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晋想要找房子,并不只是随口一说。
林初跑得没影儿了之后,他便去了宁西路上的旧楼。沈洪山刚用过饭,文佩如正和朱阿姨在厨房忙碌,见到江晋出现,她喜上眉梢,忙不迭的切了水果递到桌上。
江晋老老实实的道了歉,沈洪山不言不语,也不知是何心思,江晋心中没谱,说完以后便指着自己的额头:“昨天被你砸出了这么大个口子,差点儿就要缝针了!”
沈洪山冷哼一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继续盯着电视机。
地方台的新闻里已经持续报道了汇田北拆迁案三日有余,当地的居民意见极大,城投的一系列补救措施不断引起非议,倒却如沈仲询所说,沈洪山见到别人的报道,反应并不太大,他只是针对江晋而已。
江晋悻悻地吃了口水果,又嬉皮笑脸的自说自话,许久才见沈洪山缓了面色,他便直奔主题,说要搬出去住。
本以为会遭一顿骂,谁知沈洪山只瞥了他一眼,严肃问道:“自己住?你有钱付房租水电?能打扫房子?”
江晋一愣,“啊”了一声,点点头,沈洪山道:“那好,找到房子了说一声,你现在那屋我让你大舅租出去。”
江晋一时接受不了外公这般好说话,狐疑地瞅了他半响,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江晋走了一会儿,沈洪山才拿起座机拨打电话,开口就说:“这次我听了你,要是那混小子在外面捅出什么幺蛾子,谁也别想帮他!”
沈仲询在电话那头沉声道:“他现在心思大,让他玩儿两年就是了,以后受了教训,自然也就老实了。”
沈洪山冷哼道:“受教训?不长脑子,只顾眼前利益,迟早能摔死他!”顿了顿,他似觉疲惫,“算了,不说这个,你那里的情况怎么样?”
沈仲询如实汇报:“现在正在招商,都挺好。”
城投对新成立的项目公司占股七成,后续还会有源源不断的资金注入,届时将会把那里打造成南江市的一道重要标志。沈洪山对一切都了如指掌,多此一问,无非也是关心沈仲询。
正事说完,沈洪山又道:“你大嫂之前给你介绍的姑娘,你觉得怎么样?眼光别太高,你大嫂也是好心!”
沈仲询静默片刻,才道:“最近工作刚上手,没时间。”
沈洪山也不强迫他,只让他心中有数。挂断电话后他招来文佩如,细细询问对方姑娘的情况,越听越满意,便让她仔细留心,找机会带到沈仲询的面前,文佩如自然应下。
那头沈仲询终于离开了餐桌,将脏碗拢进水池里。
水龙头发出的声响特别嘈杂,不知如何接的管道,总有“轰轰”声。沈仲询将碗洗净,莫名其妙的想起来了先前的饺子味儿,又想自己的岁数确实不小了,假如大嫂有好介绍,他也不妨认识一下,凭自己的条件,怎样都能赛过年薪七八万的公务员。
思及此处,他突然顿住,手指轻叩着水池边沿。
他赛得过年薪七八万的公务员!
第二天仍旧高温,沈仲询早早出门,各个项目的招商正在有序进行,他一进办公室便不得闲。中午之前他随行前往工地视察,炎炎烈日下,砖瓦泥土都似变形。工人们开始避高温,早晨四五点开始上工地干活儿,中午一到便下班回家,日头下整个场地都空旷起来。视察人员散去后,沈仲询仍在工地徘徊,寻到上次害他割破手心的那条儿钢筋,蹲下来研究了一番上头的血渍,直到顶心冒汗,头晕眼花,他才起身离开,心中念的却是捂在口袋里的那串手机号码。
彼时林初正在叫苦不迭,面上却平平静静,小口小口的吃着饭。
杨纯贝有意无意的说了半天,最后道:“下次你们要是再去吃饭,可要带上我啊!”她凑近林初,挤眉弄眼道,“哎,你说,难道他对你有意思?”
林初虽然没有什么恋爱经验,却并不傻,没有谁会因为五十块钱而平白无故请人吃一顿昂贵的料理,还钱时又是这般不干脆。她也猜江晋对她有意思,只是这“意思”来的莫名其妙,她并不当真。
林初笑道:“话可别乱说,估计是上次堆填区的那起案子我帮了他,他才想请我吃饭的。”又佯装嘀咕,“倒是会来事儿,什么关系都想着打点,不愧是记者。”
杨纯贝这才有了笑意,与林初亲亲热热的说起了其他。
下班后林初去了一趟超市,买了一些新鲜的瓜果蔬菜。
二房东施婷婷提供了一台公用的小冰箱,矮矮的半截放在狭窄的过道上,林初没见过那种款式,就像是从一台完整的冰箱上截了上层似的,冰箱顶上积满了灰尘,也不见她们动手擦一下。
林初将买来的食物塞进去,拧了抹布擦拭灰尘,刚擦第二遍,便接到江晋打来的电话,说正在附近找房子,想要林初帮忙参考。
林初不答反问:“对了,我听你有时候说话的口音,好像就是本地人?”
江晋一愣:“是啊,我是南江的。”
“市区?”
江晋莫名其妙:“对,市区的。”
林初笑道:“我是土生土长的褚钱人,大学四年一直呆在郊区的大学城,这一年才到了市区,但活动范围仅限单位到住处,我连市中心都很少去,所以,你问我?”
江晋顿时哑口无言,林初又笑:“我正忙着呢,推荐你去找中介吧,先不说了,再见啊!”
江晋还未开口,手机里便传来了忙音,他连叫两声,气急败坏,顿觉林初过河拆桥,没有吃人嘴软的自觉。
中介他是万万不会找的,手头资金有限,他才工作了几个月而已,支付不起昂贵的中介费,只好从网络上获取房源信息。可谁知房租竟然这般贵,套房动辄三四千,带独卫的单间也要一千五左右,这还是最便宜的价钱,选来选去,他最后敲定了关锦花园附近的关塘六区,装修简陋的一室一厅,房租勉强能够应付一阵。
沈仲询获悉后一声不吭,江晋又冲他喊了两声,沈仲询才不紧不慢问:“关锦花园附近?”
江晋回答:“啊,就那儿的房子最便宜了,市中心的房子是人住的吗?金子做的?”
沈仲询叮嘱道:“回头跟你外公和大舅都说一声。”
江晋应下,又将详细地址报了一遍,这才挂断电话。
这一周不似之前忙碌,林初终于有了身在国企的感觉,上午处理工作,下午便能闲下来喝茶闲聊,听同事们挖掘每个人的背景,还有空降下来的一个人。
同事小声道:“听说呆两个月就走了,只是在这个岗位上装装样子而已,小模样长得倒是不错,就跟一般男的从泰国回来一样。”
林初“噗”一声喷了满嘴的水,咳嗽不止。同事捂嘴笑道:“你们一个个都跟木头似的,还是我们小林聪明,反应够快!”
大伙儿仍是不解,催她解释,林初涨红了脸,哭笑不得的擦嘴抹桌。
夜里她同叶静电话聊天,话筒里总能传来霍霍风声,林初无比羡慕,站在空调前吹风道:“我就只能花钱找凉快!”
叶静一笑,说是给她买了许多礼物,听起来已经忘却了烦恼,对那事只字不提,林初也不好挑起她的记忆。
又逢周五,林初风风火火赶回褚钱,天气闷热到整个人都似烧了起来,一进门便像进入了极寒之地。林母捧来一堆冰镇的食物,让林初吃两口马上去洗澡,林初心叹果然是家中最好,还没住下,便依依不舍起来。
第二天周六,林初照例要去看望爷爷奶奶,只是天气实在热,她在凉席上拼命打滚,就是起不来。林母重重往她的臀上拍去:“快去快去,别磨磨蹭蹭,陪爷爷奶奶说说话,晚上我和你爸也过去吃饭。”
林初痛叫一声,垂头丧气的出了门。
赶到爷爷奶奶家时,她已被太阳烫红,一捋脸便全是汗。
林初急急拍门,想要进去避暑,谁知门一开,便是一股热气直直扑来,奶奶浑身是汗,说道:“哎呀,刚才忘记打电话让你晚点儿来了,空调坏了!”
“空调怎么坏了?找师傅来修了吗?”林初往卧室走去,却是一愣。
爷爷奶奶家只在卧室里安装了一台空调,两年前林父和林初大伯合伙儿购来,使用的次数并不多,两老心疼电费。
现在不知为何制不出冷,却不想请来的维修师傅竟让林初大吃一惊。
沈仲询从窗口探出脑袋,朝林初颔首一笑,不知哪里拴了一根绳子,麻绳从窗外延伸到了电视机柜,爷爷站在窗边帮忙,朝林初说:“最近修空调的人多,我和你奶奶早上就打了电话叫人,一直叫不动,说要五点才能赶过来,这不是热的实在不行吗,刚好看到小沈了,就让他来帮帮忙!”
林初的脸上像是注了针,僵硬的连嘴角都勾不起来,小心翼翼的朝满头大汗的沈仲询说:“沈经理,你快进来,别忙了!”说着,便跑到了窗前,递了双手想将他拉进来。
沈仲询垂眸看了看面前这双似是孩童的白嫩小手,扒着窗棱的手指动了动,低声道:“空调主板和模板都没坏,外机一直不工作,应该是压缩机出了问题,要请师傅来处理。”
林初忙不迭的点头,又让他赶紧进来。
沈仲询撑着窗台,稍一用力便腾起了身,两脚跃到了台上,并不需要林初搀扶。
爷爷奶奶不停道谢,留他在家中吃饭,沈仲询只说并未帮上忙,反将地板踩脏了。
林初瞅向他仍缠着纱布的右手,问道:“沈经理,你的手没什么事吧?”
沈仲询答道:“没事,差不多好了!”
屋内的四人都在淌汗,聚在一起更是闷热,电扇的风力几乎感觉不到。
沈仲询走至门口,爷爷奶奶仍在不断道谢,他踟蹰了一阵,回头看了一眼猛灌凉水的林初,不由道:“要不先去我家呆一会儿吧,等维修师傅来了再说。”
爷爷奶奶立时欣喜,推谢了几句便不再客气。
热气腾腾的饭菜端进了沈仲询家中,林初趁爷爷奶奶在摆桌,小声对沈仲询说:“沈经理,实在太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
沈仲询侧头看向林初,汗湿的长发紧贴双颊,说话时两眼诚恳专注,褪去了客气疏远,多了些真情实意。他取出那双小尺码的灰色拖鞋,说道:“不用客气,都是邻居。”
林初并未留心拖鞋的异样,笑着进了屋。
吃饭时奶奶不停夸沈仲询:“现在的年轻人,没几个像你这么好的了,上一次的租客也是二十多岁,还是个做生意的,总是把垃圾扔在门口,弄得地上都是油啊水啊,我说了他两句,他还想动手打人!”说着,便拼命夹菜给他,又让林初多吃些油焖虾,“这不是你爱吃的吗,多吃点儿!”
林初只应声,并不去夹。她吃虾的样子不太雅观,总爱直接塞进嘴里,装老练吐出完整的虾壳,却总弄得满嘴酱油。
几人又聊了一阵,汗水都渗进了皮肤,终于不再闷热。
沈仲询替爷爷奶奶夹了一筷子菜,爷爷奶奶笑着道谢,筷子转了方向,夹起了一只油焖虾,沈仲询轻轻放进林初碗中,林初一愣,也道了一声谢,将虾塞进嘴里小心翼翼的搅动了一阵,吐出了破碎的虾壳,沈仲询这才有了笑。
饭后沈仲询端出了水果和饮料,将一罐果汁递到林初面前:“不知道你爱不爱喝这个。”
林初连忙接过:“爱喝的,谢谢!”
几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爷爷让沈仲询自个儿去忙,不用陪着他们,沈仲询时不时的瞥向林初,嘴上只说“不忙”。
林初在一旁打电话,好言好语的请师傅早些过来,说到口干舌燥,师傅才答应提前一小时,林初稍稍舒了口气。
挂断电话后她回拨先前的未接来电,“什么事儿?”
叶静在那头泪水涟涟:“初初,你在褚钱是不是?我明天过来。”
林初奇怪道:“你怎么哭了,怎么要来褚钱?”
叶静低泣道:“我来打胎。”
林初怔怔挂断电话,魂不守舍的回到沙发,苦坐了许久才回神,心中又恨又忿。
沈仲询突然问道:“男朋友?”
林初一时没有回神,“啊”了一声。
爷爷奶奶闻言,兴奋道:“是小王?哎,什么时候带他过来啊,要不就明天吧,明天我去买菜!”
林初尴尬道:“不是他。”她不欲当着沈仲询的面解释,只敷衍了这一句。
几人熬到四点,维修师傅终于赶到,沈仲询家中一时空荡。他拾起失落,又回到由次卧改成的书房处理公务,一直忙碌到晚上十点才熄灯,也不知林初是何时回去的。
文佩如估算着时间打来电话,笑道:“知道你工作狂,现在应该不做事儿了吧?”
沈仲询说道:“嗯,刚做完。”
文佩如直接进入正题:“是这样,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姑娘,你还记不记得?你爸也觉得好,要不你明天就回来看一眼?”
沈仲询阖眼靠在床头,脑中徘徊着林初那句“不是他”,果真是有男友的,只是与他何干?“好,我明天回来。”
却不想计划永远都赶不上变化,明天转眼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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