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 公子是贼 > 女子的爱心
    段尘恕的腰杆缓缓直起来,染白的眉毛下,双眼一如既往冷酷而锐利。

    他平淡道:“我没想到你会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燕宁拍着马背道:“大哥曾说,我们只是一把刀。我记住了,但我并不服气。”

    段尘恕摇头道:“我钦佩你的勇敢,但也希望你不要太鲁莽。”

    燕宁微微一笑:“大哥是怕我死了。”

    段尘恕叹了口气:“豫王遗孤的品性如何?听说十方行者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叶小浪。”

    燕宁郁闷道:“原来大哥也知道他们的身份……你们只单单瞒着我。”

    段尘恕道:“你才做了两年密探,我们先前查到的事情的确不会告诉你。”

    燕宁道:“我不想提叶小浪,反正他不坏就是了。”

    段尘恕的眼神锋利起来,又很快平静下去,问:“夏奕在哪?”

    燕宁道:“不知道。”

    段尘恕又问:“上官翎呢?”

    燕宁道:“不知道。”

    段尘恕道:“你应该知道。”

    燕宁道:“我本来知道,现在已经不知道了!”

    段尘恕将灯笼挂在柱子上:“雍王府里每个人都有秘密,你作为大内密探,偏偏一件也不知道?小妹,你根本无需瞒我。我知道一个男人若爱上女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夏奕就是那个样子。”

    燕宁抿抿唇,道:“这件事,越少人知道就越好,不是吗?”

    段尘恕道:“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总在替他人着想。”

    燕宁道:“我一是怕殿下责罚他们,二是怕夏奕的感情被有心人利用。”

    段尘恕笑了笑:“爱与恨,是最容易被利用的弱点。”

    段尘恕很少笑。

    他笑起来不代表他开心,他不笑也不代表他不开心。

    燕宁有所动容:“我从来没有听过大哥的往事。”

    “你从没有。”段尘恕遥望远方,目露哀戚之色,“那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若我这一趟还能回来,一定讲给你听。”

    燕宁忙问:“大哥要去哪?”

    段尘恕道:“去查明一件事。”

    燕宁又问:“什么事?”

    段尘恕道:“现在还可以告诉你,因为我没有充足证据。”

    燕宁再问:“殿下知道吗?”

    段尘恕的神色突然变得十分古怪:“难道你看不出来,殿下已经渐渐疏远我了!”

    燕宁眸色一黯,干笑道:“大哥一直是密探之首,何来疏远一说。”

    段尘恕沉默了很久,马棚中只听到一片浑浑噩噩的马匹喘息。

    他苦笑道:“可殿下已看透我了。”

    燕宁道:“什么?”

    段尘恕的手在发抖,他闭上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才说:“我累了,很累很累,累到拿不起兵器。在这个江湖中,每日、每夜、每时、每刻,有多少人胜,多少人败,多少人残废,多少人死……谁说的清?有时候想想,密探和杀手本是一丘之貉,刀下亡魂也一样多。”

    燕宁怔了怔,道:“可,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魏江山的稳固……”

    段尘恕问:“你相信吗?”

    燕宁偏过头,没有说话。她无话可说。

    “这是是‘官’和‘匪’的区别……‘官’也会死在‘匪’手里!”段尘恕的眼睛发出了光,“你做地煞第一天就已学到:在杀人前,首先要做好被杀的准备。”

    燕宁喃喃道:“我杀过很多人,有名有姓的大概二十个,小喽啰已数不清了……”

    段尘恕道:“有名有姓的江湖人,我已经杀了一百三十六个!”

    燕宁注视着他,忽然有种不甘,因她仿佛在段尘恕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后半生。

    段尘恕抬起眼,缓缓道:“燕宁,做一个密探,究竟是为了什么?杀人,等待被杀?你有没有为自己活过,哪怕一天?”

    燕宁闭上眼。段尘恕应当知道她可以为了燕昭仪的遗愿而死。

    段尘恕心不在焉地盯着灯笼上的“雍”字,问:“他们说郡主在和亲途中,被吐谷浑人所伤。真的吗?”

    燕宁沉思着,忽然笑了笑:“皇上说是吐谷浑人,那就是吐谷浑人。”

    段尘恕道:“大司马已经领兵前往国界。”

    燕宁道:“大司马年事已高,皇后一定万般不舍。”

    段尘恕道:“皇后说话没有乌游管用。妖道一日不除,天下必乱。”

    燕宁感觉眼角的血管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段尘恕的眼睛变得很深沉,慢慢地接着道:“我若死了,不必替我收尸。”

    燕宁离开马棚的时候,阿越正亭亭而立于一坛紫龙卧雪下。

    夜风很冷,她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裳,呆呆望着没有花朵的茎叶,却又似乎透过茎叶望着虚空中其他的东西。

    燕宁愣了愣,因为阿越的神色实在过于哀怨,让人不敢叨扰。

    但阿越已看见她,略有几分怔忡,随即盈盈一笑:“殿下已经休息了。”

    燕宁抱拳道:“燕宁替孔雀山庄谢谢姑娘。”

    阿越垂下发红的眼睛,道:“你大老远赶来,一定没吃饭吧?”

    燕宁连忙道:“我不饿,都习惯了。”

    她说完才发现这句话有多蠢。可她还能说出什么不蠢的话来吗?

    “但你的人也不是铁打的。”她含笑道,“你跟我来。”

    燕宁鬼使神差地点点头,跟着她穿过小路,来到雍王府的后厨。

    阿越点燃油灯,卷起衣袖,问道:“殿下最喜欢吃我做的猪肝汤面,你喜不喜欢?”

    燕宁赧然道:“我什么都吃。”

    阿越微笑道:“看来你真是饿极了。”

    燕宁一边生火一边说:“想不到我也有这种福气,居然和殿下吃一样的面。”

    阿越微笑着清洗猪肝,道:“你明日就要进宫了,这一去就要暴露在正阳教眼皮底下,是万分凶险的事。我只愿你能平平安安的,替殿下把事情做好。”

    燕宁笑了,道:“能让你为我下厨,我突然觉得一个人有了三个人的力气。”

    阿越复杂地望了燕宁一眼,道:“你不应该接下这桩差事。”

    燕宁问:“为什么?”

    阿越道:“你做不成的。”

    燕宁低下头,笑了笑:“你用不着为我担心,肚子饱了以后,不管什么危险,我都能应付过去。”

    阿越抬起菜刀,忽然道:“好,等你做完这桩差事,我也该走了。”

    燕宁扇着火问:“为什么?”

    阿越把刀横在猪肝上,迟迟无法下刀。良久后,她才叹了口气,哽咽道:“因为殿下已经不爱我了。”

    燕宁惊讶道:“怎么会?你是殿下最信赖的人。”

    阿越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意:“信赖和爱情是两回事。”

    她忽然流泪,一颗颗落在砧板上,但切猪肝的刀法还是很稳定。

    燕宁不知所措地看着阿越。她无法想象这样一个现实,雍王的身边居然会没有阿越,就好像皇帝丢了他的传国玉玺。

    燕宁道:“殿下很需要你,所以……”

    她不说话了。因为殿下需要你,所以你必须留下来——她有立场说这句话吗?

    阿越道:“与其说殿下需要我,倒不如说,是我需要他。”她忽又拭干了泪,道:“一直以来,我的世界就围着殿下而转动,除了他之外,我什么都不关心,什么都不在乎。等我要离开他的时候才发现,我根本不知道有哪些地方可去,也根本没有一个朋友。”

    燕宁道:“我算不算你的朋友?”

    阿越道:“我们目前似乎是朋友,但以后说不定会变成敌人。”

    燕宁道:“怎么会?”

    阿越道:“你难道没为殿下动心?”

    锅里的水烧开了,咕嘟咕嘟冒出连串的气泡。

    燕宁愣怔住,冷汗从后脑顺着脖子滑下她的背。她从来没有这样难堪过。

    阿越笑了笑:“若不是你心系殿下,怎么会婉拒林中雀的示好?”

    燕宁绷紧了脸颊。

    “照顾殿下的重担,除了你以外,交给旁人我都不会放心的。”阿越说得很平静也很有理,“你一定要答应我,这样我才能了无牵挂地离开。”

    她在微笑。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笑容,却带着点点无奈,点点心酸。

    燕宁摇摇头:“不行。”

    阿越道:“为什么?你不愿意?”

    燕宁道:“像我这种人命都特别短。说不定下个月,明天,或者下个时辰就死,所以……”

    阿越打断她的话:“你若嫁给殿下,就不必再战战兢兢地四处冒险了,说不定可活到九十九。”

    “我不会答应你!”燕宁直起身子,“请你不要再提此事,也不要离开雍王府,好吗?”

    阿越将猪肝下到锅里,道:“好,不谈了。”

    燕宁松了口气。

    阿越不知道的是,刚才那一瞬间,她脑海中竟浮现出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叶小浪的影子。

    叶小浪懒洋洋的笑容和漆黑发亮的眼睛。

    我怎么会想到他?

    燕宁捂住心口,无奈苦笑。她原以为这小贼只会偷东西和挨揍,可没想到如今他竟然成了她的一个大【麻烦。

    阿越抿抿唇,问:“你要易容成谁?”

    燕宁放下手,缓缓道:“中常侍李贵。他虽常在社稷坛做事,可与乌游、王道玄都不算特别亲近。”

    阿越点点头:“的确应该是他。放心吧,整个雍王府没有比我更懂得易容的人了。”

    燕宁强笑道:“我知道你的易容术是一等一的好。”

    阿越拎起擀好的面条:“但愿我能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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