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 公子是贼 > 出水落汤鸡
    燕宁俯视了他半晌,然后抬起手,重重一掌拍向他腹部。

    叶小浪猝不及防受了这掌,痛得说不出话来,捂着肚子弓成一尾虾。

    燕宁“噗嗤”一声笑起来,边笑边说:“清醒了没有?”

    叶小浪指着她,断断续续道:“你……可真狠……”

    燕宁笑得悠闲自得:“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水性好?”

    她抬头确认了方位,又道:“顺着黄河行船能到慕容家,再走就是柔然了。”

    叶小浪从地上爬起,龇牙咧嘴道:“这里是哪?”

    燕宁道:“大概已经在河套地区了。”正说着,她突然打了个喷嚏。

    “怕冷了?”叶小浪强挤出笑容,拍拍自己的肩,“强壮的臂弯,要不要?”

    燕宁白他一眼,在衣裳里寻摸一阵,找到燧石和火镰。

    叶小浪讨了个没趣,摇着耳朵中的水说:“你看慕容宗平时那副臭德性,目中无人的,可他最大的弱点就是不会水,好不好笑?”

    燕宁淡淡地说:“我若是日后将人打到水里,一定要多补几剑。”

    叶小浪起身帮她一起找石块和干草,宽慰道:“你的剑法很好,别听他瞎扯!人既然长了两只手,没理由空着一只不用。”

    燕宁诧异道:“想不到你的嘴这么甜。”

    叶小浪道:“我也想不到你这么聪明,一下子就明白我的计划呀。”

    燕宁道:“区区不才,有个脑子而已。”

    “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有。”叶小浪懒洋洋道,“这世上有脑子的人,已越来越少了,偏生身居高位的净是这帮脑残……改日我也走上金銮殿,和那帮肱骨老臣辩一辩,不知是谁聪明过谁?大略九成是我,一成平局。”

    “真不知你怎么活到这样大的。”燕宁笑吟吟道,“越是聪明,就越是要装得软弱无辜,等到所有人都放下戒心以后,一招致命。”

    叶小浪道:“说得有理!可你为什么不装一装呢?”

    燕宁道:“你怎么知道我没装过?”

    叶小浪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能击败其他三十五人,凭借的不止是武艺吧。”

    燕宁笑而不语。

    叶小浪忽然问:“那个林什么鸟的真的追求你三年?”

    燕宁差点砸到手,道:“你问这个干嘛?”

    叶小浪笑嘻嘻道:“我在想啊,是不是因为你以前都装得很温柔可人,所以他上当了。然后等他发现你是个母老虎的时候,吓得赶紧去订了一门亲事。”

    燕宁“嚓”一声点着了火,漠然道:“我是配不上他。”

    叶小浪有些意外:“你不生气?”

    燕宁将干柴悬在干草上引燃:“我哪有那么容易生气?这是实话,我不仅配不上他,而且也不喜欢他。”

    叶小浪“哦”了一声,抚掌道:“一定是因为你喜欢别人……是不是那个雍王殿下?”

    “不是。”燕宁有些烦躁,“我只是感觉林中雀对我不是真心实意。”

    叶小浪伸出三个指头:“三年都不算真心实意?”

    “女人的直觉你不懂。”

    叶小浪摇了摇头,枕着胳膊躺下,抬头看天上璀璨星河,问:“你猜天上有多少颗星星?”

    燕宁把衣摆抻在火堆上,道:“没数过。你知道吗?”

    “一万零八百二十七颗。”

    燕宁撇撇嘴:“我不信,你分明是胡编的。”

    叶小浪道:“你用直觉猜猜不就知道了?”

    破晓还没从天际探出,月亮却已经开始朦胧。

    火光映衬中的两人,忽然听见一阵高亢嘹亮的歌声由远及近。

    “恨曹贼气的我牙关紧咬,欺寡人霸朝纲下压众僚——”

    “欺寡人好一似猫追鼠逃,欺寡人好一似众推墙倒——”

    这歌声不能算优美,唱得也毫无章法,甚至可以说是破锣嗓子了,但是一腔丰沛的感情却仿佛穿透了层层阻隔,凿得人头皮发麻。

    年轻的跛子沿着河岸走来,一个跛了左腿,一个跛了右腿,各杵着一根拐杖。

    他们蓬头垢面,草鞋沾满污泥,用以蔽体的麻布衫似乎是上百块不同布料拼接缝成,乍一看简直和乞丐无异。

    燕宁惊讶道:“天残地缺?”

    跛左腿的是天残,跛右腿的是地缺。

    他们并不是同胞兄弟,只是两个同病相怜的流浪者而已,卖艺是他们唯一的收入来源。

    没人知道他们本来叫什么名字,他们自己或许都已经忘了……那些重要吗?不重要。

    虽然走路姿势怪异,但他们的脚步却飞快,几乎只唱了十个字的时间,他们就已走到燕宁面前。

    火光很亮,星光很亮,天残地缺的眼睛却更亮。

    天残道:“燕大人,别来无恙。”

    地缺道:“一别数月,不知燕大人仕途可好?”

    燕宁有些惭愧:“我一个密探,能有什么仕途可言?”

    地缺道:“我们兄弟两个学了新的戏法,可惜还未能熟练,不好意思展示给燕大人。”

    燕宁笑道:“那我就多等些时日,你们的杂耍和戏法,特别值得等。”

    天残道:“这位小哥看着面生,是天罡之一吗?”

    他明明已经注视叶小浪许久,却仿佛现在才注意到他的存在一样。

    燕宁笑道:“孔雀山庄要是有这么随心所欲的天罡,我们办案子岂不是十案九败?”

    天残问:“那他难道是……你的情郎吗?”

    不知为何,他这句话说出来,竟然有些微妙的酸。

    燕宁没好气道:“怎么可能。”

    天残笑了笑:“既然见到燕大人,那有些话我们就必须说了。”

    地缺道:“我们以为,燕大人应该去救一个人。”

    燕宁问:“谁?”

    地缺答:“咸宜郡主。”

    天残道:“因为咸宜郡主被人掳走了。”

    燕宁皱起眉头:“被谁?”

    天残道:“鬼面公子。”

    作壁上观的叶小浪终于插上嘴:“这不可能!”

    燕宁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出声。

    天残瞥了叶小浪一眼,道:“这个消息大多数江湖人都不知道,因为它发生在大前天,霜降日。”

    地缺道:“我们知道,因为我们来的路上见到了两位天罡。”

    燕宁问:“他们在哪里?”

    地缺答:“并州。”

    燕宁又问:“郡主为什么会在那里?”

    地缺再答:“因为那是与柔然和亲的必经路线。”

    叶小浪不屑道:“和亲?啧,只有最没用的国君才会和亲。”

    燕宁很困惑:“皇上为什么这么急?如果他在生辰当天宣布和亲的消息,那么到今日……才过了十五天。虽说和亲的仪仗和嫁妆都是早已备好的,但还是太过匆忙。”

    地缺道:“因为姜太傅在皇帝面前弹劾乌游,龙颜震怒,殃及咸宜郡主。燕大人可要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天残道:“那必须快些,鬼面公子的速度不是常人所能企及。”

    “去是要去的,不过……”燕宁有些不好意思,“不知你们身上可有银钱?”

    找“乞丐”借钱,场面实在荒诞。

    天残却像是早有准备,摸出一个红缎面的荷包递给她,这荷包精致又干净,与他的外表全然不搭。

    燕宁感激道:“多谢二位,改日我定十倍奉还。”

    天残笑笑:“如此我们兄弟就不再叨扰了。”

    “我们没有见过燕大人。”

    “更没有见过这一位。”

    他二人一唱一和,像是完结一出贯口,拿够了听众打赏,最后真的扭头便走。燕宁根本一句话也插不上。

    “欺寡人好一似囚犯坐牢,欺寡人好一似金鹿遇豹——”

    “欺寡人好一似霜打花凋,欺寡人好一似乌云遮月海水倒——”

    燕宁凝视着天残地缺离开的方向,好久才回过神来,仿佛只是做了一个荒诞的梦。

    叶小浪挂着一脑门莫名其妙,开口问她:“你在想什么?”

    燕宁往火堆里添了把柴,道:“我在想,冒充你的那位仁兄,可能也想骗你现身好抢河图洛书。可他不知道,你根本没有河图洛书。”

    叶小浪盯着跳动不安的火,忽然道:“我有一个想法。”

    燕宁道:“什么?”

    叶小浪一字字道:“河图洛书就在他手里。”

    燕宁不解地看向他,片刻后如梦方醒:“难道那个人,是故意让江湖人注意你,拿你做替死鬼?”

    叶小浪道:“我们可以这样想,‘我’、葛太清、张询三个人是一伙的,葛太清只是个幌子,真正的河图洛书在张询手中。而本来‘我’和张询约定好要在戴玉楼接头,可是我却想独吞……”

    燕宁道:“究竟什么人能令葛太清和张询背叛正阳教?十方行者?”她很快又摇头:“不对,他现身是谢菩萨为了引我们上当编造的,实际上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叶小浪点头道:“那么,按他们的想法,如果我死了,世上便再无人知道河图洛书的下落。”

    燕宁苦笑道:“你别忘了,还有我。”

    叶小浪抚掌大笑:“对,还有个计划外的你!原来最倒霉的是你,不是我啊……”

    燕宁咬紧牙关:“这回去了并州,非得捉住他不可!”

    叶小浪道:“对,还得砍了他的手!”

    “没错!”燕宁点头,然后猝不及防地,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起初燕宁没拿这个喷嚏当一回事,但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她便开始发起烧来。

    好冷……她往火堆靠近些,又近了些,熏得眼睛发酸却仍止不住颤抖。

    叶小浪早已散开了头发,肘撑在膝盖上打瞌睡。燕宁瞟他一眼,咬咬牙,再瞟他一眼,踌躇半晌终于开口:“喂……”

    叶小浪还未入睡,闻听马上睁眼,有些纳闷。

    “……没事。”燕宁反悔了,揽紧自己的胳膊,埋下头去。

    叶小浪上下一打量,道:“燕大人,你为何在发抖?也是,湿衣服穿在人身上实在不容易弄干,即便干了,身上还会生出怪味儿来。不如你我背向而坐,将衣服烤干再穿上?我发誓绝不偷看。”

    正中下怀。燕宁抿抿唇,假装被他说服。

    哎,她若是单纯畏寒就好了,可眼下药不在身边,头又烧得滚烫,需拿两大床棉被发一场汗才足够。

    身强体健的人往往极少生病,可一病就是大病。不巧燕宁今日走霉运。

    叶小浪感叹燕宁突然变得如此好说话,定是他八面玲珑广结善缘所致。

    仔仔细细将衣服里里外外烤干,再穿戴完毕,他略等了一会儿,燕宁那边却没有动静。叶小浪试探着唤了燕宁几声,不见回音,顿感疑惑。

    “燕大人?燕女侠?燕红衣?再不回答,我可要扭头了!”

    那边仍是一片安静。

    “我扭头了?真扭了?已经提醒过你,可不算是我耍流氓……”叶小浪有些担忧,嘴里絮絮叨叨回头看。

    燕宁正衣衫不整趴在火堆边,双眼紧阖,满面潮红。

    叶小浪一惊,忙过去把她扶起,闭眼捡起地上的衣服帮她挡住胸口春光。

    这算什么事儿啊……叶小浪探过燕宁额上温度,心想。

    在他眼中,燕宁不说是女修罗,至少也算个母老虎。母老虎竟然因为着一点凉而把自己烧晕了,真真滑天下之大稽。

    燕宁翕动眼皮悠悠醒转,瞧见他,瞳孔骤然缩小,急急挣扎却没挣脱开。

    “松手,否则我不客气了!”嗓子已烧得有点哑。

    “让燕大人落水是我的过失,”叶小浪挑眉笑道,“若不嫌弃,我可以用这罪行累累的身躯帮你发汗!”

    燕宁双颊的绯色更加深几分:“下流!”

    叶小浪讶然:“您老想到哪儿去了?”眼珠一转,他恍然大悟:“哎唷,想不到燕大人衣冠楚楚,心思竟如此龌龊……”

    燕宁咬牙:“那你是什么意思?”

    “嘿嘿,当然是我抱你睡一晚上,替你取暖。”

    “这和……有什么分别!”

    燕宁摆出架势推他,可一掌还未使出,背后几处穴道瞬间被点住。

    叶小浪搂得更紧,呼吸扫在她脖间,懒洋洋道:“燕大姐姐真是病糊涂了,闭气封穴这样粗浅的功夫,怎么给忘记了?”

    燕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你好大的胆子……”

    “我知道你半个时辰便可解开穴道,如今病了,便算成一个时辰吧。一个时辰,足够啦……”

    他轻佻的尾音让燕宁心里打鼓:“你要做什么?”

    叶小浪只是笑,右手握住她的下颌,捏了捏,仿佛很满意她脸颊的手感,长长“嗯”了一声。

    “姓叶的!”燕宁声线都发抖了,“你竟敢……”

    “嘘——”叶小浪食指封住她的话,低下头,极其缓慢地凑近那双唇。

    燕宁宛如吃了生橘子被酸倒牙般,五官拧成一团,恰是“花容失色”这词的生动阐释。

    唇瓣一寸寸逼近,呼吸交缠,偏偏在即将触碰时停在半空。

    叶小浪抑制不住笑开:“哈哈哈哈,燕大人,你瞧你吓得脸都青了,发烧又涨得通红,混一起紫黑紫黑的,浑像个特大的圆茄子!哈哈哈别怕别怕,我是正人君子,绝不乘人之危。”

    燕宁庆幸地长出口气,赶紧说点壮声势的话:“算你识相,快把我解开!”

    “你说三遍‘大哥,小妹我错了’我就解开你。”

    “绝不!你……”

    话噎在半截,因为叶小浪突然抓起了她的手。

    然后,卷起小指,无名指,中指……

    然后把食指迅速准确地塞进她的鼻孔里!

    燕宁愣住,甚至忘了该羞愤,直到叶小浪笑到咳嗽不止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你完蛋了!”

    此话一出,本已平静的他又在地上翻滚着笑完一轮。

    “闭嘴!不准笑!”燕宁何时受过这般羞辱,“我不会放过你,混蛋!”

    听她都带上哭腔了,叶小浪才意犹未尽地结束恶作剧,脱下自己的外衫罩住她。

    “睡吧睡吧,我背你去找大夫。”

    燕宁心有余悸:“你还要闹什么?”

    叶小浪眨眨眼:“不闹了,真的。”

    貌似很真诚,谁知道他又打什么鬼主意?燕宁总结失误,运气封穴,不敢再小觑这个家伙。

    叶小浪拍拍自己肩膀:“快点啊!刚刚才夸过你的脑子,现在烧坏,我不是白夸了吗?”

    罢了罢了,病来如山倒。燕宁咬住下唇,攀上他的背。

    叶小浪直起身,掂了掂:“先说好了,谁也不许胡思乱想,谁乱想谁就是乌龟王八蛋!”

    这话应当我说才对!燕宁朝他后脑勺翻了好几个白眼。

    这次暂且放过他,若有下次,定把他吊在树上鞭笞半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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