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神智之后的月彦状态好得出奇,甚至仅只是两天之后,便能如寻常人一样在外面行动了
但他苍白的面色和只有我才能清晰感受到的虚浮的气息还是明明白白地昭示着,这一切不过只是表面的繁荣而已。
人类的生命力总是这么脆弱的。
须佐先生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甚至于在继续修写药方的时候,他总会发出长长的叹息声。
“这毒也未免狠辣了些……”听我走进屋来,须佐先生放下了笔,单手撑着额头,却没有回头:“药性自不必说了,用量也是精准到让人几乎无法察觉。”
“我本来还觉得疑惑,他身上的病症委实有些蹊跷,但我也只以为是先天不足,加上染了邪秽才会病成那样。这样的毒,恕我见识短浅,这次我也才是第一次见到。”
“这并不怪您,须佐先生。”我说:“这大约本是鬼族才有的毒。”
“但这种药用在鬼族身上尚且还有回环的余地,用在人的身上,却是……”
“无解。”
我默然。
须佐先生说得没错,这药本就难以察觉,加上药性缠绵,想解了毒性并不容易,而且还需依赖病人自身的灵力——而人类的身体实在太脆弱了,几乎不可能消解这样的毒性。
“况且他两次中招,这一次,若是不用那个法子,怕是连我也救他不得了。”
我当然知道须佐先生所说的“那个法子”指的是什么,命运总是在向既定的方向流转,而我并没有办法阻止这样的走向。
“那么我可以离开了吗?”我问。
既然没办法改变他的命运,那我至少该掌握自己的——我不想再停留在这里,直觉告诉我,再停留下去,或许事情会往我最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下去。
“左右我灵力已经恢复了八成,近来这几日,先生也没再给我开药了。”
“不行!”须佐先生却是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我,甚至久违地露出了一副凶相:“不恢复万全便从我这医馆出去可是在坏我的名声,况且你身上也有还未解决的问题——”
“日光的限制,我一直在想该怎么解决。”
于是我终于还是留在了这里。尽管我并不认为须佐先生能解决掉那个问题。诚然蓝色的彼岸花似乎是可以消除日光对鬼舞辻的血液的限制,但他的血本就没跟我的融合过,所以即使我用了那种花,到头来也未必能够奏效。
可我还是决定姑且依赖一下须佐先生,又或者,其实我内心深处一直有着这样一个声音——
留下来。
我不知道那是血的缘故还是我内心真实的想法,我也不想再去思考如此复杂的问题。
思绪像是被彻底抽离了身体,离开了须佐先生的房间之后,我便一直处在放空的状态。静静坐在自己房间的桌前,甚至于到了入夜时分也没有点灯。
脑子里有一点混乱,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我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像是睡着了,又确实是醒着的。
关于月彦的事情,关于血咒的事情,还有关于我不属于这个时代这件事情。
直到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我才总算勉强收回了一点思绪。
天色已经大黑了,窗外隐约传来了一阵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响动,而在终于定了心神辨明来人的身份时,我却是不由得怔了一下。
……月彦?
说实话,打从那个晚上之后,我与他的关系就变得愈发微妙起来,如果可以的话,我实在不想与这个人再有什么直接的接触。
接触得越多,便越难得抽身,我很清楚这一点。
而这几日之间,他却也不像是之前那么粘我了。尽管体力已经恢复得相当不错,可这两天,他居然十分罕见地没有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
直到现在。
我不想理会他,可外面夜风终究对他的身体无益,任他站在那里我也会觉得于心不忍。于是我轻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房门前,一面絮絮地说着:“这夜深露重的时候,你跑过来做什么?”
房门拉开的时候,一阵微风夹着深夜的寒意袭了进来。可未及我完全站定,肩头忽的传来了一阵颇强的牵引力,我一时有些站立不稳,正在茫然间,便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
突然的动作让我有些心惊,我连忙抬手想要推开他,却只觉得他似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想把我禁锢在他的身前。
耳边传来了略带颤抖的声音,甚至似乎还带着些不知所措。
“别走……”他说:“我不想你离开这儿。”
……所以大兄弟你大半夜的跑来夜袭就是为了这个?
看看这怂包的样子,两日前还信誓旦旦地说着“日子还长”的家伙跑去哪儿了?
况且他究竟是从哪儿得到的我要离开的消息?这事儿我也不过跟须佐先生提过一句,还当场就被驳回了,若他是从旁边偷听了这一段,那他这个对信息的判断和处理能力简直快能和童子切那个憨憨一较高下了好吗!
别说我要走这件事情已经被须佐先生驳回了吧,就算我真的要离开这里,难道还能大半夜一声不吭地消失吗?
至于慌张成这样——
内心闪过无数种吐槽的方式,可我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能说出来——甚至连微微抬起的,想要推开他的手都悬在了半空。
——那一瞬间我竟然有一点不忍心。
他在害怕,那么不可一世的人居然也会因为这点小事情害怕。
张狂呢?傲慢呢?那种说“不管怎样都要把你留在身边”的霸道呢?
不过是听了句捕风捉影的传闻而已。
“你放开手吧。”我沉着声音,终于说了这样一句:“我从来也没说过要离开这里。”
眼前人的气息终于平静了些许,犹豫着,他放松了手臂,接着总算彻底地退了开。月色的映衬下,站在廊下的他脸上还带着一点局促,身上的衣衫甚至都没有完全整理好,轻垂的发丝不知怎地显得有些凌乱。
大抵是来得匆忙。
“你不是与须佐先生说要离开?”试探般的,他的语气里甚至还带了点怯。
“我只是随口问问,须佐先生也说我还没算全调养好,且还得住上些时日。”别开视线,我看向他身后的廊柱,半晌才又道:“这样冒失的行径……”
“是我唐突了。”他打断了我:“但你别走,至少不是现在——眼下的我实在没法子去找你,可就算日后好起来能再找见,一想着有好些时日见不到你,我便觉得有些难过。”
近一段时间来,我发现这小子说起漂亮话来真是越来越熟稔了,而有些话听起来也着实有些戳心。若不是我在脑内时时提醒自己这家伙与我之前到底是有深仇大恨的,或许说不准那一次我也会被他骗了去。
一直保持理智实在是件很困难的事情。更何况在血咒的牵连面前。
又是一阵风吹过,比之前多少要强些,也更冷些。月彦轻皱起眉头,不自觉地咳嗽了两声。
我有些无奈地侧过视线,斜视着他说了句:“回去吧,夜间总是凉的,你可别再自己作孽给须佐先生添麻烦。我还盼他快点帮我调养好,然后放我回去的。”
“那等你回去,我可以娶你吗?”他忽的问。
“诶?”
“告诉我吧,你究竟是哪家的小姐,待须佐先生医好了我的病,我便上门去提亲。”
他说得一本正经。
我怔了好一会儿。
月彦这家伙惯是喜欢打直球这点我是知道的,但他这回打的未免有点用力过猛了吧?
他说什么?想要……娶我?
这可真是个陌生的词汇,在我几百上千年的鬼生里,似乎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说来嫁娶是为了什么呢?在鬼族的世界里,婚姻是一道相当强力的契约,在神佛面前签订,将两个人的灵魂牢牢束缚在一起,从那以后,两人会受到神佛的庇护,可以名正言顺地养育后代——
这是鬼一生当中最重要的一个选择,我不晓得人类是否也是这样的,可听他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话来,我还是难免会有些讶异。
“这算是……得意忘形?”我眯起眼睛,努力摆出一副强势的样子:“是谁予你的勇气竟也敢说出这样的玩笑话来?”
“我是真心想将你变成我的妻子。”他沉声说。
“可我不依。”我轻歪了下头:“我可是好人家的女儿,才不会这么轻易地把自己交出去。”
“是吗……”月彦却轻弯着唇:“那么我便等你点头同意那天。”
“那天总会到来的。我敢肯定。”
“谁给你的自信……”
我正想反驳,他却忽的向前迈了一步,紧接着,额上传来的略有些滚烫的触感像是触到了什么开关一样,让我整个人都像是被拉了电闸一般僵在了原地。
柔软的,热烈的,带着一点湿润的触感,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瞬——
而接下来,在夜风的作用下,那道微湿的印记忽然就变得冷了起来。
待我反应过来那究竟是什么的时候,月彦已经转身沿着回廊走开了,徒留被偷袭之后不知所措的我呆呆地立在原地。
我顿时有点炸毛——怎么的,这家伙还长能耐了?除了嘴炮之外还学会耍流/氓了?
而且撩完就跑算什么好汉!你有本事亲我你有本事老老实实给我站在那里挨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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