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季蔷很快“出院”。
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护士小姐那诡异的眼神,岑若或许一辈子都忘不了。
岑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感受着目前还算充沛但的确正逐渐流失的胶原蛋白,转头问季蔷:“我很老吗?”
季蔷眨了眨眼,说:“不老!就算你老了,也肯定是最时髦最好看的老太太!”
岑若:……
算了。
准备出院的时候,季蔷想把床头柜上所有的花束都带上,因为那是“朋友的心意”。岑若好说歹说,季蔷终于放弃,改成把花束拆开成单朵,分给了那个楼层别的病人和家属。
分花用了一个半小时,岑若起初觉得非常丢脸,到后面反而能配合季蔷,推开每一扇病房门送上祝福。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送完花之后,床头柜上还剩一个布娃娃。季蔷干脆抱着它走出了医院。
上车之后,季蔷自觉主动地坐到副驾驶上,然后把娃娃面对面地放在膝盖上,对它打招呼说:“你好呀,小布。”
岑若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问:“谁送的?”
季蔷说:“我不知道,我去了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小布就在床上了。也没有留言什么的。”
岑若顿时有些警觉,皱着眉头说:“不要收来历不明的东西。”
她本来还想说“想要布娃娃的话我给你买”,但话到嘴边,还是被她给吞了下去。
季蔷笑着说:“是别人的一片心意嘛。”
陈行止送了你什么?
算了。
岑若收起说教的心思,嘴角不自觉带着笑意,问:“我送你回家?你家在哪里?”
季蔷扭捏片刻,说:“我……可不可以去你家啊?”
岑若动作一顿,斜斜地睨了季蔷一眼。
季蔷说:“这次我绝对不上手撸猫!我就看看,我发誓!”
噗……就知道是为了撸猫。
岑若面上没有任何表现,直接驾车回到小区。
从停车场乘坐电梯,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季蔷忽然加快脚步,走在了岑若前面。季蔷说:“我来开门!”
说着,季蔷飞快输入密码,大门轻轻地“咔哒”一声,开了。季蔷嘿嘿笑了一下。
岑若颇为无奈,说:“我开你开,有什么区别吗?你傻乐什么呢?”
季蔷想了想,歪头说:“好像没什么区别……但我乐意!”
季蔷的喜悦是很简单的,但岑若依稀能解读出内在的逻辑:季蔷对自己有着某种特殊的情愫,所以本能地想要与自己产生联系,想要入侵——或者说融入——自己的生活。而开门这个行为,正好暗含了这层含义。
岑若想清楚了这些,但也没有阻止季蔷。因为季蔷的“入侵”不带任何恶意,她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甚至还填补了因“带薪停职”而带来的空虚……
季蔷一进门,第一时间就是弯腰寻找傻白甜。
这次,傻白甜不知道躲在哪里了,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季蔷循着声音,轻手轻脚地向傻白甜靠近,岑若看了一眼,随口问:“喝牛奶?”
季蔷软软糯糯地答:“好~”
岑若从冰箱里倒出一杯牛奶,正打算拿给季蔷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走向微波炉。
三分钟后,岑若端着一杯热牛奶,满客厅找季蔷,没想到。
“季蔷?你在哪儿?”岑若问。
季蔷没应声。
岑若依次找过书房、阳台、卫生间,都没有看到季蔷的人影。这个时候她产生了某些不妙的预感,皱着眉头走向卧室。
季蔷跑到卧室做什么?岑若领地意识颇强,遇到这种情况,第一反应是不爽。
可当她走到卧室门口,看见季蔷趴在床脚的时候,那种负面的情绪又飘然无踪了。
岑若神情复杂,说:“你在干什么?”
季蔷“啾”地一下跪坐起来,指着床底下,茫然地说:“傻白甜在里面!”
岑若顿了顿,把热牛奶递给季蔷,然后微微蹲下身子,说:“傻白甜,出来。”
季蔷说:“你为什么总是给我喝热牛奶?”
岑若说:“那你想喝什么?”
季蔷跃跃欲试,眼睛亮晶晶的:“酒!”
岑若说:“嘁。小孩。”
季蔷就很沮丧,说:“你不要把我当小孩子看嘛。”
岑若莞尔一笑:别的不说,季蔷这样子垂头丧气的样子,真的很像小朋友。岑若伸手,揉了揉季蔷的脑袋,说:“好好好,成年了。是个大人了。”
正在这时,傻白甜从床底下钻了出来,直接跳上了岑若的膝盖。
岑若撸了两把,季蔷惊呼:“啊!怎么你一叫他就出来了,我找了他好久,他都不理我的。”
季蔷专注地盯着傻白甜看,表情充满了虔诚的欢喜。眼睫毛颤动着,手指微微向前伸,偷偷看了岑若一眼之后,又捏成拳头垂在一边,完整地表达了“想撸又不敢撸”的情绪变化。
岑若失笑,难道这是怕我不允许吗?
岑若说:“你吃过药了吗?如果吃了药,可以撸猫,但只能撸一会儿。”
季蔷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她伸出一根指头,小心翼翼地在猫脑袋上秃噜两下,然后微微闭上眼睛,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岑若笑了一下。
季蔷在岑若家里撸了一会儿猫,就已经中午十二点了。季蔷磨磨蹭蹭,一直没提离开的事情,举止之间还有一种想跟岑若一起吃饭的渴望。
季蔷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岑若却一眼就看穿了。
她无奈地掏出手机,说:“点外卖?”
季蔷却没有立刻附和,而是犹豫了一下,说:“你家有材料吗?我做饭给你吃吧。”
岑若惊讶道:“你会做饭?”
季蔷眼神飘忽了一秒,随后又底气不足地“坚定”道:“会!!!”
岑若心想:简直要三个感叹号,才能传达出她的语气。
岑若狐疑地看着季蔷,季蔷连忙点头,说:“我真的会!让我看看你冰箱里有什么食材,你坐在书房等我就好啦。真的!”
季蔷再三保证,岑若也只好将信将疑地去了书房。
岑若在书房里坐着,一会儿听到锅掉在地上的声音,一会儿听到断续而笨拙的切菜声,一会儿闻到东西糊掉的味道……
即便岑若努力信任季蔷,也实在忍不住了,静静地走到厨房门口,看季蔷到底在做什么。
料理台上一片狼籍,四处撒着菜丁和水渍。锅碗瓢盆胡乱放着,足以证明季蔷的手忙脚乱。
而微波炉上横放着一个手机,上面正在播放做菜步骤。
除了围裙穿得还挺像模像样之外,季蔷的所有表现都说明她是个十成十的新手。
季蔷皱着眉头,手指在进度条上拖动,然后又按了暂停,嘴里呢喃道:“先煮五分钟,再放盐……嗯,之后呢?加多少蒜来着?”
岑若心情十分复杂,但还是没有出声。既然季蔷想在她面前展示自己,必然不愿意暴露自己狼狈的一面。
视频bmg的声音很大,所以季蔷完全没有注意到岑若的到来。她按部就班地跟着视频来,连半勺盐都要纠结是二分之一勺还是五分之二勺。
岑若靠在门框上,就这么抱臂看了十分钟。
季蔷真的很傻,手脚也不麻利。可当这么一个人全心全意为你做菜的时候,就连冰雕也会动容。
更何况季蔷是个小太阳呢。
直到季蔷一个转身,围裙不小心碰到瓷盘,瓷盘将要掉在地上的时候,岑若才下意识提醒:“小心!”
“哗啦!”瓷盘果然摔在了地上。
季蔷呆呆地说:“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岑若走到季蔷身边,蹲下身体,把碎片一块一块地捡起来,扔到了垃圾桶里。季蔷被吓呆了,动也不敢动。
啊啊啊啊,也太丢人了吧!
岑若清理完所有碎片之后,才抬头看着季蔷,说:“你去客厅等着我。”
季蔷说:“可是……我说好要做饭给你吃的……”
岑若说:“下次吧,来日方长。”
季蔷望了望周遭,清晰地认识了现状,然后垂头丧气地往客厅走,嘴里说:“我太笨了,我又在你面前丢脸了……”
就在季蔷快要走出厨房的时候,岑若忽然叫住了她。“季蔷。”
季蔷以为岑若要让她帮忙打杂,立刻神采奕奕地转身。
结果听到岑若说:“把围裙脱下来。我要穿。”
季蔷愣了一下,又低下头,闷闷地说:“……哦。”
……
岑若接手之后,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起来。她就着季蔷切的菜丁,飞快地炒了两个菜;又趁着小火焖锅的时候,把料理台上杂乱的物品都整理了一遍。
季蔷虽然不会做菜,但饭倒是好好地煮上了,这给岑若节省了一定时间。
四十多分钟之后,三菜一汤就已经上桌了。
岑若家里餐桌不小,但季蔷还是选择了跟岑若挤着坐。两个人就隔着一个餐桌的拐角,夹菜的时候都能碰到手。
季蔷喜欢岑若,所以迫不及待地亲近她。
季蔷端着碗,神情是全然的仰慕。季蔷发自内心地赞叹道:“岑若,你也太厉害了!”
岑若面色如常,表现得风轻云淡。她加了一筷子菜,说:“今天食材不够,不然还能再加五个菜。”
季蔷更加佩服道:“你怎么什么都会!你好厉害啊!”
岑若状似无意道:“这没什么。”嘴角却微微扬了起来。
她低下头吃了一口饭,以此掩饰唇边的笑意。
季蔷偷乐了一下,然后说:“我觉得我们这样好温馨哦,就像小时候跟家人一起吃饭一样。你做饭好好吃哦,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话题到了这里,岑若脸上的笑意便真的消失了。
她想到了落后的小县城,想到了破旧的房屋和潮湿阴暗的地下室,想到了寒冷刺骨的冬天和洗衣盆里的数件棉袄,想到了母亲的呵斥和弟弟的耀武扬威……
对于岑若来说,“家人”不是一个好词。
岑若语气冷了下来,说:“我六岁开始学做饭,那时候要是妈妈打牌回来,我还没做好晚饭,就会被打。在这种情况下练习了二十年,做饭当然好吃。”
季蔷一愣,嘴唇动了动,说:“对不起……”
“跟你没关系,不用你道歉。”岑若很快回过神来,将方才不慎洒落的情绪都收敛回去,她余光注意到季蔷的表情,于是斜斜地看她一眼,说:“你在可怜我?”
季蔷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又点了点头,犹豫道:“我……很心疼你。”
说完这句话,她半站起来,用一个扭曲的姿势,给了岑若一个拥抱。她一手揽着岑若的脑袋,另一只手轻轻拍打岑若的肩膀和背,说:“你应该不想要别人可怜你,但我还是想抱你一下。”
季蔷身体很软,但这个拥抱很坚定,很可靠。岑若感受着季蔷怀里的暖意,几乎有种被抚慰的错觉。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着季蔷说起过去。这些回忆破败不堪,是她竭力向上爬的原初动力,她连许安笙都没有告诉过。
或许是因为……季蔷看上去太纯洁了,纯洁到让人想拿某些阴暗的东西来涂抹她。
季蔷说:“没事没事,你很厉害啦。我听别人说上海房价很贵,你已经买了房,你可以自己给自己做饭了。”
岑若有些不自在,她动了一下,但终究没有离开季蔷的怀抱。
她拿出了一部分腐朽的内心,但季蔷没有被污染。
季蔷把它蒸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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