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唐琛正式设宴款待东宛国太子霍容辞,同时延请数位朝堂重臣同席。当中,自然也包括了摄政王公孙弘毅在内。
他今日看起来神色不佳,显然是夜里没休息好。
眼看孙振华案毫无新的线索,侦破的可能性逐日下降,他总觉得如有芒刺在背,坐立皆难安。
公孙弘毅这些年在朝中树敌虽不少,却从未有人直接行暗杀之术,难免有些猜不透背后主谋的心思。
他不禁抬头,望向坐于上首的端庄美妇。
钱太后句句暗示此案是蒋兆洲所为,但他实在不认为养兵上百的蒋家,需要去寻江湖上声名狼籍的职业杀手作案。反观她蓄意误导办案方向的行为,着实奇怪。
感受到公孙弘毅过分直白的视线,钱太后不禁在心底暗骂:当真是不懂得看场合的蠢货!
她连忙侧过头,见皇帝正专注于和朝臣应酬,才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心里总归是提不起兴致同众人宴饮,索性以身子不爽为由早早离了席。
太后一离场,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许多。
当今英才东有霍容辞,西有唐琛,饶是民间亦有不少歌谣,将两人的功绩拿来相比。
碰巧他们双方最拿得出手的,又都是箭术。以此作为比赛项目,自然是颇有看头。
偏偏霍容辞还嫌这乐子不够大,趁着赛前,不忘挑衅地取出一壶烈酒当作赌注。
俗话说,相由心生。生性张扬的霍容辞,笑起来时,略带异域风情的五官同样飞扬不羁。
他半挑着眉,说道:“在东宛,有个流传已久的习俗——每年秋狝中捕获最多头猎物的那人,赠酒一壶。赢得烈酒的勇士,可以在傍晚的篝火晚会上,向心仪的姑娘求婚。”
讲到精彩处,霍容辞顿上一顿,又加重语气道:“这时候姑娘们不会,也不能拒绝,带着点儿强娶豪夺的意味。”
蒋琬琰听闻他不知收敛的言辞,冷汗涔涔而起,濡湿了手心。
她偏过头,怯怜地偷觑着唐琛的脸色,便听得他冷哼一声:“是么?”
紧接着,唐琛便站起身来,挺拔的身姿透露出势在必得的信心。
蒋琬琰檀口微张,正打算说些什么,忽然又见唐琛回首向后望,眼瞳里含进细碎的流光。“晏晏,你仔细看着,看朕把那壶酒赢来娶你。”
这一刻,蒋琬琰阖上双唇,眉眼轻轻笑开。
她不用开口,情愫却都含在眼睛里。
正式比赛前,两人各以一箭作为热身。
唐琛瞄准的时间很短,刚举起弓,没等周围的看客回过神,他已经松了手。
弓箭嗖地一声,不仅正中红心,还射穿了靶子。
宫廷射箭所用的箭靶,皆为兽皮所制,有一定韧性。而且,靶子的设置远在百米之外,十分考验弓箭手对于力道的拿捏。
唐琛的自信,从来不是盲目虚吹,而是真的有本事。
作为称职的好对手,霍容辞也毫无悬念地一箭穿透靶心,打得靶子摇摇欲坠。
前后一刻钟,在座的观众已尽数沸腾起来,再没有比势均力敌的较量更让人心激昂的了。
“这回换我先攻。”话落,霍容辞缓缓从箭筒中抽出三支箭矢,搭在弦上。
古射法统共有五种,参连是其中之一,也是霍容辞所定下的比试规则——弓箭手发出第一箭后,紧跟着的三箭都要连续射出,不可中断,俗称连珠箭。
霍容辞扎稳步履,按着自己的步调细细瞄靶,随后连发三箭,全都不偏不倚地钉在红心上。
确实是极好的箭法!
以攻心的层面来说,在先攻者表现优异的情况下,后攻者会平白多出许多心理压力。此时,若是内心不够强大的人,便容易产生低级的失误。
这也是,霍容辞之所以选择优先上场的理由。
然而,唐琛却只是不紧不慢地在场中站定。
男人成年以后,身上的少年气一寸一寸褪去,站姿笔挺,肩膀也愈发宽阔,引得蒋琬琰目光流连。
人与人之间,不知是否有心有灵犀这回事儿。
但此时的唐琛,就好像真能感应到蒋琬琰的心意似地,停下动作,回头冲她勾了勾唇。
而后,唐琛居然当着众目睽睽抽出怀刀,往宽大的袍袖一割,长条状的衣料当即落进手里。
在场的皇亲贵胄见状,皆是恍惚,哪里猜得透皇帝是何想法?
也就是这么几秒钟的时间,唐琛用布蒙住眼睛。在完全看不见的状态下,仅凭自己记忆中的位置对准靶心,连射三箭,箭箭中靶。
干净、俐落又狠准的动作,将四周的围观群众全给看呆了眼,只知道愣愣地鼓掌。
待数分钟过去,众人逐渐反应过来,才发出连绵不绝的高呼声,道:“陛下威武。”
唐琛扯下罩在眼前的布料,笑问:“胜负可算是定了?”
霍容辞仍在心中盘算着,自己若是蒙眼射箭,能有几分把握。
却不料,从方才到现在,一直闷声不语的公孙凝,竟会突然起身道:“箭术这门学问,注重的是动态。靶盘静静立在那儿,未必考验得出真实的实力,不如还是使用活物吧?”
“嗯?”唐琛眼帘半抬,慵懒地瞥去一眼,“那公孙姑娘以为应当如何?”
公孙凝一对上他探询的目光,便难掩心虚,连带着音量都减轻不少:“陛下箭术了得。想必若是由皇后娘娘手举着果子,站在距离百米之处,也能在射穿水果的同时,保得娘娘毫发无伤。”
“不行。”
“不可能。”
两道声音分别出自唐琛,和霍容辞,但都拒绝得生硬而冷淡。
霍容辞斜眼睨向她,只觉公孙凝虽生得是中上之姿,却没有半点高门千金该有的气度,反倒小心眼又善妒。着实可惜了这副好相貌,以及好家世。
思及此,他凉薄的唇角不禁溢上一丝嘲讽:“好端端的姑娘,想不到竟存着这般歹毒的心思。”
当众被邻国太子指说歹毒,公孙凝即使脸皮再厚,也难免有些下不了台阶。正欲回嘴,却又被霍容辞抢先道:“若是这场比赛,真依这位姑娘所说的进行,那我霍某宁可认输。”
说罢,他主动向唐琛握手言和,“相信贤兄也认同,任何输赢都抵不过皇后的平安要紧。”
“那是自然。”唐琛大方地伸出手来,仿佛不曾有过隔阂。然而,两手交握的瞬间却使尽了力道,相互较劲着,试探着。
半晌,二人却又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装作无事儿发生过。
霍容辞双手捧着酒壶,交到唐琛手里时,不忘再三地嘱咐道:“这酒虽香,但特别烈,酒量不高的人一口就倒,千万别让她沾上。”
唐琛随口应了声,转头见蒋琬琰的娇容上隐隐浮现疲态,不由弯身,附在她耳畔低语:“晏晏,你先回宫等朕好么?”
蒋琬琰的确是疲于应付这种场合,便没有故作矫情地拒绝,而是轻轻点头。
眼看她答应得乖巧,唐琛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心,语气越发地温柔:“乖。”
蒋琬琰由著宫娥搀扶上了肩舆,正欲起轿,却忽然想起自己忘记问唐琛,需不需要准备晚膳或是夜宵。
然而,她这一回头,倒是怔住了。
只见有名粉面芙蓉的姑娘上前,端着酒杯向唐琛说了些什么。后者非但没有嫌烦,反倒拿出了难得的耐心静静听着。
姑娘家上着苏绣月华锦衫,下穿紫绡翠纹裙,脚踩云头锦履,模样端的是高贵优雅。
蒋琬琰识得,她是平阳侯府的嫡女纪华琅。
因着父亲的缘故,纪华琅自小出入宫闱,与陛下和燕王皆有不浅的交情。
她饱读诗书,气质高华,却又秉性温和易于相处,一度传言是先帝属意的太子妃人选。
虽说这些谣言,都在唐琛娶亲后不攻自破,但纪家小姐曾经周旋在这天底下最为尊贵的两个男人之间,是不争的事实。
夏青见她目光凝滞,不禁低声询问道:“娘娘,可要奴婢吩咐起轿?”
蒋琬琰脸色由白变红,最终似笑非笑地说道:“不用,本宫改变心意了,多待一会儿也无妨。”
于是,唐琛眼角余光就瞥见原本乖顺温良的小皇后,此时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眸中微愠。
他愣了片刻,意识到她生气的原因,好笑地扬起唇角。
随后,唐琛便踱步走近她的身边,压低音量道:“晏晏,你听朕解释。”
蒋琬琰如荑的纤手点在他好看的双唇上,示意他先别开口,“今晚你有一整夜的时间可以解释。”
“好,在那之前……”唐琛拉过她的小手,凑到嘴边轻啄几下。
他刚刚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格外享受蒋琬琰的眸光落在他身上时,那种胶着而纠缠的情绪。 “朕想再吻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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