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岑州的路上到处都是逃难的灾民, 时常十多个聚在一处拦住齐王的车驾哀求给点吃的, 一开始齐王还有心情跟他们敷衍几句,后来他也不耐烦起来,再有灾民的时候就直接命人将他们驱散,有不肯走的经常被卫士打的鼻青脸肿, 所以还不等齐王到岑州,关于他对灾民残暴不仁的说法就已经传回了京中。
通往前朝的路上,太后独自走着, 转过一处长长的穿堂,迎面撞见刚散晚朝的王丞相,太后紧走两步迎上去, 说道:“王相留步。”
王丞相应声止步。
“王相, 关于齐王的传闻你可曾听见?是否应该向陛下讨个主意看看如何处置?”太后急急地说完,立刻压低了声音,“齐王还远在岑州,为何消息传得这么快?”
“太后不必忧心, 刚刚臣已经向陛下进言, 齐王殿下心存仁爱,体恤万民, 定然不会对灾民做出这等事情。陛下已经派出使者昼夜兼程追赶齐王车驾, 想来几天后就能知道事情的真相。”王丞相说着向太后行礼,擦肩而过时低声道,“留心陛下……”
他话没说完,燕准已经走出了大政殿, 太后不好再继续追问,连忙迎上去说道:“皇儿,齐王是你兄弟,你最清楚他的性子,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齐王是朕的兄弟,朕很清楚他是什么性子。”燕准看向她,“母后,朕已经让人去追赶齐王的车驾,会尽快查清楚事实。”
“这种事不需要查,齐王肯定不会的。”太后皱起了眉头,“显然是有人故意扩散谣言诋毁齐王,陛下只要重重地处罚几个,就能刹住这股妖风。”
燕准笑了下,淡淡说道:“母后好像一直很信任齐王。”
太后反问道:“难道陛下不信任你兄弟?”
“可朕听到的消息并非如此。”燕准看着她,目光幽深,“昨日有饥民拦路乞讨,齐王命人打断了他们的腿。太后,假如朕在这时候不问青红皂白处置了那些进言的人,只怕很难阻挡悠悠众口。”
“你是皇帝,你处置个把人谁敢说什么?”太后心神不宁地说道,“总之齐王绝不能在这时候传出任何不好的消息。”
她心中十分焦虑,齐王比起按照储君的标准培养长大的燕准终归是稚嫩了点,在这么紧要的关头竟然由着性子来,留下了这么大的把柄,万一这事闹大,对接下来起事十分不利,她必须尽快帮他解决。
“为什么在这时齐王不能传出任何不好的消息?”燕准问道。
太后怔了下,忙笑着解释道:“赈灾粮出事已经使人心动荡,此时正是紧要关头,即便不是齐王,换了其他人过去也不能再传出任何不利的消息。”
燕准幽幽说道:“太后就不担心朕贸然处置了进言的臣子,惹来众人质疑吗?”
“你是皇帝,谁敢质疑你?”太后笑着说道,“无论如何,你一定得保住齐王。”
“朕知道了。”燕准没再多说,转身离开。
太后暂时放下心来,只是想到刚刚王丞相没说完的话又有些疑惑,留心陛下,他让她留心什么呢?
昭阳宫中,宁越一身利落的骑装,笑着在燕准面前转了一圈:“怎么样?”
燕准心中漾起一股柔情,这些天她总是各种躲他,极少像现在这样轻松地出现在他面前,这情形让他想起从前她一直粘着他的时候。于是他上前两步,伸手向拥她入怀,说道:“很美。”
但是宁越躲开了,而且立刻躲得远远的。
燕准还没成型的笑容瞬间消失,他淡淡说道:“朕以为贵妃打扮得这么出色是为了吸引朕。”
宁越嗤的一声笑了,这个自负的男人。她轻快地说道:“陛下觉得我是那么肤浅的女人吗?”
燕准轻哼一声,没有说话。
宁越指了指边上的包袱,“既然陛下准备在岑州把事情全都解决掉,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燕准拿不准她要做什么,问道:“贵妃想怎么助朕?”
“我去岑州,亲自到粥棚施粥,代表陛下安抚灾民。”宁越见他脸色一变,连忙说道,“你等我说完再反对也不迟,陛下,京中需要你坐镇,在这个时候你肯定不能离开,但岑州那边先是有赈灾粮的乱子,又有现在齐王的混乱,民心不稳,也需要有人代表陛下前去安抚,我希望能替陛下做点什么。”
她说的固然是实情,但她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她想趁着这个机会离开京城,摆脱燕准。
“朕不准。”燕准很快说道。
他又不傻,眼见这些日子她一直躲着她,虽然他不觉得她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但他不能放心,更不能让她脱离自己的掌控。
“陛下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让人盯着我。”宁越笑隐隐的,“难道陛下还怕我跑了?”
“不错,朕的确担心你跑掉。”燕准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只有朕守着你看着你,才能放心。”
这也是为什么他至今还对外宣称贵妃尚在禁足的原因,至少把她困在这个宫里他还放心些——这些日子他每晚都悄悄到昭阳宫看她,如今昭阳宫只剩下她,仅有他们两个的世界,让他隐约有种打破禁忌的愉悦,他想他可能真的离不开这个女人了。
燕准声音低沉:“朕绝不会放你离开。”
宁越叹了口气,看起来是没法说服他了,还好她早有准备。
“陛下如此不信任我,真让我伤心。”宁越说着甩开他,走进屋里锁了门,“陛下回去吧,我要睡了。”
燕准被挡在门外,无奈地笑了下。这些日子她越来越放肆了,经常这样当面拒绝他,撵他走,不过奇怪的是,他竟然越来越迁就她的反复无常,被她这样拒绝着也觉得甘之如饴。
“朕明天再来看你。”燕准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始终没有得到她的回答,这才摇着头走了出去。
他站在中庭,仰头看着满天星斗,深吸了一口气。已经很久没有跟她耳鬓厮磨了,真是难熬,不过等待越久,期待越大,等尽快处理完这些事,他再好好跟她算账。
几刻钟后,昭阳宫的后门悄悄打开,一个苗条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沿着花木重叠的小径,很快消失在了远处。
几乎与此同时,一个身影也悄悄地钻进了慈宁宫中,太后被从梦中叫起,惊讶地看向屏风外的身影:“你说什么,孟幼琳没有死?”
“千真万确,属下刚刚才在掖庭看见了她,所以不敢耽误,立刻赶来向您禀报。”屏风外的人单膝跪着,急急地说。
太后急急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心里越来越惊。那天派去的属下当天就回复说已经按计划杀死了孟幼琳,她向燕准求证过,燕准也说孟幼琳已经死于刺杀,可她竟然活着?
孟幼琳知道的太多了,而燕准竟然骗她,说明孟幼琳已经交代了一切——孟幼琳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岑州的安排,但她知道她一直在筹划让齐王起兵,她敢肯定孟幼琳一定也说了。
太后猛地停住了脚步:“快去岑州,通知齐王提前动手!”
屏风外的人应声而去。
太后又走了几圈,越来越紧张。燕准竟然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骗了她这么久,白天她让他为齐王辟谣燕准也没有多说,再想到王丞相没有说完的那句“留心陛下”……
王丞相肯定知道了什么,得尽快见到他,商量出对策才行。她困在后宫中诸事不便,也需要王丞相在外面张罗。
这一夜,慈宁宫中的灯火始终亮着。
只是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太后的预料。第二天一早,在昭阳宫禁足的宁贵妃失踪了。
燕准从上了一半的早朝中途匆匆离开,飞快地赶去了昭阳宫,人去楼空,连个字条都不曾给他留下,他咬着牙道:“宁越!”
这个骄纵的女人,竟然真的跑了。可,这是他生平头一次爱上一个女人,无论如何,他绝不会放她走。
“昨夜的守卫全部拿下审问,立刻封锁消息,若是传扬出去,朕唯你们是问。”燕准冷冷地吩咐道。
昨夜她说想去岑州,那么多半是去了那里。
燕准召来金吾卫统领:“立刻赶往岑州,沿途寻找贵妃。”
百里之外,在车里颠簸了一夜的宁越睁开眼睛,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便宜爹找的人虽然有些不可靠,比如那个同时被太后收买的掌事姑姑,但他安排逃跑还是很有一套的,能在燕准的重重防备之下顺利带她离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推开车窗,看着窗外不停向后退开的树木,眨了眨眼睛。已经在京中浪费了这么多时间,看来她要尽快找到那人,完成这一世的圆满。
只是茫茫人海,究竟要去哪里找他呢?
夜色降临,燕准独自坐在昭阳宫的黑暗中,摩挲着留有她余香的床榻,思绪纷乱。
门被轻轻扣响,一个金吾卫悄声说道:“陛下,人往慈宁宫去了。”
燕准很快起身,在侍卫的带领下悄悄向慈宁宫走去。
他一直给慈宁宫留着口子,为的就是让太后自己把人叫来,她果然坐不住了。
慈宁宫中一片黑暗,一个裹在斗篷中的身影悄悄地从后门进去,站在□□的石榴树下静静等着。
很快,太后的身影出现在游廊上。她走的很急,瞬间就下了台阶,来到石榴树跟前,她拉住了来人的手,低声说道:“怎么办?孟幼琳没死,她肯定招供了!”
“你命人给我传信时为何不说?”来人吃了一惊。
“我给你传信时已经说了……”太后辩解道。
两个人同时一惊,齐齐说道:“不好,中计了!”
那人立刻松开太后的手,急急向外奔去,就在此时,高高的宫墙外突然亮起一圈火把,门外传来了燕准的声音:“母后,如此深夜怎么还不安歇?”
门开了,火光映照着燕准毫无表情的脸,他慢慢走进来,朝向那个裹着斗篷的人:“王丞相,如此深夜闯进慈宁宫,所为何事?”
王丞相立刻跪下,沉声说道:“臣罪该万死,臣突然得到了齐王的消息,一时心急,本想向陛下回禀的,谁知道竟然走到了慈宁宫……”
燕准淡淡说道:“王丞相,你觉得朕会信你吗?”
他看向太后,声音中带着一丝嘲讽:“母后,你还是低估了孟幼琳,她知道的比你想象的更多。”
孟幼琳幼年时曾偶尔见到太后跟王丞相私下说话,她一直觉得古怪,这些年暗自留心着,渐渐发现太后与王丞相的关系非同一般,进而推测出齐王应该是他们的儿子。
太后的神色猛地一变,强撑着叹口气说道:“幼琳那孩子怕是恨透了我,所以跟陛下胡说了许多吧?唉,并非母后狠心想杀她,实在是她做的事情太不堪,母后为了皇家的体面才不得不处置她……”
“进屋说吧。”燕准打断她,当先向屋中走去。
很快有侍卫架走了王丞相,太后眼看已经在燕准的掌握中,只得跟着进了屋,燕准坐在椅子上,声音压得很低:“从前朕很疑惑,为何朕事事都做到了最好,母后却还是更偏爱齐王……”
太后连忙说道:“陛下多心了,我从未对你们兄弟两个厚此薄彼。”
“是吗?”燕准笑了笑,语声凉薄,“朕以为,我跟齐王算不上兄弟,毕竟,他只是你跟王相的野种。”
太后大吃一惊,身子跟着晃了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二十一年前,城外行宫,王相扈从先帝,在那里,你与他夤夜私会。”燕准眸中带出了厌恶,“母后,朕不会公开你的私情,不过从现在起,你将病重无法行动,从此就留在慈宁宫吧。”
燕准起身离开,合上了双扉。太后颓然倒在地上,努力稳住心神,齐王眼下还在岑州,只要他能顺利起事,总还有机会!
一天后,完全没察觉到异样的齐王按计划联络各处心腹,约定时间共同起事,只是,当他带着亲卫队来到岑州城外时,迎接他的竟然是应该在京中闭门思过的宁溯生。
“你怎么在这里?”齐王惊讶地问道。
“臣奉陛下之命,捉拿乱臣贼子。”宁溯生一挥手,“缴械!”
卫队的抵抗并没有坚持很久,很快,齐王被五花大绑塞进了车中,他一路吵嚷威胁,却都没人搭理,等来到州府衙门时才发现,他约定好的那些帮手竟然早已经关在了狱中。
“殿下,岑州的赈灾粮是谁动了手脚,现在可以说了吧?”宁溯生冷冷说道,“臣来时陛下曾经交代过,如果殿下不肯招供,臣尽可以用刑。”
“你以为我会怕你?”齐王勉强做出镇定的模样,“我是王爷,谁敢对我用刑?”
宁溯生招招手,刑具很快摆到了面前,直到被卫兵按倒剥下衣衫,齐王依旧不敢相信以自己的身份竟然会受刑,但是很快,他挨了生平第一个板子。
十板子打下去,齐王很快招供,赈灾粮是王丞相动的手脚,为的是拿下宁溯生,同时给齐王找借口离京举事。
口供被快马加鞭送往京城,与此同时,新的赈灾粮顺利运到,同赈灾粮一起来的是谁也没想到的人物,宁贵妃。
翌日的粥棚中,宁贵妃衣着简朴,代表皇帝亲自向灾民施粥,无数百姓跪在粥棚附近,高呼陛下万岁,宁贵妃千岁。
宁越结结实实在粥棚忙了一天,夜里歇下时连手脚都是肿胀的,她揉着酸疼的小腿叹了口气,灾民何等无辜,却被太后和齐王当成棋子受到牵累,有她坐镇,这次施粥肯定不会有人再敢动手脚,更何况她马上就要走了,燕准这些天对她不算坏,她为他弥补一些,也算向他表达歉意。
一天之后京中收到宁贵妃亲自施粥的消息,燕准放下奏折,无奈地一笑,这女人还真的去了,等齐王的事情处理完,也许他也该去岑州一趟,盯着她尽快回来。
第三天,王丞相贪墨赈灾粮一案和齐王私自勾结军中势力试图起兵一案都出了结果,从齐王府搜出了龙袍玉玺和与党羽联络的信件,齐王谋逆一事证据确凿,齐王被贬为庶人,押入宗人府。王丞相判斩立决,王家合族抄家流放。
燕准正忙着处理后续时,新的消息传来了:宁贵妃在岑州遭到齐王余孽的袭击,下落不明。
“什么?”燕准扔掉了奏折,“立刻摆驾,去岑州!”
他心中猜疑不定,有宁溯生在,而且她那么机灵,怎么可能出事?也许是误传,也许,是她自己想走……
想到她一直都在试图逃脱,燕准攥紧了拳,哪怕上天入地,只要是他意定的人,就休想离开!
千里之外的文州,马车在一所大宅前停住,坐在车辕上的侍女敲了敲车厢,轻声道:“姑娘,到了。”
宁越从梦中醒来,怔了一下。她梦到了燕准,这是她第一次梦见他,在梦里他一直追逐着她,直到最后与她一同走进前世她的学校,他在她身边坐下,他们的课桌并在一起,他的脸变成了她一直寻找的那人。
眼中有些湿润,宁越笑了起来,真傻,躲了这么久,逃了这么久,原来她一直在找的人竟然就是她一直想逃开的人。
要回去找他吗?宁越摇摇头,以他的性子,肯定不会放过她,毕竟她背着他逃了,还弄出所谓下落不明的假消息骗他。
她慢慢走进宅中,廊下大片大片的荼蘼开的正好,花丛中坐着一个人,听到动静转身看向了她:“贵妃,你让朕好找。”
是燕准。
宁越站住了,笑容慢慢浮上两靥,她轻声说道:“陛下还是找来了。”
“朕认定的人,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回来。”燕准很快走近了,打横抱起了她,“这次回去朕会看紧了,绝不给贵妃再次逃走的机会。”
“我不逃,从今以后再也不逃了。”宁越主动搂住了他的脖子,“陛下,想我了吗?”
燕准的呼吸为之一滞,跟着他走得更快了,转眼已经将她抱进了车里,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声音也喑哑了:“贵妃,朕该怎么罚你?”
宁越贴在他身上,眼波流转:“任凭处置。”
耳垂上那粒胭脂痣像一颗嫣红的相思豆,燕准低下头,准确地吻了上去,他以为她会推开,但她很快给了回应,吻了他。
燕准低呼一声,隐忍多日的激情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席卷一切。
回京的路长得似乎永远也走不完,但终于也走完了,返京的第一天,礼部接到皇帝旨意,册封宁贵妃为皇后。消息传开后举国欢庆,岑州百姓想起未来皇后在赈灾时的义举无不感激涕零,很快在岑州为她立下生祠,香火供奉不断。
一个月后,封后大典如期举行,当晚龙凤喜烛彻夜燃烧,燕准亲自剪下一缕长发交到宁越手中,郑重说道:“结发为夫妻,白头共死生。”
宁越也剪下了自己的,细细打成同心结,放在了锦囊中。
锦帐春暖,两个彼此倾心的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不知此夕何夕……
宁越再次睁开眼睛时,她站在第八层楼的天台上,脚下是喧闹的人群,他们嬉笑着,此起彼伏地起哄:“跳啊,跳啊!”
宁越深吸了一口气,看来她,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结束了,下次回到现实~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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