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忙完,沈寅初顾不上疲乏,又赶到了望山屯。
望山屯位于上冈市旁边的砬子山上,离市里虽然近,但是因为在山上,没有其他几个村富裕。
不过,正因为在山上,土壤又偏于沙土,上冈市的香瓜和土豆倒是远近闻名。比不上靠着矿里的几个村,倒也能自给自足。
沈姓是屯子里头的大姓,凡是姓沈,几乎都沾亲带故的,村长老沈头也几乎相当于沈姓最能说得上话的族长了。
这次回来,沈寅初打得就是告状的主意,顺便还想把村长拉到自己的生意里头。
餐饮行业都是勤快活,少了人是断断不行的。这年月不像是后来那么人情冷漠,亲戚邻居之间来往得少。在通信交通都不太发达的时候,雇佣同村同姓人是个好选择。知根知底,也不怕人跑了找不着家里头。
后来叱咤全国的温州帮江浙帮,甚至是把饭馆开到国外的移民,多半都是靠着老乡一起走出去的。
“寅子回来了啊?”
“寅子,不是大妈说你,咋说不干就不干呢……”
应付了过于热情的村民,又嗯嗯啊啊地混过去各种问题,沈寅初直接来到了村长家里头。
村长家里是前后两间红砖房,院子里头又用水泥铺了路,看着极为敞亮干净,在这屯子里是头一份。
“寅子回来了啊?”
老村长正好在家看着小孙子堆雪人,看见沈寅初来了,站起来拍了拍衣裳:“听说你矿上……”
“是,我现在在小广场那摆个摊,挣得还不错,”沈寅初笑了笑,索性直接点题,“沈叔,不让我上屋里坐会儿?”
“你瞅瞅,我糊涂了!”
老村长本来以为沈寅初路过就是打个招呼,也没拿他说的挣得不错当回事——谁不知道老沈家那小子最是穷大方?
“天儿冷,上炕!你婶子没在家,咱爷俩炕上唠嗑。”
沈寅初在炕边坐下,脱了鞋盘腿坐上去——他不太习惯这么坐炕上,但是老沈头这人好面,不能不给面子。
“暖和,我这紧赶慢赶回来,半道上这大风刮的啊,可冻死我了。”
“那是,三天没风,不叫上冈!咱这地方啥都好,就是风忒大,”老村长烟瘾上来,正要拿烟叶,沈寅初赶紧一包红塔山掏出来,“哟,寅子你这烟不错啊!”
沈寅初给老村长把烟点上,只抽出来一根的整盒烟直接放在炕桌上没往回揣,有这么一出,老村长脸上的皱纹都柔和了不少。
“咋这么着急就往回跑?”
沈寅初也不跟老村长转弯子,王二成在村里头是外姓人,平时又得罪过老沈头家的三个小子,没什么可以顾忌的。
“沈叔,我可是叫人给欺负了,来找你做主了。”
“你这话说的……我这老头子就是村里头大家客气,叫我当当村长,还有啥我能管的。”
村长没客气,直接把烟盒揣兜里了,嘴上却说得滑溜:“你小子可算是从咱们屯子出去了,娶了老师,还住市里了,俺这糟老头子哪有那能耐给你做主?”
沈寅初端起来茶缸子吹了吹,喝了一口,这一路赶回来,可把他整个人都冻了个透心凉。在火烫的炕上坐了一会儿,这才缓过来。
“沈叔,我在市里头摆了个小摊子,这事儿你知道吧?我不瞒你说,还挺挣钱的,咱这地方人富裕,舍得买吃的。”
“嗯嗯,对,你小子脑瓜子灵活,挺好,”老沈头没太当回事,这沈寅初以前就穷大方,说不准是没赚钱硬撑,“不过,市里头的摊子……你沈叔哪能管得上?”
“我这趟回来,除了有事儿找沈叔你之外,还准备找俩人回头去给我帮忙去。你说,都是开工钱,我干啥不找咱自己村里头的人?是不是?知根知底的,也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之前老沈头还没什么反应,听了这话,他端起茶缸子喝了一口,佯装不在意地问了一嘴:“对,老沈家自己人用着也放心,你准备给开多少钱啊?”
“要是找外人啊,那我也就给个四五十块钱。咱这小摊不像是那大饭店,要求溜光水滑的小姑娘上菜,咱这只要能干活都行,活也不累,就是做饭收拾。一个月,我准备给开六十块钱,到时候直接住我店里头,吃住都包。”
老沈头手上的动作停了。
六十块钱!
虽然城里头工资已经涨到二三百了,但是村里头跟城里头可不能比,工农剪刀差,农业税又高,地里刨食儿的农民挣得要比工人少得多。
村子里头靠种地过活的人,交了各种税,一年到头家里头能有个三五百块钱就很高了!这年头心眼儿活的人也少,出去打工的几乎没有。
“六十块钱……”
老村长心里头惦记上了!
叫他自己摆摊,他肯定不干的!一来说出去脸上不好看,二来自负盈亏万一赔了呢?可是这去打工月月有工钱就不一样了,沈家老大又是个傻大方,肯定不会耍赖。
不管谁去,这可都是一大笔收入啊!难道寅子这回出息了,真的挣钱了?
“你看看,雇啥样人?叔一定给你好好张罗张罗!”
这时候,沈寅初又不说这事儿了。
他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开始倒苦水:“老村长啊,实不相瞒,这小摊子虽然挣钱,但是真挺累的。早上六七点钟我就得出摊了,卖吃食这可是个勤快活儿,还有人跟你抢生意。”
“抢生意的要是旁人也就罢了,你说咱屯子那王二成,偷了我的方子做了跟我一样的吃食,还比我便宜两毛钱,你说这叫咱咋做?一个屯子里头长大的,成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唉,我也惹不起他,我这老娘老妹儿都在屯子里头住着……”
王二成听见这话,怕是能气得来跟沈寅初拼命。
惹不起?他都快把王二成欺负哭了好吗?这会儿沈寅初人在望山屯,他弟弟还跟那看着人家呢!
但是叫村长听着,他肯定相信沈寅初的。王二成,那不是个东西,平时狗躺地上都要踢两脚的瘪三。
不过,别人不敢惹王二成,换到村长家,就是王二成看见他家三个小子屁都不敢放了。农村的村长,权利说大不大,但是要说小……那也真还不小。
现在除了农业税,还有村里提留款呢!再加上王大成家前几天还想批宅基地给儿子结婚……
“这臭小子!”
里里外外都想明白了,村长这才发火!
“寅子,别人不敢说,你的事儿,叔绝对得管!当年你爹多好个大小伙子……再说,都是一个村儿里头的,咋能这么使阴招呢?”
村长拍了炕桌:“你放心!回头……今晚我就叫老三去教训教训王二成那小子!还有大成,他咋管的他兄弟?”
老村长一个字都没提那招工的事儿,却几乎字字都是在惦记那六十块钱的工钱。
这活计不像是服务员或者矿工,不需要壮劳力又用不着小姑娘,六十块钱!这么香一块儿饽饽能叫它从眼面前溜走吗?
那必须不能!
他又填了一句话:“寅子你放心,咱村里头就出了你这么一个凤凰蛋,咋还能叫村里人拖你后腿呢?是不是?”
沈寅初满意了,以后雇了村长家里头的人,不说这村子里头的人不敢干什么,就算是别人找麻烦,多少也能有人撑着。
只不过,这年头的人的确太保守了点,他想着带几个人出来占领市场的主意,看来只能先自己做了。
他准备雇村长家的人,但是话却得委婉着点儿说出来,不能说得那么不好听。
“我就知道,从小叔你就向着我,”去掉了一个姓只叫叔更显得热情些,“索性一事不烦二主,现在雇人可不好找!叔你再帮帮忙给我雇个人?下个月我那边就得用人了,可急!”
现在雇人不好找?这话可就是沈寅初睁着眼睛说白话了,他拿出六十块雇人帮忙,大姑娘可能雇不着,愿意帮忙的中年妇女那可随便找!
“你放心,叔绝对忘不了这事儿!实在找不着人,就叫你婶子给你帮忙去!”
俩人这算是做成了交易,这会儿可比刚开始亲热多了,老村长又留沈寅初吃饭。
“叔,饭就先不吃了,我这回了屯子还没看我老娘呢,咋的也得回家吃!”
出了村长家,沈寅初一路往自己家去不提,单说王二成,晚上的摊子没出成,叫沈家老四堵着说他卖早上的剩饭,气得这小子想打人,可是又怕沈家兄弟那俩大个子。
——俩没爹的小子,咋长这么高!
天黑了个透,他才回到家,准备找王大成明天去帮忙。有个人到时候帮忙,他就不信沈寅初还能天天憋着不赚钱搞他!
不过,叫王二成没想到的是,他才刚进家门,就被王大成揪到屋里头好一顿教训,他那嫂子还在旁边阴阳怪气的。
“不是我说啊,二成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娶不上媳妇挣不着钱也就罢了,咋还净给家里头惹事儿?今儿村长家的三小子来了,说二成你要是继续给寅子找事儿,你大侄子的宅基地就黄了!”
王二成三十好几了还在大哥家里头开火,本来就理不直气不壮,这会儿被嫂子阴阳怪气地损了一通,更抬不起头来了。
今天一早上起来准备做生意,结果一天下来连个塑料袋都没卖出去……
再想想沈寅初那个狠人,王二成郁闷之余在心里头嘀咕。
这小子以前也没这么能耐啊!
沈寅初还不知道,自己被王二成当成了能耐人。
不过,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当回事。王二成这种瘪三,别说叫他记住了,连让他多生气一会儿都不可能。
从村长家里头出来,沈寅初看着天色,赶紧往家里头走。
沈寅初家里头兄弟姐妹四个,老二嫁到了隔壁市,现在走动得也少了。老三没有工作,又老实巴交的,只跟着老太太在家收拾菜园子。
“哥,你咋回来了。”
老三大名叫沈萍,小名叫小丫。一家四个里头,她不但是个丫头,还是夹在中间的,平常没什么存在感,但是手上干起活来可利索。
天刚刚下了点小雪,她不等雪停,已经拿了扫帚屋前屋后地扫了一遍。在院子里头一抬头,正好看见沈寅初。
两个小的都跟沈寅初不太熟,俩人记事的时候沈寅初就去上大学了,平时也很少回来。这会儿看见了,赶紧过来给她哥开门。
“咱妈在屋看电视呢!”
家里这电视是沈寅初工作第一年买的,彩色的,凤凰牌。没有遥控器,电视右边的按钮上只有八个台,一根天线接到屋子后面的自制土天线上。
这话才落,屋里头老沈太太就喊了:“小丫,电视没有人了!你转转天线!”
“你进屋去,我整。这大冷天的扫什么雪?!脸都冻皴了!”沈寅初皱着眉毛看着妹妹脸上有点爆皮,准备回头叫她嫂子来给送点雪花膏来,“扫帚给我!”
“哎哥……”
小丫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她哥抢了扫帚,只好进屋去。
她人刚进屋,老沈太太就嚷嚷着:“行了行了,有人儿了!”
她说完觉得不对劲,看见小丫进来了,脸登时就虎了下来:“你进来了,谁整的天线?不是那个小斌子吧?我告诉你,你跟小斌子的事儿我肯定不同意!”
小丫低下头去,小声道:“不是,我哥回来了……天线是我哥整的。”
说着话,沈寅初走进来了。他一边拍身上的雪粉,一边进门:“妈,我过来瞅瞅你,等会儿就得走了,明天早上还得出摊。”
“小斌是谁啊?”
他刚刚听了一半的话,顺口问了一句。
老沈太太这话匣子可收不住了:“还能是哪个?养大鹅那个沈全柱他家那个小斌子!你妹子这两天不知道咋了,非得跟那个瘪犊子玩意出去玩去,那家有啥好的?全村老太太就找不出一个比沈全柱媳妇更邪乎的!我跟你说啊小丫,你要是敢继续给你小斌子来往,你看我不打折你腿!”
“小斌人好,他说了,以后结了婚分出来单过,不搁家!”
小丫看着腼腆,但是这事儿上,一点儿都没听她妈的。
家里头孩子多的,中间不受宠的那个,往往会寡言少语却又倔强。老大受重视,老小被疼爱,小丫又不是唯一的女孩子,上头还有个啥活都一把掐的大姐,可不就成了这么个闷葫芦性子。
“没事没事,”沈寅初赶紧和稀泥,“这不还八字没一撇呢吗,再说咱丫刚十七,早着呢。过一个月老四回去上课,我想叫小丫去给我帮忙去,行不妈?”
“行行行。”
只要能把老丫头打发出去看不见那个小斌子,老太太没有不答应的。再说,她老儿子到时候还得回家里头上学,她也不怕一个人寂寞。
小丫有点不乐意,但是听见他哥下一句,也没啥不乐意的了。
“丫,你去给我帮忙,到时候哥一个月给你八十块钱,你自己存着还是买东西都成,行不?你看你这脸上都皴了,到时候叫你嫂子领你买点雪花膏去。”
“哥……那能给我放假不……”
小丫心里头乐意,可是又惦记着小斌子。眼看着老太太眼睛都要竖起来了,沈寅初赶紧先答应了。
“行行行,有啥不行的?”
他也不喜欢那个小斌子,在原主的记忆里头,那小子从小就爱往小姑娘堆里勾搭。不过,现在先答应着,等在市里头待舒服了,小丫哪还能看上那个小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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