。
“所以我和姐姐和阿寓不一样,不是爹娘的孩子,是别人家的孩子是吗?”
话音落地,她的眼泪亦滴滴答答掉落了下来。
她迷茫地看着项宜。
“姐姐是要把宁宁送走了吗?”
这话说得项宜心头一阵酸涩,她禁不住抱了妹妹。
“怎么可能?宁宁别害怕,姐姐从来都当你是亲妹妹,你可以永远都是项家人,只不过现在是让你知道你的身世了而已。”
项宁从小就觉得自己和姐姐弟弟不那么一样。
姐姐弟弟身子都很好,不像她那样三天两头的生病,到了晚上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而且她和阿寓长得不像,和姐姐也不相像。走到外面,别人都不敢相信她和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
她那时候因为失落胡思乱想的时候,猜测过自己会不会是爹娘捡来的,可是姐姐弟弟从来都没有对她有一点见外。
尤其父亲出事之后,姐姐带着他们守孝却遭人欺凌,她病得太厉害了,家里没了什么银钱,全靠父亲从前的友人接济。
长姐第一次拿着婚书去谭家,不仅是因为阿寓科举备受阻挠,更是因为她卧病在床、吃不上药,大夫那天来看了她,将昏迷的她从黄泉路上拉了回来,但说再这般下去,不出一个月她就要不行了。
翌日,长姐那样矜持内敛的性子,却拿着婚书主动登了谭家的门
项宁眼泪掉的更凶了,伸手也抱住了项宜。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姐姐从来都没有把我当过别人家的孩子,从来都对我那么好”
她说得项宜也红了眼睛。
“傻姑娘,你是我的妹妹,这一辈子都是不许再乱想了。”
安静的周遭,两姐妹都簌簌落了许多眼泪。
倒是项宁想到了旁的。
“姐姐,阿寓知不知道我的身世?”
项宜低头看了她一眼。
“阿寓早就知道了。”
项宁讶然,但项宜没有将这个话题说下去,她说起项宁生母。
“那位太太是被困在那山庄里了,今日这密信就是她送出来的,十有八九需要我们帮她脱困。”
“竟是如此?”项宁从没想过那天无意撞见的事情,竟同自己有这样的关系。
“那是什么人把她关在那里?”
项宜也不知道,“等把那位太太救出来,一切就都明白了。”
那特殊纸张上,给了时辰和地点,也给了接头的人的描述,道是一位瘸腿的姑娘。
项宜不知那位太太到底处于怎样的状态,但也悄悄唤来了人手。
好在那位大爷派来的人相当不少,还有许多深有经验,她不晓得他这都是从哪儿弄来的人,甚至不用她怎么操心,便自发安排好了纸上的时辰地点接头的事情。
时间在第二日的傍晚,项宜自然要亲自去了,但避在树丛里,等了不久,果真见一位瘸了腿的姑娘踉跄地出现在了树下的隐蔽地方。
谭家的人立刻上了前。
那瘸姑娘见果真有人来,表现颇为激动。
两方言语极快,不多时便说完了话,谭家的人离开,瘸姑娘也不见了影。
项宜见这般成功接上了头,悬着的心落了一般,这边叫了人问了话。
那瘸姑娘传了太太的意思,那太太果然是出不来,说有个干脆利落的法子,让项宜直接半夜放火烧了她的山庄,趁乱逃跑。
项宜惊讶,但想想那家防范甚是严密,恐怕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
只不过她道今日不可,但过了今日之后的便都可以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今日有什么人在她山庄里?
会是宁宁的生父吗?
*
距离谭家温泉山庄不远的山庄里。
一个瘸腿姑娘趁着无人发现,快步返回,不多时就到了主子高阔厢房的窗下。
“太太?”
她这边轻唤了一声,就见太太快步走了过来。
主仆两人极快地对了个眼神,瘸姑娘眼睛放着光亮,连连跟房中妇人点头。
她声音极轻,“接上了,都应了!”
那夫人一听,禁不住合十念了声佛。
外面似有脚步声靠近了,妇人连忙跟瘸姑娘示意,丫鬟当即消失在了窗下。
她立刻收拢起来自己激动的心情,听着那脚步声到了房门口,立刻拿起画笔来,装模作样地要给画案上的人衣摆上色。
她这一笔还没落下来,脚步声就到了她身后。
那脚步声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他一靠近,庭院里洒扫的小丫鬟们都立刻不见了。
偌大的宅院似乎只剩下她和他。
男人从后面揽住了她的腰身,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了她手下这幅画。
他嗓音听起来温文又儒雅,“雁雁笔力越发好了,咱们的女儿就像是要从画中走出来似得。”
他说着,唇角在女子耳边轻碰。
沈雁立刻别开了头去,与他拉开了距离。
男人丝毫不觉恼怒,反而柔和地笑了笑,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又细细看了看沈雁手中的画。
他瞧了她一眼。
“我晓得你想女儿了,你就不能告诉我孩子现在何处吗?我立刻就能派人把她接过来,我们一家三口从此团聚,不好吗?”
他说得情真意切,可沈雁却听得冷笑了起来。
“你这辈子,都别想找到女儿。你祸害我一辈子还不够吗?还要祸害她吗?她是能上你家的族谱,还是能自由地在这里出入?你也想像圈养我一样,圈她一辈子?”
男人在这疾言问话之中,稍稍沉默了一息,又笑了笑。
“她是我的女儿,我不会亏待她的,自然会给她打理好一切,给她弄一个合适的身份留在我们身边”
但话音未落,沈雁一口啐到了男人脸上。
男人身形一僵,但沈雁却完全不在乎,只是恨声道了一句。
“你们家族看不起我的出身,说我是卑贱的庶族,又怎么可能真心对待女儿?你嫌弃我出身卑贱也无所谓,但又何必囚困我在此一辈子?你们才是卑劣低贱的人,我再也不想我女儿与你们这些人为伍,被你们祸害!”
她说着,转身看到了男人的脸上。
男人如今已位高权重,却丝毫没有油头肥肚,仍旧如昔日一般风流倜傥。
可沈雁却根本不想多看他一眼。
“你们肮脏恶心,但我女儿干净纯洁,我宁愿一辈子都见不到她,也不会让她认你这个爹!林序!”
她方才啐在他脸上的那一口还没有擦净。
林大老爷林序不紧不慢地拿出帕子擦了擦脸,在身边女子的唾弃辱骂里,苦笑了一声,眼眸微垂。
“你又骂我我是给不了你正妻之位,但我这一辈子,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你还不知道吗?”
沈雁闭起眼睛,想到与他纠缠的半生,又想到可能很快就要见到女儿了。
沈雁心情一阵交错的复杂。
她有些疲累了,不想再多说了。
“不重要了。”
林序读不懂她心里的想法,但也顺着她的话道。
“是,不重要了,反正这一辈子,你都是我林序的人。”
他说着,低头便要亲吻在她唇边,可沈雁一转头再次拒绝了他。
她拒绝,林序亦想到了。
他也没有强求,只是目光落在她脸上几息,挽起了她耳边的碎发。
“好了,别闹了,我先回京了,下次休沐我再来。”
他说完,转身离了去。
沈雁一直没有回头,只是在他渐行渐远的脚步中,心绪又是一阵复杂难言。
可不管怎样,她这次可能真要离开了。
就此离开他,此生不复相见!
*
翌日傍晚,沈雁所在的山庄忽然起了大火。
林序不在,奴仆们都吓坏了,只怕万一损伤了沈雁,回头要受林序重罚。
只是等他们急急扑起火来的时候,有人突然问了一句。
“太太人呢?”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怔。
可放下木桶急急寻人,却半点都看不到沈雁身影了。
只有后院五六个仆从被打昏在地,昏迷不醒,沈雁和瘸姑都不见了。
他们急急出去找人,毫无人影。
沈雁和瘸姑都不会工夫,如何能将门房和后院的五六个男人都打昏,况且沈雁有夜盲之症,晚间视物不良如何逃走。
那必然是有人里应外合,救走了人了。
仆从们都吓坏了,一边救火,一边找人,一边快马加鞭地往京城去通知林大老爷
谭家也同众邻居一样,派了人过去帮忙救火。
可项宜对火势一点都不关心,只是带着项宁到了安置沈雁的院落前,见到妹妹脚步有些犹豫。
“她真的是我娘亲吗?当年缘何会把我送走?”
小姑娘无措又茫然,项宜看着心疼的不行,小心地牵着她。
“沈太太也有她的苦衷,宁宁不妨听听她怎么说,行吗?”
妹妹一向乖巧,当下听了她的话,虽然疑惑又担忧,但还是跟在了她身边。
然而她们刚走到庭院里,厢房的门便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来。
沈雁听到不熟悉、却又生生落在她心上的脚步声时,就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了。
彼时她还被林序养在京畿的另一处地方,还没有像后来一样被他严加看管。
她早就想好,只要孩子出生就立刻送走,送到从前的手帕交梁氏处。
梁氏当时亦怀了身孕,与她相差月份不大,她知道自己难以跑掉,但能把女儿送走,能让女儿以干净的身份,在项家这样知书守礼的人家平安长大,她做出怎样的牺牲都可以。
只是这些年,对女儿的思念却没有一天停止过,可她也没想过,还有一天能再见到女儿。
沈雁一把推开了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一个夫人打扮的女子身后的小姑娘。
庭院里,项宜特意让人点了一院子的灯,灯火通明中,沈雁看到了有些害怕地躲在项宜身后的小姑娘,看到她几乎和自己的画像上一模一样的脸,眼泪哗啦就留了下来。
她两步走上前去。
“宁宁?!”
小姑娘还有些怯生生的,简直与自己少时一模一样。
她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看了又看,才轻声问了一句。
“沈太太真是我生母吗?”
项宜让母女单独叙话了两刻钟,才走了过去。
两人眼睛都红红的,但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长相,实在令人吃惊。
项宜让人给两人都上了些安神茶,不过比起沈雁,项宁明显跟项宜更亲近,见她来了便紧紧靠在她身边。
项宜爱怜又无奈地给沈雁递了个眼神。
“太太别介意,宁宁年纪小,从小就跟在我身边。”
尤其母亲梁氏去世之后,项宁几乎是项宜一手带大的。
沈雁完全不介意,反而起身要给项宜行大礼。
“宁宁若是没有项家照料,以她的身子早就不成了”
项宜哪里敢受她的大礼,提前就扶了她,“您是家母的知交故旧,是项宜的长辈,怎么能让您行礼?”
见她行事这般温婉周全又落落大方,真如梁氏从前一般,沈雁看着又落下了泪来。
项宜先同她说了几句亡母的事情,然后便没有再绕圈,直接问起了她。
“不知道囚困太太在此的,是什么人?”
项宁方才也问了,沈雁彼时没说。
她这会看了看项宜,又看了看女儿,嗓音微低。
“是宁宁生父。”
项宁讶然,然而项宜已猜到了。
但她又看了沈雁一眼,略有些犹豫。
“不知道宁宁生父,到底是何人?”
沈雁目光在她身上落了落,然后又转到了挂在门廊上的灯笼上。
那灯笼上写了一个字,“谭”。
沈雁缓缓叹了口气。
“我知道这件事总要说的”
她告诉项宜。
“宁宁的生父便是谭家姑夫人的夫婿,林大老爷林序。”
话音落地,项宁身子颤了一颤,连项宜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林大老爷,那个没有小妾通房,和林大夫人谭氏,鹣鲽情深一辈子的林大老爷
项宜捏住了自己的眉心,在这十足的意外之中,好生想了想,又似乎没那么意外了。
但沈雁特特叫了项宜一声。
“我不想我和宁宁再被林序找回去了,所以这件事要不要告诉谭家大爷,我想还是交给你来决定吧。”
她信任项宜,就看项宜信任不信任自己的夫婿谭廷了。
那林大夫人到底是谭廷的姑母。
而沈雁这般情况,显然是林家的外室了。
项宜当晚略作思量,便回房亲笔写了信。
*
京城。
谭廷翌日午间休歇的时候,竟见到了温泉山庄的来人。
他第一反应是出事了,立刻问了来人,但来人说一切都好。
他放下心来,却见来人拿了封信出来。
“是夫人给您的亲笔书信。”
谭廷惊喜。
宜珍竟然给他写信了?
还是主动写给他的?
谭廷想要立刻拆开,但觉得就这么拆,实在辜负妻给他的第一封信。
于是他找了个空房间,专程净了手,才打开了妻子的亲笔书信。
只是他展信一眼看到底,整个人愣了一愣。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晚安,明晚9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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