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直到第二日的清晨才放慕容冲回到落枋殿,内监掀开门帘,他从步撵上下来,依旧是昨夜那身白色锦衣,她推开落枋殿的殿门,他如玉的面容似乎比这白雪还要凄冷,樊姃看着这个少年,从燕宫到洛阳,从洛阳到长安,她此刻在他的眼里看了沉沉的死寂,他的眼里没有熟悉的暴虐和不安,只有一望无尽的平静,那是没有生机的平静,如同这冬雪毫无温度。
他缓缓的踏入落枋殿,樊姃可以闻到他身上带着的冬日清晨冰冷的味道,带着几分的萧瑟,落枋殿的秦国宫女碧儿和文喜关上殿门。
“倒杯水”
慕容冲开口声音嘶哑,随即开始撕扯着自己身上的白色锦衣,似乎那才是将他禁锢在这诺大秦宫里的枷锁。
樊姃端过温度尚可的热水缓步到他身侧,看到他白皙的脖颈上都是青紫的吻痕,看到他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她本是平静的心如同细针轻刺。
慕容冲向她伸出手,她把铜樽递给他,却见他白皙的手腕上是被绳索绑过的深紫色的痕迹,连带着刚刚凝固的血迹,她想起了那是她被那些丑陋的男人绑在山洞里欺辱,那些记忆瞬间的涌来,手指颤抖,她没有握住手里的铜樽,一杯热水洒在了慕容冲的手上,她恍然的知道自己犯了错,抬起头来看着他,他初下步撵时的平静退去,眼里因撕扯而充了一丝的怒气,声音喑哑“我按你说的做了,我忍了。”
樊姃再次垂下头,她不敢看他眼里的痛苦和绝望,因为与她曾经如出一辙,慕容冲以为她会轻声安慰他,以为她会抚平他短暂的不安,在这诺大冰冷的秦宫她是他唯一的依靠,可她为什么总是这样,若即若离,她究竟拿他当做什么。
“这就是结果,你满意吗?”他近乎于嘶吼,可是她还是充耳不闻的样子,他小时候她不是这般对他的,她终究还是看不起他。
樊姃只是低垂着头,愧疚不安,她不愿意欠别人的,尤其是情意,她可以带他离开,早在雪崩的时候她就可以让他离开,她不知道他会不会恨她,恨她让他去洛阳。
“你说啊。”
他嘶吼着,眼里没有一丝清明,樊姃只觉得额头是钝钝的痛,他拿铜樽掷到了她的头上,温热的液体沿着她的额头流到眼里,她的眼里被染得模糊不清,一片片朦胧的血红,只有额头上是钝钝的痛,仿佛能感受到血脉的跳动,她没有躲闪,如果这样可以抵消她心里的愧疚,如果这样可以抚去他的不安,她竟然觉得心安理得了几分。
慕容冲一怔,心里微微发酸,她原本可以躲开的,可是他心里却又隐约的泛起一丝快感,心里的怒气因为她的流血而消散。
他退回到软塌上声音冷漠“去叫人打水。”
樊姃微微行礼道“是。”随即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却越擦越花,怎么也擦不干净,她推开内殿的殿门。
碧儿和文喜隐约的听到了内殿里的声音,却听不确切,正小声的议论,只见门被推开,樊姃从内殿里出来,大半个脸都被血给抹红,连带着衣领上也有这小片的血迹,一时吓得噤了声,眼里全是惊恐。
樊姃并不在意她们的目光道“去叫人准备热水,公子要洗漱。”
文喜道“是。”随即和碧儿一起退出了落枋殿。
文喜见走远了冷笑道“我当那个樊姃有神好神气的一个亡国奴婢,哪里比的上你我。”
文喜始终不喜欢樊姃那副冷淡有略带命令的样子,碧儿相比起文喜,胆子小了些,就算心有不满也从不表现出来,碧儿像四周看了看小声道“别叫人听了去。”
文喜看她胆小的样子嗤笑一声道“叫人听去了又怎样,那个慕容冲再好看说白了也不过是我们天王的玩物,一个娈童罢了,等天王玩够了还不是给扔了,一个亡国皇子罢了。”
“够了。”碧儿扯扯文喜的衣袖,示意她别再说了,文喜冷哼一声扭着腰去叫內侍们准备热水。
樊姃翻出药箱,拿水清理好额头上的伤口,她并没有像以往那般暗暗的厌恶慕容冲的任性的举动,尽管这一次与她而言已经不是任性那么简单,但她却觉得是理所应当一般,药渗入到伤口里是沙般的疼,她抽了口冷气咬牙一把将药全都抹上,痛的她几欲昏厥,咬牙包扎好。
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药,但是只要好好的养应该不会留下太大的疤,樊姃刚这么一想,却又觉得自己好笑,本就生的一幅普通的皮囊,又是这么一具糟烂的身体,有没有这个疤又能怎样,是不会有男子真心想要娶她,即便娶了,发现了这些也免不了再被抛弃,她的命向来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她再也不会祈求任何一个人的怜悯。
樊姃处理好伤口,前去叫內侍的文喜和碧儿也都回来了,身后是抬着一桶桶热水的太监,慕容冲自打了樊姃,那种歉意渐渐消退,甚至于那些痛苦都微微的退去,他想让她记住他,即便她不在意他,他也要她记住那种痛,她是他的下人,谁也抢不走,这么一想他的心里就舒服了起来。
樊姃看着慕容冲撕扯满地的破碎的锦衣,微微叹气,一一的捡起,打扫干净,心里却在盘算起别的打算来,她在秦宫尚消息闭塞尚不知宫外的情况,慕容冲只不过是苻坚的玩物,从他的身上也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但是她曾听闻在秦军攻打燕国前一直臣服于秦的仇池公杨世死,其子杨纂袭位后只受东晋朝命,断绝与前秦的臣属关系,苻坚虽然宽厚却绝对忍受不得这种附属国叛变,不过一个小小的仇池不要说苻坚亲征,就是拍王猛去都多此一举。
樊姃刚刚入秦宫两日尚不知王猛是否在反回长安的路上,至于这后宫之中,苻坚虽然好色却妃嫔不多,除了皇后苟氏就是张氏,再者就是刚刚同他们一起进宫清河公主。
皇后苟氏信佛,几乎是常年佛灯常伴,更不问后宫之事,苻坚在对这个发妻是极为尊重,至于张氏,樊姃虽来两日却也知道张氏才是真正掌管后宫之人,受苻坚喜爱,不过这男女之情向来易断,如今年轻貌美的清河郡主入宫再伴有慕容冲,这张氏失宠也是迟早的事情。
樊姃叹口气,若是慕容冲是那种可以为她所用的人,她就可以省去许多的麻烦,枕边风绝对胜过任何的利刃,可是慕容冲绝不是那种可以为她出卖色相的人,她无奈的摇头,从心里她也不想利用慕容冲,她怕再亏欠慕容冲,怕有一天她会没法离开他身边。
樊姃并没有服侍慕容冲梳洗,而是退出了落枋殿,阳光透过高高的墙壁投射下来,因为快到正午,地上的白雪微微融化,皇城内的积雪清理的很快,早上刚刚下过的雪清出一条条小路,樊姃眯眼看着刺目的阳光,脚步却没有丝毫的停滞。
清河郡主正在缓缓的从炭火盆上取下热水,侍女静佳看见匆匆的放下手里的东西,从清河郡主手里接过水壶道“让奴婢做就好”静佳刚刚给她倒好热水只听门外有人敲门,征求的看向清河郡主,征得同意才缓缓起身打开了殿门。
“你是?”静佳看着眼前的宫女,从未见过微微诧异道“你是来找谁?”
樊姃微微行礼,还未等她说话,只听清河郡主柔声道“樊姃”
樊姃向清河郡主行礼道“见过郡主”
清河公主像静佳挥挥手示意她退下,随即拉着樊姃的手走到内殿,樊姃在燕宫时与可足浑氏的几个子女都相熟,樊姃同清河公主在软垫上相对而坐,清河公主看到她头上包裹的白布微诧异道“你这头是怎么了”
见樊姃面有尴尬,清河公主便明白了,摇摇头道“冲儿就是这种性子,也难得你能留在他身边。”
端起桌上的陶杯轻抿口热汤又道“你来找我可是有事?”清河公主的脸色不好,她昨日也一同和慕容冲去侍寝,只是她是个女子,从离开燕宫的那时她就认命一般,无论是将她赏赐给臣子亦或是嫁给苻坚的准备于她都并没有什么不同。
樊姃道“樊姃有事相求”
清河公主也认识樊姃多年,知道她并不爱开口求人,不知道她有什么事道“何事”
樊姃得到了应允道“想求郡主找一些书籍给樊姃。”
“什么书籍”
“兵法,法家的典籍”樊姃正色道。
清河公主放下手里的陶杯,略显不解“你要这些做什么”
“给公子学习”樊姃话音一落。
清河公主的脸白了几分,压低声音道“你这话若是让别人知道可是会引来横祸的。”一个亡国的皇子学习这些做甚。
樊姃笑笑不以为意道“公主大可不必这么紧张。”
见清河公主面有不解,樊姃道“现在哪里分什么鲜卑氐氏汉人,这秦的国土上我们都是大秦的子民,是天王的子民,既然是天王的子民看这些兵法典籍自然也是为了天王效力。”
清河公主是个聪慧的女子,瞬间便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没想眼前的婢女来求她竟然也是为了她的弟弟,而非一己私利,面色缓和道“那你何时要”
樊姃道“尽快”
但是樊姃也明白,突然的向苻坚讨这些目的性的书意图太过明显,遂道“郡主可先向苻坚讨一些论语太学这等书籍,等时日久了再循序渐进即可”
清河郡主点点头,这于她并不难。
樊姃此来就是想向清河郡主帮她讨几本书,一是为了给慕容冲,她虽然并没有想过日后追随慕容冲,但她却想做点什么弥补他,若是真的免不了她同慕容垂与慕容冲之间日后为敌,最起码她也不想慕容冲死。
再者,绝不能让苻坚将清河公主和慕容冲当做一个床榻的玩物,尤其是慕容冲,要让苻坚觉得慕容冲除了那张容貌外有他可以重用的地方,也只有这样慕容冲才有机会暗中培植党羽。
樊姃起身向清河公主行礼准备离开,刚走两步转身对清河公主道“公主在秦宫里要多加小心,殿外人要防,身边人更要防。”清河公主一怔,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请收藏【MOXIEXS.COM】WWW.MOXIEXS.COM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