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蕊躺在地上,七窍流血,身子已是僵硬而冰冷,宝贞跪在她身边,双目又红又肿,悲泣不已:“她说,她想回金陵。。。”莲真见她死状如此之惨,几乎哭晕过去,这时一提到金陵,更是触动了满腔心事,横波生怕她伤心过度,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她亦不挣扎,只如木头人一般,痴痴呆呆的望着珠蕊的尸体。
桑蓉带着两个小太监冒着风雪,提着羊角灯一路赶来,在外面听见哭声,已知不妙,一推开门,见莲真安然无恙,方松了口气,再看看地上,却又忍不住一跺脚:“唉,我来迟了一步!”
横波一看见她,便如见了救星,连忙推了推莲真:“小主,桑蓉姑姑来了。”桑蓉在她身前跪下,满面忧急:“小主。”莲真这才慢慢抬起头,总算轻轻开口叫了一声:“姑姑。”话音未落,眼泪便已落下。
桑蓉看屋内情形,早知发生了什么事,在她身前半跪,低声道:“小主,人死不能复生,小主身子金贵,须要保重自己才是。”
莲真哽咽难言,只含泪点了点头。
桑蓉心细周到,除了饮水和食物等,还替她们带来了火炉,以及一些上等银霜炭。那跟随而来的两个太监亦十分机灵,这时一个将食盒一层层揭开,将菜肴在地上摆开,一个却生起了火炉。
桑蓉见宝贞只顾哭泣,轻斥道:“你也忒不懂事!瞧着小主伤心,不来劝解,自己反而哭得更厉害。你准备守着她哭到几时?这还只是个开始,死一个人就当时给你们的警示,今后你们务须处处小心防范,保护好主子,否则迟早跟她一个下场。”
宝贞被她说得心里打了个寒颤,拿过一床被子,小心翼翼的将珠蕊尸身盖住,却是不敢再哭了。桑蓉拉了莲真的手,只觉一片冰凉,又道:“小主,这当儿伤心毫无益处,你知有人要置你于死地,更当振作起来,不要遂了奸人之意才是,你若是一直这样,不但无法为珠蕊报仇,更是枉费了奴婢的一番苦心啊。”
横波也道:“桑蓉姑姑说得是,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小主先需自保,否则我们的命真要一起葬送在这里了!”
莲真经她们一劝解,慢慢收了泪:“是我糊涂。” 横波眼睛望着桑蓉:“只是,主子宫中宫外,皆无所倚仗,要如何脱身,还求桑蓉姑姑指点。”
桑蓉道:“指点二字奴婢当不起,只是奴婢已私下求了皇贵妃了,只要小主耐烦些儿,保重好自个儿,总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莲真一怔:“皇贵妃。。。她会帮我们么?”
桑蓉不欲多说,只道:“皇贵妃也知小主是受了冤屈。”说着看了看外面:“奴婢不宜在此地久留,若被人知道,又多生了事端,只望奴婢刚才所说的,小主已经听进心里去了。”
莲真含泪道:“姑姑,你几次三番相救,深恩大德,希望来日我还有机会报答。”
“报答二字不敢当。”桑蓉起身欲走,见莲真泪眼涟涟,满是依依不舍之色,心下大是不忍:“小主千万珍重,改日奴婢再来看你。”说罢又殷殷叮嘱横波:“从此以后须加意小心,外间送来的东西一概不要食用,我自会替你们想办法。”
横波道:“奴婢明白。”
桑蓉带了两个小太监走了,莲真和横波直送她到门外,看着灯笼的火光消失,这才转身回屋。
只这一会儿,炉内炭火已燃起,红通通的,屋内总算多了些许温暖,宝贞忍不住伸过手去取暖,忽而又想起一事,回身指着珠蕊的尸身,呐呐道:“她。。。她难道就一直。。。”
横波道:“只能放这儿了,死个了宫女,不是什么大事,这样雪夜里,不会有人来管的,更不会有人去禀告的。”
莲真似是没听到她们的话,盘膝在炉火旁坐下来,出了一会儿神,然后伸手拿起了筷子,轻声道:“桑蓉姑姑送来的菜肴看着十分可口,你们刚才不是嚷着饿了吗?”
皇后执掌后宫,事务冗杂,又是节下,连日来未免操劳过度,身子便有些不大爽快起来,这日刚喝了药,在炕上歪着养神,丽妃又过来请安,见了礼,皇后命她坐了。
丽妃笑道:“娘娘今日看着精神好些。”
皇后道:“嗯,昨晚喝了孟太医开的补神安眠的药,睡得安稳了些。”
丽妃陪笑道:“娘娘这一向累得很了,有些不大着紧的事该放一放,好生静养几日才是。”
“本宫何尝不愿静养,可是你看看,这大节下,可有哪桩事是不着紧的?”
丽妃稍微压低了一点声音:“听说昨儿晚上静心宫死了个宫女。”
“今日一大早就有人来禀告,看来你们都已知道此事了。”
丽妃试探道:“不知皇上知道了没有?”
皇后拿着小铜火箸儿拨了拨小手炉内的灰,不紧不慢的道:“赵承恩已转禀皇上了,说那宫女被关进去后,吓得自杀的,皇上很不耐烦,斥骂了他一顿,说死了个宫女,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丽妃轻轻咬了一下牙:“荆州刺史给皇上送了四名美人,皇上那日一见便被迷住了,自是不耐烦听这样晦气的事。”
皇后看了她一眼:“你倒像亲眼看见似的。”
丽妃把头低着,心里无限委屈怨愤,却不敢发出一语,皇后道:“莲嫔和玫贵人进宫没多久,宠冠诸宫,如今是怎么样?一个获了罪,被关进了静心宫,一个失了子,成日在皇上面前哭哭啼啼的,皇上当时虽温言安慰,后来却不愿意再踏进至爽斋。你不过一时失了宠,还没到无可挽回之时,何必做出如此样子,难道不知皇上最厌恶妒妇怨妇么?”
丽妃低声道:“娘娘训导,臣妾知错了。”顿了一顿,又道:“娘娘,你说,玫贵人的孩子,是不是莲嫔。。。。。。”
皇后神色平静:“玫贵人既说是莲嫔推她的,总不至于有错的。”
丽妃听她如此说,纵有满腹的猜疑,也不好再说出口了,勉强又陪着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染春见她出去了,又换了一盏热茶上来,陪笑道:“丽妃娘娘心里还是装着皇后娘娘,这几日请安请得殷勤。”
皇后不置可否,过得一会儿,却冷笑道:“敏妃这一石二鸟之计倒真是高明。”
染春道:“人人都知宫内的灯市布置全是由敏妃的父兄一手操办,她这一招棋,却是行得险了。”
“险是险了点,除掉了心腹大患便是好的。她是断断不会容玫贵人生下孩子的,看玫贵人那样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若是生下皇子,只怕没人在她眼里了。”皇后出了半日神,又道:“再说了,敏妃心思缜密,既要出手,自然计划周详,哪会轻易被人抓着把柄。”
染春笑了笑:“她也是看准了莲嫔和玫贵人无家世背景。莲小主倒真是可惜了儿的,因长相招宠,也因长相招忌,只怕这辈子难见天颜了。”
“那也不一定。”皇后摇摇头:“我见皇上那日对她还是有些不舍,只是玫贵人言之凿凿,一口咬死了是莲嫔推的她,皇上也不好回护,毕竟这关系着皇嗣,可这不封号还保留着吗?”说毕,端碗喝了一口参汤,又道:“且走着瞧罢,我们只冷眼静观就好了。”
室内炭火烧得很旺,温暖如春,角落里硕大的羊脂白玉瓶里插着数尺高的红梅,一阵阵暗香袭人,皇贵妃穿着一袭白色狐腋裘坐在案前,一听桑蓉的话,将手里茶盏放下:“染了伤寒?”
“是的。”桑蓉道:“静心宫已弃置多年,门窗多有破损,本来就冷,那珠蕊死时,莲小主冲到风雪里,想叫人救她性命,当时还未怎样,早上便有些发烧,如今已是昏昏沉沉的了。”
皇贵妃微微皱了眉,沉思片刻,对疏桐道:“让高贤去请了李太医来。”
桑蓉有些着急:“娘娘,莲小主的病还不是最急的,他们今日便要把珠蕊尸体烧了,娘娘可得想想办法。”
皇贵妃道:“没有禀过皇上皇后,他们也没这胆子。”
桑蓉道:“可是烧了,就没有证据了呀。”
皇贵妃道:“就算没有烧,也查不出主使之人来的,况且死的是个宫女,没人会去大张旗鼓的查,皇上这两日可没闲着,哪会有心在这上面。”
桑蓉道:“可是。。。”
皇贵妃道:“好了,不用说了,你想说的我都明白,我自有主张。”
桑蓉只好安安静静的退到一边,不多一会儿,李茂过来了,放下药箱,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跪下:“请娘娘安。”
“起来吧,你今日在宫里值夜么?”
李茂不知她所问何意,站起身来,如实回道:“今日并没轮到臣值夜。”
“你跟你们院史贺大人说声,就说本宫今日身子不适,想你在宫中值夜。”
李茂诧异:“娘娘身子不适么?”
皇贵妃并不回答她的话,却看着她:“本宫曾说过你胆子很大,不知你自以为如何?”
李茂一头雾水,小心翼翼答道:“臣有些事情胆大,有些事情胆小。”
“如果本宫叫你去做一件别人不敢做的事情,你怎样想?”
李茂微微抬起头,却见她如泉水般清冽的眼眸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心中莫名的一紧,只得横下心来,道:“只要是娘娘叫臣做的事,臣的胆子应该会比平时要大一点。”
皇贵妃嘴角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很好,你医术高明,又有足够的忠心,今晚便是你再一次向本宫证明自己的机会。”
李茂硬着头皮道:“娘娘需要李茂做什么,只管吩咐。”
“宫中有一个人病了,病得很严重。”皇贵妃说着,指了指旁边的桑蓉:“你晚上随了她去,务必将那人医好。”
李茂一愕:“敢问娘娘,是宫中哪位主子病了,还是。。。”
“静心宫的莲嫔染了伤寒,我要你去救她。”
李茂呆了呆,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跪下道:“若是娘娘叫臣去做别的事情,臣心里可能并无把握,但这医病救人,乃是臣生平唯一擅长之事,臣定不负娘娘所托,请娘娘在宫里静候佳音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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