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殊跟在扶渊的身后,想起黎玥那日所言,“知人知面不知心”,不由敛目深思。所有人都觉得琳琅温柔可亲,轻殊对她心有隔阂,不过是因为扶渊而已。她一直以为琳琅对师父有情,所以一开始对她另眼相待,只是没想到,她竟会因此起了杀心。一想到这,轻殊心间不由地又是一跳,寒意再起。
“唔……”轻殊吃痛捂住撞在扶渊背上的额头,埋怨:“师父怎么突然停下了?”
扶渊悠悠回首,轻笑:“我徒儿跟在后边不说话,看看是不是丢了。”
轻殊扯扯唇,没有抗议回去,只是郁沉地闷声道:“师父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他方才那番言语,明摆着是知道琳琅害她落崖的事。
扶渊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才道:“嗯。”
轻殊抬眸,虽然心里明白他一定是知道的,但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有些不爽快。
见她怨念喟叹,扶渊不自觉轻皱了眉,随即淡淡扬唇,低头对她道:“师父会替你做主。”
轻殊摇摇头:“我不是在怪师父这个。”
扶渊眉梢一挑:“那为何愁眉苦脸的?”
她扬眸,微恼:“我怪的是师父不告诉我,你明明早就知道……”
扶渊沉默了极短的一刹那,凤眸漾出一缕笑意:“告诉了你又如何,难不成你要去同她打上一架?”
她还在恼他,又被他添油加醋地取笑了一番,轻殊更加不满:“好歹我会离她远些!师父不和我说,就不怕还有第二次么?”
“不会。”
他不容置疑的回答,轻殊顿时哑口。
扶渊继续道:“告诉你了,你也只能每日惶惶不安,反正有你师父在,又没人敢把你怎么样,何必多此烦心事,惹得自己不快呢。”
说得好像确实有道理,轻殊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但他怎么总是在试图将她教成个没心没肺,活着不累的徒弟。
总归有他在,也是安心的,轻殊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想起今天的日子,立马不好意思道:“对了,师父今日诞辰,徒儿也没什么稀罕玩意儿送得出手的……”
扶渊微笑:“你就无需送了,替为师收收礼便好。”
轻殊一愣,说到收礼,那些堆成小山的贺礼都还落下凌霄殿呢,急道:“我得回去将那些贺礼拿回来!”话未说完,人回头就要走,手腕一紧,被扶渊轻轻按住。
他笑得慵懒随意:“这种事何需亲为?”
也是,他都不必打招呼,那些东西肯定会有替他送到冥界去。轻殊突然发觉有他在,好像什么事都不必自己去想了,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废柴?
意识到自己在他身边以来,几乎每日都混吃等死般万事不用愁,连唯一的考核他都帮她作弊了,觉得自己过分毫无作为,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她踌躇了会儿不知该说什么。
她的每个表情都被扶渊看在眼里,他不动声色一笑:“你若心里过意不去,不如陪师父寻些乐子?”
轻殊想了想,“寻乐子?”她下意识朝欢庆的凌霄殿望了一眼:“师父是要回殿上去?”
远处是华美结灯的凌霄仙殿,而他们在寂寂夜色之中,互对默立,丝云缭绕,漫漫风起。
浮夜里,他朦胧的笑容像是逆了夜光,徐徐道:“这宴席非我本意,无趣得很,这样的夜晚,为师当然只想和你共度。”
夜风中,红白云衣翩翩拂起,错层交叠。
轻殊还不明白他是何意,他话音刚落,周身飞云忽然浮绕而起,不过眨眼的功夫,方才他们还在天宫夜色里,转瞬就在云雾之中,顺风而行。
轻殊低头,底下是芸芸众生,万丈红尘。风中身形不稳,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拽住了扶渊的衣袖,“师父,我们去哪?”
扶渊轻轻扬唇:“人界。”
今日民间恰逢七月七,鹊桥会,遇良人,虽已入夜,民间却是万家灯火,比白日更加热闹。
宝马香车,灯火盈盈,人流不息,初见这繁华炫目的都城,轻殊欣喜不已,在人群中川流,经过每一家小摊,都觉得有意思得很。
熙熙攘攘的街上,扶渊倒是悠悠信手,一路跟在她身后,清眸淡笑。
江畔,有颗系满了红绳的树,明灯千盏,夜如昼,树下围了不少妙龄男女,隐有笑语不断。
轻殊一下就被吸引了过去,她仰头细细看着树梢,生有颗颗红果,树枝上又挂满了红绳子,她回首奇道:“这是什么?”
扶渊缓步跟上她,微微噙笑:“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金灯银辉之下,一人月白华袍临风,风华正茂,举手投足间,气度不凡,一人红裳翩跹,美艳绝尘。
小摊摊主一见便知他们并非普通人家,定是某贵府的公子夫人,这番气度姿态,也有可能是皇家贵胄,忙不迭上前乐呵招呼:“公子见识不凡,此树正是红豆树,是咱们这儿的姻缘树!”
轻殊眼波扫去,喃喃道:“姻缘树?”
小摊主笑吟吟道:“是啊,这位相公和夫人不是本地人吧,这红豆树是咱们这儿出名的姻缘树,每逢七巧节,牛郎织女会在那鹊桥相会,传说那月渡桥就是鹊桥,这民间的爱侣便在桥边的红豆树上挂红绳,向天上的神仙求福,祈祷长相厮守,永结白头!二位要不也绑个红绳,讨个彩头?”
从他说第一句话,轻殊就觉得不对劲:“……夫人?”
扶渊嘴角微微勾起:“听着倒有些意思,想不想挂一条?”
向神仙祈祷?可他自己不就是神仙么……
轻殊眉眼一扬:“也不知道这姻缘树,拜的是哪位神仙。”
轻风飘摇,扶渊从容负手:“管姻缘的,自然是月老。”
他流露着丝丝迷人的浅笑,轻殊竟一时看走了神:“那神仙的姻缘,也归月老管?”
扶渊眸光掠过一丝异彩,轻声道:“你希不希望他管?”
轻殊认真思考了片刻后摇了摇头:“还是不管的好。”
扶渊一笑:“为何?”
“万一他给我牵的另一半,不是我爱的,那怎么办?”轻殊蹙了蹙眉,又小声嘀咕了句:“这天界的神仙,各个都奇奇怪怪的……”
扶渊侧眸笑看她一眼,向小摊摊主要了跟红绳,执起她的手,将红绳系在了她的手腕,低声轻柔:“嗯,你的姻缘不归月老管,只在你自己手中。”
“我徒儿会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漫天的月色,光华浮动,红豆树似有浅浅香意,他宠溺的温柔令人心醉神迷。
轻殊恍惚中漾起笑意:“只会嫁给我自己喜欢的人么?”
扶渊抬手轻抚了抚她的发,比月色更温柔:“嗯,只会嫁给你喜欢的人。”
她不懂什么红尘纷扰,一时间也不想管什么人心叵测,只想在他身边,便觉是此心安处。
“嘭——”天边突然腾起一簇火焰,惊得轻殊倏地望去。
那道烟火如火树银花绽放在茫茫夜幕,化作星星点点散尽,又在欢声笑语之下,再次绽放。眼前一明一暗,映照着树下人。
此情此景,灿若梦境,轻殊怔怔凝望,移不开眼,而身旁的人,只静静看着她,便向看尽了世间所有的美好。
月渡桥头,人影绰绰。
灯火阑珊,一回头,就是他。
“我们也去桥上吧!”轻殊目光莹澈,指着河畔处。
见他点头,轻殊欢喜地牵了他的手雀跃举步而去。
桥上人很多,尽是挑着好位置共赏烟火的夫妻伴侣。轻殊拉着扶渊在人群中穿行。他本是个喜欢清静的人,此刻被万人拥挤着,却并不影响他的心情。
陪她去做欢喜的事情,似乎没有太多的要求。
耳边又是一声响,烟花漫天盛开,一次比一次绚烂。
即便是挤进了人群中,也是人头攒动,看不清楚。轻殊惦着脚尖,试图看得多一些,却是无济于事。
扶渊挥袖,只一瞬,世间一切就都静止了。唯江河缓缓顺流,烟火一道道于云霄绽放,月影星光流淌而下。
方才还挤兑着她的人群突然就不动了,轻殊一愣,回首望去,才发现是他施了法,将众人都定在了原地。如沸的人潮皆已静止,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这样就能看到了。”如此横行,他反倒是乐在其中。
轻殊怔愣了一瞬,噗嗤笑出了声:“东岳帝君居然用法术看烟火,是不是太大材小用啦!”
扶渊眼眸流出笑意:“胆子大了,学会调侃你师父了?”他突然伸出手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
轻殊留恋他眼中温暖如玉的笑,轻声道:“师父这么好,反正也不会惩罚我的。”
扶渊轻轻扬眉:“前半句你说对了,这后半句……”他刻意顿了顿,引得轻殊发愣,半晌不听他继续,她才半懵半讶道:“师父难道……真要罚我?”
扶渊也不客气,眉梢一挑:“自然要罚,先欠着。”
“……”不过是开个玩笑,师父怎么这么小气,轻殊在心里嘟囔。
不知何时,河面薄薄的水气渐渐染了层黑雾,扶渊凤眸微眯,面容略微一沉,却似在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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