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姨娘自恃身份比兰姨娘高贵,一贯只看重侯爷,老太君和元绫兄妹,至于其他人,除非利益相关,否则轻易得不到她的垂青。而兰姨娘以色事人,最会察言观色,她看出容蘅虽然只是打出生便带了罪过的小庶女,然而却比其他庶女多了一个优势:天天出现在老太君眼皮子底下。
荣安院里,便是猫儿狗儿,天天在眼皮子底下晃,或多或少都会被注意到,留下印象。
况且容蘅病好后,嘴甜心软,甚是讨喜,连嫡女元绫都愿意与她亲昵。兰姨娘一直想拉拢元绫,便注意到容蘅这个突破口,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殷勤讨好。
“这是水晶鸭子,肉正是嫩的时候,还有珍珠翡翠白玉汤,这个汤味道最好,这道龙井虾仁,用的是上等龙井,吃着不腻……”
一道道菜吃过去,终于,一只白玉雪莲盅端了上来,刚打开盖子便异香扑鼻,色泽鲜美,上面还卧着小指般粗细的参根。
“来,绫姐儿,蘅姐儿,尝尝这道佛跳墙,这可是小厨房今日的重头戏。”兰姨娘一手揽袖,一手拿勺,十指纤纤,优雅地为容元绫和容蘅布菜。见容蘅小口吃了,又笑道:“怎么样?”
佛跳墙确实好吃,荤香四溢,软嫩多汁,只是少了些味道。里面粗粗一尝,便有十来种料,但煨的时候没有加荷叶,以至于香味少清多荤,颇为遗憾。
容蘅知道自己不该吹毛求疵,连连点头:“好吃。”
只是兰姨娘依然目光灼灼的看着容蘅,好似还在等待着什么,片刻后,容蘅恍然大悟,又十分有兴趣地问道:“姨娘,这道佛跳墙是怎么做的,怎么这般好吃?”
兰姨娘得了发挥的地方,立刻道:“这道佛跳墙,难为你没吃过,做法真真磨人。需要挑最好的鸡鸭肉,辅以以蜜参、广肚、鱼翅、鲍鱼、瑶柱等,再加骨汤,绍兴酒熬制,最后拿那雪白的大萝卜挖出萝卜球,一起用炉子煨着,等萝卜吸收汤汁入味,前前后后要花一天多的时间,才能得这么一小盅。”说到这里,又为容蘅舀了一勺,语气甚是怜爱:“蘅姐儿爱吃,便多吃些吧。”
老太君见容蘅吃得香甜,往桌子上看了看,疑道:“今日怎么做了这道菜上来?成日在家,也无进项,倒劳累人做这个。”
顾姨娘一个没注意,也正奇怪着,眼睛往兰姨娘脸上瞟了瞟,见她内里一股子蠢劲儿,直往外露,懒得例会,只对老太君俯身笑道:“别是厨房弄错了……”
容元婳适时道:“老太君,这道菜是我们姨娘额外掏银子让厨房做的,因听说老太君为了照料蘅妹妹,饮食削减了些,急的我们姨娘夜里睡不好觉,才想了这个法子,佛跳墙素来大补,以食补气,正是老太君喜爱的,婳儿斗胆劝您多吃些罢。”
老太君满意地点点头:“兰姨娘有孝顺之心,便是不补这道菜,我心里也舒坦。”
顾姨娘笑道:“兰姨娘前几个月还在烦闷银子不够用,误会我克扣例银,还特特告到老太君面前,现在又突然有了闲钱做这几十两的佛跳墙……”顾姨娘慢悠悠拿帕子擦了擦手中的筷子,撩起眼睛,用四两拨千斤的语气道:“敢情妹妹屋里有棵招财树,摇一摇,便有钱掉下来么。”
兰姨娘丝毫不见慌乱,面色诚恳,不着痕迹地反驳回去:“姐姐说的是,妹妹素日过得窘迫,但是事关老太君的身体,马虎不得,妹妹省吃俭用些,便能让老太君福寿永驻,自觉十分值得。”
两人才刚开了个头,便被老太君打断:“顾姨娘别太苛责,兰姨娘有这个心便十分的好了。现今侯爷不在家,霄哥儿开销正大,怎能让你如此破费?金妈妈,吃过午饭,从我账上拿五十两给兰姨娘。”
兰姨娘心中一喜,正要道谢,老太君道:“好了,快吃饭吧。”
“是。”
顾姨娘见了兰姨娘那脸上的喜乐之意,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容玄晟自被吸引了来,在一旁道:“常在外面听人赞这道菜,又吃过几回,只觉好吃,却是不知这道菜如此费事。”
坐在他旁边的容玄霄大不是滋味,他是第一次吃,因兰姨娘使了好几个眼色,服侍的妈妈也不敢多给他吃。听到容玄晟这样说,心中难免有些不舒服,因而说道:“大哥吃了好几回,应是知道这道菜为何叫佛跳墙,告诉告诉小弟吧。”
容玄晟被问住了,沉吟道:“这,素日倒是没注意过。”
“这么说,大哥也不知道?”
“……”
容老太君听见容玄晟否认,回过头来,仿佛是第一次听见有容玄晟不会的东西,微微惊讶。容玄晟最怕祖母的凝视,偏容玄霄纠缠不停,意欲把他难住。
容蘅坐在对面,看得十分清楚。
其实容玄晟又不是神,整日在学中苦读,佛跳墙只不过是一道菜而已,不知菜名由来又有何错?只是老太君向来看重嫡孙,几乎无法容忍他有不知道的东西。
所谓嫡,便是拥有最好的,也要做到最好。那种阖府倾全力培养,实际上顽宠,宠出一个纨绔来,实乃小家子作风,败坏家运。而淮安侯府这样的簪缨世家,若想立于不败之地,以现在单薄的嫡系,实难支撑。所以诸嫡必要做到顶级,才能有希望对抗朝堂风雨。老太君之忧,容蘅也十分理解。
容蘅一向喜欢大哥,见他被难住,便住了筷子,眼睛骨碌碌一转,悄悄对同样着急的容元绫道:“绫姐姐,‘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
她只说了这句话,容元绫一听,便知晓了,目露欣喜,转过头与哥哥闲聊。她与容玄晟之中,自有兄妹的默契,稍微点拨两句,容玄晟便懂了。有了这句诗,便有了典故。
他朗朗一笑,对容玄霄道:“二弟,你不提,我也想不到,你一提,我方才仔细想了想,又记了起来。这道菜,‘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说得是一个典故……”如此这般讲了一番,末了,又加一句:“我听闻这典故也是四处传来传去,作不得准,二弟听听便罢,还是多以正经学书为主,方不负父亲和宁老的教诲。”
老太君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晟哥儿说得对。”
他说完,还特意看了看容蘅,微微一笑,似是感谢。容蘅本想保持矜持,还是没忍住,冲他吐吐舌头。容元绫摸了摸容蘅的包包头,又让人给她夹菜吃。
容玄霄被将了一军,皱了皱眉,没有考倒大哥,反而还被大哥教了一番……他人还小,才不过十一岁,表情都挂在脸上的。
容元芙冷笑道:“二弟方才想考倒大哥,没想到被大哥比了下去,心里怕是不痛快吧。”
“我没有!”容玄霄被揭穿,脸皮一红,登时激动了,险些跟容元芙吵起来。
眼看老太君脸色不太好看。兰姨娘暗中掐了一把容玄霄,示意他闭嘴,容元婳也帮着弟弟说话,看容元芙的目光都不对了。
真是一道佛跳墙引发的血案。
那边争争吵吵,而容元绫,容玄霄和容蘅却是和和乐乐吃饭,老太君看了看两方如此明显的差别,不由得叹了口气。容元绫见状,推了推容蘅:“蘅妹妹,那佛跳墙既然大补,你去哄老太君多吃两口,也是孝顺了。”
容蘅自然乖乖听令。
顾姨娘早不知送了多少个眼刀,偏偏每一个精准的:容元芙与容元婳,容玄霄冷嘲热讽,谁也不让谁,一个打两个,居然也不见落下风。容元芙自是越斗越勇,反而忘了老太君在场。
忽见外面进来个小丫鬟,在容元芙耳边轻语两句。
容元芙突然安静下来,不再理会容元婳和容玄霄姐弟,目光落在容蘅身上,凉凉的。她很快告退出去。大家都以为她去更衣,只是,直到饭毕,容元芙也未归来。
容蘅也不在意,吃完饭,跟嫡兄和嫡姐说了一会儿话,便困得不得了。在华月的服侍下,午睡去了。迷迷糊糊的,她听到华月问道:“姑娘,放玲珑雪的糖盒哪里去了,那东西贵重,奴婢帮您收着吧。”
容蘅晕晕迷迷,手在旁边摸,什么也没摸到,一手空。
她忽而觉得心中也空了一下,电光火石间,睡意全消。她猛地坐起来。
糖盒呢?
正在这时,老太君那边也传来动静,似是容元芙的声音。
声音尖细高调,一字一句,皆是斥责:“……蘅妹妹到底学会了那起子不上道的计谋,口蜜腹剑,心狠手辣,欺上瞒下,其心可诛!”
容蘅心口一跳:要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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