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们在进入羊女牧场后就被打散了,只有我、约翰和爱德华同行。
“这儿真像上流阶层的化装舞会。”我低声说。
牧场中到处是身着华丽服装的男男女女,三先令的门票,想来不是谁都能进来的。但是不同于正式的舞会,这里的人都放浪形骸,大笑喧哗,也许是戴着面具的缘故,人们把平时最真实的一面露了出来,而不必担心被发现。
“这里不乏绅士贵族。”爱德华拉了拉面具说:“真是个放纵欲|望的好场所,没有人会错过这样的盛典。”
“那里怎么围了那么多人?”我指着不远处一座圆形建筑说。
“那是滑稽戏剧院。”爱德华说:“想去看看吗?”
我从未进剧院看过戏,所以有些跃跃欲试:“不知道是谁的戏剧?”
“这里可没有那些高雅的戏剧作品,想看莎翁的戏剧得去正规大剧院。”爱德华带我们买票去了二楼包厢。
在枝形吊灯的昏黄烛光下,幕布被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舞台上寂静无声,成排的壁灯熄灭了,乐师们藏在黑暗中。只有二楼包厢里发出阵阵喧嚣声,男人抽着烟斗,吞云吐雾,女人晃着扇子,架起看戏用的女士望远镜,他们躲在包厢里扫视下层的观众,仿佛高高在上的神明。
今晚的这出戏叫《皮洛克斯的月光》,其实是部喜剧。
演员滑稽的表演和语言很快惹得观众哈哈大笑,不久舞台上出现了一个漂亮的金发姑娘,她看上去只有十几岁,脸庞稚嫩,但眼角风流,扮演肉铺老板的情妇,是剧目的女主角。
她一出场就引起了整个剧院的欢腾,人们高声呼喊着她的名字。
她的身材凹凸有致,约翰一下子红了脸,结结巴巴的说:“她怎么……穿的这么大胆?”
然而下一刻更刺激的就来了,肉铺老板娘因为生气丈夫跟情妇厮混,所以一下子扯破了女主角胸前的衣物。剧场一下子沸腾了,有人甚至把帽子丢到了舞台上。
“再脱!再脱!”他们大声喊着。
似乎为了顺应观众的要求,肉铺老板娘骑在女主角身上,一边撕扯她的衣服,一边咒骂她勾引自己的丈夫,语言十分下流,听的人面红耳赤。女主环抱着自己的身体假哭了一会儿,然后旋转着退下舞台。
我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一切:“天啊,他们让一个妓|女上台表演,观众们还热烈鼓掌,这群人是不是疯了,治安官难道不来管一管吗?这是有伤风化,他们会被抓起来坐牢的。”
约翰却满面通红激动的说:“这太刺激了,还有下一场吗?”
爱德华对我说:“这是‘羊女牧场’,公爵大人举办的游园会,怎么可能有治安官来管?你不喜欢吗?我陪你出去。”
约翰听说要走,依依不舍的望着舞台说:“别扫兴亚当,这是……这是戏剧艺术,你不能用有色眼光来看。”
“得了,哥们,这就是下流戏,你还看得来劲,跟我们出去。”我说。
“算了。”爱德华却说:“让约翰尽兴吧,他这段时间都没有好好放松过。”
约翰哀求的望着我,我看了他一会儿,无奈的拍拍他的肩膀:“你要早点回学校,我们先走了。”
我和爱德华离开了喧闹的剧院,重新回到人流拥挤的牧场中。
他步伐缓慢的跟在我身边,如同在安静的庭院里散步,完全无视周围的人群。
“如果我冒犯到了你的隐私,你可以不用回答我,你最近看上去不太精神,恕我唐突,是家里的问题吗?”他低声问我。
我没想到他这么关注我,连一点小小的情绪变化都被他注意到了,心中一阵暖流涌过,我对他说:“是遇到了一些麻烦,不过没什么。”
“如果你当我是亲密的友人,请不要把为难的事情藏在心里,我随时都恭候你向我吐露心声。”他说。
我摘下面具对着他,感觉周围的人声都消失了,我面前只有这个高大的年轻人,他狭长的眼睛也正凝视着我,其中有说不明的情谊,我的心突然剧烈跳动起来,脸也跟着热了。
“爱德华,能够结识你真是我的荣幸,连我的亲生兄弟都不曾像你对我这般真诚。我必须向你坦白,这次回家我受到了打击,我的家人全都是冷酷贪婪的人,根本不在乎亲情。而我却太过弱小,连亲爱的小妹妹都无法保护,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我难过的垂下头,这是心里话,即使重生了一次,我仍然感到无力。
“无论何时,我都在你身边。”他低沉着声音说。
我正要说些什么,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突然撞到了我身上。
我被撞得一个趔趄,倒在爱德华怀里。
醉汉晃晃悠悠的看着我,忽然对我露出了一个惫懒下流的笑容,扯住我的胳膊说:“真是个漂亮孩子,你是哪家馆里的,带我去,我会好好疼爱你。”
说着,就把他胡子拉碴的脸凑了上来。
我还没来得及挣扎,一眨眼的功夫,男人就被重重的打倒在地。
爱德华揪住醉汉的领子,又是一拳打在他门面上,男人闷哼一声,滚在地上,捂着流血的鼻子呻|吟。爱德华非常健壮,平时很喜欢户外运动,被他的拳头揍到可不轻松,我严重怀疑对方的鼻梁会被打断。
因为不想惹上麻烦,我匆忙带上面具,拉着爱德华钻进了人群。仿佛身后有人在追我们一样,我们飞快的逃跑着。
夜风吹拂在我的脸颊上,即使混杂着劣质香粉和汗臭的难闻气味也没能影响我此时痛快的心情,我们一边跑,一边放声大笑。
我们一直跑到人烟稀少的角落,才气喘吁吁的停下来,彼此相视,又大笑了起来。
忽然,他把我推到了一面墙上,我的双手都被他按在墙壁上,我呼吸急促的望着他,还没等我做出任何反应,他就低头吻了我。
我们隔着面具,所以他不知道我的身体绷紧了,脸也瞬间涨红,完全动弹不得,只能任凭他在我的嘴唇上辗转。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刺激着我的全身,我甚至感到脚都软了。
一吻结束后,他俯视着我,冰蓝色的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期待。
我心里一时乱极了,只胡乱的推开他,朝牧场门口跑去,不等他追上来我就自行搭上了一架马车,然后独自回学校了。
这一晚发生的事情足以打乱我平静无波的心房,昏暗的烛光下,我跪在床前忏悔,无法原谅自己对一个男人心动的事实。作为一个虔诚的教徒,这样的想法渎神且危险,有失体面和修养,倘若被人知道,将会遭受世人的唾骂和鄙夷,我无法承受这样的现实,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恳求仁慈的主宽恕我。
清晨,窗外鸟儿清亮的鸣唱唤醒了我。
昨夜,我跪在床前睡着了。
在水盆里洗了洗脸,镜子里映出我苍白的容颜。我完美的继承了父亲茶褐色的头发和浅绿色的眼瞳,头发因为打湿了,像柔软亮泽的绸缎一样贴附在我的脸颊上。我摸摸上一世曾经留了疤痕的位置,如今那里平滑光泽,什么也没有。
曾经我怨恨那个疤痕,它害我受到所有人的厌憎嘲笑,连份正经工作都没人聘用我,妻子更是因为我相貌可憎不肯正眼看我,而如今我又怀念它。也许像上辈子那样貌若魔鬼,我才能压抑心中的魔鬼,而不像现在这样心存邪念。
白天上课的时候,爱德华就坐在我身边,我紧张的一个字也没听下去,脑子里一直是他昨夜温柔的眼神和柔软的嘴唇。有时我抬头看他,他就回赠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这让我更加手足无措,我开始越来越厌憎自己可怕肮脏的心思。
我躲了他一个上午,午休时,他终于把我堵在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一句话也不说,他就想推倒我,再一次吻我。
我慌乱的挣开他的怀抱,结结巴巴的说:“不,爱德华,不。”
“抱歉。”他靠的很近,喃喃低语:“我冒犯你了,可我不后悔,我一直都想吻你,从我十二岁的时候起。”
我望着他的眼睛,被他那股目光看的紧张,匆忙垂下眼帘,盯着脚下说:“我很遗憾昨晚发生的事情,我保证今后再也不会有那样荒唐的行为。”
“我爱你,亚当,我爱你。”爱德华却根本不管我说什么,忽然说出了让我震惊的话。
我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他也正定定的注视着我,眼中一片认真。
“这……这是不对的,这……这有违圣主的教诲。”我慌张的背诵着教义:“男人只能爱女人,爱上男人是罪孽,主永远不会宽恕异端。”
“下地狱我也不在乎,我只在乎自己的心。长久以来,我一直恋慕着你,我试图阻止过,可我控制不了我的心,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这份甜蜜的痛苦折磨我太久了,求你赐我解脱吧,否则我活着的时候就已经身处地狱。”他声音哀切的恳求我。
“不,不行。”他低声恳求的样子让我更加慌张了。
我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少年人,不会因为迷恋这个孩子纯粹美好的感情,而不顾我二人今后的人生道路。倘若我答应了他那就太疯狂,太鲁莽了,这不仅仅会毁了我二人的前程,将来也一定会让我们后悔莫及的。在英国,虽然不像信奉旧约的国家那样,会把同性恋男子吊死,可是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旦被人告发鸡|奸罪,后果就是身败名裂。
“我绝不能答应你,我早就决定此生要以纯洁的身心侍奉主,何况男人间的爱情有违伦理,违反法律,肮脏下流,我希望你今后再也不要对我说出类似的话,否则我永远都不会再见你。”我冲动之下对他说出了十分残忍的话,以至于说完的瞬间我就后悔了。
我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眼睛,我害怕会见到他受伤难过的神情。
时间流动的太缓慢,也许已经过了一百年,我才听到头顶传来对方冰冷的声音。
“如您所愿,我今后再也不会对您说这样的话。”
之后,我只看到爱德华大步流星离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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